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裴柯當了一輩子死對頭。
婚後都在互相噁心。
他陪初戀逛鑽戒店,我和男大逛海洋館。
可貨車撞來,他卻擋在了我面前。
重來一世,我不同他爭了,決定成全他與初戀。
桀驁不馴的少年第一次紅了眼:「謝喬,想甩掉我,下輩子吧!」
-1-
睜眼。
寫滿白色粉筆字的黑板被一道高大的人影擋住。
裴柯那張鋒利又張揚的臉,帶着挑釁的笑,落進我的眼裏。
我有些恍惚。
大概已經有十幾年沒見過他穿校服的樣子了。
藍白色外套敞開,濃密的眉毛微微上挑。
細看的話,眉峯處有一道極淡的疤,給他添了幾分不好惹的氣場。
還是那副欠揍的模樣。
同桌氣憤道:「裴柯,你又搶謝喬的筆記!」
「靠這種手段拿第一,你不嫌丟人啊?」
我這才注意到。
他手上拿着一本粉色筆記本,正拿在手裏拋着玩。
他不羈勾脣:「拿不到第一的人,才丟人。」
一旁,一道甜美的女聲溫柔響起:
「裴柯,你別這樣,哪有女孩子會喜歡愛欺負人的男生的?」
女孩的校服外套裏露出白色的襯衫領,棉麻質地的抽繩繫了一個可愛的蝴蝶結。
好似青春偶像劇裏明媚漂亮的校園女主。
是白梔。
裴柯的同桌,也是未來的初戀。
A 大計算機繫系花。
我對她印象不深。
只記得她從高中起就很喜歡裴柯,經常跟在他身邊。
高考後和裴柯一起報了 A 大。
最後一次見,便是透過金店的透明玻璃,看見她跟在裴柯身後挑選戒指。
說完,白梔略有些羞澀地低下頭,將一縷頭髮溫柔地捋到耳後,露出甜美的笑。
不知爲何,裴柯聽完她的話,微微愣住。
然後有些彆扭地轉過頭,眼神落在別處。
他惡狠狠道:「我需要她喜歡我?」
「還有,你身上什麼味道?」
白梔羞澀一笑,解釋道:「這是,女生的體香,你們男生可能不懂,我從小就有的。」
「難聞。」
白梔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傻 B 直男,我在心裏默默吐槽。
裴柯將目光重新轉向我,繼續剛剛沒嘲笑完的話:
「謝喬,聽我的。」
「光靠死記硬背學ṭūₑ理科的話,還是別把時間浪費在高考上了。」
他說話向來毒舌。
屬於舔口嘴脣能把自己毒死的程度。
若換作十八歲的我,現在應該已經一腳踹過去了。
可如今,我突然有些累了。
-2-
我和裴柯從小就是死對頭。
做什麼都要爭。
兒時玩過家家爭當皇帝,讀書時爭當第一。
談戀愛時比對象。
他談系花,我就得談校草。
結婚也要比誰先結。
可惜領證那天,我的未婚夫跟小青梅跑了。
我一把將正在一旁豎中指嘲諷的他拽進了民政局。
掏出戶口本,拍在檯面上:
「敢不敢領個證?誰不敢誰孫子!」
他急了,也拍出戶口本,硬氣道:「領就領!」
隨後,便是長達五年的怨侶人生。
結婚五週年紀念日。
他陪初戀逛鑽戒店,我和男大逛海洋館。
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如果沒有那輛撞向我們的貨車。
我大概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幕。
巨大的陰影突然籠罩過來。
耳邊是車輪與柏油路劇烈摩擦時產生的刺耳長音。
裴柯幾乎是在瞬間打了方向盤。
車身 90° 旋轉,貨車撞向了他那面。
巨大的碰撞聲響起時,他將我緊緊抱在了懷裏。
可惜作用不大。
最後還是雙雙葬身車禍。
彌留之際,他將嘴脣輕輕附在我的耳邊。
聲音微弱,卻帶着濃濃的自嘲:
「謝喬,下輩子還是別當夫妻了。」
我下意識想懟回去:誰想跟你再糾纏一輩子。
可惜喉嚨被血氣堵住,說不出口。
最後,他輕嘆一聲。
似懊悔,也似遺憾。
我也徹底失去了意識。
如今,再看到他這張臉。
我只覺得唏噓。
這張帥得凌厲不羈的臉,與上輩子結婚後的怨夫模樣天差地別。
白梔站在他身邊,確實是郎才女貌,璧人一雙。
我心頭微微觸動。
突然就不想再爭了。
上輩子活得太較勁,卻忘了人生苦短。
毀了裴柯,也毀了自己。
他在人生的最後一刻,大概也是後悔的。
沒有同心愛之人相守,反而與我痛苦糾纏了一生。
臨了,也未得善終。
我目光堅定,從座位上站起身。
他眼裏戲謔更甚。
大有誓不罷休的架勢。
我卻平靜開口:「我不要了。」
他怔住,眉頭微微皺起:
「你什麼意思?」
我抬頭。
直視他冷下來的眸子,堅定道:「我說,我不跟你爭了。」
「裴柯,往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
「我什麼都不想再同你爭了。」
重來一世。
我不想再年輕小小就當個毒婦。
我想,活得ťŭ₃更快樂些。
-3-
裴柯嗤笑了一聲,轉身走了。
顯然是不相信我說的話。
我將他還回來的筆記本塞回了抽屜。
對還站在原地的女孩說了聲:「白梔,謝謝。」
她愣了兩秒。
然後攥緊了衣角,眼神慌亂:
「你,你說什麼?」
我眨了眨眼:
「我說謝謝你剛剛幫我說話。」
