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竹

小時候,我爲救程之琰雙耳失聰。
後來,他卻爲了哄校花女友開心,在高考前調整了我的助聽器。
而我因此與夢想院校失之交臂。
復讀一年,我如願站在清大校門口。
程之琰來接我。
他喊我「小聾子」,嫺熟地拿我手上的行李箱,一如從前。
「不錯嘛小聾子,哥就知道你一定能考上的。」
我沒理他。
轉頭撲進剛從清大走出來的男人懷裏。
聞時聽揉着我的腦袋,微笑道:
「寶寶,怎麼提前來了?」

-1-
鈴聲響起。
英語考試結束。
我渾渾噩噩地從考場走出。
這是最後一場考試。
大家嘰嘰喳喳,計劃着高考後的暑假。
「夏夏,考完你要去幹嘛?」
「當然是去約會呀!」
徐夏蹦蹦跳跳地從我身後竄出,撞上了我的肩膀。
我被撞得踉蹌了幾步,被邊上的人扶住。
她沒有回頭,只是鑽進前面一個男生的懷裏。
聲音帶着說不出的喜悅:
「之琰,考完了我們去喫西餐吧!我想喫他們家好久了!」
我抬頭,看見程之琰意氣風發的笑臉。
銀頭髮的少年靠牆勾脣,一幅吊兒郎當的模樣。
許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眼神睨過我,又很快移走,摟着徐夏走出校門。
周圍熙熙攘攘,我摘下助聽器,眼裏抑制不住湧出淚。

-2-
晚上,我去找程之琰。
我的助聽器被人動了手腳。
今天一整天,我帶的助聽器都是被錯誤調整了參數的。
能聽見人聲,卻聽不清廣播。
考英語的時候,聽力模糊不清。
我慌了神,努力辨認聲音。
卻還是失敗了。
三十分的聽力,我幾乎都是蒙的。
而能動我助聽器的人,除了爸媽,就只有程之琰。
我日常只有在洗澡ťũ̂⁼和睡覺的時候纔會摘下助聽器。
考英語的前一天晚上,程之琰確實來了我家。
那時爸爸還沒下工,媽媽出了趟門。
他藉口看筆記,進了我的房間。
我出浴室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想是那個時候,他動了我的助聽器。
但我不明白爲什麼。
我給他發了消息,晚上十一半點,我去找他。
可一直等到十二半點,他都沒回家。
心中的怒火愈燃愈烈。
我恨不得直接報警,把他抓起來,讓他蹲大牢。
但我不能那麼做。
程之琰的父親,是我們一家的救命恩人。
我很小的時候,父親生了場重病,需要很多很多的錢。
我的母親不識字,我還在讀小學。
走投無路之下,是程之琰的父親出錢,給父親治了病。
不僅如此,他還將我們一家人帶到了城裏,資助我上學。
父親常說,要好好報答程之琰一家。
我也很感謝他們,給了我讀書改命的機會。
所以,不論是小時候程之琰說我是「小村姑」,讓他的朋友不要和我說話,還是初中他的刻意引導,讓我被同學孤立,我都沒有怨言。
與他們的恩情相比,那些小小的惡意在我心裏算不了什麼。
但這次,事關我的未來與前程。
他真的過分了。

-3-
夏夜的風粘膩。
我坐在小區門口的臺階上,看車子進進出出。
因爲知道程之琰今天會參加同學聚會,我特意約的十一點半。
他也答應了。
但說到不做到。
凌晨一點,他開着超跑姍姍來遲。
紅色的跑車火似的張揚。
那是他十八歲的生日禮物。
程之琰打開車窗,月光灑在他的銀髮上,也照出他那張寫滿不耐煩的臉:
「戚竹枝,你有病吧?」
我起身,跟着車子走進小區。
程之琰使壞,故意開得一會兒快一會兒慢。
到後來,大概是覺得我煩了。
他下車,將我拽進車裏。
車上留着徐夏身上的香水味。
水果味的。
還帶着點酒氣。
我猶豫兩秒,問他:「你喝酒了?」
他漫不經心地打着方向盤:「嗯。」
我頓時有些坐立難安。
「酒駕違法,我要下車。」
他嗤笑幾聲,見我面色不好,伸手來摸我的頭。
意外沒有譏諷,程之琰低聲解釋。
「我叫了代駕,開到小區門口讓他下的車。」
滾燙的溫度從他的掌心傳到我的頭皮。
我有些想吐。
想拍開他的手。
又怕他喝了酒不好好開車,便一直忍耐。
好在他一向反感和我肢體接觸,很快就收回了手。
把車停進車庫,程之琰下車,回家拿了兩瓶水,放在桌子上一瓶。
「幹什麼?大半夜的嚇死人。」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你動了我的助聽器。」
「怎麼,不行?」
他語氣太過自然,絲毫沒有被抓包的窘迫。
甚至非常無所謂。
好像在說今天喫什麼。
好像這是一件小事。
我死死握着拳,儘量控制聲音不要太抖:
「爲什麼?」
他喝了口水,語氣淡淡:「不爲什麼。徐夏說你英語老是考得比她高,她不開心。」
「就因爲這個?」
「嗯。」
我忽然說不出話了。
我做夢也沒想到是這個原因。
只是因爲徐夏的一句話。
因爲他女朋友的一句話。
他就毀了我的夢想。
我知道徐夏不喜歡我。
因爲我和程之琰小時候走得近。
可那是小時候。
在程之琰開始討厭我以後,我就聽他的話,沒再主動找過他了。
徐夏是他的女朋友,她喫醋我理解。
但程之琰,他明明知道高考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他怎麼能這樣?
我開始發抖。
盛夏炎熱,我卻如墜冰窟。
耳邊傳來嗡鳴。
機械般的聲音刺激着我的神經。
我聽見自己問他:「你知不知道你這是犯法!」
他彎着腰對我笑:「那又怎樣?小聾子,你敢說出去嗎?」
忍無可忍,我抬手,用力打了他一巴掌。
「程之琰,你混蛋!」

