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仙逝後,我爹將我寵得無法無天。
我囂張跋扈之名京中幾乎無人不知。
可他卻對庶妹格外嚴苛。
稍有不對,便會被罰抄書跪祠堂。
直到我親眼見到他耐心教導庶妹的模樣。
方纔知曉,原來他對我的縱容不過是捧殺。
趙姨娘和庶妹纔是他的心頭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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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親眼瞧見我爹耐心教導庶妹陸元惜、與趙姨娘如尋常夫妻一般嬉笑打鬧,已經過去了整整三日。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爲,我爹最疼愛的人是我。
我娘出身齊王府,是陛下親封的郡主。
而我爹在與我娘成婚前,還只是個進京趕考的窮書生。
因被偷了盤纏,住不起客棧,只能睡大街。
可他生了張極爲漂亮的臉。
即便落魄至此,也讓我娘一見傾心。
那時我娘帶着侍女走到他的跟前,問他家中可有妻妾。
我爹說並無。
我娘又問他可有婚約。
我爹也同樣說並無。
我娘回府後,與家中鬧騰了好幾日。
然後我爹便從一個連客棧都住不起的窮書生,搖身一變成了齊王府的乘龍快婿。
此後不久,又被陛下欽點爲狀元。
-2-
我娘生我時傷了身子,無法再生育。
而我爹又是家中獨子。
所以在我兩歲那年,在祖母的軟磨硬泡尋死覓活下,我娘答應爲我爹納妾。
趙姨娘便是那時候被抬進郡主府的。
但我爹對趙姨娘一直都很冷淡。
對趙姨娘所生的庶妹陸元惜更是十分嚴苛。
每每見到陸元惜,我爹都在冷着臉訓斥。
五歲那年,我娘身患重疾,就連宮裏的太醫都束手無策。
自我娘仙逝後,我爹便將我捧在了手心裏。
但凡我與人發生爭執,我爹都會無條件相信我,說是別人的錯。
不過我性子雖然直了些,但也知曉分寸、辨得清是非。
可不知爲何,我囂張跋扈之名,京中卻幾乎無人不知。
-3-
親眼瞧見過我爹與趙姨娘母女二人其樂融融的模樣後,我才陡然發覺,郡主府裏的舊人竟都被換掉了。
我不禁看向一旁的翠珠。
她從小就在我身邊伺候。
三個月前,我與陸元惜發生爭執。
翠珠不知怎的,就將陸元惜推進了湖中。
若非我捨不得翠珠,她那時便會被我爹發賣出去。
可即便如此,她也捱了一頓板子,養了好些時日才能下牀。
我用力抓住翠珠的手,問道:「翠珠,你告訴我,陸元惜是不是你推的?」
我突然想起,翠珠捱打的時候,一直都在喊自己冤枉。
她說她沒有推過陸元惜。
那時我以爲翠珠只是害怕被髮賣,所以不敢承認。
可如今想來,此事其實尚有疑點。
翠珠先是一愣,隨即搖了搖頭,道:「姑娘,婢子願意用性命起誓,婢子從未推過二姑娘。」
我頓覺如墜冰窟。
翠珠沒有推陸元惜。
這也就意味着,三月前陸元惜落水,其實是在做戲。
他們的目的,是將翠珠趕出郡主府。
-4-
我讓翠珠暗中打探,得知我外祖母,也就是齊王妃三日後要去相國寺上香。
於是我謊稱夢見了我娘,想去相國寺喫齋唸佛幾日,爲我娘祈福。
我爹不疑有他,甚至還問我銀子夠不夠使。
我剛鬆了口氣,就聽我爹又說:「你一個姑娘,單獨離家,爹放心不下,便讓孫嬤嬤與你同去吧。」
孫嬤嬤某種意義上也能算得上是府裏的老人。
不過是祖母身邊的。
後來祖母離世後,便被我爹留在府裏養老。
眼下我爹讓她跟着我去,明顯就是想監視我。
我佯裝不知,ẗũ₀故意理直氣壯地道:「孫嬤嬤年紀已經很大了,若是真遇到什麼事,也幫不上忙,爹要是真擔心我,不如讓府裏的護衛隨行。
「而且相國寺離京不過幾裏地,天子腳下,又豈會有賊人敢作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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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我從未「翻起過浪花」,我爹對我也放鬆了警惕。
此番來相國寺,他最終只是派了幾個護衛隨行。
原以爲得費上一番周折才能見到齊王妃。
可沒想到我才站在齊王妃跟前,她便認出了我。
「你和你娘年輕時候,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
齊王妃看我的眼神,彷彿是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
我不由紅了眼:「我娘走的時候,我還太小,對於她的容貌,已經有些記不清了。」
齊王妃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齊王府內還留有你孃的畫像,你若想你娘,爲何不去齊王府討要?」
我二話不說,直接對着齊王妃跪了下來。
「元昭有眼無珠,錯信他人,以爲外祖父和外祖母都還恨着我娘,所以纔會連我娘死了,都不願露面,我……」
