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幸福

和顧琛離婚的第二年,我們在一場飯局上重逢。
他喝了很多酒。
趁着酒意,纔敢跟我說話。
「其實……我和兒子都很想你。」

-1-
我沒想到能再見到顧琛。
離婚後,我回老家,顧琛和兒子留在首都。
天南地北的幾千公里,給我們分崩離析的愛情,找到了最合適的距離。
我早就習慣了這樣的距離。
所以我主動舉起酒杯:
「顧總,預祝合作愉快。」
經理說,這次來的顧總,是華中地區 500 強的顧總。
我不是沒想過顧琛。
只是依他精明算計的性子,又怎會不遠千里,來我們西南小縣城裏談合作。
可顧琛真的來了。
他坐在圓桌的另一側,微笑着朝我舉杯。
「合作愉快。」
杯裏的紅酒輕微卻有規律地搖晃着。
我帶着探尋的目光,看向顧琛微微顫抖的手。
以及,他無名指上的婚戒。
那是我們的婚戒。
他此行的目的,已經昭然若揭。

-2-
合作談得很順利。
酒過三巡,顧琛趴在桌上,有些不省人事。
「不好意思啊,我們顧總喝多了。」
顧琛團隊的人尷尬地衝我們笑。
經理這時還不忘拍馬屁:
「哪有?顧總海量啊!」
我靜靜地看着顧琛。
他此刻呼吸急促,裸露的皮膚盡泛着可怖的紅色。
我終究有些不忍,出聲提醒:
「他這不是喝多了,是酒精過敏。」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手忙腳亂起來。
嚴重的酒精過敏可是要死人的。
但死不死的,跟我有什麼關係?
又不是我逼他喝的。
我轉過身就要往外走,卻聽到身後顧琛的聲音。
「沈微!」
因爲酒精過敏,他的喉頭高腫,聲音含糊不清。
但足以讓在場所有人都聽清了。
經理連推着我到顧琛身邊:「顧總叫你,快幫忙把顧總扶起來啊!」
我只好上前搭把手。
可Ṭũ̂₀顧琛剛觸碰到我的肌膚,就泄力般渾身癱軟地倒在了我懷裏。
「唉……」
他伏在我的肩頭,連嘆氣聲裏都帶着哭腔。
「其實……我和兒子都很想你。」
這是兩年來,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3-
顧琛在縣裏的醫院住了三天。
今天出院時,經理去看過,回來便不斷自責:
「顧總本來就酒精過敏,爲什麼還要讓他喝酒呢?這下生意要怎麼做啊?」
我坐在工位前,有些麻木地敲着鍵盤。
顧琛活該。
他一直都對酒精過敏。
可談生意拉投資,要喝酒的飯局幾乎是避無可避。
他以爲我還會和從前一樣,坐在他身邊,一杯接一杯地替他喝。
又或者是,想賭我的心軟,焦急地上前阻止他。
無論他是抱有哪種想法,都是活該。
拿我的真心做賭注,就應該想到全盤皆輸的下場。
兩年前如此。
現在,亦如此。
我掐了掐手心,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辦公室的門卻被人敲響:
「沈微在嗎?你兒子來了!」
辦公室裏沸騰了。
我將信將疑地走到門口,果真看到一個小男孩。
一見我,他便飛奔過來:
「媽媽!」

-4-
顧安隨顧琛,生得眉眼深邃,滿身貴氣。
渾身上下的名牌,隨便一件也抵我三個月的工資。
怎麼看,也不像是我能養出的兒子。
周圍喫瓜羣衆的炯炯目光讓我有些不自在。
我只好拉着他來到無人的休息室。
「你怎麼一個人來了?爸爸呢?」
顧安乖巧地回答:「爸爸說你不想看見他,所以讓我來找你。」
我心中的厭煩又加深了幾分。
顧琛似乎永遠學不會什麼是尊重,什麼叫邊界感。
他不瞭解我過得怎麼樣,也不知道我今天的工作忙不忙。
一切都只能按照他的心意來。
大人不行,就上孩子。
只可惜,兩個我都不想見。
但在法律上,我是他的監護人之一。
爲了保證他的人身安全,我不得不告訴他:「等我下班。」
顧安撇起小嘴:「不嘛媽媽,我是來找你陪我玩的!」
「不想等就回去找你爸。」
我平靜地開口。
「或者找你的周媽媽。」

