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落無聲

裴澈的小青梅要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正躺在手術檯上。
裴澈扔下手術刀,對他同事說:
「我妻子的手術就麻煩你了。」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
看着裴澈的背影,我沒忍住,眼淚落了下來。
下一秒,冰冷的手術刀瞬間抵上我的皮膚。
他同事淡淡開口:
「哭什麼,有我在,死不了。」

-1-
啪!
裴澈一言不發地扔下手術刀。
將手套脫進了垃圾桶裏。
「我做不了這臺手術,找徐南卿來吧。」
這是陸芸出事的第二十分鐘,我沉穩冷靜的丈夫終於露出了破綻。
他緊急叫停了我的手術,開始背對着所有人,故作冷靜地「卸裝備」。
然而微微顫抖的手還是暴露了他。
陸芸出事,他擔心得快要瘋了。
恨不得下一秒就飛到她的身邊。
「裴教授,您妻子心率很快,她很緊張。」
「您確定要這個時候離開?」
心口泛起細密的疼。
我很平靜地跟護士說:「沒關係,手術誰來做都可以。」
手術室的人都拿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我只是笑了笑。
陸芸回來的那天,我就知道,我和裴澈的婚姻,走到了盡頭。
讓裴澈扔下瀕死的陸芸,爲我動手術。
他無法接受。
我也不願意將自己的命交到這樣的人手上。
手術室的門無聲劃開。
一道戴着口罩修長的身影走了進來。
是裴澈的同事,徐南卿。
兩人身影交錯,裴澈說:「南喬的手術,麻煩你了。」
「如果我現在不去,可能會後悔一輩子。」
聽着他的話,我的眼淚無聲無息地流出來。
真丟人啊,南喬。
不過是再一次被拋下而已,怎麼就哭出來了?
眼前突然垂下一片暗影。
一柄冰涼的手術刀抵在了我的皮膚上。
向來高冷寡言的徐醫生淡淡開口:
「哭什麼,有我在,死不了。」

-2-
手術進行了兩個小時。
等出來時,已經是傍晚。
窗外下起了大雨。
徐南卿一直守在我身邊,直到確認我情況穩定才走。
裴澈電話打進來時,我麻藥剛過,疼出了一身冷汗。
接起電話,一個活潑嬌俏的女聲傳來:
「對不起呀嫂子,不知道他兄弟是怎麼傳的話,我就是個普通擦傷。結果裴澈不分輕重就跑來了。」
「我已經罵過他了。」
緊接着,電話那頭傳來她的嬌嗔:
「都三十來歲的人了,還這麼衝動!」
「還以爲是你跟我談戀愛的時候啊?」
「剩一杯奶茶,你給嫂子帶過去賠罪!」
對面傳來一陣窸窣,似乎是裴澈抽走了手機。
「說過多少次,不想傷口化膿就乖乖待着。」
「她剛做完手術,喝不了奶茶。」
「都是給你買的。」
那話那頭一片祥和,只有裴澈的兄弟委屈極了。
「我只是說你出了車禍,他就急得掛了電話。」
「關我什麼事啊?」
「你倆膩歪別帶上我。」
我突然覺得傷口疼得讓人噁心。
胸口被壓得發疼。
讓裴澈幫忙開止疼藥的話,瞬間嚥了回去。
我一聲不吭地掛掉電話。
護士推門進來,遞給我一片藥,笑着說:
「喏,徐醫生給你開的止疼藥。」
「喫了早點睡吧。」

-3-
由於還要上班,我僅僅住了三天就出院了。
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裴澈的車就停在外面。
我下意識拉開了副駕駛的門。
一聲細弱的驚呼傳來。
我這纔看見陸芸將探着的身子從主駕縮回來。
她凌亂的領口,再加上微微挑釁的目光,讓我愣在原地。
「嫂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看起來快要急哭了。
裴澈將纏在腕錶上的髮絲拆下來。
冷淡中帶着呵斥。
「瞎說什麼?別讓你嫂子誤會。」
說完,裴澈向我解釋:「她撿東西的時候,頭髮纏我手錶上了。」
我知道裴澈沒騙我。
他向來光明磊落。
結婚前,裴澈明確告訴我,「我有過一段戀情,不過結婚後,我會對你保持忠誠。」
可有時候,這條界限會變得Ŧû⁽模糊。
成爲催生曖昧的溫牀。
比如現在。
我壓下心頭的酸澀,「裴澈,我們談談。我不希望有其他人在場。」
也許是我的情緒讓陸芸感覺到了不安。
她咬着脣,「裴澈,我還是打車回去吧。嫂子好像生氣了。」