我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齊王妃打斷。
她輕嘆了一聲,道:「當年你娘死的時候,我與王爺並未在京中,郡主府也並未派人前去報喪。」
我頓時怔住。
在我的記憶中,我爹不止一次暗示我,齊王府的人都恨我娘。
我爹說,當年我娘爲了嫁給他,已經和齊王府的人鬧翻了。
所以即便我娘死了,齊王和齊王妃也都不曾原諒她……
我用力磕了個頭:「外祖母,元昭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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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妃翌日一早,便離開了相國寺。
我在寺裏小住了幾日,我爹都派人來催了,我才帶着翠珠回去。
我剛進府,我爹便狀似無意地問起我有沒有在寺裏見到什麼貴人。
我知道他想問的是齊王妃。
但我卻故意說:「相國寺裏除了僧人,遍地都是貴人吧,京中那些貴人,不都喜歡去相國寺上香嗎?」
我爹愣了愣,趙姨娘便直接將話頭挑明:「大姑娘可曾遇見齊王妃?」
她一臉憂慮地道:「聽聞前幾日,齊王妃也去相國寺了。」
我故意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不在意地道:「遇到了,不過齊王妃第二日一早便下山了。」
我爹微微皺眉,擔憂道:「齊王妃沒有爲難你吧?」
我搖了搖頭,又問:「爹,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您爲什麼會擔心齊王妃會爲難我?我不是她的外孫女嗎?」
我爹欲言又止。
半晌後,才無奈道:「元昭,日後見到齊王府的人,切記要離得遠遠的。
「你只需要記住,爹不會害你。」
「我記住了。」我笑了笑,側頭看向趙姨娘,繼續道,「再有兩個月,我便要及笄了,趙姨娘,我孃的嫁妝,是不是該還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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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見過齊王妃後,才知道當年我娘嫁給我爹時,齊王府給她的嫁妝究竟有多豐厚。
我娘走得突然,臨終前我並不在她身邊。
加之那時我還年幼,所以我孃的嫁妝,一直都捏在趙姨娘手裏。
許是怕我起疑,趙姨娘並未拒絕歸還我孃的嫁妝。
「郡主府前兩年纔剛修繕過,郡主的嫁妝當時分散放在不同的地方,等過幾日整理出來後,再交給大姑娘如何?」
聞言,我繼續追問道:「不知姨娘說的過幾日是幾日?還是給我一個具體的期限比較好。」
我爹有些不高興地道:「你尚未談婚論嫁,這麼急着要你孃的嫁妝做什麼?」
他板着臉:「元昭,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說了什麼?」
我眨了眨眼,道:「爹,您爲什麼會這麼想?我馬上就要及笄了,我想把我孃的嫁妝要回來難道有錯嗎?」
我頓了頓,故作疑慮地道:「爹不肯讓趙姨娘把我孃的嫁妝還給我,該不會是想拿我孃的嫁妝去給二妹妹當嫁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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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最終還是鬆了口。
他讓我給趙姨娘半個月的時間,讓她將我孃的嫁妝都整理出來,再交由我打理。
半個月的時間眨眼就過去了。
趙姨娘也如約帶來了一份嫁妝單子,和庫房的鑰匙。
「郡主的嫁妝已經單獨放在這個庫房裏,大姑娘可以派人去清點了。」
我並未急着翻看那份嫁妝單子,而是問道:「我娘不是還留下了幾個鋪子嗎?賬簿怎麼沒有一併帶過來?」
趙姨娘笑了笑,從容道:「歷年的賬簿也都放在庫房了,大姑娘若是想看,可以隨時去取。」
我微微頷首,這才翻開嫁妝單子。
只看了一眼,我便知曉,趙姨娘給過來的單子,是假的。
我猛地將那份單子扔在了趙姨娘的臉上。
「趙姨娘,我是不是給你臉了?你竟然敢拿一份假的單子來糊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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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相國寺回來後,齊王妃便差人給我送來了我孃的嫁妝單子。
爲避人耳目,還是翠珠藉着出府爲我置辦胭脂的由頭,從齊王府的人手中取來的。
有些事情,我先前還只是懷疑。
但趙姨娘此舉,無疑是證實了我的懷疑。
若無我爹的准許,趙姨娘又怎麼敢這麼做?