-5-
回辦公室後,同事們看我的目光都變了。
有幾個相熟的大着膽子來問:「那孩子真是你的?」ƭù₆
我苦笑着說:「是我的。」
是費了大半條命生下來的。
替顧琛喝酒喝得最多的一次,我胃穿孔進了 ICU。
搶救成功後,顧琛依舊忙着工作,連個人影都沒有,只給我打來一通電話。
他話裏帶着責備:「你不知道你懷孕了嗎?」
我的確不知道。
長時間繁重的工作,讓我早已記不清生理期的日子。
但好在孩子是保住了。
只是因爲懷孕初期攝入過量的酒精,顧安成了早產兒。
他天生體弱多病,需要不停地打針喫藥。
顧琛忙着生意,沒法帶孩子。
我拖着產後大出血的身子,跑上跑下,才讓顧安有驚無險地度過危險期。
彼時,顧琛的生意有了起色,買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
婆婆便搬進來享福了。
她常常跟孱弱的顧安抱怨:
「如果不是你媽之前跟那些天天跟野男人喝酒,你的身體怎麼會這麼差?」
所以顧安自小就很牴觸我。
因爲我,他不能踢球,不能坐過山車,不能喫冰淇淋。
最委屈崩潰的時候,他哭着問我:
「爲什麼是你把我生下來?」
怪我。
我沒能給顧安一個健康的身體。
這時,纔有了周子芸的出現。
她是顧琛的祕書,年輕漂亮。
顧安放學後常去公司找她玩。
有天我接到醫院急診電話。
趕到醫院時,才發現顧安被周子芸帶去遊樂場坐跳樓機,舊病復發,當場休克。
我當即重重地給了她一巴掌。
顧安卻從牀上跳起來撲打我:
「不許你打周媽媽!不許你打周媽媽!」
趕來的顧琛也將周子芸護在身後,滿臉戒備地看着我。
或許從那時起,他們就已經是一家人了吧。
如今又回來找我幹什麼呢?

-6-
我下班時,顧安正蹲在門口等我。
他乖巧的模樣引得路過同事陣陣驚呼:
「好可愛啊!」
顧安也高興地衝我揚了揚他的電話手錶:
「媽媽,爸爸來接我們喫飯了!」
我早就料到會是這種情況。
但有些事是避無可避的,早些說清楚對彼此都好。
我從善如流地跟着顧安上了路邊的邁巴赫。
司機不是別人,正是顧琛。
他回過頭,看向坐在後排的我,似乎有些不滿。
我則自然地扣好安全帶:
「先去菜市場吧。」
顧安懵懂地問:「媽媽,爲什麼要去菜市場?」
我說:「我要買菜回家給孩子做飯。」
「嘟」
話音未落,顧琛就失手按響了喇叭。
他剛剛出院,發白的臉上此刻掛滿細密的汗珠。
「你有孩子了?」
我淡淡地嗯了一聲。
連吵架都不肯先說軟話的顧琛,肯帶着顧安飛過來找我,已經是最大的讓步。
如果知道我有孩子,肯定會憤然離去。
「什麼意思,媽媽?」
顧安委屈得都要哭出來了。
「你不是隻有我一個兒子,你不是隻愛我嗎!」
顧琛卻陡然提高聲音:「別吵了!」
「你衝兒子發什麼火?」
我皺起眉頭。
「現在後悔了,放我下車還來得及。」
車裏一時沉默許久。
直到顧琛說:
「我不在乎,我養得起。」

-7-
下班後,是縣城菜市場最熱鬧的時候。
經歷ṭū́¹了漫長的混戰,我們終於在夕陽西下時,買好了所有的菜。
顧琛看着手中的十幾個土豆,兩大棵白菜,五斤牛肉,還有三條魚,有些猶豫地開口:
「你生的幾胞胎?」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顧安就蹦蹦跳跳地跑過來。
「爸爸,媽媽,我今天好幸福啊!」
他舔着手中的糖葫蘆,站在我和顧琛中間。
夕陽將我們三個的影子拉得很長。
有那麼一瞬間,我們好像真的變回了一家人。
顧琛看向我,嘴角微微上揚:
「是啊,很幸福。」
我則看向顧琛的襯衫。
那件價值幾萬的衣服上已盡是揮之不去的魚腥味。
而那隻他袖口下的名錶錶盤,也已沾上泥點。
我冷笑道:「你們的幸福不在我這裏。」
太陽已經徹底落下了。
我們三個人的影子很快湮沒在夜色之中。

-8-
回家打開院門,十幾個孩子一擁而出,將我圍起來。
「媽媽回來了!」
他們身後跟着一個正在淘米的跛腳男人。
雙方對視間,彼此的眼裏都閃現出驚訝的神色。
「這是杉樹福利院的院長,肖然。」
我主動介紹他們認識。
「這是我的前夫和兒子。」
肖然立馬熱情地上前握手。
而顧琛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也不知是喜是怒。
倒是顧安看到一屋子同齡人,開心地玩去了。
我則提着菜往廚房走。
身後的兩個男人不約而同地跟上來。
顧琛走得要快些,低聲質問道:
「他是你什麼人?」
我反問:「跟你有關係嗎?」
顧琛一時無話。
肖然走在後面,蒸上飯,默默地開始洗菜。
我也開始處理牛肉和魚。
一旁站着的顧琛無事可做,像個外人。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開口:
「你出去休息,讓我來吧。」
我沒有理他。
他卻突然想奪過我手裏的碗。
我一時沒拿穩,瓷器破碎的聲音轉瞬響徹整個小院。
顧琛像個倔強的小孩般,執着地握住我的手腕。
「我都說了,讓我來。」
廚房外,孩子們紛紛投來疑惑的目光。
爲了不起更大的爭執,我只能讓步。