裴澈沉穩冷靜,「你自己的腿能走?」
陸芸臉色慘白,強顏歡笑,「我儘量……」
但她沒有立刻起身,而是坐在那裏等。
就連裴澈也朝我看過來。
眼眸平和深邃,與往常沒什麼兩樣。
可是我莫名就知道,裴澈希望我說點什麼。
最好知書達理一點。
可是我不想受這樣的委屈。
我讓出了門口,對陸芸說:「下車吧,出租車路口有的是。」
陸芸一僵,紅着眼圈走了。
我坐在了她坐的位置上。
車裏的氣氛有些窒息。
好一會兒,裴澈才溫和地開口:
「沒必要因爲我離開的事遷怒她。」
「你知道的,急診打來電話,我只是正常會診。」
「換做任何一個人,我都會離開。」
我沒力氣計較那一刻他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只是覺得很累。
「裴澈,我們離婚吧。」
裴澈猛地踩下了剎車,車裏的東西掉了一地。
他微微蹙眉:
「南喬,你這是何必?」
「就因爲陸芸?」
我忍着刀口的鈍痛說:「對,就是因爲陸芸。」
窗外在這時突兀地傳來一聲痛呼。
伴隨着汽車的鳴笛,陸芸摔倒在了街口。
最顯眼的地方,從這裏看過去,一目瞭然。
我望着車窗外湧動的人羣,諷刺地笑了笑:「你的陸芸摔倒了,不去看看嗎?」
裴澈渾身冒着冷氣,重新發動了汽車,「你都要跟我離婚了,我哪有心情管一個外人?」

-4-
回家的路上,氣氛降至冰點。
到家時,糰子主動蹭過來,對着我倆喵喵叫。
這是我跟裴澈結婚那年,他送我的貓。
平常睡覺,糰子喜歡睡在我和他中間。
裴澈盯着糰子,半響彎腰抱起,語氣無奈,
「糰子,媽媽跟爸爸吵架了,你讓媽媽原諒爸爸,好不好?」
糰子通人性地喵了一聲,看向了我。
這是每次吵架,裴澈哄我的方式。
他知道,我看見糰子就會心軟。
但這次,我抿着脣,沒有說話。
裴澈主動低頭,「我讓徐南卿給你開的止疼藥,有沒有按時喫?」
「是你叫他開的?」
裴澈眉尖微挑,「不然?」
「你以爲我不要你了?」
裴澈湊過來吻我,修長的手捧着我的臉頰,微涼的指尖帶來酥麻。
「南喬,我還沒糊塗到毀掉我們的婚姻。」
走神之際,耳邊傳來他溫柔低語:
「乖,不離婚,好不好?」
不好。
一點都不好。

-5-
倘若陸芸三年前回來,我不會計較。
畢竟我和裴澈是相親認識的。
書香門第對醫學世家。
門當戶對。
卻也情感淡薄。
我在一所大學當老師,裴澈工作忙,最開始結婚的那年,我們約會的次數屈指可數。
我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喜歡上裴澈的了。
也許是日久生情。
也許是我出了車禍,被肇事者瘋狂辱罵的那個雨夜,裴澈冒雨前來。
一個體面的醫學教授,爲了我跟肇事者大打出手。
他臉上掛着傷,擦掉我的眼淚,語氣無奈又寵溺:
「哭什麼?」
「喬喬,你可以永遠依靠我。」
然而這個「可以依靠」的男人,在我出院後的第三天,就出現在了陸芸的朋友圈裏。
那天我剛上完課,站在辦公室接水。
打開朋友圈,陸芸的動態就這麼毫無預兆地出現在眼前。
她膝蓋處換了新的包紮。
配文:「半路丟掉我的代價,就是大教授親自上門換藥。」
過了一會兒,她刪掉了朋友圈。
重新發了一條。
「被罵了,下次會站在原地,乖乖等你回來。」
配上了一個可愛的自拍。
單純溫柔,脣角微微發腫。
像極了在受盡委屈後被哄好的小貓。
照片一角,是裴澈摘下來的腕錶。
我放杯子的手微微發抖。
直到旁邊的同事喊我,才從難以言喻的噁心中回過神。
我認出了照片一角的那張桌子。
是裴澈的父母家。
他把陸芸帶回家了。
父母總說我的報復心很強。
小時候被狗咬一口,都要把狗咬回來。
事情做到這種地步,我沒理由忍下去。
我果斷給陸芸點了個贊。
在下面評論,「手錶不錯。」
然後把手機調成了靜音。
給學生講完課,已經臨近中午。
打開手機,發現裴澈給我打了七八通電話,陸芸給我打了三通。
朋友圈已經刪掉了。
裴澈的電話再次打了進來。
語氣無奈:「南喬,爲什麼不接電話?」
「今天週一,我要給學生上課。」
他哽了下,纔想起我上課從不接電話。
沉默的幾秒鐘裏,我想他是在考慮怎麼跟我解釋。
可率先開口,又顯得欲蓋彌彰。
我就靜靜等着。
很快,陸芸的哭聲傳進來。
「對不起嫂子……」
「我好久沒見叔叔跟阿姨了,今天來看看他們。」