-4-
出分前的日子總是很難捱。
特別是當你已經預知了結局。
那種等待凌遲的感覺就愈發煎熬。
可當短信通知真的發過來,我看着上面的數字,卻突然笑出了聲。
三分。
只差三分。
只差一點點,我就能去清大了。
笑着笑着, 眼淚再次不受控濡溼滿面。
下午去學校拿畢業證。
我到教室的時候,其他人都來齊了。
剛高考完,大家都染了頭髮,擠在教室裏,像一羣彩虹小人。
程之琰一隻手撐着腦袋,另一隻手划着手機,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邊上的人講話。
「琰哥,怎麼沒見徐姐來找你?」
「分了。」
「什麼?什麼時候分的?」
他不耐煩地嘖了一聲,說話的時候瞥了我一眼。
「太煩了,也不算漂亮。」
周圍人大笑:「不愧是琰哥,校花說甩就甩!」
心裏密密麻麻泛起一陣酸。
程之琰見不得有多喜歡徐夏。
但卻爲了她一句話換了我的助聽器。
我的前途,命運和人生,在他這個大少爺眼裏,不過是個可以隨時消遣的玩物。
強忍淚意,我翻了翻畢業證,然後低頭在手機上背單詞。
桌子被人敲響。
我抬頭。
班長聞時聽站在我旁邊。
「褚老師讓我們去辦公室一趟。」
我點點頭,起身和他去了辦公室。
幫褚老師理完學生資料,又和老師聊了聊天,我和聞時聽一起回教室。
路上吵鬧。
最後一次在學校,大家都很興奮。
進教室前,聞時聽遞給我一顆奶糖。
我疑惑地看向他。
「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他聲音很輕。
我抬頭,能看到陽光落在他身上,發出細碎的光。
聞時聽長得好看,卻不是程之琰那種帶攻擊性的好看。
他很白,個子很高。
低頭看着你的時候,睫毛微垂,眉眼總是帶着笑意。
「謝謝。」
我想了想,祝福道:「剛纔聽褚老師說你是今年的市狀元,恭喜你啊。」
他笑了笑,沒再說話。
和老師道別,大家吵鬧着回家。
到最後,教室裏只剩下了我,聞時聽,和程之琰。
我現在看到程之琰就心裏不舒服,也不想細想他爲什麼還不走。
背上書包,我和聞時聽打了個招呼便打算回家。
卻被他叫住了。
聞時聽笑意盈盈:「戚竹枝,我可以送你回家嗎?」

-5-
身後傳來一聲悶響。
我回頭,發現是程之琰將桌子踹飛了。
他坐在那,厲鬼一樣惡狠狠地盯着聞時聽。
那眼神,好像聞時聽搶了他的珍寶。
特別莫名其妙。
特別嚇人。
我不敢繼續看他發瘋,拉着聞時聽的衣袖,轉身走得飛快。
一直走出校門,才鬆開手。
感到尷尬,我悻悻地問他:「沒被嚇到吧?」
話一出口就後悔了。
說什麼呢。
好像顯得和程之琰很熟,在幫他道歉一樣。
聞時聽搖頭,依舊ƭūₖ是那副笑顏。
過了一會,就在我以爲剛纔的話題已經過去了,他卻又開口:
「程之琰喜歡你?」
我趕忙搖頭:「他討厭我。」
夏天的陽光刺眼,室外的溫度高得可以將人融化。
我不知道爲什麼聞時聽想送我回家。
但我很開心。
因爲我,有點喜歡他。
常年霸榜第一的學神。
對待人溫和有度。
無數個被數學題折磨的晚自習,我抬頭,都能看到他認真的側顏。
「聞時聽。」
我叫他。
「你會去哪個學校啊?」
說完又覺得酸澀。
不管是什麼,我應該都去不了了。
他思索了一會,說:「我記得你說過,夢想是清大?」
「戚同學,你要不要考慮再來一年,我在清大等你。」
我微微睜大了眼睛。
聞時聽在邊上的商店買了兩瓶冰水,擰開瓶蓋,Ṫũ₆遞給我一瓶。
「對不起,因爲太想關注你,我去問了褚老師,瞭解到你這次發揮失常,我和她都很惋惜。我知道你很嚮往清大,也認爲你應該實現夢想。」
「所以,戚同學,你要不要再來一次。」
心裏好像放了場煙花。
我怔怔地看着他伸出的手。
這段時間被淹沒着的軀體終於游出水面,得以喘息。

-6-
回到家,媽媽說程阿姨叫我晚上過去喫飯。
我沒有告訴爸爸媽媽助聽器的事。
一是家裏還欠着程家錢,我不希望他們爲難。
二是程叔叔程阿姨對我很好,我暫時不想把兩家關係搞僵。
想了想,我和媽媽說:「媽媽,我想再讀一年高三。」
她表情有些疑惑:「不是考的還不錯嗎,怎麼了?」
「我想……我想上清大。」
聞時聽說的復讀,我不是沒有考慮過。
但自從父親身體好了後,我們一家就再也沒收過程家的錢。
並且父親一直在盡他所能地多還錢。
我讀的高中是市裏最好的學校。
從前,我都是憑藉優異的成績,用獎學金和學校的免學費政策讀的書。
復讀一年,就意味着要自己出錢。
這也是我一直猶豫的原因。
預料中的反對並沒有出現。
媽媽只是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啊,凡事都要最好,咱們竹枝一直都是有出息的人。」
有點想哭。
我忍住淚,跟媽媽說了一聲,去衝了個澡。
程家在富人的別墅區。
晚上的時候,程叔叔派了車來接。
爸爸Ṭũ⁷還沒有下工。
媽媽怕他晚上回家會餓,就不打算去。
我一個人坐上車。
意外的,程之琰也在車上。
我沒有多問,只是默默移了身子,儘量讓自己貼近車門。
安靜的氣氛裏,程之琰嘖了一聲。
我嚇了一跳,又往車門靠。
那晚的不歡而散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
那一巴掌大概是用足了力氣。
黑夜裏,我能看到他臉上的紅印。
程之琰顯然氣極。
從來沒人敢對他動手。
這也是我第一次打他。
但不知道爲什麼,他低頭看到我滿臉的淚痕時,忽地頓住了。
我想,可能是我從來沒有在他面前哭過吧。
從前不管被欺負得多狠,我有多難受,我也會一直憋着。
最起碼到家了再哭。
但那天,我真的忍不住。
車子開進別墅區。
程之琰下車時將車門摔得很響。
我跟在他身後,努力讓自己存在感變低。
一進門,程阿姨就熱情地拉我的手。
「竹枝呀,阿姨可想你了,今天讓吳媽做了好多你愛喫的菜,一會兒要多喫點呀!」
我乖巧點頭:「程阿姨好,好久不見,打擾了。」
我們坐在沙發上聊天。
程之琰上樓回房間,又將門摔得震天響。
程阿姨嘆了口氣:「這小子被我和你叔叔慣壞了,還是女兒好啊。」
我只是笑。
餐桌上,程叔叔問起我的成績。
「竹枝考得不錯,雖然沒平時發揮的好,但也挺好。有沒有想過讀哪個學校?」
程阿姨贊同到:「差三分有點可惜,不過可以和之琰報同一個學校呀!你們青梅竹馬,從小就一起讀書,大學也一起不挺好?」
她笑嘻嘻地開玩笑:「你是阿姨從小看到大的,阿姨就喜歡你這個姑娘,到時候畢業了你們就回來領證,多好啊。」
我心頭一跳,知道接下來免不了一頓爭吵。
果不其然,程阿姨話音未落,就見程之琰摔了碗。
「誰要和這個聾子領證啊?她配嗎?」
程叔叔皺眉:「臭小子,說什麼呢!人家竹枝不是爲了救你才聽障的嗎?」
「老子又沒求着她救我!憑什麼道德綁架,救了我我就得娶她?你們講不講道理?」
「混賬!」
一片吵鬧聲中,我捏緊了碗,努力保持微笑:
「叔叔阿姨,我決定復讀了。」
飯桌突然安靜。
程之琰看着我,表情詫異。
我笑笑,繼續道:「從小我就夢想清大,這個成績,我不甘心。」
是程叔叔最先反應過來。
他應了兩聲,招呼我多喫一點。