她緊咬着嘴脣,皺起秀氣的眉。
良久,眉頭才舒展開來。
又換上了平常的甜美笑容。
只是語氣有些古怪:
「謝喬。」
「原來你的眼裏除了裴柯,還能看到其他人。」
我一愣,良久纔回過味來。
我把裴柯當成競爭對手,死死咬住不放。
一心想要贏過他。
可落在別人眼裏,未必如此。
尤其這個人,還時時刻刻都關注着裴柯。
上一世,如果沒有我。
始於年少的心動,未必不會在多年後破鏡重圓,修成正果。
我心口有些酸脹。
低下頭,輕聲說了句:
「對不起。」
-4-
馬上要高考了。
學校三天兩頭組織模考。
因爲考試日常化,小型模考便統一安排在自己座位上。
考到英語的時候,身後探出了一個黃毛腦袋。
他壓低了聲音:
「大學霸,借我抄抄唄。」
我抬頭。
監考老師正坐在講臺上打盹,眼睛一下睜一下閉的。
我瞭然。
大方地將試卷遞到了身後。
「臥槽,女俠大氣!」
最後,成績出來。
我考了 32 分,他考了 36 分。
他抱着試卷一陣哀號:
「不想給我抄就不給我抄唄。」
「不帶這麼玩我的吧?」
「我自己考都能考四五十呢。」
他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淚:
「我爸又得抽我了。」
坐在我身後的男生叫衛承。
一個很有家底的黃毛。
因爲給學校捐了一棟樓,所以即使把頭髮染成綠的,老師們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翻了翻試卷。
好奇地問道:「你抄我的,怎麼考得比我還高?」
他活人微死:
「我怕抄成滿分,還改了好幾個答案。」
「那你運氣不錯。」
他號得更大聲了。
我問他:「你家這麼有錢,怎麼不送你去國外讀書,還要參加國內的高考?」
衛承痛苦地捂着腦袋:
「姐,我英語這點分,你是指望我去國外當啞巴嗎?」
「我幹嘛花錢找罪受?在國內當個躺平富二代不更好?」
「反正我家就一暴發戶,我能上個大學他們都覺得光宗耀祖了。」
我點點頭。
難怪他爸砸錢也要把他砸進 1 班。
「你這次模考總分是 255 分,去年理科類本科三批的分數線是 357 分,離高考還有 120 天,我幫你補習,每提高 10 分,你給我一千,怎麼樣?」
我話說得冷靜,心裏卻打起了鼓。
衛承愣了兩秒,樂了:
「學霸,你要是真能讓我考上大學,別說 10 分一千了,就是一萬,我也給得起,我爸媽還得給你封個大紅包,對你感恩戴德。」
我嘴脣繃得平直。
無人看到的課桌底下,手掌攥緊成了拳。
「那一言爲定。」
他撓了撓頭:「不過,你真有把握讓我四個月提高那麼多分?」
我看了他一眼,平靜道:「你進步空間還挺大的。」
他垮了臉:「我謝謝您。」
-5-
晚自習結束。
我留在座位上給衛承寫學習計劃。
裴柯將那張排名表扣在我面前時。
因爲太過用力,骨節微微泛白。
抬頭,他單肩揹着書包,臉色難看:
「謝喬,你什麼意思?」
ťū́₅沒什麼意思。
我和裴柯的分數一直咬得很緊。
在語文和數學差不多的情況下,我英語比他強,他理綜比我強。
所以我放棄了能拿滿分的英語。
我平靜道:「我把第一讓給你,不好嗎?」
他氣笑了:「需要你讓?」
「就算你英語考 150 分,這次我也壓你 2 分。」
他得意挑眉。
我低頭繼續寫計劃。
嘴裏敷衍道:「嗯。」
他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整個人都散發出隱約的焦躁。
直到有同學走過來,吊兒郎當地攬住他的肩。
那人看熱鬧不嫌事大,一臉八卦地說:「以前你倆爲了爭道題都差點打起來。」
「現在第一都能讓,裴哥,謝喬不會是喜歡你吧?」
我和裴柯的身體同時一僵。
筆尖停在紙面上,留下一道極濃的墨跡。
他耳尖染上微紅,將人踹開,嘴上裝兇:「我稀罕她喜歡?」
他的眼神卻飄忽不定地在我臉上掠過好幾次:
「好了,別寫了。」
他強硬地合上我的本子,裝進我的書包。
然後熟練拎在手上。
耳朵紅得像要滴血。
「送你回家。」
我站起身,飛快奪過他手上的書包。
堅定地直視着他的眼睛:
「不用了。」
「裴柯,我沒有喜歡你,希望你不要多想。」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
神色也冷了下來。
好像時間在這一刻靜止。
我的眼神掃過門外露出半個身子的白梔。
她的手攥緊了門框。
站在風中,好似搖搖欲墜。
「白梔還在門口等你。」
「別讓人等太久了。」
我背起書包,沒有回頭。
快步走出了教室。
裴柯。
如果原路的盡頭是無底深淵。
你或許也會感謝我,將一切撥回正軌。
-6-
回到家,打開門。
昏黃的鎢絲燈泡照亮了狹小簡陋的房間。
奶奶推着輪椅出來,臉上掛着慈愛的笑:
「喬喬回來了?餓了吧?奶奶煮了面,快喫,等會兒涼了。」
我笑着答:「好。」
我放下書包,坐在那張滿是劃痕與油污的老木桌上。
大口吃着奶奶煮的麪條。
耳邊是奶奶絮絮叨叨的關心。