「裴澈剛好也在,就順手幫我換了藥。」
「你別因爲這事跟他吵架。」
我笑了,「你哪隻眼睛看到我跟他吵架?心虛成這樣,你不會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吧?」
「南喬。」
裴澈淡淡開口,提醒我,
「爸媽在旁邊,注意分寸。陸芸只是發朋友感激一下,她沒做錯什麼,沒道理忍受你的責問。」
許是我沉默的時間太久,裴澈有些心煩意亂,
「什麼時候下班,我去接你回來喫餃子。媽親自包的。」
胸口發悶,我深吸一口,笑着說:「裴澈,那個家裏,有她沒我。」
回應我的,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我並不知道,陸芸打開了免提。
我的聲音在客廳裏迴盪。
全家都聽見了。
裴澈的耐心消失殆盡,他冷淡地丟下句:「那好,隨你。」
率先掛斷了電話。

-6-
這應該是我和裴澈結婚三年來的第一次冷戰。
不早不晚。
在陸芸的話劇「重逢戀人」上映之際。
辦公室裏的老師們對這部話劇讚不絕口。
「聽說是講與前任重逢的故事,挺感人的。
「好多人看完之後,就跟前任複合了。」
我屏蔽掉一切八卦,拎着一面錦旗去了裴澈的醫院。
徐南卿接的。
「裴澈不在,你要不改天親自給他?」
他戴着淺藍色的口罩,皮膚冷白,雙手抄在白大褂口袋裏,一如既往的高冷。
我笑着說:「送給你的。」
「感謝你上次給我做手術。」
徐南卿用那雙淺淡的眸子打量着我。
沒多說什麼,把錦旗掛在了牆上。
我又問他:「徐醫生,拆線還找你,對吧?」
「你家裴澈沒空,就來找我。」
裴澈肯定沒時間。
冷戰的這段時間,他搬回了裴家。
出診的時間,從一週兩次變成了一週四次。
卻從不聯繫我。
大概是想讓我主動示好,去醫院找他。
可是我一次都沒去。
而是挑他Ṭũₓ不在的時候,找徐南卿接手了我的複診。
半個月後,裴澈忍無可忍,給我打來電話。
「你總找徐南卿幹什麼?」
țųₘ「複診啊。」
「週一到週四都是我的出診時間,你偏挑週末找他複診?」
我笑了笑,「你今天是怎麼了,火氣這麼大?週一到週四我要給學生上課,哪有時間?」
裴澈的聲音冷冰冰的,「南喬,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有的人就是這樣。
自己在一段感情中出現了遊離,就杯弓蛇影,以爲伴侶會和他一樣。
我好心地和他商量,「要不你把出診時間調到週末?」
裴澈沉默了。
陸芸的話劇表演定在週末。
他捨不得。
我掛掉了電話,抬頭對上徐南卿平和冷寂的視線。
微微一怔。
「怎麼了?」
徐南卿垂下目光,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我的病案,
「南喬,你這周開了三次安眠藥,我不能再給你了。」
「沒關係,喝醉了一樣可以睡着,這幾天謝謝你了。」
徐南卿盯着我強顏歡笑的臉,突然問:
「晚上要一起喝酒嗎?」
「什麼?」
他摘下橡膠手套,起身,「科室聚餐,裴澈應該也去。」
原來是這樣。
我作爲醫生家屬,出現在他們的聚餐上,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所以我答應了,欣然前往。
巧的是,以往裴澈都在,可今晚卻沒來。
看着我撲了個空,他的同事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
喫飯時,對我頗爲照顧。
也不知道是有意無意,徐南卿放在我身邊的酒,溫醇柔和,並不辛辣。
很快,我就有些暈了。
快結束時,這羣同事的工作羣突然響了。
徐南卿的手機就亮着,放在我旁邊。
所以我看到了消息。
是裴澈背對着鏡頭,站在廚房做飯的場景。
照片發出了不到三十秒就被撤回了。
裴澈在羣裏解釋:「抱歉,我老婆鬧着玩的。」
頓時,整個餐桌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身上。
現場一片死寂。

-7-
我知道,裴澈越軌了。
就像懸停在半空的列車,既享受了刺激,卻又沒有墜入萬丈深淵。
他只是在自己的父母家,爲上門的「陸芸」做頓飯。
我不能質問。
否則就是無理取鬧。
其實,早該預料到的,不是嗎?