-7-
回家路上,我收到程之琰發來的消息。
【真的要復讀嗎?】
【爲什麼不和我一個學校?】
我嘆了口氣。
大概是今天實在太過戲劇,我腦子也不太清醒。
我回他:【因爲我是個聾子,不配和大少爺在一個學校讀書。】
他不說話了。
不知是不是在冷笑,覺得我有自知之明。
程叔叔說的沒錯。
我的耳朵,是爲了救程之琰聾的。
當時我們一家來城裏不久。
程之琰還不太討厭我。
看到我沒有漂亮的裙子,他會用零花錢給我買。
知道我沒喫過水果,他一邊喊我鄉下來的,一邊給我帶車釐子和草莓。
那時的程之琰喜歡擺出一幅高高在上的少爺姿態。
但一雙溼漉漉的黑色眼睛,會在看到我病牀上的父親時盛滿淚花。
所以,我一直沒告訴他,那條公主裙他買小了。
泡泡袖又短又ťüₛ緊,讓我抬不了胳膊。
那時的我對程之琰的感情非常純粹。
他是我見過長得最帥的男孩。
也是除了爸爸媽媽外對我最好的的人。
因此,除了感激,我也很喜歡他。
有一次,他帶我去找他的朋友玩。
路上兩人起了爭執。
程之琰的玩具汽車被朋友扔飛。
他跑去撿,正好有Ŧŭₙ一輛失控的大車衝上來。
保鏢們來不及反應。
站在邊上的我一把推開程之琰,自己卻被車撞出一段距離。
沒什麼大事。
就是雙耳失聰,聽不見聲音了。
程之琰哭得很傷心。
他說他發誓要一輩子對我好。
我出院後,他每天逗我開心,給我買好喫的,陪我去醫院。
那段時間,是我們關係最好的時候。
程阿姨開玩笑,說乾脆給我們定個娃娃親算了。
我害羞低頭,能感覺到程之琰拉我的手偷偷笑。
後來,他的朋友們知道了這件事。
程之琰的朋友都是家境顯赫的少爺小姐,一直不喜歡來自鄉下的我。
一開始,他們只是在背地裏嘲笑程之琰。
後面更是當着程之琰的面,喊他「小村姑的老公」。
他們說我是「鄉巴佬」,程之琰要是和我結婚,就也是「鄉巴佬」。
「之琰,你好可憐,被小村姑纏上,你也要變成土包子了!」
程之琰紅了臉,鬆開了拉着我的手。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跑向那些朋友,只留下一個背影。
再後來,他不來找我玩了。
每每遇見,我想上前打招呼,他卻像躲瘟神一樣,讓我別靠近他。
小學,他和其他人一樣叫我村姑。
初中,他放話不喜歡我,隨便其他人怎麼欺負。
我們的關係越來越差。
他最反感的,就是把我和他捆綁在一起。

-8-
八月,我開始復讀。
高考後的暑假我並沒有懈怠。
因此,對於高中的知識點我依舊非常熟悉。
週末偶爾會收到聞時聽的消息。
是他在清大看到的有意思的東西,有趣的實驗,和風景照。
我發:【和想象中一樣美。】
他回:【就缺一個戚同學了。】
刷題閒暇之餘,我看着手機上的照片和文字,都能感到內心的安寧。
然後,深吸一口氣,繼續投身題海。
國慶假期,聞時聽約我見了一面。
他頭髮比之前長了,碎髮微微遮住眼睛。
我調侃他:「和高中真的不一樣了呢,新發型很好看。」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理了理頭髮:「是嗎?我室友說女孩子都喜歡這樣的。」
我們聊了很多。
大部分是聞時聽在說。
我看着他,覺得這個人怎麼會有說那麼多話的時候。
太新奇了。
「我說這些,你會不會覺得我在炫耀?」
我眨了眨眼,反應了兩秒才明白他問的什麼。
「怎麼會,謝謝你告訴我,我有信心明年去享受它們。」
面對聞時聽,我總是喜歡說一些俏皮的話。
聽上去有些自大,但他很認真的點了點頭。
「一定會的。」
晚上刷題,意外收到了程之琰的消息。
一張圖片。
是聞時聽送我回家,我們在路上大笑的時候。
程之琰問得直接,讓人不適。
【聞時聽?你怎麼和他在一起?】
我沒理他。
事實證明這一步我走得不好。
因爲第二天,他直接來找我了。
早上起牀,我揉着眼睛去拿早飯,卻在客廳看到了不該在的人。
程之琰換了髮色,但依舊張揚。
他坐在沙發上玩手機,見我出來,懶懶抬眸。
「起牀了?現在能回答我吧,你爲什麼和聞時聽在一起?」
高強度的學習讓我非常煩躁,此時看到程之琰,我更是火大。
「爲什麼告訴你?」
「你不說,我就去清大,讓所有人都知道聞時聽是一個喜歡挖牆腳搶別人女朋友的人。」
他的話沒有邏輯且讓人無語。
且不說聞時聽挖了誰的牆角搶了誰的女朋友。
我和誰走在一起,跟他程之琰有什麼關係?
「程之琰,我復讀是因爲誰你心裏不清楚嗎?」
「復讀真的很累,你能不能不要再影響我了。」
他欲繼續開口的動作停住了。
讓程之琰閉了嘴,我心裏的煩悶稍稍減弱。
不再管他,去廚房拿了喫的,又回房繼續學習。
等我再走出房間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

-9-
我與聞時聽依舊保持着聯繫。
可以說,在復讀的時間裏,除了父母,我唯一的聯繫人就是他了。
日常與他聊天,總能讓我感到放鬆。
或許也得益於他,我對復讀沒有特別大的壓力。
其實除了他,程之琰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經常給我發一些消息。
但我一看到他的名字就頭大,乾脆拉黑了。
除夕夜,我在零點收到聞時聽的新年祝福。
【小戚同學新年快樂,新的一年得償所願。】
我抿脣笑:【小聞同學也新年快樂,天天開心。】
緊接着,他發來一條前不着調的消息。
【看窗外。】
我疑惑地拉開窗簾。
這座城市沒有禁燃令,透過窗戶,能看到煙花在夜空綻放。
但距離很遠。
我正想回他:【看到了,煙花很美。】
卻突然看到樓下有一個黑漆漆的身影。
那個身影招了招手,下一秒,煙花炸起。
金色的煙火升上空中,投下耀眼的光。
手機叮咚一聲,又一條消息。
【小戚同學,希望我們的未來都能像煙花一樣璀璨。】

