同學聚會那天,我孕吐了。
我笑着解釋:「酒喝多了。」
同學們收回目光,問我前夫:「大校草,需要介紹女朋友嗎?」
前夫盯着我,悠悠開口:
「老婆都孕吐了,聽到會喫醋的。」
-1-
畢業三年,班長組織起了同學聚會,要我們還留在首都的人務必參加。
我向來對這種強迫性自願的團體活動嗤之以鼻。
但架不住班長在大學時候照拂我頗多,他親自出面邀請我,我總不好太不給他面子。
沒辦法,我在閃婚隱婚又離婚之後跟我的前夫被迫重聚了。
沒錯,我前夫是我的大學同班同學,同時也是我們學校迷倒無數女生的大校草——顧翊。
我跟顧翊在大學的時候不說毫無交集,但說過的話基本也沒超過十句。
所以沒有任何人能想到,我們在大學畢業各奔東西之後,竟然因爲一次意外閃婚了。
時至今日,距離我們結婚已經過去了三年。
而就在兩個月前,我們剛剛領到離婚證,結束了這段像是同班同學一樣的婚姻。
其實直到我答應班長會來參加同學聚會的那一刻,我都沒認爲會遇上顧翊。
畢竟顧翊在大學的時候就是出了名的高嶺之花。
他好像永遠都遊離於人羣之外獨自前行者,沒有人敢隨意靠近。
不只是我,沒有人認爲顧翊會出現在同學聚會上。
所以當他推開包廂門,笑着跟大家道歉說自己來晚了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我縮在角落裏,目光淺淺地落在顧翊從容寒暄的身影上,帶着些許的驚疑。
他怎麼會來參加同學聚會?
新的一年他也要開始立新的人設了?
跟我一樣對於顧翊的到來充滿意外的其他人都已經回過了神。
他們又驚又喜地圍了上去。
對於高嶺之花的校草踏入人羣引發的轟動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熱烈。
不過剛好,其他人的熱情倒是方便了我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畢竟……我還沒做好剛離婚就跟前夫見面的準備。
顧翊在衆人的簇擁下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我抱着一杯葡萄汁,小口喝着把自己蜷縮在了陰影裏。
顧翊來得確實很晚。
現在已經快要半夜,而同學聚會實際也進入了尾聲。
我在心裏默默地算着時間,就等着時機一到就隨着人羣消失,絕不讓顧翊發現我的蹤跡。
然而墨菲定律怎麼說的來着?
怕什麼來什麼。
我雖然因爲顧翊的到來縮到了人羣之外,但包廂本身不算大,他們的聊天內容還是清晰地落到了我的耳朵裏。
我聽到有人對着顧翊調侃:
「大校草,需要介紹女朋友嗎?」
-2-
顧翊似乎輕輕笑了下,我不由自主地集中注意力去聽他的回答。
然而意外來得猝不及防——
我這邊剛聽到顧翊說了一個「我」字,胃裏便突然感覺一陣翻江倒海。
毫無準備的我猛地站起來,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捂着嘴飛快地跑進了衛生間。
扒着洗手池乾嘔了半天,我猛然間想起上次來姨媽似乎已經是兩個月之前了。
我跟顧翊領離婚證的頭一天晚上,他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偏執又霸道。
但那天我們是做了措施的,所以我也太在意。
之後我忙着處理離婚搬家換工作各種事情,一時也沒注意自己的身體狀況。
難不成就那一次……我就中標了?!
右手無意識地搭在自己的小腹上,我有些茫然地看着鏡中自己的身影。
難怪最近我總是沒什麼食慾還特別嗜睡……
如果是真的,這個孩子我該怎麼辦纔好呢……
我強壓下心裏的慌亂,洗了把臉淡定地走出衛生間。
包廂裏同學的目光全都落到了我的身上。
包括顧翊,我這下就算想隱藏自己的存在也隱藏不了了。
我接收到大家擔憂的眼神,對着他們大方地笑了笑:
「酒喝多了有點難受,不用管我,你們繼續。」
班長又確認了幾遍我的身體情況,我再三表示吐完舒服多了,他這纔拿走我面前的葡萄汁,轉身回到了熱鬧的聊天裏。
這下我面前除了白水連果汁都沒了。
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強迫自己忽略顧翊灼熱的目光,抬手給自己倒了杯熱水。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顧翊似乎已經跟他們混熟了。
跟他朝夕相處了三年的我比誰都清楚。
顧翊的確是高嶺之花,但如果他想跟你聊天,他又能比任何人都讓你舒服。
就像現在,幾個男生圍着顧翊,正哥倆兒好地拍着他的肩膀。
「怎麼了大校草,女朋友真不要?你也不能真寡一輩子吧?」
顧翊笑了一聲,目光依然死死地鎖在我的身上。
我垂着眸,輕輕吹涼滾燙的茶水。
我聽到他悠悠道:「不了,我老婆都開始孕吐了,聽到這話會喫醋的。」
-3-
顧翊說完,現場詭異地寂靜了兩秒。
兩秒之後,包廂炸了。
我錯愕地抬起頭,毫無意外地撞進了顧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裏。
顧翊嘴角還噙着一絲不太明顯的笑,淡定地應付着來自周圍的各種震驚跟打趣。
我瞬間慌了神,拿着杯子的手指一抖,茶水便灑到了我的裙襬上。
還略微帶着熱意的茶水強硬地將我混亂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我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有些慌亂地去拿紙巾來擦水漬。
班長趕緊走到我旁邊,有些擔心地幫我扶正杯子。
「你怎麼了?要不要緊?燙到沒?」
「沒……」我輕輕開口,才發現嗓音有些顫抖。
我趕緊清了兩下嗓子,這才佯作淡定道:「沒事,就是今天加班有點累了。」
我用紙把身上擦了擦,手指無意識地捏緊紙團,牽起一抹笑,略帶歉意地對大家說道:
「不好意思,我今天不太舒服就先回去了。你們喫好玩好,下次有機會再聚。」
說完,我也顧不得跟每個人再寒暄一輪。
隨手拿起我今天帶來的包,便垂着頭匆匆地走了。
直到離開了酒店來到街上,微涼的晚風拂過我滾燙的臉頰,我這才感覺稍微冷靜了一點。
今晚從顧翊突然出現在同學聚會開始事情就向着不對勁的方向發展着。
我疑似孕吐、顧翊當衆承認已婚,還有他看着我的眼神……
我有些茫然地站在路邊,下意識地撫上了自己的小腹。
我現在還不確定哪裏是不是真的有了一個新的生命。
但我的內心深處卻無可忽視地有一種極爲隱祕的期待的感覺。
我靜靜地站在路邊,腦子裏一時好像想了很多,一時又好像什麼都沒去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平穩的腳步聲。
我下意識地轉頭,剛好對上顧翊沉沉的雙眼。
他今天穿了一身輕便的外套,這會兒看起來倒像是跟我一樣提前離了場。
我張了張嘴,愣愣地看着他。
然而直到他快步走到我的面前,我都沒有找出一句能說的話來。
顧翊微微垂眸,俊秀的臉上沒有了在包廂裏的客套的笑,倒是變得更像是我熟悉的那個前夫來。
我們兩個面對面站在路邊,一時間竟然誰都沒能開口打破這份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我感覺再也受不了這種氣氛的時候,顧翊終於說話了。
他似乎很無奈地輕嘆了一口氣,隨手從口袋裏拿出一把車鑰匙,表情平靜地看着我:
「走吧,我送你回家。」
-4-
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搖了搖頭直接拒絕。
「不用了,我打車回去就行。」
顧翊往前邁出去的腳步停下了。
他似乎有些不適應我的拒絕,聞言略有些詫異地抿住了脣。
我伸手抓住了肩上的包帶,垂下頭不去看他的眼睛。
我跟顧翊大學畢業後因爲一些事情又有了交集。
他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我的恩人,所以結婚後我大部分時間都是順着他。
顧翊是一名律師,他的工作很忙。
我們結婚後相處的時間也並不多,包括後來離婚,他都只是簽了一個名字便匆匆走了。
這麼想來,我越發覺得他今天晚上的行爲特別反常。
顧翊似乎正在看着我,我沒有抬頭,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
輕輕吸了口氣,我強壓下複雜的情緒,垂着眸輕聲道:「沒事的話我先走了,你今天喝了酒別開車了,找個代駕吧。」