我已經學會平靜地接受這種事,也感覺不到心痛了。
聚餐結束後,大家決定讓徐南卿順路送我回去。
上車前,裴澈的幾個女同事過來安慰我。
「別想太多,先好好休息。」
我喝了不少酒,麻木地朝着衆人道謝。
然後枕在椅子上,睡着了。
徐南卿的車開得很穩。
以至於車停在樓下,他喊了我一聲,我才從夢中抽離。
手機不知道什麼時候滑到了徐南卿那邊。
我下意識去撿。
頭髮就這樣勾在了徐南卿的腕錶上。
事情真是狗血得相似。
我哭笑不得,「抱歉,我……」
徐南卿摘下腕錶,第一時間和我拉開了距離,方便我自己把頭髮摘下來。
不等我道謝,車門猛地從外面被拉開。
冷風灌入。
裴澈站在門前,聲音裏帶着風雨欲來前的平靜,「南喬,你最好跟我解釋清楚,你在做什麼。」
這應該是裴澈第一次在我面前失控。
他的聲音幾乎壓不住怒意。
緊緊攥着我的手腕,把我從徐南卿車裏拖出來。
我酒醒了大半,目光平靜地看向他,「放開我。我什麼都沒做。」
「我都看見了!」
沉穩冷靜的裴教授臉上,第一次浮現出薄怒。
我突然想起出院那天,幾乎如出一轍的場景。
脣角不禁勾起一抹諷笑,「我只是頭髮勾在了他的腕錶上Ṱûₒ,你別誤會。」
裴澈大概也想到了那一天。
憤怒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

-8-
裴澈下意識的反應,還是噁心到了我。
因爲我知道,倘若他真的無辜,在我說出這句話後,一定會跟我據理力爭。
說他跟陸芸清清白白,是我無理取鬧。
可是裴澈沒有。
他亂了,慌了,鬆開我,好半晌沒有說一句話。
所以,在陸芸湊到他身邊的那一刻,他是真的想過,與她來一場久別盛大的重逢。
也想過,拋下作爲一個丈夫的責任,將陸芸壓在座椅上,狠狠地親吻。
是我的出現,喚回了他作爲丈夫狗屎一樣的「良知」。
我平靜地回過頭,對徐南卿道了聲謝。
「我和裴澈還有話要說,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徐南卿點點頭,離開了。
四周安靜得可怕。
我沒有理會裴澈,轉身往樓道口走去。
「南喬,我們談談——」
裴澈想來拉我,我卻突然轉身,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在走廊裏迴盪。
壓抑許久的委屈、憤怒頃刻迸發。
我想起了他離開手術檯的背影,想起了被丈夫丟下的恐懼無助。
氣得渾身發抖,冷冰冰地說道:「裴澈,別他媽碰我,我嫌你髒。」
……
我不知道裴澈跟家裏怎麼交代的。
總之,裴澈主動結束了冷戰,又搬了回來。
他給糰子買了很多玩具,每天抱着糰子在我面前晃。
故技重施:
「喬喬,你抱抱團子,好嗎?」
我接過糰子,漫不經心地揉了兩把。
就在他以爲我原諒他的時候,門鈴響了。
我父母出現在家門口。
「南喬,聽說你倆要出差?」
「嗯,糰子你們先抱回去養吧。」
「什麼時候回來?」
「還不知道。」
爸媽察覺到我們倆人氣氛不對,默默抱起糰子離開了。
關上門,我看到了裴澈慘白的臉。
將他剛纔遞給我的玩具輕飄飄扔在腳下。
「離婚的事你考慮一下,糰子跟我,剩下的,交給律師吧。」
直到此刻,裴澈才發現,我是認真的。
他溫和的態度蕩然無存。
生硬地吐出四個字:「我不同意。」
「南喬,我和陸芸是清白的。如果你看她不順眼,我可以斷掉和她的聯繫。只要你想,你開心,我都順着你。」
怎麼我又成無理取鬧的那個人了?