-10-
盛夏蟬鳴。
最後一個英文字母落筆。
鈴聲響起。
考試結束。
我大步走出考場,步子快到幾乎要跑起來。
門口,聞時聽站在那,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我想起去年的今天,陽光也是怎麼耀眼。
小跑幾步,我撲進聞時聽的懷裏。
他伸手,回抱住我。
周圍喧鬧。
不意外的,他開口:
「戚同學,你願意做我的女朋友嗎?」
我將臉埋在他懷裏,聲音悶悶的:「聞時聽,告白不是這樣的。」
他笑着,從身後捧出一束花。
向日葵,白桔梗。
花上掛着一條蝴蝶樣式的項鍊。
聞時聽取下項鍊,帶在我的脖頸上。
「現在呢?」
項鍊觸碰到皮膚,帶來一絲涼意。
我接過花,故意不看他:「合格了,男朋友。」
清大還沒有放暑假,聞時聽回了學校。
我找了份兼職,整日就是在店裏切水果搖奶茶。
那天下班,我剛抹完桌子,就見聞時聽站在店外,身邊還有一個行李箱。
七月的天,太陽很毒,他有些出汗,臉卻越曬越白。
我仰頭對着他眨眼:「你怎麼來了?」
他將我抱起,轉了個圈。
「太想你了,一刻也忍不了,下了飛機就來這裏,想早點見到你。」
我被他逗得直笑。
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將我放下。
我搖了搖手上的電動車鑰匙,擺出一副霸道總裁的樣子:
「走,姐現在有車了,送你回家。」
聞時聽星星眼,乖乖坐上車。
我把自己的粉色頭盔給他,又從籃子裏拿出媽媽的頭盔自己帶上。
「小聞同學,扶好啦,我要出發了!」
話落,我扭動把手,緩慢前行。
電動車不大,聞時聽幾乎整個人都貼在我的身上。
還好他的行李箱也不大,剛好可以放在前面。
不過這麼一來,我就沒處放腿,只能虛虛靠在車的兩側。
非常滑稽。
非常開心。

-11-
到了小區,聞時聽讓我進樓吹空調等他,自己回家放好行李,又跑下來,說要送我回家。
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怎麼老是要送我回家。」
他把從家裏捎來的冰淇淋遞給我:「哪有讓喜歡的女孩子自己回家的。」
我噢了一聲,低頭喫冰淇淋。
草莓味的。
這次輪到聞時聽開車。
我扯着他的衣服,享受傍晚風吹拂臉頰的感覺。
「聞時聽!」
我喊他。
「怎麼了?」
「清大的招生辦給我打電話了。」
「不意外。」
「你對我那麼有信心?」
「嗯,有信心。」
心頭微動。
腦袋抵着他的背,我拱了拱,不再說話。
分開時又抱了好久。
聞時聽個子高,我在他懷裏,能聽到他的心跳。
撲通撲通,毫無章法。
我說我要走了。
他就低頭,蹭我的頸窩。
很癢。
在家樓下,我怕被人看到,就伸手推他腦袋。
他叫我:「竹枝,他們說你小時候救過程之琰。」
「嗯。」
我拍了拍他的背:「怎麼了?」
「我不開心。」
悶悶的嗓音傳出:「我心疼你,也嫉妒他。」
我哄他:「嫉妒他幹嘛?我討厭他。好啦好啦,別鬧脾氣啦,我真的要走了。」
他磨蹭了一會兒,抬頭時嘴脣擦過我的耳垂。
動作很快。
但我卻感覺有熱氣盡數掠過那片皮膚,又燙又癢。
有點熱。
我不受控地吸了口氣,然後滿腦子都是他身上淡淡的皁香。
臉更燙了,像忽然掉進了熱湯裏。
聞時聽的喉結上有顆紅痣。
說話時微微滾動。
盯着看的時候,讓人心生燥意。
不敢再下去,我低聲說了聲拜拜,轉身往家裏跑去。
幾乎是落荒而逃,甚至差點跑錯樓層。
好不容易找對地方,我站在門口揉了揉耳垂。
剛緩了沒幾秒,門忽然從裏面打開。
我被人拽了進去。
程之琰捏着我的肩,一臉怒意。

-12-
我被抵在門上,後腰撞上了門把手。
很痛。
吸了口氣,我忍不住破口大罵:「程之琰你有病啊?」
可當我抬眼,卻被他陰沉的表情嚇了一跳。
「你幹什麼?爲什麼在我家?」
他不回答我,只是捏着我肩膀的手逐漸用力。
直到我喫痛出聲,他才放開。
「爲什麼又和聞時聽走在一起?」
「爲什麼讓他抱你?」
「他是不是親你了?」
連着三個問題,我被問得發懵。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我家,也不知道在這裏待了多久。
他看完了我和聞時聽在樓下的全過程,並且生氣了。
「跟你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你明明是我……」
他倏地抬高音量,話到一半卻又頓住。
我微微皺眉,不明白他什麼意思:「我明明是什麼?」
程之琰默了兩秒,隨即冷笑出聲:
「我知道了,戚竹枝,你是故意的吧?」
「不回我的消息,把我拉黑名單,故意讓我看到你和別人卿卿我我。」
「不愧是你,喜歡挾恩圖報的人,故意用這些挑起我的怒火,真有心機啊。」
「我告訴你,沒用!我不會讓你如願的!」
語畢,他摔門而去。
留下莫名其妙的我坐在地上驚魂未定。
有病。
太有病了。
我大口喘着氣,心裏更加確認了一件事。
程之琰是個瘋子!
大概半個小時,媽媽回來了。
她眼神在客廳環視一圈,問我:「怎麼就你一個人,之琰呢?」
我勉強笑了一下:「他說有事回家了。」
「這孩子,不是說好久不見想喫我做的飯了嗎。」
我低頭,沒有說話。