趙姨娘當即面露委屈之色:「大姑娘怎能血口噴人?」
她蹲下身去,將那份刻意做舊的嫁妝單子撿了起來,輕輕掃了掃並不存在的塵土。
「我雖只是個妾室,卻也是你父親下過聘娶回來的貴妾,又豈能容你這般污衊?」
我正欲開口,就見庶妹陸元惜帶着侍女從門口緩緩走來。
她一臉疑惑地道:「娘,您不是說來給大姐姐送嫁妝單子嗎?怎麼還不將單子拿給大姐姐?」
趙姨娘冷哼了一聲,道:「你大姐姐覺得這嫁妝單子是假的,不肯要呢。」
陸元惜側頭朝我看來:「大姐姐,我娘嫁進陸家多年,一直都恪守本分,從未有過半分逾矩,又怎敢在郡主的嫁妝上面動手腳?這其中怕不是有什麼誤會?」
「你覺得有什麼誤會?」我反問道。
陸元惜面露猶豫:「府裏能藏東西的地方一共也就那些,大姐姐若是疑心我娘動了郡主的嫁妝,不如就讓人去搜吧。」
說到這裏,陸元惜扯出了一絲淡淡的笑來。
「只是如若大姐姐沒能搜出東西來,還得同我娘道歉。」
我忍不住爲陸元惜的這番話鼓掌。
「陸元惜,你還挺會偷換概念的。」我往前走了幾步,在離陸元惜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
我冷聲道:「我說的是這份嫁妝單子是假的,可沒說趙姨娘偷拿了我孃的嫁妝。」
陸元惜白着張臉,緩緩道:「大姐姐質疑這嫁妝單子是假的,那便等同於在疑心我娘動了郡主的嫁妝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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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來的時候,陸元惜還在爭辯。
而原本還時不時陰陽怪氣兩句的趙姨娘,此時卻在垂着頭抹眼淚,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她卻不說的模樣。
我爹當即擰着眉看向我:「元昭,趙姨娘給你的嫁妝單子就是你娘當初留下的,這點爹可以作證。」
我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爹纔剛進院子,就知道發生些什麼了?莫不是我這院子裏,有爹留下的耳目?」
陸元惜眼底閃過一絲喜色,溫聲道:「大姐姐,你誤會爹了,是我派人去告訴爹的。」
她故意擋在趙姨娘身前:「你這般欺辱我娘,我這個做女兒的,又怎能坐視不理?
「但嫡庶有別,我又是個做妹妹的,也不好多說些什麼,就只能派人去請爹來爲我娘主持公道了。」
我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都怪我平日裏太縱着你,才讓你養成了這無法無天、囂張跋扈的性子。」
他的視線在趙姨娘和陸元惜身上停留了片刻,隨即又重新看向我。
「你過去就總是仗着嫡出的身份,肆意欺辱趙姨娘和元惜,我本以爲,待你長大些,就會改,可如今看來,你這性子怕是改不了了。」
我爹甩了甩袖子,繼續道:「既如此,那我便將趙姨娘扶正,元惜以後便也如你一般是嫡出,免得你總是仗着嫡出的身份,便自覺高人一等。」
若非已經看穿了他的真面目,我這會兒怕是已經要傷心、害怕死了。
「爹,趙姨娘拿一份假的嫁妝單子來糊弄我,你不追究她的責任便罷了,竟然還往我頭上潑髒水?」
我雖然不喜歡陸元惜母女,卻也從未欺辱過她們。
況且這些年來,一直都是趙姨娘掌家。
我又怎會有機會欺辱到她們頭上?