眼神卻透過發黃的玻璃窗,落在不遠處的小洋房上。
那是裴柯的家。
我討厭裴柯。
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討厭他。
裴家剛搬過來的那天。
我便是站在這扇玻璃窗後。
看見他從一輛漂亮的小轎車下來。
被恩愛又打扮得體的父母牽着。
臉上卻掛着不怎麼高興的神情。
那時我便知道,這種心裏難受悶堵的感覺,叫作嫉妒。
而這種厭惡,在他來給我這個鄰居送進口餅乾,卻踩折了我家門前那棵母親栽下的桃樹苗時,到達了頂峯。
我撿起石子砸他。
石頭的棱角在他的眉峯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疤。
從此,我們成了見面就掐的死敵。
後來,他高考比我高 0.5 分。
成了壓我一頭的市理科狀元。
我更討厭他了。
一直到那個暑假快結束。
一場大雨的夜晚。
奶奶被車撞傷,昏倒在路邊。
車主逃逸。
裴柯將她背在背上。
還不忘拉起失魂落魄的我,奔向醫院。
手術室外,他站在我身邊。
渾身溼透,碎髮狼狽地耷拉在額前。
緊抿着脣,看着崩潰大哭的我,一言不發。
良久,他纔開口:「我去繳費。」
我盯着他離開的背影愣了神。
心口再次迴盪起那股悶悶的感覺。
那天我才明白。
它不只是嫉妒,還有自卑。
而自卑,紮根在心間。
從愛意裏,瘋狂汲取養分。
面快喫完了,露出來一塊白麪黃肚的荷包蛋。
我低下頭,眼淚不停不停地往下掉。
上一世。
反覆糾纏的餘生裏。
有時候我也忘了,我是恨他,還是愛他。
-7-
教室裏。
衛承痛苦地捂着耳朵。
試圖將我念單詞的聲音,當作唐僧唸經,屏蔽在耳外。
我閉了嘴。
等他放下捂耳朵的手,才又接着念。
「學霸,算我錯了,我不該浪費時間在學習上的。」
「你幹嘛非要扶我這堆上不了牆的爛泥呢?」
我批改着他的英語作文,眉頭緊皺。
頭都沒抬道:「爲了錢。」
他吊兒郎當地問:「你就這麼缺錢?」
我點點頭,漫不經心地回:「早亡的爸,改嫁的媽,癱瘓的奶奶和破碎的她,啊,不,是我。」
「所以我很缺錢。」
衛承愣住,收起了臉上的玩世不恭。
張了張嘴,半晌沒說出來話。
神情反覆糾結變化。
最後才伸出一隻手掌,Ţů²搭上了我的肩。
他微紅了眼道:「學霸,我一定跟着你好好學,努力考上大學。」
我剛想欣慰地拍拍小財主的頭。
一道冰冷低沉的聲音就從身後響起:
「你們在幹什麼?」
我抬頭。
裴柯的臉沉着,嘴脣繃得很直。
墨色的眸子沒有什麼情緒。
我和裴柯已經好幾天沒說話了。
再聽到他的聲音,甚至有些陌生。
以前因爲處處競爭,我和他像是捆綁在了一起。
如今我主動避讓。
才發現,我們也不過是緣分極淺的同學一場。
因爲繁重的學業,可能連面都難得見上一回。
我移開視線:
「同學互助,有什麼問題嗎?」
他咬着牙,語氣不善:
「互助?」
「他一個考 250 分的,能幫你什麼?」
「誒,是 255 分,」衛承打斷道。
裴柯沒看他,只是死死盯着我:
「你要互助,爲什麼不找我?你理綜還能提,我能幫你。」
他垂眸,小心翼翼地伸手靠近。
想來拉我的手腕。
語氣也軟了下來:
「如果你是氣我上次拿你的筆記,那你可以罵我幾句,你別不理……」
「謝喬!」
白梔恰時出現,打斷了他的話:
「我有道物理題不太會,你能教教我嗎?」
她捧着試卷,眨着杏仁圓眼,柔聲企求。
裴柯皺起眉頭,毫不客氣道:「我就坐你身邊,你問她幹嘛?」
「試卷拿過來,我教你,以後別來找她。」
他看了看我,最終還是縮回了手。
回了座位。
白梔原本緊張的臉色緩和下來。
轉頭看向我,神色複雜。
躊躇好久,她才猶豫着爲難開口:「謝喬。」
「如果你不喜歡裴柯的話,能不能,離他遠一點啊?不要跟他說話了。」
心臟猛地一滯,胸口迴盪着澀意。
我摸了摸發酸的鼻子,擠出笑道:「好。」
她臉上露出釋懷般的輕鬆。
衝我欣喜一笑後,也轉身離開。
衛承摸了摸下巴。
一臉喫瓜道:「怎麼感覺,這兩人,有點奇怪。」
我垂眸:「是挺配的。」
衛承:「我看不像。」
我收了筆,把作文本遞給他:
「那就是你眼神不好。」
「所以才能把 horse,寫成 house。」
「你家房子能跑是吧!」
余光中,兩人的身影並肩遠去。
我心頭微澀。
裴柯。
沒有我的糾纏,你會順利過上更好的人生。
而我,也該有自己的路要趕。
-8-
裴柯同人打架了。
在我回家的必經之路。
等我擠進人羣,就看見他臉上掛了彩,卻放倒了五六個小混混。
白梔站在裴柯身後。
嬌弱的身軀止不住地發抖。
害怕的臉上,掛着未乾的淚痕。
旁邊有同校的學生髮出驚呼:
「英雄救美,好帥啊!」
「早就跟你說過了,裴柯和白梔是一對,你還不信,我嗑的 CP 包真的。」
我剛想退出人羣。
白梔卻先一步走過來,挽上我的手臂。
她眸子溼潤,楚楚可憐地抬頭看我:
「謝喬,是剛剛那羣人先推我的。」
我啞然。
其實她不說,我也知道。
所以裴柯纔會跟他們打架。
他們本就互相喜歡。
裴柯怎麼忍得了她受欺負?