-9-
顧安在院裏跟孩子們玩得很開心。
他大抵是頭一回去菜市場,見到什麼新鮮的物件都要買。
此時,他正在向衆人分享那滿滿的一袋零食。
可孩子們一人喫了一口,就不肯再喫了。
「多喫點呀!這可是媽媽給我買的,很好喫的!」
孩子們面面相覷。
有懂事點的先開口:
「媽媽不讓我們多喫糖,會長蛀牙的。」
顧安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凝滯。
他似乎想起了我不准他喫甜食的日子。
可如今,我竟然毫無節制地給他買了一大袋。
「對哦……」
顧安有些落寞地放下手中的糕點。
「媽媽她……也不讓我喫太多……」
孩子們沒再理他,自顧自地玩起猜字遊戲。
一提起遊戲,顧安就又興奮起來。
他揚起手中的最新款電話手錶,招呼孩子們過去玩。
孩子們沒見過這種新奇物件,迅速圍坐一團。
但他們很快就喪失了興趣。
「這不就是電視機嗎?」
「還可以打遊戲呢!」
「但媽媽不讓我們看太多電視,也不讓我們玩太久遊戲。」
「對,媽媽說,我們要好好學習,才能改變命運!」
在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討論聲中,顧安突然爆發了。
「閉嘴!」
他把桌上的零食全部扔在地上。
又摘下手錶,狠狠地往地上砸下去。
「她是我的媽媽,不是你們的媽媽,我不許你們這麼叫!不許!」
顧安放聲大哭,眼淚鼻涕流了一地。
我剛想上前安慰,就聽見廚房傳來一聲慘叫。
隨即是肖然焦急的聲音:「顧先生,你切到手了?」

-10-
一陣雞飛狗跳後,晚飯終於上桌。
顧琛左手拇指綁着厚厚的紗布。
顧安臉上是未乾的淚痕。
這是我幾天以來,唯一真心想笑的時刻。
肖然從櫃子裏拿出珍藏的酒,問道Ṫűₑ:
「顧先生,要喝兩杯嗎?」
顧琛看向我,似乎在等我說什麼。
見我不爲所動,他終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不了,我酒精過敏。」
整個晚飯在沉默而詭異的氣氛中進行着。
好在顧琛的手藝沒有倒退,晚飯還不算難喫。
飯後,孩子們主動承擔了洗碗的工作。
顧安猶豫片刻,跟了上去。
「那我去餵雞。」
肖然也適時地離開。
一時間,客廳裏就只剩下我和顧琛。
上一次我們二人獨處,已經是好久之前了。
久到我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
顧琛也很不自在。
他的呼吸聲很重,很急促。
眉毛緊皺,忽地又鬆開。
「好喫嗎?」
他的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
「大學的時候,你很喜歡我做的菜。」

-11-
我和顧琛的愛情,是小說裏最枯燥乏味的橋段。
兩個普通家庭的孩子,在普通的大學,順理成章地走到一起。
大四實習的時候,我們正式同居。
隨之而來的,是廉價的實習工資和高昂的房租水電。
那時我常常質疑我們的未來。
但顧琛待我很好。
他會在我回家後,細心地替我摘下假睫毛,再用卸妝棉仔細地替我擦乾淨厚重的粉底。
最後端上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麪。
我被感動得熱淚盈眶。
顧琛說:「微微,我要創業,我要給你個未來。」
我相信他。
所以我辭掉工作,說服父母拿出積蓄,全力支持他的項目。
但命運沒有眷顧我們。
第一次創業,顧琛虧得很慘,欠下一大筆錢。
不得已,我們只能白天跑外賣還債,晚上拉投資找機會。
我仍記得那個極熱的夏天。
顧客點了杯奶茶,卻有事拿不了,便送給我喝。
那是當下最火的奶茶品牌,一杯要三十多,我平時根本喝不起。
顧客很善良,提醒我要儘快喝,冰化了味道就淡了。
我在電話裏再三感謝她。
我說:「謝謝,我想留給我的男朋友,他創業很辛苦。」
說這話時,我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掉。
顧琛,我也好辛苦啊。