說完,我也不想去看他,轉身就打算去前面打車。
然而顧翊突然拉住了我的胳膊,我停下腳步,感覺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他低啞的嗓音攜着晚風輕輕地傳進我的耳朵裏。
不知道是不是被春日裏的溫暖所感染,我幾乎在他的聲音裏聽出了一絲溫柔的味道。
「我今天沒喝酒,喝的是葡萄汁,跟你那杯一樣。」
我微微一愣,沒想到他竟然連這個都注意到了。
顧翊依然拉着我的胳膊沒放。
我沒忍住轉頭看了看他,沒想到卻在他的臉上看到了意外糾結神色。
他似乎在斟酌着語句,法庭上能言善辯的高級律師也會有猶豫要不要開口的時候。
我看着他那張熟悉的面孔,越發覺得今天的他十分反常。
就好像隱隱露出了我從未見過的一面真實。
如果非要去深究原因……那恐怕跟我肚子裏這個脫不開關係。
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就想看看我這個前夫不同於往常的另一面。
這個想法出現得意外,在我還沒徹底釐清思緒之前便拽住了我的腳步。
顧翊微微收緊了一點拉着我的力道。
他糾結了那麼半晌,最後也只是輕聲說了一句:「衿衿,讓我送你回家吧。」
-5-
我微微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似乎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一絲求饒的味道。
微微抿了下脣,我猶豫着該如何開口,他又加了一句:
「這裏從樓上的包廂可以看見,要是我們拉扯太久,他們一定會懷疑的。」
顧翊一下子說中了我的顧慮。
我輕輕別了一下頭髮,藉着手勢的遮掩隱去了眸中的複雜。
顧翊果然還是那個永遠從容冷靜的顧翊。
我剛剛竟然會認爲他在示弱,真的是很可笑的想法。
顧翊依然拉着我的胳膊,眼神靜靜地看着我。
我在他的目光裏敗下陣來,無奈地輕嘆了口氣道:「放開我吧,麻煩你送我回家了。」
顧翊聽到後肌肉明顯地鬆懈了下來。
我跟在他的身後去了停車場,很容易便看到了那輛我極爲熟悉的 SUV。
顧翊幫我打開了副駕駛的門,我輕車熟路地坐上去,驚訝地發現副駕駛上竟然還留着我之前放在這裏的東西。
有我之前去山上給他求的出入平安的香囊,也有我放着預防萬一的各種零碎小件。
顧翊已經在駕駛座上啓動了車子。
我係好了安全帶,抿着脣忍耐着不去詢問他是什麼意思。
離婚之後還留着前妻一起生活的痕跡。
他這個樣子,我都恍惚我家裏那本離婚證其實是假的了。
顧翊沒有問我地址,卻很準確地往我家的方向開着。
我心裏疑惑,但同時又覺得沒有必要去過多的詢問。
總歸看他現在的樣子,你跟我說離婚只是我的一場夢我都要淺淺地相信一下了。
我乾脆不去看那些熟悉的東西,託着腮靜靜地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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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翊剛剛在路邊的時候感覺好像有很多話要跟我說。
但真的到了車上,他又抿着脣一言不發。
眼看着這裏距離我家還有一段距離,我開始有些撐不住地昏昏欲睡。
就在我的上眼皮跟下眼皮馬上就要黏在一起的時候,沉默了一路的顧翊終於說話了。
他的嗓子因爲乾澀顯得有些發啞,然而說出來的話卻讓我整個人猛地驚醒過來。
「你……是不是懷孕了?」
我愣了一下,接着猛地睜大了眼,瞬間一點睡意都沒了。
顧翊並沒有看我,他的視線還在認真地盯着前方的路況。
這句話讓車內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
我在這份沉默裏大腦飛快地轉動,仔細思考着該怎麼去應對這件事情。
顧翊握着方向盤的手顯得有些緊繃。
過了好半晌,他才硬邦邦地說道:「如果你懷孕了我會負責,你有任何的需求我都可以滿足你。」
我下意識地把兩隻手搭在了小腹上,聽着顧翊話中的認真,我有些無奈地苦笑一下: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懷孕了,可能就是腸胃有些不舒服吧。」
我頓了一下,接着故作輕鬆道:「咱倆已經離婚了,就算真有了孩子你也不用這麼緊張。撫養費你想給就意思意思給點,不想給的話我也不會去起訴你的。」
我故意說得自然又淡定,然而顧翊卻沒有說話。
他突然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盤,車子被穩穩地停在路邊。
我聽到他加重的呼吸聲,有些心虛地看了看他起伏的胸口。
我看得出來他生氣了,但我又確實不知道他爲什麼會生氣。
是因爲我說讓他出撫養費?
還是他其實不想要這個孩子?
顧翊從旁邊的車載冰箱裏拿出了瓶水,他連看都沒看,直接擰開瓶蓋一口氣喝完。
這瓶冰水似乎讓他稍微冷靜了一下。
等一瓶水見了底,顧翊的神態也恢復了平靜。
他一言不發地重新啓動車子,平穩地行駛在了公路上。
我在旁邊悄悄觀察着他的樣子,確定他現在好像平靜了,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個,你要是實在不想要這個孩子我也可以打了,咱們……好商量?」
我剛說完,就聽到了顧翊的拳頭被握出了一聲巨響。
他這次倒是沒有停下車子,但我明顯能感覺到他比剛剛更生氣了。
我識趣地閉了嘴,決定不再繼續挑戰觸碰顧翊的雷區。
他這個人向來就是這樣。
我看不透,也摸不懂。
結婚三年,我也並沒有覺得對他的瞭解比大學的時候多出多少。
哪怕到了現在,我依然不知道他到底在爲什麼生氣。
顧翊氣的呼吸都粗重了一些。
然而他的車依然開得很穩,絲毫沒有讓我感覺到任何的不適。
他很長時間沒有說話,我也沒敢再去刺激他。
我們就這麼一路安靜地到了我家樓下。
我解開安全帶,乖巧地跟他道了聲謝,然後便準備下車。
就在我邁下車即將關死車門的那一刻,顧翊突然開口,聲音裏還帶着幾分壓抑的咬牙切齒。
他說:「明天早上我來接你去醫院,有什麼事先確定是不是懷孕了再說。」
我愣了一下,等反應過來想要拒絕,他已經把身子探過副駕駛,重重地關死了車門。
接着,我看到顧翊的車子在夜色裏毫不留情地揚長而去,只留下張着嘴沒說完話的我,目瞪口呆地站在了那裏。
-7-
直到漆黑的夜裏再也聽不到汽車引擎的聲響,我這才慢慢收斂了臉上所有的神色。
大腦一片混亂。
我神情有些恍惚地上樓回了家。
機械地脫衣服洗漱,直到我麻木地整理好自己準備上牀休息,視線無意識地掃過牀頭,哪裏擺着一張星空璀璨的照片。
我突然就停下了沉重的腳步,有些愣愣地看着那張照片。
那是我跟顧翊剛剛婚後的第二年,他帶我去旅遊的時候拍的。
這麼想來的話,我跟顧翊在大學時幾次短暫的接觸,好像也都跟攝影有關。
……
我跟顧翊是大學時候的同班同學,相應地,我讀的也是法律專業。
只是跟顧翊這個全國最年輕的高級律師比起來,我學法律純屬是因爲我爸媽的意思。
我爸本身就是一名律師,他跟我媽從小就給我框定了未來的道路——
老師、醫生、律師。
而在這三個我都沒有什麼興趣的專業裏,我很自然地選擇了跟我爸一樣的法律專業。
就這樣,我一路不急不躁,穩紮穩打地考上了首都的政法大學。
我在大學之前都沒有對什麼東西產生過特別興趣。
在我設想裏,大學的我應該也是每日沉浸在上課、考試、考證的日子裏。
所有人都說律師的失業率是 99%,其中 90%在你選擇讀這個專業的那一刻就已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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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我本身並沒有什麼主持人間正義的理想。
到那個時候爲止,我對律師這個職業的態度都是能做就做,不能做就算了。
然而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在大學的社團裏接觸到了攝影。
我開始不受控制地瘋狂迷戀上了這項活動。
我喜歡看着那些美景被完整記錄在我的手下,更喜歡看着那些不算完美的東西被我發現它閃閃發光的價值。
就好像我一直希望有人可以來解救我一樣。