其實白梔沒必要將我當作情敵,反覆宣示主權。
我剛想找藉口離開。
她卻挽我挽得更緊了。
嬌軟的身軀緊貼着我的手臂。
用袖口擦了擦早就幹了的眼淚,委屈開口:
「謝喬,裴柯打架那麼兇。」
「以後,不會家暴吧?」
-9-
「你們在說什麼?」
裴柯走過來。
臉上還帶着青青紫紫的傷痕。
那幾個小混混早就爬起來跑了。
夜已深,人羣也很快散去。
白梔嬌聲道:「我在說,裴柯,謝謝你今天幫我出頭。」
裴柯垂眸。
視線極快地掃了我一眼,然後又彆扭地落到了別處。
「要不是因爲他們說謝……」
他臉色微紅。
「算了。」
飄忽的視線落在白梔挽我的胳膊上。
鋒利的眉頭皺了皺。
然後強硬地將人從我身邊拉開。
「你跟她貼那麼近幹嘛?」
言語間是毫不掩飾的嫌棄。
像是在我心上紮下了密密麻麻的尖刺,泛起疼意。
我退了一步,離他們更遠了些:
「我先回去了。」
「我跟你一起走。」
裴柯有些急切地開口。
我抬眸,平靜地看着他:
「不用了,我不想讓人誤會。」
他臉色白了幾分。
良久,他咬牙道:「謝喬,你是不是早戀了?跟衛承。」
我愣住。
這段時間,我和衛承確實走得比較近。
我低頭,斂眸,沒有看他:
「不關你事。」
然後轉身離開。
只剩濃郁的夜色將他落寞的身影籠罩、侵吞。
留下一雙鬱郁的眸子,在昏暗的月色下失了全部色彩。
-10-
因爲我的刻意疏遠,我和裴柯的關係徹底冷淡下來。
學校操場邊,有一棵百年古樹。
到了夏天,樹冠碩大,枝葉葳蕤。
和前世一樣。
高考前一週。
按照傳統,年級主任組織我們在紙條上寫下目標院校,掛到枝幹上。
我看着桌上的白色紙條。
筆尖停頓了很久。
「你打算考哪所大學?」
裴柯漫不經心的聲音突然從身旁響起。
我抬眼。
便看見他那雙冷淡的眸子,帶着幾分專注。
他移開視線,嗤笑了一聲。
眉眼間充斥着淡淡的不屑:
「別誤會,我只是不想跟你去同一所大學而已。」
放在我和他面前的選擇,不是 A 大,就是 B 大。
裴柯臉上還是那副不可一世的輕佻。
只是落在桌沿處的手收緊了些,關節微微泛白。
這一幕與前世遙遠的記憶緩緩重疊。
上一世,我在紙條上寫下 A 大時,裴柯也是這麼說的。
只是高考後的那個雨夜,將我心Ṭū₋底那點隱祕的情愫喚醒。
報志願時,我鬼使神差地選擇了 B 大。
可不知道爲什麼,裴柯卻去了 A 大。
後來再見,便是隔着一條街的距離。
我看着白梔從他的車上下來,兩人並肩而行。
以至於日後,他與我頻繁在高校辯論賽、證券商業杯等賽事相遇時,他敵意未減,我則又添新恨。
而白梔,從始至終都陪在他身邊。
直到大學畢業,她出國留學。
我才徹底從這場自卑又彆扭的泥沼中脫身。
可後來工作,我和裴柯又進了同一家投行。
從此,反反覆覆,糾纏不清。
這一世,我依舊在紙條上寫下了 A 大的校名。
心裏卻下定了決心。
要離裴柯,越遠越好。
-11-
高考完的下午。
厚重的烏雲沉甸甸往下墜,空氣潮溼悶熱,壓得人喘不過氣。
我拒絕了班級的畢業聚會,退了班羣。
裴柯很快發來消息:
【?】
我順手給他拉黑了。
然後快步往家趕,唯恐突降大雨。
打開門,奶奶正坐在電視前搖蒲扇。
面前擺着一個行李箱,我昨晚整理好的。
衛承的成績在我近乎壓榨的補習下,上升很快,尤其是英語。
衛承的父母感激我,主動提出帶奶奶去英國治療腿上的舊疾。
而回報是,無論衛承最終有沒有上本科線,我都將作爲陪讀同他一起赴英留學。
離開的飛機,是今晚。
一道閃電劃過,天空短暫地通亮。
暴雨傾盆而下。
裴柯家的小洋房在密密麻麻的雨線裏變得模糊。
連同前世那個雨夜的記憶,與初見裴柯時,他那張不太高興的臉,都在腦海裏漸漸淡去。
奶奶忽然舉起蒲扇指向窗外:
「喬喬,那個是不是你同學啊?」
「看着像隔壁的小柯嘞,下這麼大雨,快讓人進來坐着。」
我心頭一震。
轉頭,透過玻璃窗,正好對上裴柯那雙溼漉的眼。
我打開門。
他已經立在門口。
渾身溼透,喘着氣,死死地盯着我。
原本模糊的記憶再次席捲而來,猛烈地撞擊着我的神經。
我聲線微顫:「你來幹什麼?」
他開口,聲音有些滯澀,像是壓抑着很多情緒:
「你是不是要走?」
「你要跟衛承去英國對不對?」
我皺眉:
「衛承告訴你的?」
他眸子冷下來:「他家要是還想繼續在湖市做買賣,也不能太不給裴家面子。」
裴柯的父母都在湖市從政,位居高處。
他急切開口:「你想要幫忙,爲什麼不找我?」
「明明我……」
我忽然覺得有些無力。
像是又回到了七歲那年。
我站在落滿蛛絲的玻璃前,與裴柯隔得很遠,很遠。țũ̂₆
又或者是遙不可及。
垂在身側的手握緊成拳。
「關你什麼事?裴柯,我們很熟嗎?」
他眸子染上迷茫與困惑:
「可我昨晚分明夢見我們……」
我咬了咬脣:
「裴柯,我跟你只是同學,是競爭對手,是高考完就該各奔東西,一輩子都不會再見的關係。」
以他的家世、能力,本不該落得個婚姻不幸、與不愛之人葬身車禍的下場。
我也不想再終身囿於一段痛苦的關係,一場失敗的婚姻。
裴柯臉色倏地蒼白:
「謝喬,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我強硬地壓下喉嚨的哽咽,將絕情的話擠出口:
「是,我討厭你,所以求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桀驁不馴的少年第一次紅了眼:
「謝喬,是你先同我爭的,是你先攪亂我的生活的。」
他眸子裏帶着破碎的瘋狂,語氣低沉得可怕:
「現在你說你想甩掉我,下輩子吧!」
我幾乎有些悲哀。
可裴柯,這已經是下輩子了。
-12-
登機前,我看着外面的暴雨心跳不安。
手機振動。
我接了電話。
白梔焦急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謝喬,裴柯出車禍了,你能不能來看看他?」
我渾身一僵,血液似乎都在瞬間凝固。
但還是冷靜地問她:「受傷嚴重嗎?」
「醫生說沒有生命危險,只是有些輕微腦震盪。」
我的心跳漸漸迴歸平緩:
「抱歉,我現在有急事,就不去看他了,但同學一場,麻煩你幫我轉達一聲,祝安康。」
那邊沉默良久,才問:
「謝喬,能不走嗎?」
我嘆了口氣:
「白梔,祝你們此生能夠幸福,不要再錯過了。」
那頭白梔似乎還想說什麼。
可我已經掛斷了電話。
我該去尋找屬於自己的人生。
我與裴柯,或許此生都不會再相見了。
-13-
奶奶的病房外,衛承拿過我手中的袋子,笑容諂媚:
「喬姐,你就帶我去玩一下嘛,我還沒見過國外的酒吧呢。」
衛家給衛承的銀行卡捏在我手裏。
他的開支由我和衛家父母共同監督。
就是怕他在國外紙醉金迷,染上不好的東西。
他剛伸出手,準備給我捏肩捶背獻殷勤。
病房門卻突然打開。
一隻健碩的長臂伸出,將我拽了過去。
隱忍冷冽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要不我陪你去?」
「我口語也挺不錯的。」
世界在我的耳邊突然失聲。
僵硬片刻後,我抬頭。
裴柯的臉色沉得嚇人。
額前的碎髮微微擋住眼。
沉黑如淵的眸子盯着衛承,透着股與少年不符的陰鬱。
頭上還圍了圈醫用白紗布,氣場凜冽森然。
衛承一怵,連忙擺手:
「不用了,不用了,裴哥。」
「我突然想起家裏的貓今天要生,我就先回去了哈。」
說完抬腿就跑。
我拉開與裴柯的距離:
「你怎麼在這裏?」
裴柯身上的森冷盡數消散。
看我的眼神裏帶着點不易察覺的眷戀與悲傷。
他自然地接過我手裏的水果袋:
「怎麼,這醫院你開的?」
然後他指了指頭上的白紗,挑眉道:「來看病不行?」
我沒想到的是,奶奶竟跟裴柯熟得很。
他削着蘋果,還時不時說幾件我在學校的糗事,將老人逗得咯咯笑。
好不容易出了病房門。
我問他:「你倆怎麼認識的?」
他挑眉,戲謔道:「你放假在學校拼命學習拿第一的時候,可都是我在替你盡孝。」
我皺眉道:「我怎麼不知道?奶奶從來沒跟我說過。」
「是我不讓她說的,不想讓你知道。」
心臟突然緊了緊。
「那怎麼現在又不瞞我了?」
他視線落在我身上,像是陷入了什麼回憶。
半晌,他才輕笑一聲:
「因爲現在,想讓你知道了。」
-14-
自那以後,裴柯就開始頻繁在我身邊打轉。
除了做檢查,恨不得跟我寸步不離。
我看着他那張臉,欲言又止。
裴柯不會是……
真把腦子給撞壞了吧?
離開那天,裴柯對我說的那番話也很莫名其妙。
如今更是像換了個人一樣。
以往在學校,我和他可是全校皆知的宿敵。
難道說……
他想要報復我?
突然想起八歲那年,市裏的一場英語演講比賽。
裴柯拿了第二。
電視臺採訪他。
那時候,我還沒聽過經典名言「我爸是××」。
更不明白什麼叫「爲了那碟醋才包的那頓餃子」。
只覺得心裏不公,於是我端着第一名的獎狀,不經意地走過直播鏡頭:
「切,拿個第二有什麼好得意的?也不知道剛剛是誰輸了比賽在那兒哭鼻子呢。」
我當着所有人的面將他的自尊踩得稀碎。
還是個小正太的裴柯氣紅了眼。
用稚嫩的聲音哽咽着威脅我:「謝喬,你等着!」
我和裴柯就這麼在湖市最好的小學,最好的初中、高中,爭了前半生。
而後來,又在國內最頂尖的大學,最難進的投行,糾纏了短暫的後半輩子。
我想明白了。
他肯定是積怨太久,看不得我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所以要像鬼一樣死死纏在我身邊,噁心我!