-12-
我們的第一筆投資有五十萬。
那晚上,我陪着老闆喝了兩斤白酒。
老闆吐得昏天暗地,我則胃穿孔進了醫院。
顧琛用這筆錢還清了債,註冊了公司。
然後帶我去買了一對用銀打的素戒。
他說,這上面遲早會鑲滿鑽石。
他也的確做到了。
顧琛的互聯網公司越做越大。
我們從出租屋搬到三居室,再搬到獨棟別墅,只用了五年。
顧琛談合作,也不再需要我去替他擋酒。
他的身邊已經圍繞着數不清的人。
這其中,包括女人。
但我相信顧琛。
我和他爆發的第一次爭吵,是因爲請保姆的問題。
那時顧安已經斷奶,我也想重返職場,於是便開始找住家保姆。
可婆婆死活不同意。
她說:「花這個錢太浪費了。」
顧琛明明不缺這筆錢,卻還是站在婆婆那邊。
他勸我:「安安身體不好,你是他媽媽,凡事還是親力親爲要好一點。」
我問他:「你作爲父親,從產檢到現在,什麼事親力親爲過?」
那天顧琛發了很大的火。
他反覆講述自己創業的不易和艱辛。
他還說,我在家生個孩子就能住上大別墅,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我沉默了。
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沒有講話。
直到那天,我在超市裏結賬時,發現常用的卡付不了款。
我以爲是網絡的問題,反覆試了幾次。
直到收銀員不耐煩地大聲地問我:「小姐,是不是卡里沒錢了?」

-13-
當着衆人的面,打電話問顧琛要錢的記憶,已經模糊了。
人的大腦是有自我保護機制的。
太過痛苦的記憶,往往被埋藏在最深處。
所以我已經不太記得爲什麼跟顧琛離婚了。
腦海裏只會偶爾零星蹦出幾個畫面。
譬如,我去幼兒園接顧安時,他厭惡地繞開我,走向周子芸。
嘴裏還不停唸叨:「媽媽真的太醜了。」
又譬如,顧琛告訴我要加班,卻被我撞見陪周子芸逛超市。
他說:「不想回家,看見沈微那張臉,就覺得很壓抑。」
原來,顧家所有人都討厭我。
甚至連我都討厭我自己。
發黃的臉,下垂的胸,還有滿肚子的妊娠紋。
從前我不是這樣的。
大學的時候,我一週的衣服從不會重樣。
每天化着全妝,噴着不同味道的香水。
那個時候我心氣很高,目中無人,常被人在背地裏指摘。
但我很喜歡那段日子,我是鮮活的,自由的。
可現在我每天都是同一套家居服,素面朝天地往返在超市和廚房。
我突然意識到,之前的沈微,已經完完全全地消散了。
不可逆轉地消散了。

-14-
所以我和顧琛的離婚順理成章。
再次撞見他和周子芸逛超市時,我鼓起勇氣走上前,給了他一巴掌。
「離婚吧。」
顧琛很爽快地答應了。
他沒來得及轉移婚內財產,公司的股份我能分到一半。
唯一麻煩的是顧安。
他躲在顧琛的身後,雙眼含淚,滿臉驚恐地看着我,不斷搖頭:
「我不想跟媽媽!」
我也很爽快地放棄了撫養權。
冷靜期結束後,我們登記離婚。
那隻十克拉的大鑽戒我還給了顧琛,素戒則當着他的面扔進了路邊的下水道。
「路上小心,有困難隨時聯繫我。」
顧琛坐在車裏,隔着半開的車窗跟我道別。
我突然意識到,我們早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只是今天才徹底分別而已。
「再也不見。」
我笑着對他說。
顧琛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麼,最終也只是輕輕點頭。
緩緩上升的車窗,飛馳而去的豪車。
我們枯燥乏味的愛情故事,至此結局。

-15-
「挺無聊的。」
我答非所問。
顧琛顯然明白這話裏有話。
他識趣地轉移了話題:「你現在過得好嗎?」
我如實回答:「特別好。」
小縣城房價便宜,空氣也好。
如今我在舅舅廠裏掛個閒職,其餘時間經營福利院。
更何況,有顧琛公司的股份,我這一輩子都衣食無憂。
但顧琛顯然不是想了解這個。
沉默間,肖然端着鐵盆走了進來。
他看了我們一眼,撓撓頭又走了。
「狗好像還沒喂。」
我看着肖然的背影,輕聲道:「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ṭú⁼
顧琛的眼底瞬間亮起微光。
我又說:「現在你也不是。」
顧琛愣了片刻,隨即自嘲地笑起來:「我知道。」
他自顧自地說起來:
「我還蠻搶手的,你喜歡也輪不到你。這次過來是因爲安安想你了,我又在招標書裏看到你舅舅的廠,順便做個生意,你別多想。」
顧琛還是那麼喜歡把我當傻子。
且不說我舅舅這個小廠有沒有參加顧琛公司招標的資格。
他來做個生意,有必要又是戴婚戒,又是喝酒弄掉自己半條命嗎?
當然,我不想戳穿他。
如果真要把我們的事掰碎了來講,只怕事態難以收拾。
我故作輕鬆地問:「安安呢?跟新媽媽相處得習慣嗎?」
顧琛連忙回答:「哦,我沒再婚,安安是保姆在照顧。」
他以爲我在關心他的感情,眉毛微微上挑。
但我只在心底冷笑。
「原來你請得起保姆啊。」
我突然翻出的舊賬,讓顧琛不知如何接話。
這時,肖然又走了進來。
他尷尬地抿起嘴:「啊,還有什麼沒喂……」
「不用了。」
顧琛卻突然站起來,恢復了往日裏冷靜疏離的模樣。
不打擾你們了,我先帶安安回酒店。