我知道我爹是想找個由頭將趙姨娘扶正。
可我沒想到他竟然能這麼不要臉,直接把髒水往我頭上潑。
我爹怒視着我:「你竟然還不知悔改?那便……」
沒等他將話說完,我便朝翠珠招了招手。
翠珠連忙將早已抄錄好的嫁妝單子遞到我手上。
「你們該不會以爲,我手裏沒有我孃的嫁妝單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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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還是低估了我爹臉皮的厚度。
他只是愣了片刻,便冷冷道:「陸元昭,我真沒想到你竟然這麼壞,爲了污衊趙姨娘,竟然不惜編造了一份假的嫁妝單子出來。」
我頓時笑了。
也就是在此時,一直默不作聲的孫嬤嬤從屋內緩緩走了出來。
她是齊王妃派來的。
很顯然,我爹也認識孫嬤嬤。
在看到她出現在我的院子裏後,我爹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多年未見,陸大人好威風啊。」孫嬤嬤在我身後停了下來。
她冷眼瞟了一旁的趙姨娘一眼:「我們王妃聽聞郡主留下的嫁妝這些年一直被一個妾室掌管,所以特意派老奴將郡主的嫁妝單子送來給大姑娘,免得被那些眼皮子淺的東西給矇騙了……」
孫嬤嬤頓了頓,才又繼續說道:「可沒想到,這趙氏所行之事,竟然是經過陸大人准許的。」
我爹臉色漲紅,爭辯道:「孫嬤嬤,這是我陸府的事,你雖是齊王府的人,可卻也不能……」
「不能如何?」孫嬤嬤打斷了我爹的話,「陸大人似乎忘了,這裏是郡主府,而非陸府。」
我爹鐵青着臉:「郡主府又如何?齊王府的人手伸得未免也太長了。」
孫嬤嬤挺直脊背:「陸大人如今是飛黃騰達了,可怎麼還連亡妻的嫁妝都要霸佔着不還給郡主的女兒呢?」
我爹被氣得不輕。
一旁的趙姨娘和陸元惜都連忙低聲寬慰。
我適時出聲道:「爹,我只是想要回我孃的嫁妝而已,您這麼護着趙姨娘,確實由不得我不多想……」
我嘆了口氣,又道:「我娘究竟留下了些什麼,大家心知肚明,若是拿不回我孃的東西,那我便只好厚着臉皮去官府走一遭了。
「想必外頭的人,對這種事情都會很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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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爹撕破臉後,我便住進了齊王府。
孫嬤嬤給了我爹三日的時間,讓他將我娘留下的東西一一準備齊全。
可我知曉,有些東西,他們是找不回來了的。
我娘嫁妝裏的不少珍奇之物,都被我爹和趙姨娘拿去送了人。
甚至就連老夫人離世的時候,都從我孃的嫁妝裏拿了些物件去當陪葬品。
若要湊齊Ṱű̂⁽,除非我爹能狠下心來去挖自己親孃的墳墓。
那時我還天真地以爲,那些東西都是我爹做了官之後才置辦的。
直到看到我孃的嫁妝單子,方纔知曉,原來趙姨娘和陸元惜平日裏佩戴的那些步搖簪子,都是我娘留下來的。
老夫人大半的陪葬品,也是我孃的。
……
三日之期眨眼便至。
爲了防止我爹跟趙姨娘又整出什麼幺蛾子,齊王妃特意派了王府的護衛和孫嬤嬤送我回郡主府。
昔年我娘出嫁時,都帶了些什麼東西,孫嬤嬤一清二楚。
我爹這回確實也將我孃的嫁妝湊齊了。
只不過裏面有許多東西都是假的。
有些擺件甚至粗糙得彷彿是臨時趕工做出來的一般。
就算沒有孫嬤嬤,我也能一眼分辨得出來是假的。
孫嬤嬤很快將作了假的物件全部挑了出來。
我爹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估計是沒想到齊王府的人能做到這一步。
孫嬤嬤面無表情地道:「這些東西並非郡主嫁妝裏的,陸大人這是欺負大姑娘年幼喪母,覺得她無人可依,所以便拿這種東西來打發她?」
我故意露出難過的神情。
在回郡主府之前,齊王妃便同我交代過。
今日之事讓孫嬤嬤出面即可,我能不開口便不要開口。
眼前的男人畢竟是我爹,而我只是個尚未及笄的姑娘。
一個孝字壓下來,到了那些外人嘴裏,即便我再有理,也都會變成不懂事。
更何況我的名聲本就不好。
若是再傳出我不孝,那可真要被人戳脊梁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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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似要發怒,可他看了王府的護衛,又強行忍耐下來。
他勉強扯出一抹笑,厚顏無恥地道:「孫嬤嬤,元昭是我的長女,我這個當爹的尚且健在,她又怎會無人可依?」