從我不喜歡的職業、到我不喜歡的人生。
然而沒有人會出現,我比任何都瞭解自己性格里的懦弱,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並不敢反抗。
就這樣,我把越來越多的精力投入到了社團的活動裏、投入到了攝影裏。
而跟顧翊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對話,也是他不知爲何答應來做模特的那次。
-8-
當時我們攝影社要去參加一個國際性的攝影比賽。
Ţū́ₔ而原本作爲模特的學弟突然得了急性腸胃炎,萬般無奈之下,我們社長只能四處求爺爺告奶奶,企圖再坑一個純良的好人過來。
然而誰都沒想到,最後來救場的人竟然是顧翊。
我到現在都記得他推開社團活動室的大門,冷冷淡淡地說自己就是救場的模特時大家震驚的反應。
社長手裏的相機差點拿不穩掉到地上。
其他人或喜或驚,一時都掩蓋不住自己臉上的不可思議。
我看着一臉不敢置信的部長好笑地拍了拍他。
這位已經大三的學長總算是回過了神,趕忙接待着顧翊進來。
沒有人知道高嶺之花的顧翊爲什麼會想來當這個模特。
但他外形條件突出、身高腿長氣質矜貴,卻是對於我們而言再好不過的模特。
就這樣,顧翊在社長生怕他反悔的雷厲風行中飛快地換好了衣服化好了妝。
而我作爲那次拍攝的主攝影師,只簡單地跟他說了一下我們需要的感覺,便認真投入了工作。
讓我們都沒想到的是,顧翊平時看起來冷冷淡淡,面對鏡頭卻十分有靈氣。
那天的拍攝順利得出乎預料,我頭一次遇見表現力這麼好的模特,興奮的同時竟然沒顧得上跟他多說幾句話。
等到一切拍攝結束,顧翊去換衣服卸妝。
而我迫不及待地把相機的儲存卡插到電腦上,開始篩選起今天的照片來。
其他人大多都在忙着善後。
我一個人看得入神,連什麼時候身後多了個人都沒發現。
本來應該離開的顧翊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我的身後,他一直安靜地沒出聲,只在我快把照片瀏覽完後才突然說了一句:
「你很喜歡攝影嗎?」
我當時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後有個人,着實被他嚇了一跳。
有些錯愕地轉頭,我就看到顧翊明亮的黑眸帶着一絲沉靜的溫和,正靜靜地看着我。
我頭一次跟顧翊距離這麼近說話。
不管是他作爲學校風雲人物的名氣,還是單看他那張帥氣的臉,都讓我控制不住有些害羞的發熱。
我微微低下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用我自己都覺得很輕的聲音小聲說着:
「是啊,我很喜歡。」
我甚至都不知道顧翊有沒有聽清楚我這句回答。
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禮貌又客氣地感謝了我今天的拍攝,然後便趕時間一樣匆匆離開。
那是我在大學裏爲數不多跟顧翊有過的學業之外的聯繫。
那個時候的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未來有一天我竟然會跟他成爲最親密的關係。
-9-
胃裏突如其來的翻湧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幾乎是本能地捂住嘴,腳步飛快地衝進了衛生間裏。
我這次切切實實地抱着馬桶吐了個昏天黑地。
直到吐到嘴裏開始發苦,我這才感覺反胃的感覺漸漸退去。
我無力地坐在地上重重地喘着氣。
一隻手輕輕搭在小腹上,我心裏的猜測越發被肯定了。
託這反胃的福,我是再沒有多餘的力氣去追憶從前。
潦草地拿漱口水漱了下口,我果斷地躺到牀上,不知不覺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等我從沉沉的夢魘裏掙扎着睜開眼,太陽已經高高地懸掛在了碧藍的太空之上。
迷迷糊糊地摸過手機,上面一排的未接來電直接把我的瞌睡驅了個乾乾淨淨。
我還以爲是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我不知道。
結果解鎖之後一看才發現那些電話都來自於同一個人——顧翊。
我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接着慢慢回想起了昨天分別時他跟我說的話。
「明天早上我來接你去醫院,有什麼事先確定是不是懷孕了再說。」
我猛地從牀上坐了起來,下意識地便把號碼給他撥了回去。
然而電話打出去之後我才突然反應過來。
我現在跟顧翊已經離婚了!
我根本沒有必要去在意ƭüₙ他的話!
然而顧翊卻是鐵了心要跟我作對。
我手指還沒來得及去按那個紅色的掛斷,他已經把電話飛快地接起。
顧翊獨有的嗓音透過話筒傳來,清清明明,一看就是醒了很久了。
我有些心虛地「喂」了一聲,接着就聽到那邊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你是剛醒嗎?」顧翊低低的聲音傳來,卻並沒有我想象中的生氣。
我還不甚清醒的大腦有點發蒙,下意識地「啊」了一聲。
顧翊那邊很安靜,我好像聽到了類似開車門的聲音,接着很快便替換成了他的聲音。
他說:「你收拾好之後直接下來就行,我給你帶了早飯,現在應該還是熱的。」
聽着顧翊理所當然的語氣,我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看樣子現在再說拒絕的話也不太合適了。
仔細想來,我跟顧翊的婚姻沒有出軌、沒有背叛,離婚也屬於好聚好散。
這個孩子的到來雖然意外,但作爲孩子的父親,顧翊的確有權利跟我一起確定他的存在。
想到這兒,我也不打算再跟顧翊糾結。
痛快地答應之後我掛了電話,然後用了上班踩點的速度飛快地收拾好了自己。
等我裝好身份證下來,一眼就看到了靠在車上安靜等待的顧翊。
陽光爲他的身影鍍上了一層金色的輪廓,從我的角度遠遠望去,就像是他自己在發着光一樣。
-10-
我下意識地感覺臉熱了一下。
不管過去多久,不管我們的關係變成什麼樣,我都必須承認——
顧翊這張臉長得實在是太犯規了。
我強忍着逐漸加快的心跳,一步步走到顧翊面前,儘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淡定。
「等很久了嗎?」
「還行。」他沒有否認,只是順手幫我接過包拉開了副駕駛的門,接着又有幾分疑惑地打量着我,「你臉怎麼這麼紅?是有哪裏不舒服?」
我被他說得感覺臉上的熱意瞬間上了一個檔次。
二話不說地邁進車裏,我一本正經道:「剛起牀有點熱,一會兒就好。」
顧翊勾脣笑了笑,然後坐進了駕駛座裏。
他先是把準備好的早飯遞給我,接着又很順手地幫我係好安全帶,這才啓動了車子。
我坐在副駕駛上,小口地喫着顧翊準備的三明治。
三明治的用料清清爽爽並不膩口,一看就不是外面能買到的東西。
不用想,這肯定是顧翊自己做的。
把最後一口三明治喫完,我這才小聲問道:
「你幾點過來的?」
顧翊神態平靜地開着車,聽到我的話也只是隨口道:「七點多吧,怎麼了?」
我默默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手機。
很好,九點都過了。
顧翊在我的樓下整整等了兩個小時。
我莫名就有點心虛,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小聲道:「是你沒跟我確定出發時間的,這事賴不着我。」
顧翊輕輕笑了一聲,聲音裏隱隱透着絲歡愉。
「沒賴你。」他頓了一下,接着好似若無其事道,「我只是怕你不舒服,提前過來安心。」
我愣了下,下意識地抿住了脣。
顧翊從前從來不會說出這麼直白的話。
就連我前兩年有次腸胃炎加高燒,他守在我的牀邊照顧我了一天一夜,都沒說過這麼直白關心的話。
我一時有些發矇,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顧翊已經穩穩地把車開到了醫院。
我暫時整理好複雜的心情,一路沉默地跟在顧翊身後走進醫院。
掛號、排隊、檢查。
顧翊一路照顧着我,陪着我跑前跑後,絲毫沒有一絲不耐。
很快我便做完所有檢查,安靜地跟顧翊一起等待結果。
我們兩個坐在醫院的走廊上誰都沒有說話。
我不由自主地想着如果真的懷孕了該怎麼處理這個孩子,顧翊到底會不會接受他?