-16-
小縣城不大,顧琛是我前夫的事情很快便傳遍了。
這樣也好。
顧安粘着我走街串巷時,我也沒那麼大的心理負擔。
但舅舅的廠待不下去了。
他很討厭顧琛。
確切地說,我們一家人都很討厭顧琛。
他血本無歸的第一次創業,用的是我家的所有積蓄。
我騙媽媽買房需要首付,她便毫不猶豫把這筆錢打給了我。
二十萬出頭,有零有整。
可沒想到一個月後,媽媽突發腦梗去世。
分配遺產時,家裏才發現這筆早已被顧琛虧空的鉅款。
舅舅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
他認爲如果有這筆錢,醫院就能救回他的姐姐。
以至於我和顧琛結婚這麼多年,他從未來看過我們。
如今得知了顧琛的身份,他直接拒絕合作。
我沒在現場,只能聽朋友的轉述。
舅舅說:「你害了我姐還不夠,飛黃騰達了還拋棄我外甥女!我這輩子都不會跟你這種人渣合作!滾出我的廠!滾出去!」
顧琛身在高位,許久沒被這樣罵過,一時不知如何反駁。
他只能反覆向我舅舅解釋,違約後將會面臨賠付鉅額的違約金。
可我舅舅不屑一顧:「幾百萬?幾千萬?我就是把廠子賣了,傾家蕩產我也賠給你!當初我姐的救命錢都給你了,還差這點嗎!」
顧琛當時就怔住了。
我聽到這裏,心底一涼。
完了。
果不其然,福利院已經響起發動機劇烈的轟鳴聲。
「沈微,開門!」

-18-
我安頓好孩子們,獨自走了出去。
顧琛面色鐵青,緊盯着我:
「爲什麼騙我?」
當初我連顧琛也騙了。
我說那二十萬是銀行貸款,才能讓他毫無心理負擔地用。
或許是他太需要錢了。
否則聰明如顧琛,怎會不多想想,難道銀行會貸款二十萬給一個窮大學生嗎?
到底是他太好騙。
還是我太自作聰明地維護他的自尊心。
畢竟自詡天之驕子的顧琛,不會接受成功的地基是由女人建造的。
「爲什麼?爲什麼!」
顧琛握住我的肩膀,歇斯底里地搖晃。
「沈微,你說話!爲什麼……」
等他發泄完,無力地蹲在石頭上抽菸時,我才緩聲開口。
「我帶你去個地方。」

-19-
縣城的荒山上有一個小土坡。
裏面埋着我媽媽。
顧琛跪在墓碑前,磕了幾個頭。
再起身時,已是淚流滿面。
我平靜地解釋:「我媽媽的死不怪你,她送到醫院就已經沒生命體徵了。要怪就怪我太不孝,把愛情看得太重。」
「愛情?」
顧琛突然冷笑反問。
「在我一無所有的時候對我傾其所有,又在我功成名就的時候提出離婚,你覺得這樣的愛情很高尚、很感人是嗎?你覺得這樣,我就該對你感恩戴德嗎?」
我不知道顧琛在抽什麼瘋。
可他抽起瘋來就跟沒完了一樣。
「沈微,你別以爲你爲我犧牲了很多就很高尚!在我眼裏,在我兄弟眼裏,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倒貼貨!」
顧琛這番話,將我心底癒合多年的傷口重新撕開。
無盡的痛苦伴着心臟的跳動,隨血液流遍全身。
「顧琛,我是個倒貼貨,那你呢?連第一筆投資都是靠女人陪酒拉來的,你是男人嗎?」
「你閉嘴!」
我們太瞭解彼此了。
所以知道刀子往哪裏捅最痛。
離婚時都沒說出的惡毒話語,此刻在我媽媽墳前悉數吐盡。
從相識罵到離婚,我們將這份感情貶得一文不值。
最後,月亮升了上來。
清冷的月光柔和了我與顧琛因憤怒而通紅的臉。
那薄薄的一層粉色,仿若是戀人初見的羞澀。
我們也終於冷靜下來。
「沈微,你以爲就你一個人有祕密嗎?」
顧琛背對着我,渾身都在顫抖。
「也好,我不欠你的了。」
說完,他蹲下身,將兩枚戒指放在墓碑前,轉身離去。
他走後很久,我才呆呆地蹲下身,端詳起那兩枚素戒。
一枚是他的。
一枚,是我早已扔進下水道的。