我拉開椅子坐下,語氣很輕,「裴澈,誰在意你喜歡誰?」
「我想離婚,就不能是跟你過夠了嗎?」
裴澈後面的話,被堵在了喉嚨裏。
他質問我:「是不是因爲徐南卿?」
我喝了口水,「裴澈,別無理取鬧。我和徐南卿是清白的。如果你看他不順眼,我可以跟他斷掉聯繫,只要你開心地跟我離婚,我都順着你。」
不到一分鐘,他說過的話,又回敬給了他。
我頭一次在裴澈臉上,看到被逼瘋的神情。
但也沒了興趣和他爭執,「你跟陸芸什麼樣,我跟徐南卿就什麼樣。」
「清清白白,光明磊落。」
「等你想好,我們再談。」
充滿諷刺的一句話,徹底將我們的關係降至冰點。
裴澈不同意離婚,我們陷入了僵持。
然而很快,他就嚐到了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滋味。
在我給徐南卿送水果的時候,在我當着他的面,爲徐南卿說話的間隙,又或者是因爲傷口的問題,在喫飯的時候,給徐南卿發微信,裴澈壓了很久的情緒,終於爆發了。
他當着我的面摔了筷子。
「南喬,你到底想讓我怎麼做?」
「我已經不跟陸芸聯繫了!」
「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他甩過來的手機上,是陸芸給他發的大段大段哀求的話。
「裴澈,求你理理我。」
「你是在報復我跟你提分手嗎?」
「我錯了好不好?我們以後做回朋友,我會乖乖的,再也不去打擾你的生活。」
我把自己的手機也擺在了桌面上。
「陸芸對你心懷不軌,你不理不是應該的嗎?」
「我爲什麼要因爲你拒絕她,就捨棄我的主治醫生?」
我和徐南卿的聊天記錄,再正常不過。
「週六複診,傷口還疼嗎?」
「好多了。」
「那準備拆線。」
「好。」
裴澈挑不出毛病,可是他身爲外科醫生,妻子找別人拆線,就是最大的問題。
我知道裴澈想說什麼,搶先一步堵住了他的話。
「你沒有給我動手術,後續的治療,就別管了。」
「我這人,喜歡從一而終。」

-9-
裴澈在客廳裏坐着。
很久沒有說話。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給氣狠了,喫過飯後,我的小腹變得墜脹難忍。
沒有猶豫,我拎起外套打算出門去醫院。
裴澈抬眼望過來,看到我慘白的臉,問:「怎麼了?」
我避開他的觸碰,打開了打車軟件。
裴澈看到我定位終點在醫院,抓起衣服:「這麼晚打不到車,別逞強,我開車送你。」
他說的是事實。
話音剛落,他的手機就響了。
屏幕上跳出了陸芸的名字。
也許是出於求生的本能,我奪過來,摁掉了陸芸的電話。
「裴澈,我不舒服,送我去醫院!」
結果陸芸又打了過來。
我瞬間接起了電話,「再他媽打來一次,我就親手撕了你。」
說完,手機狠狠扔在了牆上。
屏幕摔的四分五裂。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額頭上佈滿了細密的汗珠。
裴澈不再遲疑,攙着我往外走。
途徑門口時,他彎腰去撿破碎的手機。
那一刻,屏幕亮了。
陸芸發了條短信:
「阿澈,如果這就是你的選擇,我消失在這個世界,會不會好一點……」
裴澈臉色一下子不對了,他忘了自己要幹什麼,撥通電話,穿上衣服就衝了出去。
連門都忘了關。
巨大的動靜振亮了樓道的燈。
ţû₇
鄰居打開門,好奇地看着我。
我再也撐不住,跪在地上,「麻煩你把我送去醫院。」
……
我不知道自己懷孕了。
又即將流產。
徐南卿趕來時,剛好聽見醫生說:
「孩子要不要?現在不處理的話,很難保住。」
其實來的路上,我早有預感。
也做好了決定。
「不要。」
徐南卿停在了門口。
進來的,是他們科的護士。
一個熱心腸的大姐。
她以爲我跟裴澈吵架了,一邊勸我冷靜,一邊抓起我的手機,給裴ŧůₖ澈打去了電話。
「孩子的事要慎重考慮,裴澈去哪了?老婆這樣也不管。」
在他們老一Ťù₈輩的念頭裏,孩子是夫妻倆人共同決定的。
我突然覺得很累。
此時此刻,沒了阻止的力氣。
電話接通的一瞬,陸芸的聲音先傳了出來。
微微發啞。
「南喬,讓你得意那麼多天,真的很抱歉。」