-13-
清大大二開學比新生早。
送聞時聽去車站,他可憐巴巴地說要一個星期後才能見到我。
看着他拉着我的手不放,小狗一樣耷拉着腦袋的樣子,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
「很快的很快的,到時候還得你得帶我去玩呢。」
他說好,說要去接我。
但開學前一天,爸媽忽然有事要回一趟老家。
於是臨時改票,提早將我送到了車站。
想着也算是個驚喜,我就沒和聞時聽說。
打算等到學校的時候再給他發消息。
誰知我剛走出車站,卻看到了程之琰。
他懶懶地靠在欄杆上,正低着頭刷手機。
髮色張揚,放蕩不羈的黑色背心,讓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大概也是來接人吧。
頓了兩秒,我大步走向出口。
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恰好抬頭。
「戚竹枝。」
他喊我。
僵了僵身子。
我轉頭,對上他不屑又懶散的眼。
車站人聲嘈雜。
許久,我衝他點點頭:「好巧。」
「不巧。」
程之琰語氣輕佻:
「我是來接你的。」
說完,不等我反應過來,他嫺熟地拿走我手中的行李箱。
「走吧,小聾子。」
我錯愕。
本想拒絕,卻被他攥緊了手,拉上了車。
「程之琰……」
沒來得及開口,他再次將我打斷:
「不錯嘛小聾子,哥就知道你一定能考上的。」
他面色詭異的溫和且驕傲。
太奇怪了。
想起前段時間他摔門的場景,我心裏不由得生起一股惡寒:
「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的排斥實在明顯,他的語氣也開始變得生硬:
「別多想,我爸媽讓我來接你的。你訂的哪家酒店?」
雖然不情願,但看在是程叔叔程阿姨的份上,我皺眉:
「我去學校。」
車站距離清大不過二十分鐘的車程。
程之琰說了幾句話,見我沒理,有些煩躁地「嘖」了一聲。
也不再自討沒趣,低頭玩手機。
給聞時聽發了個消息,我閉眼,努力調整好心情。
下車後,我先行一步拿行李箱:
「車費等會轉給你,你收一下。」
程之琰伸手攔住我:「怎麼?給完錢又要把我拉黑?」
沒來由的煩。
我嘆了口氣,儘量控制語氣:「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什麼意思?戚竹枝,我從前不知道你那麼喜歡玩欲擒故縱。」
實在莫名其妙。
不再剋制,我怒道:
「程之琰,我已經按照你說的,沒再招惹過你了!」
「爲什麼你還要揪着我不放!」
他被我吼得一愣,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些什麼。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竹枝?」
我回頭。
聞時聽穿過校門,朝我快步走來。
陽光灑在他的頭髮上,泛起一層柔和的金光。
我再也忍不住,撲進他的懷裏。

-14-
聞時聽擁住我。
「寶寶,怎麼提前來了?」
熟悉的味道環繞在我周身,驅散了心中的不安,讓我逐漸恢復理智。
緩過神,我抬頭看他。
他眼裏的擔憂與心疼太過明顯,以至於我眼裏不由自主地瀰漫起一層水霧。
「怎麼了?」
他抬手擦去我臉頰上的淚,又揉了揉我的長髮。
我搖搖頭:「沒事。」
聽到我的答覆,他這才轉頭,看向一旁不可置信的程之琰。
我也望過去。
程之琰的表情很難看。
他死死盯着我肩上的手,像一隻盯着骨頭的惡犬。
良久,吐出一句:「滾過來。」
肩上的手收緊了。
聞時聽淡淡開口:「程之琰,你說話注意一點。」
程之琰充耳不聞:「戚竹枝,老子叫你滾過來!」
聞時聽皺眉,將我擋在身後,安撫似的拍了拍我的背。
「別怕。」
程之琰看上去氣極。
他上前一步伸手要抓我。
被聞時聽攔住。
「你算什麼東西?給老子滾!」
聞時聽鉗制住他的手臂:
「我是竹枝的男朋友,你又算什麼?」
「男朋友?」
程之琰冷笑:「老子是他未婚夫。」
「從小定的娃娃親。戚竹枝,我最後說一遍,滾過來。」
他聲音不小,動作也大。
好在新生還沒開學,校門口人不多。
安靜了一瞬。
我怒極反笑:「程之琰,你能不能要點臉?」
下一秒,我聽見聞時聽的嗤笑:
「爛黃瓜也配自稱是竹枝的未婚夫?」
有些震驚從聞時聽嘴裏聽到這種話,我偏頭看他。
「程之琰,聽說前段時間你和隔壁美院的學姐談戀愛,還上了你們學校的校園榜。」
程之琰看了我一眼:「那又怎樣?」
「怎樣?」
「你自己談十個談一百個,然後要求一個不喜歡你的女孩子爲你守節。程之琰,同學三年,我不知道你是一個除了渣,還那麼讓人噁心的人。」
聞時聽聲音淡淡,我卻聽出了他語氣裏的憤怒。
「你這麼侮辱一個女孩子,對她說那麼難聽的話,就算你們真的有婚約,你覺得自己還配說出【未婚夫】這三個字嗎?」
他看上去那樣痛心。
握成拳的手微微顫抖。
我將手撫上,朝他微微一笑。
然後對僵在原地的程之琰開口:
「程之琰,【大人開的玩笑話做不得數的】這句話是你說的。」
「謝謝你今天去車站接我。以前的事就過去吧,以後不要再見面了,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15-
清大的校園生活和我想象中一樣。
充實,忙碌。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清大允許校外人員入校,程之琰老來找我。
我不知道他是出於什麼心理。
明明他從前那樣討厭我。
甚至可以說是恨我。
如今轉變太大 到讓我生出一些恐懼。
下午和聞時聽去約會。
喫完晚飯後在湖邊散步,聊起高中時候的事。
我的高中生活比較平淡。
因爲聽障,我有很多活動不能參加。
沒什麼朋友,我總是自己一個人在教室看書。
但聞時聽不一樣。
他成績好,長相好,在學校裏是備受矚目的存在。
「高中的時候,你特別受人歡迎,就連我復讀的班裏,都有好多你的學妹跟我打聽你的事情。」
聞時聽笑了笑:「是嗎?我覺得你也很受歡迎。」
我眨眨眼:「沒有吧?感覺沒什麼人喜歡我。」
他輕輕掐我的臉,用港臺腔說話:「拜託竹枝學妹,我暗戀了你整個高中三年誒!」
微微瞪大了眼,我抬頭,滿臉不可置信:
「你開什麼玩笑?」
「沒開玩笑。」
光從樹葉縫隙中漏下。
他側着,看我的眼裏彷彿閃着熠熠星光:
「高一報道的時候,我們作爲優秀代表上臺發言。」
「那天風很大,你的短髮被風吹得翻起,我聞到你身上的味道,梔子花一樣的香味。」
「下臺時,你對着我笑,說:【好巧,我們的名字連在一起是一首詩。】」
「但是小戚同學,那句詩說的是一首情詩誒!可能你也想到了,就突然紅了臉,然後轉身走了。」
我愣了兩秒,隨即也開始臉紅。
是了。
當時我說完這句話,反應過來【時聽竹枝歌】說的是《竹枝詞》,又尷尬又羞惱,就轉頭走了。
沒想到……
沒想到被聞時聽記到了現在。
見我不好意思,他又揉了揉我的頭髮,笑了起來。
聞時聽喜歡親我的耳垂。
而我因聽障,對耳朵十分敏感。
他湊上來的時候,熱意從耳垂延至全身。
我抑制不住地發抖。
被他摟住腰,低頭親吻我的脣。
送我回寢的路上,有人叫聞時聽。
回頭看,是一個男生。
「時聽,剛好你在這,老師那裏實驗讓你過去一趟。」
說罷,他轉頭看到我:
「你就是竹枝吧?經常聽這小子提起你,真漂亮呀!你好,我叫蘇翊彭,是聞時聽的室友。」
我點點頭:「你好,我是戚竹枝。」
蘇翊彭猶豫兩秒:「真不好意思啊打擾你們約會了。」
「沒關係的。」
我看向聞時聽:「你先去吧,快到寢室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聞時聽朝我抱歉地笑了笑,把包遞給我:
「那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揮手再見。
走到寢室樓下,卻驀地撞見了程之琰。
他站在門邊,面色有些頹意。
看到我的那一瞬,他衝上前抱我:
「竹枝,別賭氣了,和他分手。」
「我不介意你們在一起過。」