「夏子衿?」
-11-
我想得出神,連有人走到我的面前都沒發現。
直到來人叫了一聲我的名字,我這才茫然地抬起頭看向他。
好傢伙,我老闆。
我趕緊站起來,有幾分緊張道:「老闆好。」
老闆看起來好像是陪他老婆來孕檢,他手裏拿着一張單子,目光打量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邊的顧翊。
「子衿啊,你這是懷孕了?」
老闆有些猶豫地開口,看着我的眼神有點古怪。
但我現在心情有點複雜,一時竟然沒有察覺他目光的怪異之處。
輕輕點了下頭,我說道:「還沒確定,大概率是吧。」
老闆聞言點了點頭,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跟我說了一句「恭喜」,然後便藉口要去繳費,大步離開了。
等到老闆走了之後,我才放鬆地舒了口氣。
即使現在不是上班時間,面對老闆我也還是有些小小的緊張。
輕輕拍着胸脯準備坐下,我無意間一偏頭,突然注意到了顧翊若有所思的目光。
「怎麼了?」他一直望着我們老闆離開的方向,我忍不住小聲問了一下。
「沒什麼。」顧翊收回目光,思索了一下後,這才斟酌地問道,「你們這個老闆……法律意識怎麼樣?」
「啊?」我有些茫然,「還行吧?沒見他被抓着偷稅漏稅啊。」
顧翊有幾分無奈地看了我一眼,他似乎想說什麼,但被突如其來的叫號打斷。
我們的檢查結果已經出來了,我聽着護士喊我的名字不由得有幾分緊張,下意識地抓緊了手裏的包。
顧翊輕輕地拉起了我的手,他的手掌溫暖而有力,帶着我一步步走向診室。
意料之中的,我真的懷孕了。
從醫生嘴裏得到確切消息的這一刻,我還是沒忍住愣了一下。
顧翊的臉上依然看不出什麼情緒。
他低聲跟醫生交流着,仔細地記下醫生說的所有注意事項。
直到我們回到醫院走廊,我還是有些茫然。
顧翊站在我的面前,一直冷靜的面容上隱隱露出了一絲擔憂跟糾結。
「這個孩子……」
「這個孩子我想留下,你如果不想要,我可以帶他離開這個城市。」
我突然打斷他,飛快地把話說完。
明明之前已經想好了顧翊如果不想要就打掉這個孩子。
但當我真的確定一個生命存在於我的體內時,我竟然害怕了顧翊會說出不要他。
我把話說完之後便死死地咬住了下脣。
顧翊眸中閃過一絲錯愕,近乎於脫口而出道:「我沒有不想要他。」
他頓了一下,似乎察覺到剛剛有點失態,趕忙重新調整好了語氣:
「與其說我想不想要……不如說我是擔心你會想要打掉他。」
-12-
我看着顧翊明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有些茫然,下意識地問道:「我爲什麼要打掉他?」
顧翊的表情很快地變了一下。
他似乎有些掙扎,還沒等我咂摸過味來,ƭű̂₎顧翊的聲音已經低低地傳來:
「因爲你不喜歡我,所以我以爲你不會想要留下我的孩子。」
我聽到顧翊的解釋愣了一下,看向他的目光微微有些錯愕。
「顧翊……你……」
我張了張嘴,卻突然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他。
我看着他這副樣子,突然就控制不住地「撲哧」笑了起來。
顧翊難得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看向我。
我看着他這副呆呆的樣子笑得有點停不下來,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我強忍着笑意道:「一碼歸一碼,我又不討厭你,不會爲了這點就去殺死一條生命。」
我輕輕舒了口氣,雖然不像之前一樣笑得停不下來,但嘴角到底還是彎起的。
「既然這樣,那我們也算達成共識了,這個孩子就留下吧。」
我低頭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裏現在還很平坦,但不久之後它就會孕育出一個跟我們一樣的生命。
這種感覺……有點奇妙。
顧翊站在旁邊,目光漸漸變得溫和地看着我。
他似乎還有一些話想說,但我等了他半天,最終他卻只是溫柔道:「走吧,喫個午飯,然後我送你回家。」
-13-
顧翊下午還有工作,所以把我送回家之後便離開了。
我回家之後換好家居服,有些慵懶地窩進沙發裏,隨手拿起手機點開一上午沒看的微信。
結果這一個直接不得了了。
99+的未讀消息,全部都來自大學的同學羣。
昨天晚上我跟顧翊雖然提前離開了,但他留下的爆炸性消息還殘存着餘韻。
今天早上不知道是哪個人先開了頭,提了一句關於顧翊結婚的事,接着整個班級羣直接炸了鍋。
我看着一羣人興奮地猜測着顧翊老婆的身份。
不知道爲什麼有點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然而我們結婚的事低調得很,他們猜來猜去自然想不到顧翊那個神祕老婆就在這個羣裏。
我隔着一個手機屏幕看他們一會兒工夫給我安了二十種人設,竟然沒忍住笑了起來。
然而很快,一條艾特我的消息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人是我們班裏除了名的情商低,問出來的話更是直接讓我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他說:「夏子衿,你爸出軌那個案子不就是顧翊幫你辦的嗎?你知不知道他老婆的消息啊?」
他的消息一發完,羣裏的刷屏突然停了下來。
我壓平嘴角的弧度,望着這條消息,心裏複雜。
沒錯。
除了學校裏那幾次短暫的相處,我跟顧翊真正密切交集起來,其實已經是在畢業之後了。
大四那年,我跟我爸媽提出了不想做律師,想要從事攝影行業的事。
自然而然地,我遭到了他們強烈的反對。
但那個時候我已經很明確地知道了自己不適合做律師。
就算強迫自己從事這個行業,最後也不過落得一個提前失業的下場而已。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爲自己的未來去爭取。
然而抗爭的過程並不順利,我跟我爸媽一度發展到說話就是吵架的地步。
當時我還在學校,不顧他們的反對跑去了攝影工作室實習。
因爲這事,我爸媽很長一段時間直接跟我切斷了聯繫,說我一天不回到正道就一天斷我的經濟來源。
我那個時候年輕,做了好些年乖乖女突然開始叛逆,便乾脆直接叛逆到底。
當時他們不聯繫我,我也就不聯繫他們。
一直到了大學畢業,我媽打電話跟我說各退一步。
他們不逼我當律師,我也必須找一個穩定的公司和職業。
我當時在實習的攝影工作室已經得到了攝影師的承諾,畢業就可以轉正,自然是不願意就這麼放棄。
所以我當時毫不猶豫地掛斷了電話,並且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拒絕去看我媽的消息。
然而直到不久後的一天,我媽突然給了我發了一句話。
雖然看起來只有短短的五個字,但對我的衝擊卻不亞於直接被一道雷給劈下。
我媽說——我爸出軌了。
-14-
我當時趕緊請了假趕回了家裏。
回到家之後才發現,我爸的小三已經帶着他們的私生子光明正大地住進了我們的家裏。
我當時看到我媽失魂落魄的樣子大腦嗡的一下炸了。
我衝進家裏,拽起小三跟她的孩子就往屋外趕去。
小三拼命地尖叫着,她的孩子年紀不大,已經被這個陣仗嚇得大哭了起來。
我充耳不聞,只大吼着讓他們「滾出去」。
鄰里鄰居都被我家的動靜鬧出了家門。
男男女女的站滿了整個樓道,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對我們家指指點點。
我不知道我媽這段時間經歷了什麼,她面對着衆人的圍觀只是像丟了魂一樣坐着。
我跟小三互不相讓地拉扯着對方,嘴裏說出的都是自己能想到最惡毒的話。
丟人,太丟人了。
我的理智上明明知道不該這樣,還有更好的辦法去解決這件事,但身體就是不受控制。
終於,我們之間的纏鬥被匆匆趕來的我爸制止了。
他氣急敗壞地把鄰居們都趕回了家,接着拽着我跟小三一起關上了家門。
也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
我爸作爲一位名律師,早就把對他有利的事情都劃了過去。
他剛剛離開家裏也是去起草離婚協議,我看了那份協議,根本就是要把我跟我媽置於死地。
我媽當即就想簽字,被我狠狠地攔下。
她哭着跟我說她什麼都不想要,只想趕緊離開這個家。
我看着我媽傷心的樣子十分心疼,但越是這樣,我越是不能允許我爸跟小三就這麼逍遙法外。
我當場撕毀了那份離婚協議,並且很明確地告訴我爸——我要起訴他。
我爸聽到這話似乎並不驚訝。
他沒有生氣,也沒有憤怒,只是意味深長地看着我,淡淡道:「你確定你能成功嗎?」
當時我還不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
直到我狠狠地留下一句「我確定」,然後帶着我媽離開,我才知道我爸早就把家裏所有的錢都轉到了小三的名下。
我媽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我只覺得氣得不能呼吸。
然而不管我有多麼想親手掐死我爸,我都必須要承認一個問題——我跟我媽現在沒有錢去請律師。
-15-
我爸作爲律師在本地的律師圈層裏活躍了這麼多年。
他的人脈跟影響力都不是我一個普通畢業大學生能比的。
當時我嘗試過聯繫幾個律師,然而他們不是太貴,就是明確告訴我他們打不贏我爸找的律師。
我爸在跟我媽攤牌之前就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律師維繫正義的時候是法律最鋒利的長矛。
鑽起法律的漏洞來他們也是最陰狠狡詐的毒蛇。
那段時間我辭去了工作室的工作,一直在爲我媽離婚的事東奔西走。
然而現實實在是太殘酷了。
我已經盡了我最大的努力,但現實依然狠狠地將我挫敗在了地上。
我心生絕望,心裏不止一次地浮現出「算了」的想法。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我大學的導師突然打電話聯繫我。
我在大學跟導師的關係其實並不親密,他會因爲我家裏的事情聯繫我這點讓我十分意外。
他打電話是來問我,願不願意接受一個新人律師的辯護。
我聽到導師提出的意見愣了一下。
這段時間奔波,我其實是有意避開了「新人律師」的選項。
因爲我爸本身就是一名資深的律師,他所委託辯護的其他律師,自然也只會是一些經驗老到的人。
而我如果想打贏我爸,自然要找能力更強的人。
而能力越強,費用越貴,這也是我爲什麼陷入了死衚衕的原因。
導師提的意見,我下意識地就想反駁。
然而鬼使神差地,我脫口而出的卻是「是誰」?