「裴澈現在在我牀上,你是不是惹他生氣了?」
「他剛剛對我,真的很熱情。」
女同事臉色一變,飛快掛斷。
等緩過神來再打,就關機了。
我已經熟悉了別人同情的目光,平靜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他出軌,讓你們見笑了。」
這樣也好,醫院畢竟是個八卦中心。
光風霽月的裴教授,大庭廣衆之下爆出醜聞,距離他倒黴的日子,也不遠了。

-10-
流產手術只用了很短的時間。
我靠在醫院的走廊上,徐南卿在跟醫生交涉相關的注意事項。
之後,他在我身邊坐下來。
遞給我一杯熱水。
我感受到掌心傳來的溫度:「謝謝。」
「徐醫生,有些事情,我利用了你。」
「如果給你帶來困擾,我很抱歉。」
徐南卿平淡地望向窗外的夜色,「沒什麼好抱歉的。南喬,我不是二十出頭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子。」
「什麼?」
見我目不轉睛地望着他,徐南卿起身,淡淡丟下句,「沒什麼。」
「一會兒王姐過來,帶你去裴徹的休息室。」
……
我懷孕的消息,裴澈是第二天才知道。
他匆匆趕到醫院時,我剛從休息室出來。
「南喬!」
裴澈語氣急切,衝過來小心翼翼地捧住了我的臉,眼底是難掩的如釋重負。
「我們有孩子了。」
他應該不知道,自己身上,還帶着陸芸的香水味兒。
我蹙了蹙眉,「你從哪聽來的消息?」
「王姐告訴我的。」
王姐,就是昨晚給他打電話的熱心大姐。
裴澈聽話聽一半的毛病,估計改不掉了。
陸芸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裴澈身後。
甜美的笑容裏,帶着隱祕的嫉妒和挑釁,「嫂子,聽說你懷孕了?昨晚裴澈還跑來找我,真是昏了頭……」
她一定以爲,自己在當衆打啞謎。
爽壞了吧?
可是她不知道,她昨晚的言論一夜之間就傳遍了醫院。
此時,身後好幾個人恍然大悟,掏出手機對着她指指點點。
確定了她就是電話裏不要臉的小三。
現場的氣氛有些怪異,陸芸愣了一下,卻沒多想。
我突然覺得很可笑。
裴澈蹙眉:「南喬,你笑什麼?」
「沒人告訴你,我打掉了孩子嗎?」
裴澈表情一僵,「你什麼意思?」
見我露出嘲諷的笑意,裴澈臉色一僵,冷聲呵斥:
「南喬!你有什麼資格擅自做主?我是你的丈夫!」
現場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
我根本壓不住話裏的嘲諷:「你還記得你是我的丈夫,昨晚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在幹什麼?」
裴澈眼神一沉,「你……打過電話?」
「是,陸芸接的。」
「她說,你在牀上對她很熱情,讓我別打擾你。」
現場爆發出一陣籲聲。
「這小三真猖狂啊。」
「還敢跑來醫院,舞到正主面前。」
裴澈渾身都僵住了。
手一抖,看向面露驚恐的陸芸,「是她說的這樣嗎?」
陸芸臉色慘白,此刻才意識到,周圍的人看她的眼神不對。
她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只是慌張地搖着頭,「她瞎說的,我沒有,阿澈,我沒有。」
我平靜地補刀,「她說的話,不光我聽見了,你的同事都聽見了。」
「裴澈,你的小三囂張成這樣,你哪來的臉,讓我留下你的孩子?」

-11-
陸芸崩潰了。
哭得一塌糊塗。
在衆人的指指點點中落荒而逃。
裴澈像是失了神,站在原地,好半晌沒有做出反應。
當地的消息網傳得飛快。
當天下午,八卦就從醫療圈子傳到了話劇圈子。
羣裏什麼難聽的話都有。
「陸芸當小三真光榮啊,這麼牛,她怎麼不開直播說?」
「演話劇的時候,逢人就說不加微信,多清高啊。結果是個臭蒼蠅。」
隔天,我去醫院拿藥的時候,撞見了眼眶通紅的陸芸。
陸芸攔住我,求着讓我原諒她。
「南喬,我們沒必要鬧成這樣,對不對?只要你幫我澄清一下,我就離開裴澈。」
「澄清什麼?」
「就當我沒說過那種話,好不好?」
她哭得聲淚俱下,「我不能沒有工作。」