終於,在第十六次出門「偶遇」在病房門口做拉伸的裴柯時,我忍不了了,扯出一個僵笑:
「裴柯,白梔沒過來陪你嗎?她還在國內?」
「不如把她接過來,也好照顧你。」
我試圖用白梔喚醒他被報復心佔據的理智。
可不知道是哪個字眼刺激到了他。
裴柯急得音量都拔高了幾分:
「你問她幹嘛?」
不清楚是不是我的錯覺。
每次涉及白梔的事,裴柯就會大失方寸。
我又不是小說裏,一心想要迫害小白花的惡毒女配。
至於這麼防着我?
我有些不是滋味。
淡淡的酸澀從心底蔓延開來。
裴柯依舊眉頭緊鎖:
「你以後不要再提她了。」
我淡淡道:「嗯。」
他仍不放心,急得來回踱步:
「應該說,想都不要想她。」
「我跟你說,白梔不是什麼好人,你看着她表面單純無辜的,其實都是裝的,背地裏壞心思多着呢。」
裴柯咬緊了後槽牙:
「你以後少跟她來往。」
「不對,最好別跟她來往。」
我:???
他繼續:
「還有衛承那小子,人看着就蔫壞蔫壞的。」
「今天敢拉你去酒吧,明天就敢帶你去殺人放火。」
「你成績好,前途光明,別跟他混在一起。」
我氣笑了:
「那你呢?」
他愣了愣。
隨後挺直了腰桿,自信拽酷道:「我跟他們怎麼會一樣?」
「我長得帥,成績好,身體好,積極上進,心理健康,表裏如一,工作能力強,會賺錢,能養家。」
從在英國相遇的第一面,我就覺得裴柯似乎跟過去有些不一樣了。
大概是,更不要臉了。
「跟你站在一起,怎麼說也是郎才女貌,金玉良緣,天生一對。」
耳邊吹過一陣微風,走廊盡頭的玻璃窗外,夏櫟綠條輕搖。
我的心臟猛地停跳一拍。
裴柯偷偷瞥了我一眼。
然後繼續喋喋不休:
「等你以後進社會了,看到那些奇形怪狀的人,就會發現像我這樣的,提着燈籠都難找。」
他微紅了臉,彎下腰,與我平視,嘴角還噙着笑:
「所以,要不要,考慮一下我?」
我在裴柯帶着笑意的澄明眸底,看見了愣住的自己。
心臟的跳動猛地加快了速度。
可明明,前世的那場車禍。
他同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是:「謝喬,下輩子,還是別當夫妻了。」
全身像被冷水澆透,升起涼意。
於是,我脫口而出:
「你瘋了,那白梔怎麼辦?」
裴柯臉上那抹淡笑僵硬在了臉上。
嘴角緩緩降下,抿成了一條冷硬直線,眼尾卻微微泛紅:
「衛承?白梔?又或者除了我,其他人都可以?」
「謝喬,你可真沒良心。」
「明明,這麼多年陪在你身邊的人都是我。」
「怎麼突然,就看別人去了呢?」
-15-
裴柯沒再纏着我。
甚至好幾天都沒見到他的人影。
可他說的話卻始終盤旋在我的腦海。
讓我思緒雜亂。
其實前世,裴柯確實算得上一個極佳的丈夫。
體貼顧家,責任心強,會記得在每一個紀念日準備驚喜,在生活中處處用心。
對我,也很好。
如果沒有金店裏的那一幕,如果沒有發現他們偶爾揹着我的通話,如果沒有我問起白梔時他眼裏的躲閃。
這段婚姻,本就是衝動上頭的產物,還摻雜了一點我隱祕的私心。
最後破裂,也在情理之中。
-16-
我在租房裏熬了粥,準備送去醫院。
剛進小巷,一陣沉悶的腳步聲從身後響起。
刺鼻的乙醚味湧入ţū́ₑ鼻腔。
保溫桶跌落在地,我失去了意識。
再睜眼,是在一輛顛簸搖晃的皮卡車上。
雙手被麻繩綁在身後。
而旁邊,坐着滿臉害怕的白梔。
「白梔?」
「你怎麼會在這兒?」
她嬌弱的聲線有些顫抖:
「我來英國找裴柯,結果剛下飛機就被他們綁架了。」
「怎麼辦?謝喬,我好害怕!」
開車的綁匪轉過頭,滿臉橫肉,是個中國人。
他抽了口煙,語氣兇狠道:「給老子安靜點。」
我保持冷靜,問他:「哥,我們跟你應該沒什麼仇怨,爲什麼要綁我們?」
他笑了,橫肉微顫,眼裏冒出精光:
「我跟你們是沒什麼仇,可我跟裴家有點恩怨。」
「聽說裴家那個獨子現在ẗṻₐ就在英國,他身邊有人看着,我不好下手,只好綁了你們。」
「你們兩個看起來都跟那小子有點淵源,就看他來換走誰了。」
「一換一,另一個嘛……」
他冷下臉,做出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後,沒再說話。
我的腦子開始瘋狂轉動。
裴家從政,惹上些亡命之徒不是沒有可能。
我與白梔算是無妄之災。
綁在身後的雙手不動聲色地轉了轉。
繩子不緊,說明不是專業綁匪,只是尋私仇。
他將我們關在了一座廢棄的工廠。
然後落鎖,離開。
白梔因爲害怕,與我貼得極緊。
她的聲音也帶上了哭腔:
「謝喬,我們該怎麼辦?」
「他會殺了我們嗎?」
我一邊扭曲手腕,同時安慰她:
「放心,他的目標是裴柯,不是我們。」
「可他剛剛說什麼,一換一,另一個會,會……」
白梔開始輕聲啜泣起來:「謝喬,你說,裴柯會來救我嗎?我好害怕。」
我的心臟猛地下沉了一瞬。
選我,還是選白梔?
又或者是,都不選?