導師悠悠地開口,他只說了兩個字:
「顧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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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顧翊的名字時我愣了一下。
他跟我是同一屆的畢業生,的的確確是個實打實的新人。
導師給我解釋,顧翊在大學時候就在律所實習,他天賦過人,早早就跟着律所的師父出席各種庭審。
他到畢業這年已經獨自打過好幾場官司,除開年齡上的稚嫩,他也已經不能說是完全的新人。
我被老師說得一愣一愣的。
就算我早就知道顧翊是個天才,還是不免被導師說的這些話驚到。
我們導師還告訴我,顧翊的師父是現在業界最厲害的高級律師。
他師父雖然不會接下我這種級別的小案子,但如果我能找到顧翊來接委託,那他師父肯定也會親自指點他怎麼去打。
相比起其他成熟律師高昂的價格,顧翊不貴,背後有大拿撐着,還跟我有一層同學的關係,怎麼想都是最好的選擇。
我讓導師說服了。
我主動聯繫了顧翊,跟他講了我家的情況,問他願不願意接下我的案子。
顧翊聽完幾乎沒有猶豫地就同意了。
我很驚喜,不停地對他說着謝謝。
顧翊沒有跟我多說廢話,他把我約出來,跟我瞭解了全部的情況。
之後我們便開始各自爲了蒐集證據奔波聯繫,交往也越發緊密起來。
後來,顧翊真的贏了這場官司。
他通過一些心理戰的手段直接拿到了我爸承認出軌的錄音。
再加上這段時間我搜集來的各種我爸跟小三之間交易的流水跟開房證據。
最終顧翊證明了我爸出軌在先,爲過錯方,直接讓他淨身出戶。
官司打贏那天,我在法院門口對着顧翊深深地鞠了個躬。
而他,也憑着這場官司,徹底在律師圈子裏嶄露頭角。
……
回憶這種東西說長好像是幾年。
說短又好像只用一瞬間。
等我再次回過神看向手機的時候,那條不經大腦揭人傷疤的消息下已經有了新的回覆。
從來不在羣裏說話的顧翊竟然破天荒地發了一條消息:
他說:「等我老婆做好準備我們會公開,現在,請你們尊重她。」
-17-
我心情複雜地關了手機,不想再去看之後的事情了。
當年的官司雖然贏了,但我媽卻因爲這件事出現了很大的精神問題。
我徹底放棄了去做攝影相關的工作,花更多的時間來照顧我媽。
當年那場轟轟烈烈的叛逆行動最終還是敗在了現實的殘酷之下。
我如我媽所願的找了一家公司入職,幹着無關緊要的工作,雖然不是我喜歡的,但勝在確實穩定。
那些年我媽的精神狀態時好時壞。
我因爲要上班,不能一直看着她,所以乾脆給她請了一個護工。
好在我媽經過這幾年的治療,情況已經好得差不多。
就是我跟顧翊離婚的消息還沒告訴她,我擔心她知道後會想起之前的事,導致病情再次惡化。
我站起來給自己接了杯水。
溫柔的水流順着嗓子流進胃裏,緩緩撫平我有些焦躁的情緒。
算了,就先這樣吧。
總歸現在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維持現狀也算是個不會出錯的決定。
我慢吞吞地把水杯放回原位,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無所事事的週末下午該做點什麼有意義的事情。
最後我是找了幾個有關孕產的視頻來看的。
雖然我現在也不確定我是不是能成爲一個合格的母親。
但至少該做的努力還是要做一下的。
我一邊看着視頻一邊記着筆記,不知不覺的時間便到了晚上。
門外驟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我一下午的用工學習。
我抬起頭,這才驚覺外面的天色都已經暗了下來。
我放下手裏的筆暫停視頻,快步走到門口,透過貓眼看到外面敲門的人。
是顧翊。
我打開了門,退開一步想邀請他進門,他卻先我一步主動退後幾米。
-18-
我眨了眨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幹嘛?我要喫了你嗎?」
顧翊失笑地搖了下頭,他提了提手裏的袋子,輕聲解釋:「下午討論案子身上沾了煙味,就不進去給你污染空氣了。」
他伸長胳膊將手裏的袋子遞給我,笑着說道:「打你電話沒打通,我猜你可能在看書或者學習。一般這種情況下你都不會喫飯,我就訂了幾個菜給你帶過來了。」
我有些發怔地接過他手裏的袋子,輕聲說了句「謝謝」。
顧翊彎了彎眉眼說了句不客氣,接着他略帶歉意地看着我說道:
「明天早上我要見個委託人,可能沒法送你去上班。你自己打個車吧,別去擠公交或者地鐵了。」
我下意識地順着他的話點了點頭,顧翊叮囑完之後似乎還不放心。
他在距離我一米遠的地方拿出手機,手指靈巧地在上面點了幾下,我放在屋子裏的手機立馬做出了反應。
——支付寶到賬,兩萬元。
我瞬間睜大了眼:「你給我轉錢幹什麼?」
顧翊舉了舉手示意我冷靜,接着他略有些不習慣地解釋道:「打車、喫飯還有日常開銷,我知道你不缺錢,但我工作太忙實在不能陪着你,給你轉點錢我也安心。」
我愣愣地聽他說完,感覺腦子裏電光石火地好像閃過了一些之前被我忽視的東西。
當初,我剛跟顧翊結婚不久,有一次喫早飯的時候我無意間提了句早高峯的公交地鐵真的嚇人。
結果那頓飯喫完之後我就發現顧翊給我轉了一萬塊錢。
我當時嚇了一跳,幾乎想都沒想就給他轉了回去。
顧翊看到我把錢轉回去之後只是問了我句爲什麼不要,我回答了聲「我有錢」之後他也就沒說什麼。
當時對於早餐桌上隨口抱怨的早高峯這件事我早就拋到了腦後,壓根沒往那個方向去想。
結果現在時過境遷,在完全不同的場景之下,我竟然因爲顧翊的一句話清晰地聯繫起了當時的事情。
我略微有些驚訝地看着他,下意識地說道:「所以那次你給我轉錢,也是這個原因了?」
在我們兩個有限的相處時間裏,顧翊只有那一次不明不白地給我轉賬。
所以我剛說完,他立馬便反應過來點了點頭。
「當時我覺得我工作太忙沒法接送你,你每天要擠早晚高峯也難受,不如打車方便一些。」
我張了張嘴,對於這個遲到了這麼多年的坦誠實在有些哭笑不得。
顧翊看了眼時間,他似乎還有別的事,收斂了神色跟我告別。
「那我先走了,你記得喫飯,明天下班我再去接你。」
我揮了揮手,對他要來接我這件事沒有做回應。
顧翊似乎真的很急,他說完之後便匆匆離開了。
我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處,聽到電梯開合的聲音之後,這才關了門回家。
心裏有股暖流湧入,淡淡的,卻很舒服。
-19-
這天晚上我早早地便上牀休息。
結果第二天剛到公司,就被老闆叫到了辦公室裏。
老闆見到我之後,開門見山地跟我說要辭退我。
我猝不及防,愣了一下問道:「爲什麼?」
老闆坐在老闆椅上,仰着頭沉沉地看着我。
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有作爲資本家殘酷現實的本性。
「你懷孕了,不適合繼續留在公司裏工作。」
我下意識地蹙起了眉,不由自主地想到顧翊那天問我「你們老闆法律意識怎麼樣」。
冷冷地笑了一聲,我不卑不亢地看着他說道:
「我國《勞動法》規定,女性在孕期、產期、哺乳期內公司不得解除其勞務合同。」
我盯着他,嘴角笑意嘲諷:
「實在不巧,我大學讀的就是法律專業,你既然知道了我懷孕卻要辭退我,那按照規定,你要補償我雙倍賠償金,按照產假 128 天乘工資數來算。」
我冷冷地說完,老闆突然嗤笑了一聲:
「你懷孕了?你給我懷孕證明了嗎?我明明是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進行合理的裁員,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提前知道你懷孕了呢?」
我看着老闆篤定的嘴臉,就知道他肯定早就想好了。
我忍不住心裏升起了一點火氣。
之前只是在網絡上看到的職場對於女性不公平的待遇真實地發生在自己身上,那種憤怒跟憋屈的感覺的確不是新聞冰冷的文字可以傳達到的。
我死死地攥緊了拳,強忍着罵人的衝動沉聲道:「你昨天在醫院遇到我了,你那個時候就知道我懷孕了!」
老闆聞言依然不急,甚至露出了一點詫異的表情。
「醫院?誰能證明我在醫院遇到你了?」
他不屑地笑了一聲,渾身都散發着一股極爲Ṫű̂ₐ諷刺的氣息。
「再說了,退一萬步講,就算我昨天遇到你了,但你也必須承認,那個時候你都不確定你是不是懷孕了吧?
「你一個當事人都不知道是不是懷孕,我一個外人又怎麼會清楚?