我抓住了她的頭髮,語氣平靜,「陸芸,我說過,我會撕了你的,對吧?」
我拽着她去了裴澈的辦公室。
「我給你個機會。」
「證據在我手上,你丟工作還是裴澈丟工作,你們自己商量吧。」
「不過我建議你犧牲自己,一來你那麼愛他,二來,裴澈丟了工作,你養你的好哥哥嗎?」
這一天,隔着一扇門,我聽到裴澈近乎失控的咆哮,心如止水。
陸芸好像在哭,「阿澈,是我佔有慾太強了。」
「我就是討厭那個女人,就是不想讓她霸佔你。」
「明明我們纔是天作之合,憑什麼——」
「夠了。」
裴澈冷淡地說,「你只是個小三。」
陸芸難以置信地喊道:「裴澈,你不是這麼說的。你明明愛着我。」
「我爲什麼不愛我的妻子,而去愛你?我瘋了嗎?」
聽着裴澈近乎嘲諷的話,陸芸崩潰了,「那你離婚!我們去外地生活!我可以當你的妻子——」
「算了吧。」
裴澈語氣疏離,「你毀了我的一切,這樣的你,我養不起。」
你看,在沒觸及他利益的時候,初戀就是白月光硃砂痣。
可一旦他失去所有,初戀白月光硃砂痣,都變成了狗屎。
其實,我也就是說着玩玩而已。
他們兩個人,我都不想放過。
陸芸離開後,我走進去,把離婚協議書扔在了裴澈臉上。
「我不想搬家,也不想看見你,所以那個房子你別回去了。」
「別跟我爭,我不想鬧得太難看。」
裴澈坐着,臉色蒼白,一句話沒有說。
回到家,我把裴澈的東西統統扔了出去。
有幾箱裴澈的貼身衣物,我寄給了陸芸。
還專門給她發了個消息。
「都給你了,夠用一個月的,熱情去吧。」
由於陸芸演過話劇,熱度不小。
她早已被熱心網友扒出了身份。
網上議論紛紛,「哦,合着她的破鏡重圓,是破壞別人家庭,當三啊。」
「好想聽她挑釁原配的音頻啊。」
「給你指個路@小余愛生活(生病版),博主生病去醫院,背景音裏剛好錄到小三的電話。」
我沒想到,竟然真的有人錄了下來。
還被人魔改了音頻。
「他對我好熱情哦」一時間鋪天蓋地。
陸芸徹底火了。
好幾次,有人街頭採訪偶遇陸芸,她在別人的鏡頭裏倉皇逃竄,狼狽至極。
不少人圍在話劇團下方,問:
「熱情姐還上班嗎?」
「道德敗壞的人,不會還沒開除吧?」
幾天後,話劇團發佈了聲明——已將陸芸開除。
從那之後,我再也沒見過陸芸。

-12-
眨眼立了秋。
裴澈的事情網上鬧得很大,醫院把他辭退了。
我爲了養身體,請了個長假。
等着裴澈簽完離婚協議。
短短一個月,天翻地覆。
遭遇背叛的陣痛,偶爾會在深夜捲土重來。
我們有過美好的記憶,有過情難自抑的吻,也因爲指尖的觸碰,臉紅心跳過。
正是因爲有這些,這三年才更像一場夢。
夢醒之後,是血淋淋的現實。
我難受,委屈,不甘,痛苦。
好在,並不是多麼難以忍受的事情。
時間最終會磨平一切。
幾天後的深夜,裴澈給我打來了電話。
我正在給糰子梳毛,所以開了免提。
裴澈的聲音在空曠的房子裏迴盪。
我以爲,他是要跟我談離婚的條款。
可是他然說起了從前。
說起來可笑。
先背叛的人,到頭來,卻成了最「深情」的人。
「……喬喬,你還記得在歡樂谷,你想過橋,我把你駝在肩上那次嗎?」
我很平靜,「記得,婚後的第三個月,我的生日。第一對到達終點的情侶,可以贏得一個小蛋糕。可是你不小心把我摔進了水裏。」
裴澈笑了笑,「是啊,我自責了一整天,在火鍋店,你喝醉了,湊過來親我,說你不怪我。」
「那是我第一次爲你心動。」
我沒有說話,拍了拍糰子的屁股,看她在沙發上跳來跳去。
裴澈又問:「你還記得你出車禍的那晚嗎?」
「記得,你爲我受了傷,我哭了。」
「後來的聖誕節。」
「記得。」
「我加班的除夕夜,你送來的餃子。」
「記得。」
「南塘雪夜的日出,嵩明湖畔的落日。」
「記得。」
裴澈住了嘴,良久,他聲音低啞:「南喬,我們的回憶,多到這一生都說不完。」
「是啊,一生都說不完。」我笑了,「可是你跟陸芸睡覺的那一刻,所有回憶,都跟你沒關係了。背叛一切的人是你,該痛苦的,也是你。」
我聽到了裴澈因爲痛苦而溢出的呼吸。
「裴澈,我不會抹掉屬於我們的過往。」
「因爲我快樂過,幸福過。」
「可是,僅此而已了。我能和你談論曾經,並不是因爲多捨不得,而是我已經放下了。」
「沒人規定,一個人非要陪着另一個人走一輩子。」