我爹垂眼看了眼地上那堆破爛。
「郡主嫁進陸家已久,有些東西早年已經被她拿去送了人,還有的則是被笨手笨腳的下人們給弄壞了……」
我爹看了孫嬤嬤一眼,繼續道:「本官好心將東西補齊,也是想讓元昭能有個念想,卻不想叫孫嬤嬤產生了這樣的誤會。」
看到我爹那張無恥的嘴臉,我幾欲作嘔。
孫嬤嬤的面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只道:「如此說來,倒是老奴誤會陸大人了?」
「誤會解開了就好。」我爹笑了笑,又說,「既然這些嫁妝已經清點完了,那便正式交給元昭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抬腳往前走了兩步。
「還不算完。」我緩緩開口,「爹,您說我娘將一些物件送了人,歷年各府往來的贈禮府裏皆有記錄,既如此,還請爹將禮單拿出來給孫嬤嬤看一看,她回王府纔好交差。」
左右我的名聲就不怎麼好,那再壞一點也無妨。
比起被人議論,我爹和趙姨娘的所作所爲更叫我覺得噁心。
見我開口,孫嬤嬤輕嘆了一口氣。
她迎上我爹的目光:「聽聞貴府的老夫人下葬時,陪葬了不少珍奇之物……」
孫嬤嬤故意欲言又止:「郡主的嫁妝究竟是怎麼回事,想必陸大人心知肚明,這事兒大姑娘和齊王府都是苦主,我們倒是不介意去官府走一遭的,只是不知道陸大人是否介意?」
我爹頓時面色鐵青,他咬了咬牙:「孫嬤嬤放心,短缺了的物件,本官自會從私庫裏補給元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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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最終還是妥協了。
許是見識到了王府的態度,那些尋不回來的東西,我爹都補上了價值相當的物品。
不過即便如此,他聯合妾室,試圖霸佔亡妻嫁妝之事還是在京中傳開了。
一連幾日,他回到府裏,都沒什麼好臉色。
就連他最疼愛的趙姨娘和陸元惜,也都被他遷怒了好幾回。
倒是我這裏,因有齊王府的人在,他並不敢來找我的麻煩。
如今我與趙姨娘和陸元惜也算是徹底撕破了臉。
她們在我爹那裏受了委屈,便將怒氣撒到了我頭上。
趙姨娘先是停了我的月例,接着就連炭火也Ŧŭₚ不供應了。
「大姑娘如今得了那麼一大筆錢財,想必自給自足應當是沒問題的。」
趙姨娘的語氣裏有着藏都藏不住的酸味。
「陸家爲了填補空缺,已經快要揭不開鍋了,想必大姑娘應當能理解的吧?」
我簡直要被趙姨娘的這副嘴臉給逗笑了。
我指了指她腳底下的青石板,提醒道:「姨娘莫不是忘了,你們如今住的地方叫郡主府,不叫陸府?
「民間有句俗話叫作一個被窩裏睡不出兩種人,如今我算是見識到了。」
趙姨娘怒視着我:「大姑娘今日也讓我長了見識,一個尚未及笄的姑娘家,張口閉口都是牀笫之事,還真是好教養呢。」
我笑了笑,道:「這說明我有爹生沒爹教唄,但跟趙姨娘的行事相比,這又算得上什麼?
「你喫住都在郡主府,誰給你的勇氣來拿捏我?
「我只給你半個時辰,我院裏該有的東西都給我送過來,否則的話,那就只能請你跟陸元惜滾出郡主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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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姨娘還是差人將炭火給我送了過來。
但隨着炭火一起來的,還有我那連臉皮都不要了的爹。
他一進我的院子,便不悅地道:「聽說你要讓趙姨娘和你妹妹搬出府去住?」
我爹用失望的眼神看着我:「元昭,你怎麼變成這樣了?爹對你真的很失望。」
我被他這話都逗得笑出了聲。
「爹,真正該失望的人是我。」
我垂眼掩去眼底的嘲諷:「我沒想到您竟然爲了一個妾室跑來質問我,可真是叫女兒寒心呢。」
我爹愣了愣,又重新擺出慈愛的姿態,彷彿忘了前些日子的劍拔弩張。
「元昭,你如今已經長大了,得愛惜自己的名聲,否則將來……」
「將來如何?」我打斷了他的話,「爹今日來見我,難道不是來替趙姨娘興師問罪的嗎?怎麼還開始說起教來了?」
許是覺得被我駁了面子,我爹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
「陸元昭,我看你是覺得攀上了齊王府翅膀就硬了,如今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他冷眼看着我:「你莫要忘了,你是誰的女兒,你的婚姻大事又掌握在誰的手裏。
「齊王府能幫你一時,還能幫你一輩子嗎?」