-20-
顧琛隔天就要走。
可顧安不願意。
他自小受到我精細的照顧,卻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走後,有了保姆的落差,才知道我的好。
如今好不容易能趁着暑假跟我多待幾天,還能有這麼多玩伴,自然不願意回去。
顧琛站在福利院門口,眼裏看不出喜怒。
「不願意回去,就跟着你媽吧。」
我主動將顧安推出去。
「聽話,跟爸爸回去。」
顧安哭得喘不上氣,拽着我的衣襬不肯鬆手。
他邊哭邊說:「媽媽我錯了,對不起,我再也不說你長得醜了,你長得很好看,你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媽媽!媽媽,你跟我們回去好不好?」
我輕輕搖頭:「不行哦,媽媽有很多孩子需要照顧。」
顧安哭得更大聲了。
「我也是你的孩子!」
我站起身,一根根地從衣服上鬆掉他的手指。
「顧安,你是顧家的孩子。」
而顧琛自始至終沒再看我一眼。
他們走那晚,我睡得很好。
我好久沒睡過那麼好的覺。
我常以爲,離婚就是最後的解脫。
其實我不得不承認,我不死心地幻想過很多次。
幻想顧琛得知真相後,愧疚萬分。
幻想他好好再愛我一次。
我在睡前的幻想編織了一個又一個的劇本。
可最終的劇本,是那天在山頭以惡毒言語爲武器的戰爭。
謊言不會傷人,真相纔是快刀。
它徹底殺死了我身體裏仍對顧琛抱有幻想的靈魂。

-21-
肖然照常去雞窩裏找雞蛋。
卻在那尚有餘溫的雞蛋下找到一張銀行卡。
上面貼着紙條:「對不起。」
是顧琛的字跡。

-22-
再見到顧琛,已經是八年後了。
舅舅生了病,喫什麼吐什麼。
縣城醫院查不出毛病,我只能帶着他上首都醫院。
他看着檢查單上四位數的金額,犟着說要回老家。
爭執間,顧琛出現了。
他在舅舅的怒罵聲中,有條不紊地替我們安排好特級病房和護工。
一切妥當後,我真誠地向他道謝。
顧琛看向我,眼裏已經沒了年少時的銳氣。
「不客氣。」
他溫和地笑了笑。
「你這些年還好嗎?」
我們已經到了不用針鋒相對的時候了。
畢竟我們分別的時間,已經遠大於相愛的時間。
所以我跟他聊了聊。
我最近在辦理出國的手續。
我和肖然的杉樹福利院已經要從小縣城的院子,變成世界級的慈善基金會了。
顧琛問:「你們結婚了?」
我有些好笑:「怎麼會,我們是合作關係。」
我毫無顧忌地向他講述我和肖然的故事。
當初離婚後,我意志消沉過很長一段時間。
小時候,我被爸爸拋棄。
長大後,我又被丈夫和兒子拋棄。
渾渾噩噩間,我遇到了杉樹福利院。
那裏有主人廢棄的屋子。
因殘疾而被自小被家人遺棄的跛腳男人。
還有同樣無父無母,飢腸轆轆的孩子們。
我好像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意義。
重要的不是治癒,而是如何帶着傷害好好生活。
顧琛聽完,很是讚許地點頭。
他看向我手上的戒指:「那這是?」
我說:「哦,我要結婚了。」
顧琛問:「他對你好嗎?」
我答道:「很好。他在國外,我也快搬過去了。」
顧琛笑了笑,沒再說話。

-23-
下午,舅舅的檢查報告出來了。
原來是他腦子裏有一顆瘤子。
很小很小,但恰巧壓迫了神經。
舅舅聽完,雙眼一閉,躺在病牀上開始交代後事。
護士安慰他:「您不用擔心。您這顆腫瘤是良性的,而且顧先生認識很多腦科專家,保證能讓您平平安安地出院。」
舅舅冷哼一聲,故作鬆弛地翻了個身。
「誰稀罕他的破專家。」
他其實沒那麼討厭顧琛。
當初顧琛自掏腰包,付了那五百萬的違約金。
又介紹了很多大公司的老闆給舅舅認識。
這幾年,舅舅廠裏的效益越來越好。
他面上嘴硬,實則心裏早就接納了顧琛。
「媽!舅公!」
病房跑進來個少年。
「你們來怎麼不告訴我一聲?」
顧安已經長得很高了。
這些年,他每逢寒暑假都會來福利院待一段時間。
他幼時曾對我說過很過分的話,做過很過分的事。
雖然我們的血脈會沖淡很多東西。
但無論如何,我無法做到毫無保留地愛他。
我只能盡好一個母親應盡的責任。
「安安來了!哎呀,你好好讀書就行了,我這賤命一條,死不了的。」
舅舅這樣說着,卻立馬翻身從牀上坐起來。
他特別喜歡顧安,每次來都會給他塞一大筆錢。
這次也不例外。
我看着顧安因不斷推脫而漲紅的臉,忍不住開口:
「可以了舅舅,安安他爸比你有錢多了,不缺這點。」
說完,我立刻感受到身上多了一道炙熱的目光。
順着那道目光Ṭü⁺往門外看去,顧琛正站在那裏。