可我。
不想成爲任何人的選項。
手腕處的禁錮徹底鬆開。
「解開了。」
我露出輕鬆的笑意。
然後在白梔怔愣的神情下,迅速解開了綁她的繩索。
我剛想坐起身。
門外卻傳來一陣鐵鏈的碰撞聲。
很快,鐵門被一腳踹開。
我也恢復回被綁的姿態。
穿着病號服的裴柯被綁匪押了進來,手上綁着鎖鏈,蒙着眼,嘴裏還塞着布團。
被推倒在我旁邊。
綁匪咧起嘴角:
「這小子,也算情根深種,真拿自己來換人了,算他是個男人。」
「我也不說假話,」他挑起白梔的下巴,「你就是白梔對吧?」
「我放你走,至於另一個,」他斜眼看了看我,冷笑一聲,「就只能自認倒黴了。」
綁匪的威脅聲下,一陣細微的、鐵鏈敲擊地面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
我突然恍了神。
眼前似乎又浮現起前世裴柯那張溫情又無奈的臉。
「謝喬,你怎麼一生氣就這樣?」
「不理我,也不聽我說話。」
「那這樣吧。」
他屈起手指,用關節在桌上敲下一段聲響:
「這是,對,不,起。」
「摩斯密碼,怎麼樣?我剛學的。」
可笑的是,我竟也去學了。
而現在,自然也聽懂了他此刻想說的話——
【別怕,我報警了。】
綁匪蹲下身,準備給白梔解綁的那一刻,我將手裏的繩索勒上了他的脖子。
我的力量不可能與一個成年男性對抗。
用力將人拽倒後,我拉起白梔奮力向外跑去,然後將門鎖上了。
-17-
烈日炙烤着這片荒草叢生的土地。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白梔在身後發出一聲痛呼。
她崴了腳。
我蹲下身:「上來,我揹你走。」
她愣住,怔怔地喊我的名字:
「謝喬。」
我皺起眉頭:「我們至少要跑到馬路上,裴柯已經報警了,看到警察你纔算安全。」
「快啊!」
在我的催促下,她趴上了我的背。
白梔身材嬌小,但還是給了我不小的壓力。
她替我擦了擦臉上的汗,然後乖乖地環住我的脖子。
「謝喬。」
白梔的聲音很輕,明明近在耳畔,卻像是從很遠的天邊飄來。
爲了保存體力,我沒應她。
她仍自顧自地說話:
「你還記得嗎?你說女孩子,一定要勇敢,越是困境,越要勇敢。」
她聲音帶上了幾分哽咽:
「對不起,我沒做到。」
我愣住。
思緒被輕輕撥動,一道模糊的身影浮現出來。
穿着白裙的小女孩,抱着一個泰迪熊。
躲在我家的柵欄背後,邊落淚,邊向遠處偷望。
那時她哭着問我:「姐姐,是不是因爲我不聽話,所以爸爸纔不要我了?」
對啊,是不是因爲我天生就該命苦,所以父親纔會意外去世,所以母親纔會將我拋下,再也沒有回來看過我一眼?
我怨過,也恨過,可這些都沒有用。
我只能對她說:「他不要你,你也別要他了。」
「你是女孩子,所以要更勇敢,知道嗎?」
「越是困境,越要勇敢。」
正因我什麼也沒有,所以纔會拼命努力,去遠離那些苦難,盡力汲取生機。
回過神,我猶豫開口:「你是,那個小女孩?」
「你還記得我啊,真好!」
她將臉深埋進我的頸窩:
「謝喬,你跟我走吧,裴柯他不要你,我們也不要他了,好不好?」
「你需要錢,我也可以給你,我母親給我留了一筆信託,我成年了,已經拿到了。」
「你跟我走吧,求你了。」
「謝喬。」
肩膀傳來一陣溼潤。
我們也終於走到了馬路旁邊。
我將她放下:
「抱歉,白梔,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了,我得回去。」
她猛地拉住我的衣袖:
「謝喬!」
我拉開她的手:「不用擔心我,我只是去幫他爭取一些時間,等警察來了,我們都會得救的。」
「白梔,我不能把裴柯一個人丟在那裏,他會死的。」
當他敲下摩斯密碼的那一刻,我便知道,裴柯也重生了。
這一路,我想了很多。
即使我再遲鈍,也該明白我與裴柯之間似乎有着太多的誤會。
可誤會,得活着才能解開。
他已經在我面前死過一次,我不能看着他,再死一次。
-18-
等我回到那間廢棄的倉庫,正好看見綁匪的棍棒落在裴柯的小腿上。
等他再次抬起手臂。
理智的神經突然崩斷,我撿起一旁的廢木衝了過去,擋在了裴柯面前。
「別碰她!」
一道淒厲的女聲從身後響起。
綁匪抬起鐵棍的手生生停在了空中。
「你女兒的醫藥費,我已經讓人繳清了,手術明天做。」
「他報警了,警察馬上就來,你走吧。」
「綁匪」微怔,收起了臉上的戾氣。
將棍子丟在地上後,便倉皇逃離了倉庫。
我看着不遠處,正一瘸一拐走來的白梔,心情複雜。
裴柯眸色一沉:「爲什麼?」
白梔笑了,冷眼看着他:
「你問我爲什麼?」
「你難道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嗎?」
「哥哥?」
我瞳孔微縮。
裴柯和白梔,是兄妹?