他甩了甩袖子:「你自己好好兒想想吧,誰纔是你一輩子的倚仗,可莫要選錯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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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爹徹底撕破臉後,我行事便越發沒了顧忌。
趙姨娘在我手裏喫了幾次虧,也就變得老實了許多。
反倒是陸元惜,三天兩頭便差人往我這邊送東西。
有時是她自己做的喫食,有時是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
她的侍女連着幾次被我連人帶東西轟出去後,陸元惜便親自來了我的院子。
陸元惜先是不着痕跡地在屋內掃了一圈,見齊王府的人不在,她明顯鬆了口氣。
陸元惜對我笑了笑,直言道:「大姐姐,爹對你最近的行事很是不滿,咱們做女兒的,早晚都是要出嫁的,日後真正能依靠的,永遠都是自己的孃家。」
見我沒有反應,陸元惜繼續道:「齊王府雖然是大姐姐的外祖家,但這麼多年都不曾有過聯絡,還能有多少情分在?」
陸元惜擺出一副爲我好的姿態。
「大姐姐年幼喪母,齊王府都能不聞不問這麼多年,眼下突然出現,明面上是爲了大姐姐好,幫着大姐姐討要郡主的嫁妝,可實際上卻又害得大姐姐與爹生了嫌隙……」
陸元惜欲言又止,故意沒有繼續往下說。
我漫不經心地搖晃着杯中的茶水,依舊閉口不言。
陸元惜咬了咬脣,起身走向我。
她伸手就想來拉我的手,但卻被我躲開。
陸元惜見狀,輕輕嘆息了一聲,露出受傷之色。
「大姐姐,你當局者迷,我這個做妹妹的冒着開罪齊王府的風險來提醒你,你怎的還不領情呢?」
我放下茶杯,爲陸元惜的這番表演鼓掌。
「口才這麼好,你不去當說書先生,還真是可惜了。」
陸元惜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淡了下來:「大姐姐,我也是爲了你好,你這般渾身帶刺,是想把所有親近之人都推開,讓自己變成孤家寡人嗎?
「齊王和齊王妃已經上了年紀,能護得住你幾年?等他們離世後,你又能依靠誰?齊王世子嗎?可人家連見都不曾見過大姐姐,又怎會像親人一般去護着大姐姐?」
我抄起手邊的茶杯就往陸元惜的身上砸。
陸元惜被我的舉動嚇住,眼底快速閃過一絲驚懼。
她下意識往後退了退,臉色也漸漸變得慘白。
「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詛咒齊王和齊王妃?」
Ṭù₌我的話音剛落,孫嬤嬤的身影便出現在了門口。
但出人意料的是,對於陸元惜對齊王和齊王妃的冒犯,孫嬤嬤彷彿沒有聽見一般。
她徑直走向我,福了福身,沉聲道:「大姑娘,您託王妃辦的事情有結果了……」
-17-
孫嬤嬤的臉色有些難看,細看之下,似乎還藏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我心頭一跳,連忙站起來:「翠珠,隨我去齊王府。」
那日在相國寺,我求了齊王妃一件事。
關於郡主府舊人的去向,以及趙姨娘的來歷,我拜託齊王妃派人去查。
原以爲年前都不會有結果,卻不想這麼快齊王府那邊就有信了。
外頭還在下着雪,路上都看不見幾個行人。
馬車一路暢行無阻來到齊王府。
齊王並不在府裏,而齊王妃的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顯然纔剛哭過。
我心頭一跳,顧不上行禮,便徑直走向齊王妃。
齊王妃一見我,眼眶中又再次蓄滿淚水。
她朝我招了招手:「元昭,你過來。」
我勉強壓下心底的不安,走到齊王妃的身邊坐下。
「外祖母,您怎麼了?」
齊王妃拿帕子擦了擦面上的淚痕,隨即厲聲道:「你娘當年的死並不是意外,她是被人害死的!」
-18-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齊王妃,久久都未能回過神來。
齊王妃閉了閉眼,繼續道:「當年郡主府的舊人如今還活着的,已經只剩你娘身邊的月蓉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年郡主府那麼多人,怎麼可能……」
在我的記憶裏,那些人都是因爲犯了錯,才被趕出郡主府的。
那時我爹說人都會犯錯,郡主府不留有二心的人,但也不會過分苛責,畢竟他們都是苦命人。
所以每次有人犯錯,都只是被趕出郡主府,並未有其他懲罰。
齊王妃道:「當年你娘確實病了,可卻沒嚴重到會死的地步,一切都是因爲你那黑心肝的爹……」
說到這裏,齊王妃不禁老淚縱橫。
「當年王爺被陛下派去賑災,我放心不下,便隨着王爺同去,那姓陸的便是趁着這個機會,要了你孃的命。」
齊王妃道:「他將你娘救命的藥,換成了致命的毒藥,還隱瞞了你孃的死訊……」