-16-
事發突然。
我愣怔幾秒。
隨即開始劇烈掙扎。
「程之琰,你放開我!」
「竹枝。」
他叫我,嗓音有些啞。
對視時,他眼底的黑眼圈明顯:
「別鬧了,我知道錯了,對不起,我以後只疼你。」
有些反胃。
小腹開始痙攣。
我突然後悔沒讓聞時聽送我過來。
周圍人來人往。
看熱鬧的不少。
程之琰是周邊大學城裏較爲惹眼的存在。
風流桀驁的公子哥。
經常在校園牆上看到他。
有很多人已經認出了他,開始拍照。
不想再這樣尷尬下去。
強忍難受,我好聲好氣道:
「程之琰,把我放開,我們好好聊聊。」
再三保證不會逃跑,他這才緩緩將我鬆開。
和他去了校外的一家咖啡店。
程之琰遞給我一份蛋糕:
「還記得嗎?小時候我經常給你帶草莓。」
「所以你最喜歡的水果就是草莓了。」
盯着眼前蛋糕上那顆草莓,我心裏說不出什麼滋味。
厭惡,氣憤,無奈,酸楚。
又或是其他。
我忽然有些恍惚。
自己好像在做夢。
不然程之琰爲什麼會這樣說話?
「竹枝,我想好了,等大學畢業,我們就回家結婚。」
猛地回神,我震驚不已:
「你說什麼?」
「結婚。」
他目光柔軟又深情,簡直像一個陌生人:
「從前我一直不敢承認我也喜歡你,現在我終於意識到了。」
「對不起竹枝,讓你等太久了,以後不會了。」
我開始懷疑自己的聽障加重了。
「程之琰,這一點也不好笑。」
我語氣嚴肅:「我不喜歡你,不打算和你結婚。」
他伸手想拉我,被我躲過:
「別鬧了,你以前說過喜歡我的。我知道錯了,對不起,原諒我吧。」
「我沒有在鬧!」
深吸一口氣,我說:「我有男朋友了,我很愛他,請你以後不要再對我開這種玩笑了!」
「而且我也說過了,我不想再見到你。」
起身要走,他暴怒地扯住我的包,眉眼間終於有了兩分他自己的樣子:
「你不喜歡我了?不喜歡爲什麼不告訴你爸媽我欺負你?不喜歡爲什麼不把助聽器的事情說出去?」
理智【轟】地炸成碎片。
我眼眶紅了,控制不住抬手想扇過去,卻還是忍住了。
「程之琰,我沒報警是因爲你爸媽!是看在你爸媽的面子上!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別再自作多情了!」
我壓低聲音怒喝:
「做出這種事情,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你?」
「相反,我告訴你,我討厭你,我恨你,我不想再見到你!」
說罷,在他還一動不動杵在原地的時候,我扯過包,轉身出門。
推開門的剎那,傍晚橙紅的夕陽灑在我身上。
擦去不知什麼時候落下的淚,我大步朝寢室的方向走去。

-17-
果然不出所料。
程之琰在寢室樓下抱我的照片被傳開了。
一個是隔壁學校的校草,一個是清大新生,系草聞時聽的女朋友。
一時間,流言蜚語四起。
甚至有人私信我,對我進行辱罵。
不想多管,我聯繫了校園牆和貼吧的負責人,刪除那些照片。
然後給聞時聽打了電話解釋。
撥號的時候,手指冰涼。
剛一打通,對面溫和的聲音傳來:
「竹枝,還好嗎?」
「嗯。」
聲音不由得帶了點哭腔。
面對他的時候,我總是有些軟弱。
把事情完整說了一遍。
沒有責怪,聞時聽語氣抱歉:
「對不起,我應該把你送到寢室的。」
心裏泛起一陣暖意:「不怪你……」
打完電話,我纔看到校園牆和貼吧的負責人給我發了消息:
【收到,我是聞哥的朋友,已經澄清解釋了,放心吧。】
去看,果然照片都刪掉了。
不僅是清大的,周邊學校也都解釋清楚了。
翻了翻,發現程之琰發了貼:
【是我在追求她。】
這句話發出後,很長一段時間,程之琰都會在寢室樓下等我。
但我從不理睬。
週末下了暴雨。
室友趴在窗邊看了一會兒,忽然叫我:
「竹枝,隔壁那個程之琰又來找你了!」
我看了一眼。
雨滴很大,幾乎是砸在地面上。
程之琰站在下面,沒有打傘。
「雨那麼大,你要不要下去說一聲啊?」
另一個室友反對道:「憑什麼?又不是竹枝讓他站在下面的。」
「而且今天雨從早下到現在了,正常人怎麼可能不帶傘?我看他啊,就是欺負竹枝心軟,想把她騙下去。」
我抿脣,繼續看書。

-18-
學期過半,我加入了辯論社。
聞時聽作爲副社長,帶我走後門聽了好多次辯論。
校內賽,我作爲三辯上場。
心跳劇烈。
但看到聞時聽後,緊張的情緒總是能很快平復。
那場辯論我一戰成名。
不少片段被上傳到了網絡。
寒假回家,和往年一樣去程之琰家喫飯,順便還了一年的錢。
爸媽特別開心地告訴我,今年就可以把錢全部還清。
「以後,咱們不欠着程家了。」
媽媽說着,摸了摸我的臉:
「你也不需要因爲家裏,去遷就小程了。」
我撫上媽媽的手。
點頭時,眼裏的淚珠滾落,掉在衣服上。
晚上,程之琰開車來接我們。
他今天穿得很正式。
橘紅色的髮色卻那麼張揚。
顯得有些割裂。
開車門時,他低頭,深深看了我一眼。
心裏有種不妙的預感。
終於,餐桌上,不好的預感成真。
落座後,母親將卡遞給程阿姨:
「一大喜事。」
程阿姨接過,捂着嘴:「天哪,你們這……」
「太不容易了,真是喜事。」
她又說到我:
「想起第一次見到竹枝的時候,她還那麼小,才上小學。」
「現在變成大姑娘了,還上了那麼好的大學,真好啊,真不容易。」
就在大家笑着,沉浸在回憶中時。
程之琰突然開口:「我這也有一件喜事。」
當着大家的面,他掏出了一個戒指,然後看向我。
他的目光熾熱。
目的明顯。
心臟直跳,我有些難以招受。
在他開口的前一秒,我打斷道:
「我也有!」
迎着衆人的目光,我硬着頭皮道:
「爸媽,程叔叔程阿姨,我談戀愛了。」