「夏子衿,我勸你識相點就趕緊簽了解除勞動合同走人,你痛快點我還能把這個月的工資照常發給你。不然你可就一分錢都沒有了。」
我被他無所顧忌的樣子氣得發抖。
但可悲的是我又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事實。
這一刻我無比清晰地認識到,這個世界上對女性的不公無時無刻不在發生着,自己沒有遇到,並不代表它就不復存在。
一股深深的挫敗跟失望從我的胸腔處開始蔓延。
我看着老闆越來越得意的臉,突然就有一股不想認輸的點頭冒了出來。
我當着他的面直接撕碎了面前「自願解除勞務合同」的同意書。
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我冷聲道:「解僱我可以,按照法律給我賠償,不然我就算工資不要了,也要跟你仲裁到底。」
老闆臉上得意的笑容終於收了起來。
他不可理喻地看着我,目光中已經透出了威脅。
「夏子衿,真要打官司你贏不了的。你只是一個普通的員工,我認識的律師隨便拉一個出來就能讓你一分錢都拿不到手!」
我不想再跟他繼續糾纏下去。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轉身離開了公司。
-20-
人事還不知道我這邊的事,我乾脆給她請了個假。
出了公司回到家,我立馬就給閨蜜打了個電話吐槽今天發生的事。
閨蜜似乎剛剛睡醒,聲音還有些倦倦的。
她聽我說完之後先是跟我同仇敵愾地罵了老闆幾句,接着她自然道:「打官司的話你找顧翊唄,這種事對他還不是小菜一碟?」
我憤憤的聲音突然頓住,接着想都沒想地就拒絕:「不行。」
「爲什麼?」閨蜜有些不解,她認真地問我,「業務能力、圈內地位,這些顧翊都是沒挑的,最主要的是他還不要錢,這不直接把你們老闆告到破產?」
我知道閨蜜說的是真話 ,但還是不想去麻煩顧翊。
我輕輕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道:「我們倆都離婚了,還這麼去薅他羊毛不好吧?」
閨蜜聽完滿不在意地「嗐」了一聲。
她聲音有幾分揶揄,透過話筒清晰地傳來:「這有什麼,他估計巴不得你薅呢。」
我無語地撇了撇嘴,閨蜜接着說:「你估計不知道,那天同學聚會我不是有事沒去,但頭幾天顧翊給我打電話問我你去不去。
「我當時聽他這麼問還以爲是你去他就不去了。結果誰想到他一聽你去當天晚上忙完就趕過去了。
「我聽說他爲了空出那點時間把工作都堆在之前了,連着熬了好幾個晚上才能去參加同學聚會。你說這還不是愛那什麼纔是?」
閨蜜一邊咋舌一邊跟我說着。
我聽着有些發怔,一時也沒有回應閨蜜的話。
閨蜜也不在意,她說完之後感慨了一句「愛情啊」,接着便十分自然問道:
「話說你們倆爲什麼要離婚啊?你倆這幾年感情不挺好的嗎?」
我聽完之後沉默了一下,心裏一瞬間閃過了許多我們相處的畫面。
我跟顧翊的婚姻,在外人看來可能感情確實還不錯。
我們很少吵架,會尊重彼此的個人空間,也會理解包容對方。
但……那並不是愛情。
我輕輕地嘆了口氣,聲音很小地說道:「顧翊他只是責任感強,他不喜歡我的。」
「啊?你在說什麼鬼話?」閨蜜驚訝地叫出聲,連瞌睡都徹底醒了。
-21-
我有些不情不願地回憶起跟顧翊結婚的原因。
當時距離我爸的那個案子剛過去不久,顧翊還跟我保持了一個售後頻率一樣的聯繫。
我們在聊天軟件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着。
直到法院的判決書徹底下來,我跟我媽拿到了所有錢,我這才約他出來請他喫了個飯感謝他。
結果那天晚上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們倆都喝多了。
我酒量不好,喝得一多就容易斷片。
而斷片的結果就是我第二天是在酒店醒過來,旁邊躺着剛剛睡醒的顧翊。
我跟顧翊兩個人面面相覷,幾乎同時從牀上彈了起來。
等我們兩個各自慌亂地把自己收拾好,再次相對時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完整地說出昨晚的經歷。
身體上的不適提醒着我那個夜晚一定不是安靜的睡覺。
而顧翊在沉默了良久之後主動打破了沉默,認真地看着我說:
「我會負責的。」
他這個人向來說到做到。
那天之後他很快地便跟我求了婚,見了父母,然後帶着我去領了結婚證。
我完全是一臉懵逼地跟着他的步調前行着。
這樣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遇到,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跟顧翊綁在了一個戶口本上。
我們就這麼互相抱着「我要負責」的態度結了婚。
婚後顧翊雖然一直對我很好,但我也很清楚他只是爲了責任。
我把我們結婚的真正原因告訴了閨蜜,閨蜜聽完後卻久久沒有說話。
「顧翊真的是一個責任感特別強的人,我倆結婚三年連嘴都沒親過,這難道還能是愛情?」
閨蜜那邊發出了一點窸窸窣窣的聲音。
接着她毫不壓抑地咆哮衝破話筒洶湧而來:
「夏子衿你是不是傻!顧翊要是塊木頭,那你就是千年老樹成了精!」
我被閨蜜吼得腦袋嗡嗡的,下意識地拿遠了手機。
她還在那邊不重樣地吐槽我反應遲鈍,最後恨鐵不成鋼地吼道:
「顧翊喜歡你全世界都看得出來!連他自己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
我有些不服氣地小聲嘀咕了一句「纔沒有」,閨蜜直接揚聲壓了回來:
「你還敢說沒有?不喜歡你他離婚能淨身出戶?
「他一個堂堂的高級律師,沒出軌沒出櫃,離婚之後能兩袖清風地離開前妻,他多高尚吶。」
閨蜜陰陽怪氣,掛電話前咬牙切齒地跟我說道:
「寶兒,我看顧翊現在這架勢是想跟你復婚。你要是真的不喜歡他,覺得他對你只是責任,那你就趕緊跟他說清楚,別這麼耗着人家了。」
-22-
閨蜜說完,憤憤地掛了電話。
我拿着手機還有些發愣,閨蜜恨鐵不成鋼的咆哮似乎還在我的耳邊縈繞。
喜歡……嗎?
我有些茫然,大腦一時竟然有些轉動不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我手裏的手機再次振動了起來。
我下意識地接通,連來電的人是誰都忘記了看。
顧翊的聲音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出現在我的耳邊,彷彿裹挾着衝破萬軍之勢,瞬間在我的心裏炸開一個不大不小的漣漪。
我憑藉本能地「喂」了一聲,接着就聽到顧翊略帶焦急的聲音 :
「你老闆爲難你了?」
我愣了一下,卡帶的大腦終於解開了纏繞,開始緩慢地運作起來。
我「啊」了一聲,疑惑地問道:「是安安跟你說的?」
「嗯。」顧翊很快地應了一聲,接着他一本正經地說道,「這事交給我,我肯定讓你該有的賠償一分都不會少。」
我下意識地張嘴想說什麼,但話繞了一圈滾到嘴邊,最後只有一個淺淺的「好」。
顧翊那邊久久沒有說話。
他沒有掛斷電話,我也就安靜地等着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翊低啞的聲音緩緩傳來,帶着一股沉沉的嚴肅。
他說:「衿衿,重新拿起相機吧,你現在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
跟顧翊掛斷電話之後,我還是久久地難以回神。
顧翊提到了攝影,的確勾起了我很多的回憶。
他跟我說反正我現在也不方便重新找工作,不如趁這個機會把攝影重新撿起來。
他說我只有拿起相機的時候纔是最真實最快樂的時候。
他希望我可以放下一些心結,認真地去看看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
我鬼使神差地從牀上站了起來,走到房間的角落,從一個密封的箱子裏拿出了一個相機包。
我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這個被我塵封已久的相機包,帶着幾分珍重地從裏面拿出了嶄新的相機。
這臺相機是前兩年我生日,顧翊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當時我已經不玩攝影有一年多了。
雖然以我當時的經濟條件買點設備拍拍照還是沒什麼負擔。
但我每次只要拿起相機,都會無可避免地想到我註定無法實現的理想。
這種感覺實在太過痛苦了。
痛苦到我只要想想,就感覺要喘不過來氣一樣。
所以我乾脆便不再接觸相機,好像只要看不見曾經熟悉的夥伴,我就能自欺欺人已經放下了一樣。
後來,顧翊送了我這臺相機,並且難得請了年假,強硬地帶上我出去旅行。
那是我這些年唯一一次什麼都不想,只是瘋狂地按着快門發泄我的心情。
顧翊一直陪着我,從南極到北極,貫穿了整個地球的旅行。
驀地,我看到這個相機,突然就想起了閨蜜跟我說的話。
「你要是真的不喜歡他,覺得他對你只是責任,那你就趕緊跟他說清楚,別這麼耗着人家了。」
不喜歡嗎?
我的腦中突然開始瘋狂地閃過各種有關顧翊的畫面。
不喜歡嗎?
大學時推開社團大門來救場的顧翊。
不喜歡嗎?
站在我身後問我是不是喜歡攝影的顧翊。
不喜歡嗎?
在我最絕望無助的時候果斷幫助我的顧翊。Ťű̂ₒ
不喜歡嗎?