-24-
「真的很謝謝你。」
醫院走廊裏,我再次向顧琛道謝。
「別跟我客氣了。」
顧琛抿起嘴。
他害羞時,就是這樣笑的。
這麼多年,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很少。
也不知道爲什麼,他從未再婚。
我如今的身份和立場,也不好再問。
只是不知爲何,因爲護士的那句話,我心裏有一層薄薄的陰影。
顧琛認識很多腦科專家。
他是大老闆,交際廣,朋友多無可厚非。
但他這樣唯利是圖的人,是不會做這麼多無用社交的。
除非……
我還沒組織好語言,顧琛就先一步發問。
「你以後還會回來嗎?」
我如實回答:「應該不會了。」
「哦。」
顧琛點點頭。
這一回,他的動作有些遲緩,還夾雜着幾分傷心的意味。
我打趣道:「怎麼?現在捨不得我了?」
「沒準等你回來,我都不認識你了。」
顧琛別過頭不再看我。
他想哭時,就是這樣避着我的。
「好了,我公司還有事,先回去了。」
他說完,就立刻站起身往外走,不給我發問的時間。
我看着他遠去的背影。
很高,很瘦。
一陣清風拂過,梔子花的香氣縈繞鼻尖。
我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顧琛穿着白襯衫,在臺上彈吉他。
曲是《梔子花開》。
我看着人羣中他的背影,不敢上前搭話。
可他卻突然轉過來看向我。
「你好,沈微同學。」
只是這最後一次。
他沒有回頭。
25.(顧銘視角)
等沈微走遠後,我讓司機把車倒回去。
下水道的柵欄很狹窄。
我弓着腰跪在大馬路上掏了很久,才把那隻戒指掏出來。
擦拭乾淨後,我對着陽光照了照。
戒指的內圈,刻着我和沈微的名字。
早晨的陽光不算刺眼,我卻莫名流出了眼淚。
沈微,你看,是我愛你多一點。

-26-
和沈微離婚的第二年,醫生告訴我有一個機會。
德國新研製的納米手術刀,可以取出我大腦裏的玻璃碎片。
但這種手術刀目前的技術不夠成熟,成功率尚未可知。
也就是說,我可能會死。
但好死總比爛活着。
只是死之前,我還想見沈微一面。
安安也想去。
我把周子芸開除後,他沒有人陪,就開始想媽媽了。
我們父子倆帶着不同的期待,坐上飛機。
沈微的態度在我的意料之中。
她是個意志很堅定的人。
從前全心全意地愛我。
如今全心全意地恨我。
我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想喝酒。
或許想用從前共同拼搏的時光,換來沈微內心的一絲鬆動。
但她沒有。
她不僅笑着替我斟滿酒,還誇我酒量好。
可她明明知道我不能喝酒啊?
爲什麼不攔我?
爲什麼不攔我?
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我終於抱住了她。
溫熱的液體滴在了我的臉上。
沈微哭了嗎?
還是我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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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路不通,就換一條。
沈微不想管我,總不至於連安安也不管。
她和安安一起坐上我的車時,我死寂已久的心,又重新跳動起來。
好幸福。
如果沒有當初,我們是不是可以一直這樣幸福。
但沈微說,她有孩子了。
那一瞬間,我想過所有可能。
連我最嗤之以鼻的「帶球跑」劇情都想過。
就是不敢想沈微又結婚生子了。
冷靜下來,我才自己安慰自己。
反正我的遺產多,能養得起。
可看到福利院的孩子時,我還是由衷地高興。
高興之餘我又想。
養一個顧安都花了我幾百萬。
這麼多孩子,沈微不得需要一個小目標?
我一邊思考,一邊切菜。
不小心切到了大拇指。
那晚的餐桌上,我看到了這幾天以來沈微唯一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
罷了,博美人一笑,流點血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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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我終於有機會能和沈微說說話。
她對我仍然很牴觸。
我只能努力找話題,強行尬聊。
她主動問起安安的新媽媽時,我還很高興。
可下一秒,她就毫不保留地釋放出對我的怨恨。
原來我請得起保姆。
是啊。
我這樣的人,怎麼能奢求得到沈微的原諒呢?
有生之年,能見她過得幸福,能和她心平氣和地喫頓飯,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
ẗùⁱ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我很快帶着安安離開了。
沈微說,我的幸福不在她那裏。
那她的幸福呢?
又會在哪裏?
我不敢再多想。
每多想一分,大腦裏的玻璃碎片就會離我的神經中樞近一分。
我不能死在這裏。
我還沒有安排好沈微的幸福。