齊王妃頓了頓,側頭看向我:「這些年來,齊王府派人去過郡主府數次,可每一次都被人擋了回來。
「後來偶然在宴席上遇到你,你對齊王府的態度也都很冷淡,我們都以爲你是因爲你孃的事情惱了齊王府,卻不想是那黑心肝的東西在從中作梗。」
-19-
我爹害死我孃的事情,他幾乎做得天衣無縫。
當初參與這件事情的人,都被他滅了口。
ṱŭₜ
除了趙姨娘和那位叫月蓉的侍女。
聽齊王妃說,月蓉是因爲與我爹早逝的長姐長得有幾分相似,再加上我娘死後,月蓉便一直裝瘋,這才逃過一劫。
但我爹雖然放過了月蓉,卻也擔心她知曉些什麼。
所以這些年來,月蓉一直被他囚禁在城郊的莊子上,還派了人專門看守。
而事實上,月蓉也確實猜到了我孃的死是人爲的。
所以她將我娘用過的藥渣留了下來,並製成香囊,一直隨身帶着。
哪怕被關在莊子上多年,這個香囊她都一直留着。
她一直在等,等齊王府的人找到她。
她好用香囊裏藏着的鐵證,爲我娘討個公道。
我爹藉着齊王府的勢爬了上來,卻又恨着我娘和齊王府。
因爲我孃的存在,時刻都提醒着他是靠什麼上位的。
所以他聯合趙姨娘,害死了我娘。
而趙姨娘的身份,更是叫我驚掉下巴。
-20-
趙姨娘被抬進府的時候,老夫人說她是陸家同村的姑娘,老實本分,平日裏對陸家多有幫襯。
而事實上,趙姨娘不僅是我爹的表妹,還是他的未婚妻。
「當年你娘看中了那個黑心肝的東西,我們曾多次問過他,在老家是否有妻妾或是未婚妻。」
而我爹爲了攀上齊王府這根高枝,隱瞞了自己在老家有未婚妻的事實,成了齊王府的女婿。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曾和趙姨娘退親。
甚至還在我娘生下我後,名正言順地將趙姨娘給迎進了門。
相比起我娘,趙姨娘這個曾與他同甘共苦過的青梅竹馬纔是他的心頭好。
他恨我娘,也厭惡我。
所以在我娘死後,纔會故意縱容我,想要將我養歪。
就連我囂張跋扈的名聲,也是我爹和趙姨娘故意散佈出去的。
我從未想過有人能噁心到這種程度。
即便發現我爹真正重視的是趙姨娘和陸元惜,我都只當他是偏心。
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就連我孃的死也有問題。
在知曉事情的真相後,我因一時受不了這刺激,直接在齊王妃面前暈了過去。
醒來時天色已晚,齊王妃還守在我牀前。
見我睜眼,翠珠連忙過來將我扶起來。
齊王妃紅着眼道:「你外祖父已經入宮了,我齊王府定會爲你娘討個公道。」
我微微頷首,接過翠珠遞來的茶杯,一口將杯中的茶水飲盡,這才覺得嗓子好受了些。
「我要回郡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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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郡主府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剛進門,大理寺的人便來了。
我那黑心的爹還未反應過來,就被大理寺的人給按在了地上。
與他一起被帶走的,還有趙姨娘。
在他們被帶走前,我抬起手,往他們臉上各招呼了一個巴掌。
我爹惱羞成怒,想要來踢我,卻被官差給按了下來。
「老實點。」
我爹一邊掙扎,一邊罵我:「陸元昭,你這個……」
後面的話還沒罵出來,他嘴巴里就被官差塞了塊破布。
陸元惜已經被嚇蒙了。
直到官差將我爹和趙姨娘押走,陸元惜才一臉驚慌地質問我:「陸元昭,你做了什麼?爲什麼大理寺的人要將爹和娘帶走?」
我冷眼看着陸元惜:「我給你一晚的時間收拾你的東西,明日一早,便從我郡主府滾出去。」
陸元惜彷彿沒聽見一般,瘋了似的想來拉我。
翠珠眼疾手快將她攔了下來。
陸元惜掙扎着甩開翠珠:「陸元昭,你憑什麼趕我走?我也是爹的女兒,這……」
我被陸元惜的聲音吵得頭疼,直接給了她一巴掌。
陸元惜似乎被我打蒙了。
她捂着臉,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嘴脣微微顫動,卻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
「若還是學不會老實,那明日一早,你就不是體面地離開郡主府,而是被我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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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孃的死和陸元惜,以及她那還在書院求學的弟弟並無任何關係。
但他們的爹和娘聯手害死了我娘,我若是還將他們留在我孃的郡主府,那我得是有多缺心眼兒啊?