結婚後一直陪在我身邊的顧翊。
不喜歡嗎?
陪我一起走遍世界的顧翊。
不喜歡嗎?
……
不,怎麼可能不喜歡。
-23-
不知不覺,我的眼淚開始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我抓着相機的手微微顫抖,心裏再也沒欺騙自己。
我喜歡顧翊,怎麼可能不喜歡他?
即使我一直都在告誡自己,顧翊對我只是責任。
他從來沒有牽過我的手,也從來沒有親吻過我,他只是盡着一個丈夫的責任在照顧我,但我依然不可遏制地愛上了他。
只是……這份愛有什麼意義嗎?
在我年幼的時Ṱū́⁶候,我爸爸媽媽之間的感情曾經那麼要好。
我爸爸記得他們之間的每一個紀念日,會在每天下班之後都買上一枝玫瑰送給媽媽。
然而他們曾經感情那麼好,最後的結果呢?
我見識過他們最炙熱的愛意,也親眼見證了他們不堪骯髒的結局。
真心相愛的兩個人到底都會迎來終結,更何況是我這樣單方面的愛戀呢?
既然早已看到了註定痛苦的結局,那爲什麼還要像飛蛾一樣撲進火焰裏呢?
骨子裏的卑劣跟怯懦在我發現愛上顧翊的那一刻盡數爆發。
我幾乎是無法自控地顫抖,在黑夜的牀上緊緊地抱住了自己。
不行,不可以。
我不能變得跟我媽一樣,在炙熱的愛意裏燒燬神經。
我要保持清醒。
身在這場婚姻當中,我明明比誰都清楚。
這不過是一場酒後衝動的懲罰。
不過是責任而已。
不過……是一場婚姻而已。
我真的害怕了,我深知自身的平凡,我抓不住像顧翊這樣高掛於九天之上閃亮的行星。
所以我逃了。
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跟顧翊提了離婚。
然後在他滿是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我親自拉着他的手,一筆一劃地在離婚協議書上寫下了他的名字。
-24-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又是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等我睜開眼的時候,我懷裏還抱着顧翊送給我的相機,眼睛腫脹得有些難受。
我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晚上六點,剛好是家家戶戶喫晚飯的時間。
我刻意忽視了手機上顧翊發來的消息。
起牀把相機重新收好,我去衛生間洗了把臉,然後換了身衣服出了門。
我回了我媽媽這裏,開門的時候阿姨剛剛把菜擺到桌上。
我媽看到我眼中瞬間迸發出了驚喜。
她高興地招呼我進來,拉着我的手不停地打量着我的身形。
我早在過來的路上就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
溫柔地拉起我媽的手,我狡黠地對她眨了眨眼睛:「媽先喫飯吧,喫完我跟你說件事情。」
我媽聞言立馬高興地拉着我去喫飯。
護工給我媽做的菜大多比較清淡,倒是正適合我現在胃口來喫。
等到喫完晚飯,護工去洗碗收拾廚房。
我跟我媽坐在沙發上,我小聲地對她說道:「媽,我懷孕了。」
我媽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爆發出ţũ̂₍巨大的驚喜。
「真的?幾個月了?小翊知不知道?」
我好笑地拉着我媽的手示意她冷靜。
然後在她激動地注視下,我一字一句耐心地回應:「真的,兩個多月了,顧翊知道。」
我媽高興得有些語無倫次。
她太激動了,眼淚都控制不住地流了出來。
我耐心地給她遞着紙巾擦着眼角,我媽抽泣着,半晌才哽咽道:
「衿衿,媽真的太高興了。」
她握着我的手,看向我的眼神有動容也有愧疚。
「媽這些年其實一直都知道,你受了我跟你爸爸的影響,一直沒有從那件事情裏走出來。
「媽當年太脆弱了,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不知不覺竟然給了你那麼多的壓力。」
我媽愧疚地嘆了口氣,目光裏有一絲苦澀的哀傷。
我看不得不媽這副表情,心疼地開口安慰她:「媽,不關你的事,出軌是那個男人的不對,你什麼錯都沒有。」
我媽溫柔地對我笑了笑,她拍了拍我的手,緩和地對我說道:
「我知道,媽現在已經想通了,不會再陷在過去走不出來了。」
她的目光那麼慈愛,那雙漂亮的眼睛裏,滿滿只有我的身影。
「衿衿,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媽從來都沒有後悔過嫁給你爸爸。」
我有些驚訝,幾乎下意識地問道:「爲什麼?」
我媽對我輕輕笑了下,她平靜道:「因爲我愛他的時候真的愛他,我人生最美好的二十年裏,我們是在愛中度過的,這就足夠值得我不去後悔當年的選擇。」
我還是不理解,忍不住追問道:「那你就從來沒有懷疑過,我爸對你好,只是因爲他想盡到一個做丈夫的責任嗎?」
-25-
我媽聽到我這麼問倒是愣了一下,接着陷入了沉思。
我自覺有些焦急,即使我心裏清楚不該問出這種話讓我媽傷心,可我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尋求一個答案。
半晌,我媽輕輕地搖了搖頭,聲音緩慢而堅定道:
「即使這樣,我也不後悔。
「愛情也好,責任也罷,那些相守相伴的日子是做不了假的。」
我媽目光溫柔地看着我,我似乎頭一次從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浪漫的堅強。
「衿衿,你可能不清楚,但我作爲這場婚姻裏的當事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爸爸曾經對我的是愛而不是責任,只要我清楚這一點就夠了。
「你媽我啊,人生 24 歲到 46 歲的這 22 年裏,感受過炙熱又真摯的愛。往後的人生,我也還有愛我的女兒,有即將出生的外孫,這難道不值得我感到幸福嗎?
「衿衿,人不能爲了未知的恐懼而放棄當下的幸福,更不能爲了別人的過錯買單。」
我在我媽灼熱的目光下緩緩地低下了頭。
我心裏突然之間一片明瞭。
我媽什麼都知道。
我跟顧翊之間騙過了所有人,唯獨沒有騙過這位一直愛着自己女兒的母親。
「衿衿,媽其實一直很後悔,當初阻止你去進修攝影。」
她突然嘆了口氣,我有些茫然地看向了她。
我媽繼續說道:「媽以前一直覺得,安安穩穩的生活,到了年紀結婚生子,就是一個人最幸福的人生。
「然而兩年前,你跟小翊出去旅遊那次,他給我發了很多你的照片。」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問道:「他發了我的照片?」
「是。」我媽點了點頭,拿出手機遞給我看,「大部分都是你在拍攝其他東西的照片,媽是第一次看到你拿着攝影機的樣子,媽從來都不知道你還會有這麼開心的表情。」
我媽嘆了口氣,輕聲感慨:「喜不喜歡,原來真的一眼就能看出來啊。」
我靜靜地翻看着我媽手機裏的照片。
那是我跟顧翊兩個人的旅行。
我一直以爲他只是陪我流連在了世界各地,卻沒想到他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偷偷拍下了我這麼多的樣子,還把它們都發給了我媽媽。
顧翊相機下的我,永遠都是專注又寧靜的樣子。
顧翊說過,我只有在攝影的時候纔是最真實最快樂的。
所以鏡頭下的我,都是最真實也最快樂的我。
我看着看着,眼前的照片便漸漸模糊了起來。
安安說得沒錯,顧翊的確是個木頭。
明明一直都在做着爲我考慮的事情,卻偏偏悶得一句話都不說。
而我也是夠傻。
明明顧翊已經表現得這麼明顯了,我卻膽小得從來都不敢正眼看一看他。
喜不喜歡,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嘛。
-26-
我媽那天陪我靜靜地待了很久。
後來,我們兩個誰都沒再提這件事。
我在我媽家裏住了下來,每天陪着她說說話看看電視,日子過得好不愜意。
幾天之後的一個晚上,我媽坐在沙發旁邊望着樓下,突然驚訝地跟我說道:「樓下那是小翊嗎?」
我聞言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打開窗戶望了下去。
顧翊穿着一件單薄的風衣,正靜靜地站在路燈下望着我的方向。
我猝不及防地跟他對視,顧翊身體一僵,下一秒竟然轉身就要離開。
「顧翊等等!」我下意識地的喊了一聲顧翊,接着就看到他腳步僵住,有些不尷不尬地頓在原地。
我跟我媽招呼了一聲,便急匆匆地跑了下去。
等我跑到樓下,顧翊還站在哪裏。
他原本面無表情的臉在看到我微微氣喘之後直接蹙起了眉。
我看到他似乎想要上前,又不知道爲什麼最終停在了原地。
「你慢點走,小心身體。」
他站在原地,語氣擔憂地望着我。
我不管他的勸阻,邁開步子就要走到他面前。
然而顧翊竟然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我瞬間就感覺一股委屈湧上了心頭。
「你退什麼啊,就這麼不想靠近我嗎?」
顧翊張了張嘴,有些着急地解釋:「不是,我沒有。」
他垂下眸,有些掙扎地緩緩道:「我只是……怕我纏得你太緊,讓你厭煩了。」
我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這一刻我才突然驚覺,顧翊的臉色難看得嚇人。
幾天不見,他的黑眼圈已經快將他的眼窩吞噬了。