-19-
話音落下。
周圍一片寂靜。
「是我的高中同學,現在也在清大。」
說完,只見程之琰動作僵了一瞬。
隨後,他將戒指放了回去。
程阿姨表情詫異了幾秒。
她看了一眼程之琰,又回頭看我,勉強笑道:
「那挺好呀,都是同學,有共同話題。下次帶來一起喫飯。」
我鬆了口氣,訕訕笑了一下。
大家又去看程之琰。
他沉默兩秒:
「沒什麼,就是前段時間賽車贏了個比賽。」
喫完飯,爸媽在客廳聊天。
程之琰去了花園。
半個小時後,手機收到他發來的消息:
【出來一下。】
猶豫幾秒,我還是去了。
出門的時候,聞到一股煙味。
程之琰靠在花園邊的小桌上。
見了我,他把煙熄了,語氣玩味又惡劣:
「怎麼?和聞時聽談了多久了,就要見家長了?」
我沒有說話。
沉默許久。
久到屋裏傳來媽媽的聲音:
「竹枝,咱們要回家了!」
我起身準備離開。
程之琰叫住我。
他從兜裏掏出那枚戒指,扔給我:
「拿去吧,除了你也沒人戴得上了。」
然後,是一句很小聲的:
「對不起。」
外面很黑。
他低着頭,頭髮耷拉着,好像在發呆。
嘆了口氣,我將戒指放在桌上。
「來了,媽媽。」

-20-
大二的時候,聞時聽開始創業。
我作爲辯論社的主力,平常也很忙。
只有喫飯的時候能稍微見一面。
「怎麼感覺放了個寒假更瘦了呢?」
他故作生氣地皺眉,給我夾了很多肉。
我笑嘻嘻阻止他:「喫不完啦喫不完啦!」
喫完飯,聞時聽給我買了杯奶茶:
「手那麼冰,暖一暖。」
熱意從手心傳至全身。
我喝了一口,朝他吐舌頭:
「好甜!」
聞時聽拉我的手:
「週末我要出省一趟。」
一愣,我疑惑:「去幹嘛?」
「祕密。」
他彎腰,將臉埋進我的頸窩。
有些癢。
我歪了歪頭:「好吧。」
室友上個學期幫我介紹了一個家教工作。
離學校有點遠。
但價格高,小孩也很可愛。
週六,我收拾好教學案例,和往常一樣先去站臺等公交車。
然後再叫車去家教地點。
周圍車子不多,網約車開得有些快。
我暈車,有點不舒服:「師傅,可以開慢一點嗎?」
「沒什麼車,我開快點,你早點到。」
車速更快了。
我皺Ṫŭ⁾着眉,剛想說話,卻被一個急剎堵了回去。
沒來得及驚呼。
我順着慣性,頭狠狠撞上前坐,然後被安全帶大力扯回。
一陣暈眩。
睜開眼半晌,才發現車子撞上了前面的一輛大車。
師傅好像已經暈過去了。
前座慘不忍睹。
我叫了兩聲。
耳邊除了嗡鳴,再聽不見其他。
失去意識之前,我模模糊糊看到一個身影。
他張着嘴,好像在喊什麼。
橘紅色的頭髮在陽光下,暈起一道道光圈。

-21-
醒來是在醫院。
周身圍繞着消毒水的氣息。
我動了動,有些痠痛。
趴在牀邊的室友聽到聲音抬起頭。
對視的那一刻,她眼裏湧出淚:
「竹枝,你醒了?有沒有不舒服?」
我搖搖頭:「沒有。」
她鬆了口氣:「那就好。我跟聞時聽說了,他現在在連夜趕回市裏。」
緩了一會兒,我想起一件事:
「送我過來的……」
「送你過來的是程之琰。」
室友說:「當時你們的車子已經開始漏油了,程之琰砸了車窗把你抱出來的。」
「……他沒事吧?」
室友頓了一會兒:
「不太好,他抱你出來的時候,手臂被玻璃扎穿了,把你送過來的時候,他失血過多,暈倒了。」
問過醫生,我下牀去隔壁病房看程之琰。
他躺在牀上,紅髮顯得面色更加蒼白。
見他沒醒,我剛要離開,就見他艱難地睜開了眼。
看到我的瞬間,他眼裏燃起一簇星火:
「竹枝,你沒事吧?」
我走進病房,幫他叫了醫護。
「沒事……謝謝你。」
難得的,他笑得靦腆:
「沒事就好。」
相對無言。
醫護檢查了一遍,確認沒問題離開。
病房再次只剩我和他兩個人。
囁嚅一會兒,我開口:「你沒事吧?」
程之琰深情地望着我:
「沒事,只要你好好的,我這條命沒了都行。」
心裏有些酸澀。
說不出什麼滋味。
他笑了幾聲:「所以你可以喜歡我一點嗎?」
「程之琰。」
我嘆了口氣:
「不要變成你最討厭的那種人。」
他愣了愣:
「對不起。」
「程之琰,你知道嗎,你現在老是對我說【對不起】。」
我坐在邊上,朝他微微一笑:
「可是,明知故犯的錯誤不是錯誤,是你的選擇。」
「竹枝……」
他的眼神裏有懇求,好像不希望我再說下去。
我無視,繼續道:
「小學的時候,你選擇自己的面子。初中,你選擇站在一邊隔岸觀火。高中,你選擇徐夏……」
「別說了。」
他閉上了眼。
「你從來沒有堅定地選擇過我。而此刻,你的選擇對我來說不重要了。」
他好像哭了。
有水光盛在眼裏。
他說話,表情是那樣痛苦:
「我纔是那個挾恩圖報的人。」
「你還恨我嗎?」
「……不恨了。」
說完,我仰頭,長吸了口氣。
開門時撞見了站在外面的聞時聽。
他上前一步,抹去我的淚,將我抱進懷裏。
第一次,我把助聽器的事告訴了其他人。
聞時聽吻我額頭,吻我流淚的眼睛。
「你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女孩。」
他從包裏拿出一副材料:
「這次我去海城找了一個聽力方面的專家,想爲你調試一個新的助聽器。」
我吻他,直到再也流不出淚。