「我不會回頭,也不會原諒。」
電話那邊陷入了長久的沉寂。
裴澈啞着嗓子問,「我沒機會了,對嗎?」
我摸着糰子的耳朵,「離婚協議書儘早傳給我,好聚好散吧。」
13(裴澈視角)
簽完離婚協議後,他和南喬進入了離婚冷靜期。
當初結婚時,他覺得兩個月度日如年。
一場相親催生的婚禮,永遠有那麼多細枝末節要操心。
他煩躁難解,只盼着快些結束。
然而三年之後的今天,裴澈覺得時間過得那樣快。
他曾經百般牴觸的婚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走向終結。
最後的兩個月,南喬沒有原諒他。
那個在他記憶中,耳根子很軟,性格柔和的妻子,離開時竟是如此決絕。
裴澈時常覺得,他遊離的那一個月,像一場夢。
年少時的初戀,在多年後變得面目全非。
可是面目全非的,不僅僅是陸芸。
還有他。
再次見到南喬,已經是深秋。
街邊的樹都落了葉。
她穿得比別人要厚實一些,似乎比較怕冷。
裴澈想到了他們未出世的孩子,心裏是說不出的難受。
南喬圍着圍巾,走到裴澈面前,語氣還算和善。
「路上有點堵車。」
裴澈抬起眼,看向她來時的方向,空空如也。
懸着的心, 似乎有那麼一絲絲的安頓。
但更多的, 是苦澀。
「我趕時間,速戰速決吧。」
南喬率先朝民政局走去。
裴澈有那麼一瞬間, 突然想拽住南喬,將她抱在懷裏, 說他後悔了。
他想說, 陸芸只是年少時的執念。
他愛的人, 是南喬。
可這個念頭僅僅是一瞬間, 就消弭於無形。
南喬說過,協議離婚走不通,她不會再留情面。
父母年事已高,他中年失業,面臨遠赴他鄉找工作的困境。
一旦入職,回來的機會渺茫。
爸媽爲此丟盡了顏面, 病了很多天都不見好。
他不想連最後的體面都沒有。
今天離婚的人不多,窗口就跟摁下了加速鍵一樣。
眨眼, 手續就走完了。
拿到離婚證的那一刻,裴澈只覺得離婚證重若千斤,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南喬站在他面前, 秋日的暖陽滑過屋檐,在他與她之間,劃下涇渭分明的晨昏線。
裴澈站在陰影裏ƭū₂, 出聲問南喬:「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南喬冷淡地說:「沒什麼打算, 正常工作,正常生活。」
看着被風吹亂頭髮的南喬,他下意識抬手去撥。
南喬不知道收到了誰的消息,扭頭看向街口。
髮絲與手,就這麼錯過了。
一輛黑車不知道什麼時候停在了街口。
南喬走得很急,連回頭跟他告別的時間都沒有。
裴澈盯着主駕的那雙手看了很久, 心裏亂,思緒也亂。
可是他不敢上前。
他怕看到主駕的人,是徐南卿, 亦或是別的男人。
於是也只能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雙手。
秋風吹來, 淚水模糊了雙眼。
車開走了。
裴澈沒能看清。
裴澈離開了故鄉。
一走就是三年。
除夕夜, 他坐在冰冷的值班室裏, 窗外凜冽的寒風破不開煙花的熱鬧和團聚的喜悅。
這一年,他又沒能回去。
父母已經對他十分不滿,身邊的親朋,因爲那件事,也幾乎不聯繫了。
裴澈好像真的成了孤零零一個人。
也因此, 那年除夕夜, 南喬冒着大雪送來的餃子,成了他餘生遙不可及的夢。
零點剛過,新年的祝福短信接踵而至。
一條消息彈了出來:「你知道南喬結婚了嗎?」
裴澈盯着那條消息, 枯坐了很久。
他沉默了半響, 還是沒能鼓起勇氣,去問新郎是誰。
轉而打開了和南喬的對話框。
上一次記錄,是三年前。
南喬約他去民政局辦理離婚的時候。
裴澈猶豫再三, 打出了「新婚快樂」四個字。
鞭炮聲震得心口發疼。
他深吸一口氣,摁下了發送鍵。
紅色感嘆號冒了出來。
鞭炮聲也剛好停了。
世界一片寂靜。
正如他的心,凋零成荒蕪。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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