-29-
和沈微舅舅正式簽約那天,他卻突然撕碎了合同,讓我滾。
從他語無倫次的怒罵中,我依舊ŧű̂⁾拼湊出一個事實。
當初沈微給我的二十萬,不是什麼銀行貸款,而是她家的全部積蓄。
怎麼會這樣?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這些年對沈微所做的一切又算什麼?
我又算什麼?
我將油門踩到底,來到福利院找到沈微。
當初在一起時明明說好,要我愛她比她愛我多。
我想問她,爲什麼食言了。
我想告訴她,我真的很對不起她。
可沈微將我帶到了她母親的墳墓。
我聽着她平靜的解釋,突然生出一種毀滅的衝動。
如果她知道了當年的真相, 還會這樣平靜嗎?
但我忍住了。
我們之間的糾葛, 早就不是幾句話能解決的事了。
快刀斬亂麻,纔是最好的方式。
沈微, 從今天起, 我們兩不相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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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的手術不算成功。
我腦中的碎片被取出了大半,暫時不會有生命的威脅。
但仍有很小的殘渣遺留在裏面, 隨時可能會發生感染。
而那附近都是功能重要的中樞神經。
目前最精細的技術,也很難繞過那些複雜的腦部結構。
只能在今後的日子裏慢慢修復。
我認命了。
能活幾年就是幾年吧。
我不敢再去打擾沈微。
但安安很珍惜失而復得的母愛,常常往她那邊跑。
我沒有阻攔。
以後我不在了,她們母子還要相依爲命。
想到這裏, 我就有些懊惱。
當初明明有更好的方式, 我卻偏偏把沈微關在家裏。
天下哪有母親會不愛自己的孩子呢?
正這樣想着,周子芸就給我發來消息。
「替寶寶謝謝乾爹哦。」
照片裏,她抱着自己剛出生的女兒, 身邊是當紅的影帝。
當初我找她演戲時,她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
對於扮演小三這樣的戲份, 她起初是十分拒絕的。
但不是通過我,她也不會認識現在的影帝老公。
也不會成爲炙手可熱的女明星了。
所有人都得到了幸福。
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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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能在手術前一天見到沈微。
歲月不敗美人。
她出落得越發有氣質。
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 更是襯得她熠熠生輝。
只是我的眼睛被扎得有些疼。
她的舅舅病了,是腦子的問題。
我迅速找到了這些年認識的所有專家。
那些在外面半年都預約不上的院士們,此刻正對着顆簡單的良性腫瘤一通分析。
有些小題大做了。
但那是沈微的家人,我必須上心。
診斷結束後,我還是忍不住偷偷去看了沈微一眼。
她的未婚夫在國外, 以後我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
即使見到了, 又能怎樣呢?
我覺得自己很傻。
都過去這麼多年了, 還在幻想不可能成真的事情。
「沒事, 等你回來,我都不認識你了。」
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可淚水還是不住地順着眼角往下滑。
我只能趕緊別過頭, 謊稱公司有事, 快步離開。
直到走在醫院空曠無人的走廊上, 我才忍不住放聲大哭。
沈微,你不要走。
我怕死。
我怕我再也見不到你。

-32-
手術那天,主刀的是我認識很多年的醫生。
他說, 沈微去找過他。
「她問我, 你是不是得了什麼病。」
我驚出了滿身的冷汗,有些緊張地問:「那你怎麼說?」
醫生安慰我:「我說這是患者隱私,不便透露。」
但我仍有些擔心。
沈微太聰明瞭。
她能因爲護士的一句話, 就順藤摸瓜地找到我的主刀醫生。
會不會也查明當年的真相呢?
末了,我又想起今天早晨沈微發的朋友圈。
定位在機場。
我在擔心什麼?
我又在期待什麼?
醫生嘆了口氣,問我:
「你爲什麼不告訴她?」
告訴她什麼?
告訴她, 當年她喝了兩斤白酒,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時。
對面的老闆起了色心,要強姦她。
我用身體拼命護着沈微, 被他們的人按在地上暴打。
一個接一個的啤酒瓶在我頭上炸開。
我的手也沒離開沈微分毫。
最後送進 ICU 的不只是她, 還有頭骨破裂的我。
我昏迷了很多天。
醒來時,大腦裏殘留許多玻璃碎片,隨時能切斷我的生命。
而桌上多了一袋五十萬的現金。
那是我和沈微的用命換來的錢。
我決定用這筆錢,給沈微一個新的人生。
沒有我的人生。
我對媽媽說:「我們演場戲吧。」
我和沈微的愛情, 是小說裏最無聊的橋段。
可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何時會終止。
所以我只能儘可能地演得精彩。
「爲什麼兩個人都付出了彼此的全部,還是得不到幸福呢?」
我問醫生。
醫生搖頭,說不知道。
我說:「我也不知道。」
沈微也不需要知道。
她幸福就足夠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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