我蹙起眉,下意識地問道:「你這幾天總共睡了幾個小時?」
顧翊張了張嘴,在我質疑的目光中小聲道:「七八個小時吧。」
我聽完簡直被他氣笑了。
話到了嘴邊又覺得大概造成這一切的還是我,又有點罵不出來。
我憋屈地看着他。
顧翊高大的身形站在離我兩米遠的地方,看起來竟然顯得那麼孤獨又可憐。
我不知道現在怎麼做纔好,乾脆快刀斬亂麻,直接開門見山道:
「顧翊,結婚這麼多年,你對我到底是責任還是喜歡?」
我這幾天在我媽這裏,好好反思了一下這些年的自己。
自卑、敏感、懦弱、膽小。
這些詞幾乎匯聚成了這些年的我,惡劣到連一句話都不敢問出口。
以前看小說的時候,覺得男女主有什麼事都不說真的很傻。
然而事情到了自己身上,才突然驚覺有些話說出口到底需要多麼大的勇氣。
我承認,我懦弱、我害怕。
如果不是因爲這個孩子意外的到來,我可能這輩子也不會再跟顧翊有什麼交集。
然而現在,我想試着往前邁進一步了。
這段時間裏顧翊的改變,他以前從來不會說出口的心情現在全都坦蕩地交到我的面前,這些我都是清楚的。
既然顧翊都在嘗試着再爲這段感情去做一次努力,那我也想勇敢一次試一試。
我緊緊地握着拳,倔強地看着顧翊,等待他給我那個我一直等待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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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翊先是愣愣地看着我。
他似乎僵硬了幾秒,天才的大腦艱難而緩慢地分析出了我話裏的含義。
然後很快,他的眼中似乎燃起了一股希望的火苗。
他望着我,聲音幾乎有些顫抖道:「喜歡!我喜歡你,不是爲了什麼責任。」
我能感覺到顧翊的情緒正在失控的邊緣搖搖欲墜。
他緊緊地握着拳,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冷靜自然。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其實我大學畢業的時候是打算跟你告白的,但是當時我聽到宋安安問你喜歡什麼樣的人,你說——」
他輕輕地吸了一口氣,似乎有些不想說出那個答案。
我靜靜地開口,替他接了下去:
「我說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會是顧翊那種的。」
顧翊抬起頭,可憐兮兮地望着我。
他的瞳孔顏色比普通人深一點,我一直覺得他的眼眸好像黑出一點鑽石的光亮。
然而現在,那雙像鑽石一樣的眼睛裏滿滿都是委屈跟難過。
他高大的身影無助地站在那裏,看起來就像是被主人丟棄的大狗狗一樣。
我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頭疼地捏上了眉心。
「你肯定沒聽到我下一句說的是什麼。」
顧翊愣了愣,下意識道:「是什麼?」
我看着他,有幾分無奈又苦澀說道:
「我說,顧翊那種人太優秀了,我如果跟他在一起一定會很快愛上他,而我沒有把握他也愛上我,所以乾脆就不要喜歡他了。」
我看着顧翊失神的面孔,忍不住輕輕提了下嘴角。
「事實證明,我是多麼瞭解自己啊。」我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然後在顧翊徹底蒙掉的眼神裏,笑着對他張開了雙臂。
「顧翊,如果你也喜歡我,就來抱住我吧。」
「就現在,我一刻也不想等了。」
話剛落,我便落入了一個溫暖有力的懷抱。
男人熟悉的氣息從四面八方將我包裹。
我感覺頭頂似乎有水滴落下。
顧翊壓抑的哽咽從胸腔傳到我的耳朵,讓我忍不住緊緊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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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跟顧翊互相抱了很久,好不容易纔冷靜下來。
我強硬地帶着顧翊回了我媽媽家,不由分說地讓他趕緊睡覺,不許再回去疲勞駕駛。
顧翊那天晚上一直抱着我。
他睡得很沉,卻好似還記掛着我肚子裏的孩子,抱着我的力道十分溫柔。
我趴在他的懷裏,無聲地捂上了小腹,心裏靜靜地對這個還未成型的孩子說了聲謝謝。
這個孩子真的很懂事。
我的孕期反應幾乎沒有不說,更重要的是他給了我和顧翊一個重新認識彼此的機會。
第二天,顧翊醒過來之後又抱着我在牀上磨蹭了很久。
等到他終於不情不願地起牀之後,他立馬帶着我去了我的公司。
我今天才知道,顧翊這幾天以我代理律師的名義已經跟我老闆談過了幾輪。
今天我老闆也帶了他的律師,但對方在看到顧翊之後直接言明打官司打不過,私下能了最好。
我老闆的臉色青白交加,最後在顧翊暗示他查探公司更深一步的犯罪內容時不情不願地簽下了合同。
我拿到了超出預料的賠償,多出來的部分立馬帶着顧翊去超市採購了一堆他的日常生活用品。
顧翊在明白我的意思之後臉上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他順理成章地住進了我家,開始親力親爲地照顧起了懷孕的我。
我懷孕五個月的時候,我們復了婚,又把那本紅色結婚證拿了回來。
而我解開了心結,也在顧翊的鼓勵下重新拿起了相機,準備從頭開始撿起我的夢想。
我後來問過顧翊,爲什麼離婚之後突然又想要再爭取了。
顧翊告訴我,其實他最開始是打算細水長流的攻略我。
但沒想到三年過去他沒成功,反而讓我提出了離婚。
所以他去問了他的朋友,他朋友讓他自己來找我,並且直接告訴他悶着什麼都不說是會沒老婆的。
不知道爲什麼,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不過這樣,我倒是清楚了顧翊爲什麼後來會開口說出那些他不擅長說的心事。
因爲他怕再不說就這沒老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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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朋友圈公開了我們的關係。
果不其然,我們的整個好友圈子都炸了。
我們公開之後,第一個給我打電話的竟然是大學社團的社長。
那位許久沒聯繫的社長告訴我,他畢業後有次無意得知,顧翊當年來救場根本不是受人所託,而是他主動要求的。
社長當時還想不明白顧翊爲什麼救場,現在看到我們倆的關係才驚覺,合着就是爲了追老婆啊。
我微微有些驚訝,然而還沒等我去問顧翊,我們導師也打來了電話。
他恭喜我們結婚的同時,也樂呵呵地告訴我。
當初顧翊幫我媽打官司也是他主動找的導師,希望導師能幫他說服我。
再之後,越來越多的朋友來告訴我一些我從來都不知道的事情。
我一件一件耐心地聽着,最後驚訝地發覺,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已經獨自向我走近了這麼多步。
瞭解到所有的事情之後,我對顧翊的愛意越發洶湧。
我後來反應過來一件事,曾問過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然而這次顧翊卻沒有告訴我。
他只是在我疑惑的目光中狡黠地笑了一下,然後裝模作樣地說道:
「留一點懸念,難道不是更浪漫嗎?」
我聞言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但到底沒再繼續追問他。
我懷孕八個月的時候,班長又舉辦了一次同學聚會。
當然,這次聚會與其說是老同學間聚一聚,不如說是爲了看我跟顧翊的八卦。
我跟顧翊心知肚明,但依然欣然前往。
到了酒店的包間,其他人基本都已經到了。
他們看着我大着肚子跟顧翊一起出現,全都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我泰然自若地跟他們打着招呼,比起上一次緊張又壓抑的心情,這一次我明顯感覺輕鬆了不少。
閨蜜這次也來了,我告訴她我準備繼續攝影,她驚喜又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早就應該這樣嘛,也不枉你當年爲了拍足 365 天不同的星空,在厚德樓樓頂吹的那些夜風了。」
我閨蜜剛剛說完,顧翊當初的室友突然驚訝地插嘴道:
「誒?夏子衿也喜歡去樓頂嗎?顧翊當初可喜歡晚上去厚德樓頂背法典了,我們宿舍當時還感慨人家這個精神,他不成功誰成功啊。」
我聽了之後有些驚訝,一瞬間一個想法在心裏驟然成型。
我猛地轉過頭,對着顧翊挑了挑眉。
顧翊沒說話,只是溫柔又深情地看着我,輕輕彎起嘴角。
這一刻不需要任何語言,我們已然心意相通。
我在桌上的手緊緊地握住顧翊,在嘈雜的人羣聲中跟他相視一笑。
大一那年,我懷揣着剛剛發現的渺小的理想,固執又倔強地拍攝着頭頂的星光。
卻原來,在我追着那一點星星的光亮踽踽獨行的時候——
早有人站在我的身後——追逐着閃閃發亮的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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