-22-
大三,辯論社舉辦了周邊大學的友誼賽。
那場辯論的賽題很有意思:
【青梅竹馬抵得過/抵不過天降】
讓人意外的,對面的辯手裏,有程之琰。
車禍過後,我們再沒見過面。
他染回了黑髮,乾淨清爽的白襯衫,和從前大不一樣。
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眼神微動。
他是正方一辯。
或許是第一次參與辯論。
他有些緊張。
辯題卻清晰有據。
直到後期,他竟也可以力挽狂瀾,抓住一個又一個我們的漏洞。
我感到很驚喜。
這場辯論打得異常精彩。
結束的時候,我拉着聞時聽,非常輕鬆愉快。
路上被人叫住。
回頭,程之琰站在不遠處。
他獨自站在樹的陰影下,有些落寞:
「竹枝,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我沒有動你的助聽器,我們還有沒有可能?」
意料之外的問題。
我忽然想起初中。
那個時候,家裏沒錢,卻也不想依附程家。
理髮店的阿姨說我的頭髮很漂亮,濃密又烏黑。
讓我留長了賣給她。
我留了很久,留的很長。
有天數學課,我感覺背後有人在動我的頭髮。
回頭看到程之琰捏着剪刀,另一隻手舉着我被剪斷的頭髮。
笑得無害又驚悚。
我伸手去摸。
柔順的長髮變得參差不齊。
那天在學校,數學老師批評了他。
站在辦公室,我沒有哭。
回家的路上,眼淚被風吹乾。
那個時候,我暗暗發誓,再也不要喜歡程之琰了。
回過神,我看着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對他莞爾:
「程之琰,你今天的論述很不錯。」
「但我還是堅持我方的觀點。」
對面抬眼,我看見他眼中瑩瑩的淚光。
「你很久沒笑過了。」
他說。

-23-
大四那年,我獲得了保研資格。
聞時聽創業風生水起。
京市的夏季陽光灼熱。
從圖書館出來,他帶着花接我回家。
我捧着花,回頭時,好像能看到走來的路。
程之琰番外
大學畢業後,爲了管理家裏的公司,我出國進修。
飛機上,看着逐漸變得渺小的城市,我忽然想起小時候,我對戚竹枝說,以後要開飛機。
她表情懵懂又認真:「我相信你。」
逗得我哈哈大笑。
說起來,我第一眼見到戚竹枝,就喜歡上了她的眼睛。
又皺又舊的衣服,被刷的泛黃的鞋,和曬得有些黑的臉。
她好瘦。
是我見過最瘦,最黑的女孩子。
但是她抬眼看我的時候,黑漆漆的眸子好像在發光。
水一樣靈動。
我喜歡她。
但是我不能告訴別人。
因爲她是鄉下來的孩子。
別人會嘲笑我。
我只能偷偷從家裏拿一些水果,裝作不情願和媽媽出去逛街給她買公主裙。
後來她爲了救我,聽不見了。
我很難過。
我告訴她:「我會永遠保護你,永遠對你好。」
我食言了。
從前的朋友說我喜歡一個鄉巴佬。
他們說:「鄉巴佬就該配鄉巴佬,程之琰喜歡鄉巴佬,程之琰也是鄉巴佬。」
我憤怒,委屈。
我開始嫌戚竹枝丟人,不想和她站在一起。
於是我對她說:「你別跟着我了。」
可她卻說:「程阿姨讓我監督你喝水。」
我感到憤怒。
「爲什麼要聽我媽的話?你是我們家的狗嗎?」
說完才覺得過分了。
其實我不高興的原因,是她不是主動來找我的, 而是因爲我媽。
戚竹枝一直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女孩。
那時候她還在做聽力複檢, 能聽懂的話不多。
但她聽明白了這句。
看到她錯愕又傷心的眼睛,我嚥了口唾沫,不想道歉。
我覺得, 道歉了,我就輸了。
反正戚竹枝離不開我。
她只會粘着我。
我又錯了。
初中的時候, 不知道誰傳出去了我和戚竹枝小時候開過娃娃親的笑話。
班裏躁動起來。
我覺得丟了面子, 氣沖沖站到講臺上:
「誰說的?老子跟她什麼關係都沒有!老子討厭她!」
說完, 我去看戚竹枝的表情。
她面無表情。
不傷心, 不難過。
我更生氣了。
後來,班裏的人開始欺負她。
撕壞她的作業本, 故意把水灑在她桌上……
我等着她來找我,讓我幫她。
我沒等到。
高中的時候,家裏人開我和她的玩笑。
我很生氣, 開始和很多人談戀愛。
其中一個,是校花徐夏。
高考前,徐夏衝我撒嬌:「程哥, 戚竹枝太討厭了, 一個聾子英語考那麼高!」
我挑眉:「你學不過人家, 還能怎麼樣?」
「討厭!人家聽說你是她家救命恩人, 你去偷偷弄壞她的助聽器好不好?」
沉默了一會:「這是犯法……好吧,那你親我一口。」
就這樣,我按照專業人士的指導, 調了她的助聽器。
我想看看,她什麼時候纔會來找我幫忙。
可是她沒有。
她說她恨我。
說再也不要看到我。
想到這,我有些自嘲:
「程之琰, 你真不是個東西。」
我早就永遠失去她了。
飛機落地。
我在那個國家待了五年。
第四年準備回國的時候,我聽到了戚竹枝和聞時聽結婚的消息。
她給我們家發了請帖。
猶豫幾秒, 我和爸媽說:
「這邊學業挺忙的,我趕不回去了。」
我不想看到她站在別人邊上的樣子。
但我希望她幸福。
說起來挺可笑的。
她結婚那天, 我偷偷給她卡里匯了兩百萬。
被她退回了。
那個晚上, 我在牀上坐了一夜。
然後以戚竹枝的名義,把錢全部捐給了國內貧困地區的一所小學。
回國那年,爸把公司交給了我。
我忙得焦頭爛額。
偶然間聽說聞時聽的事業如日中天,已然成爲非常年輕的企業家。
業內叫他新秀。
我不如他,只能堪堪維持程氏。
公司穩定後, 我開始做慈善。
資助給那些聽障兒童, 和貧困地區的兒童。
全部以戚竹枝的名義。
有記者想來採訪我,被我拒絕。
「我只是在贖罪, 真正的捐款人是戚竹枝。」
再後來,我收養了一個聽障男孩。
他的眼睛很漂亮。
像一片清澈明亮的湖。
時間過得很快。
轉ŧű̂ⁿ眼,我已經四十多了。
這二十多年裏,我從沒有動過結婚的念頭。
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結婚了。
大概是老天有眼。
那一年,我確診了胃癌。
天理昭昭, 報應不爽。
這是我的命。
化療後期,我已經走不動路了。
某天,養子推着我去了一趟曾經的高中。
學校早就翻新了無數次。
很多設施與從前已經很不一樣了。
我讓養子先走。
自己坐在輪椅上,看着遠處的一個身影。
那是戚竹枝。
她被聞時聽牽着, 走在學校裏。
陽光透過樹縫。
她笑着,腳步越來越輕快。
我彷彿看到了小時候的她。
小跑着,笑着朝我招手。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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