我沒有遷怒到他們頭上,已經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而陸元惜捱了我一巴掌後,倒也老實了下來。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便迫不及待地將所有貴重的東西都裝了起來。
不僅如此,她甚至還想將趙姨娘房裏的東西都一併帶走。
但我早就料到她會如此,所以已經派人將趙姨娘的院子和庫房看管起來。
「ṱû⁻不該你的東西,最好別動心思,否則……」
我朝着陸元惜身後的侍女看了一眼。
未等我繼續說下去,陸元惜便不服氣地道:「陸元昭,你ŧú₋囂張什麼?這裏雖然是郡主府,可府裏的東西都是爹打拼來的,理應有我的一份。」
我活動了下手腕,冷冷地道:「看來那一巴掌還是沒能打醒你。」
陸元惜睜大眼睛瞪着我:「就讓你囂張一陣吧,等我爹孃回來,有你好果子喫。」
我勾了勾脣:「可惜你註定要失望了,你爹孃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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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親自審理了此案。
我那軟飯硬喫的爹和趙姨娘被判了三日後問斬。
其餘涉案之人,也都會與他們一道被斬首。
趙姨娘的孃家得了信,竟派人來將陸元惜接了回去。
因爲陸家除了我爹,已經沒有別人了。
至於陸元惜那個弟弟,如今不過十一歲,又能如何?
我爹和趙姨娘被問斬那日,我親自來了刑場。
我爹見到我,便開始不顧形象,對我破口大罵。
迎接他的,則是百姓們往他身上招呼的爛菜葉子。
而我爹的寶貝兒子,在他們的事情敗露後,也被逐出了書院。
我在齊王府附近置辦了一套宅子,又讓人將我孃的舊物和錢財搬了出來。
至於我爹和趙姨娘用過的東西,則全部留在了郡主府。
在我娘忌日那日,我放了一把火,將郡主府燒了個乾淨。
光是想起我爹跟趙姨娘的嘴臉,我都覺得噁心。
他們住過的宅子,便不該留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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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聽到陸元惜的名字,已是半年之後。
聽聞當初趙家將她接回去,並非是想護着她。
而是看上了她從郡主府帶出去的錢財,以及她陸元惜本人。
趙氏孃家那邊有個侄子,兒時燒壞了腦子, 變成了個傻子。
如今已過二十,婚事還沒有着落。
趙家原本想從人牙子手裏買一個下人去「伺候」他,可恰巧此時趙氏出了事。
所以趙家便把主意打到了陸元惜身上。
外頭買來的侍女,跟精心教養過的「高門貴女」, 趙家自然選擇高門貴女。
陸元惜纔剛到趙家, 便被趙老夫人扣下了所有錢財。
等她意識到事情不對時, 爲時已晚。
因陸元惜尚未及笄, 所以趙家即便再怎麼心急,也都只能先讓她與那個傻子定親。
陸元惜身邊的侍女早已經被趙家人收買,偷偷拿了她的貼身之物給趙家人。
爲了防止陸元惜逃跑,趙家人甚至將她軟禁了起來。
就等着她及笄後,便要讓她與那個傻子成親。
齊王妃將這個消息告訴我時, 曾與我說:「你若是心有不忍,我可以派人去將她救出來。
「害死你孃的是趙氏, 與她無關, 所以即便你對她產生憐憫之心,也無人會怪你。」
我搖了搖頭,堅定地道:「人各有命。」
陸元惜與我孃的死的確無關,可這並不代表她就真的完全無辜。
這些年來,她做過的壞事不少。
爲了將翠珠趕出郡主府, 她甚至故意落水, 來誣陷翠珠。
若無我當初的堅持,翠珠興Ṱùₐ許便會同郡主府的那些舊人一般,離開郡主府後, 被人悄悄滅口。
況且趙氏待陸元惜極好。
她們母女同喫同住這麼些年,府裏發生的那些事, 我不信陸元惜會完全不知情。
若我輕易就原諒了惡人,那對受害之人而言,我與惡人又有何區別?
我不遷怒他們, 不代表我就能原諒。
我只盼着陸元惜與她的寶貝弟弟能長命百歲,盼着他們餘生都活在痛苦與折磨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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