白梔的聲音染上瘋狂的恨意:
「一個小三生的兒子,竟然比我還大一個月,你說可不可笑?你說,我該不該恨?」
「是你們害得我媽鬱鬱而終,害得我家支離破碎。」
「我不該恨嗎?」
她緊緊抓着裴柯的衣領。
平日裏嬌弱的模樣盡數褪去,只餘下冷漠。
裴柯抬頭,眸子沉黑,聲音冷得像淬了冰:
「我跟你說過,我媽當時並不知情,她也是受害者,他們的婚姻,從她知道你的存在起,就已經貌合神離了。」
「那她知道了,爲什麼不離婚?爲什麼不拆穿那個僞君子?!」
裴柯一滯,喉結滾動,良久才啞聲道:「政治聯姻,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白梔的嘴角扯出一絲諷意:
「虛僞至極!」
裴柯忍着疼,眉頭緊鎖:
「白梔,你到底想幹什麼?!我們不是早就說清楚了?這些年我也一直把你當妹妹照顧,你現在突然發什麼瘋?」
白梔的臉上湧現出幾乎痛苦的悲哀,淚水滑落:
「因爲我恨你!」
「裴柯,憑什麼你生來就什麼都有?!爲什麼你什麼都要和我搶?!」
「你搶走我的父親,逼死我的母親,爲什麼連我喜歡的人,你也要和我搶?!」
白梔像是失去了全部支撐,跌落在地,如一朵被吹散的梔子花。
她聲線破碎,泣不成聲:
「爲什麼你搶走了,又不遵守承諾,保護好她?你答應過我的!」
白梔抬眸,眼裏的恨意翻湧到了極致:
「你死了便死了,爲什麼要連累她?!」
「爲什麼啊?!」
空氣倏地寂靜。
裴柯的憤怒僵在臉上,像被人用力打碎,最後陣陣零落。
晦澀潮溼的塵灰味矇住口鼻,堵住喉嚨,讓人再發不出一絲聲響。
良久,我才找回自己失去的聲音,滯澀開口:「白梔。」
她的背影猛地僵住。
肩膀微顫,卻沒有回頭。
我突然想起。
她似乎喊過我很多聲,謝喬。
記憶裏模糊的身影開始一個個清晰。
二十餘年,歲月漫漫。
裴柯身旁的那個女孩。
目光,自始至終,原來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可直到警笛聲由遠及近,響徹了這片空蕩陰暗的空間。
持槍的警察陸續從我身邊擦過。
她始終沒有再回頭,看我一眼。
-19-
出了警局,我回到了醫院。
剛踏進病房,一道視線便立即落在我的身上。
令人窒息的沉默裏。
我率先開口:「我沒有指控白梔。」
裴柯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我的臉上。
「那我也不指控。」
我看了眼他滲血的傷口:
「你是受害者,這是你的權利。」
裴柯搖了搖頭,眼眶微紅,同我解釋:「我換的是你,不是白梔。」
他喉嚨滾動,良久才幹澀道:「因爲我,喜歡你。」
「從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歡你。」
「所以纔會想把最喜歡的餅乾送給你,所以纔會爲了讓你注意到我拼命學習。」
「出事那天, 我買了戒指,總想着,要給你補一個求婚儀式。」
「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謝喬。」
「久到我以爲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以至於忘了,該先說喜歡的。」
裴柯看起來快哭了。
望向我的眼裏帶上了哀求:
「謝喬, 你別不說話。」
我無奈開口:「不是說, 下輩子不要再當夫妻了嗎?」
他溼潤的眸裏,光寸寸破碎。
像是被宣判了死刑的罪犯。
蒼白的嘴脣微微顫抖。
扯出一絲苦笑:
「我只是覺得, 你不快樂。」
「好像無論我怎麼做, 你跟我在一起,都不快樂。」
他眨了眨迷茫的眼, 絕望道:「謝喬,我該放手嗎?」
「可是我從七歲就認識你了, 我連你離開我的視線,都接受不了。」
是啊, 我不快樂。
疑心重重的人, 就像行走在暗夜的荊棘裏, 瞻前顧後,始終都在擔驚受怕。
永遠也難以擁有真正的快樂。
在愛裏, 坦誠纔是自由。
裴柯是個彆扭的人, 我或許更甚。
我捏着手裏的東西,掌心有些發燙。
但還是堅定道:「伸手。」
他微愣,手掌張開。
一枚繞着月輝的銀戒,跌入他的掌心。
這是我的回答。
「我也喜歡你。」
白梔獨立番外
我有一個, 喜歡了很多年的人。
我見過她在國旗下朝氣蓬勃地講話。
見過她在競賽項目裏遊刃有餘的自信。
也見過她在運動會領獎時笑起來的模樣。
馬尾高高束起, 是永遠不倒的旗幟。
熱烈, 昭亮。
像是太陽。
是我生命裏, 僅剩的太陽。
可她, 好像從未看見過我。
所以, 我嫉妒。
嫉妒那個她目光的落點。
卻又忍不住, 靠近那個落點,哪怕只能竊取到她的餘光。
我喜歡的人, 叫謝喬。
是這個世界上, 最明媚勇敢的人。
可她死的那日。
偏偏是個雨天。
我在那場大雨裏, 站了許久。
然後回家, 爲自己放了一缸溫熱的水。
鮮紅的血從手腕蜿蜒流入平靜的水面。
像是硃砂消落,餘暉散盡。
我卻不覺得冷。
我好像聽見了謝喬的聲音。
她笑着喊我:
「白梔。」
聲音有些彆扭。
像是從四處散落的嘈雜聲裏, 隨機撿起幾個音調拼湊出來的。
我突然就笑了。
差點忘了。
我喜歡的人, 從未叫過我的名字。
三人番外
裴柯偶然提起某個男大的時候,神情不是很在意。
其實手裏的杯子都快捏碎了。
我:?
「什麼男大?」
他抬頭,幽怨地看了我一眼。
視線又飄忽到了別處:
「就, 海洋館那個。」
還不忘小聲蛐蛐:
「他有我帥嗎?有我高嗎?有我會照顧人嗎?有我能賺錢嗎?有我對你好嗎?有我……」
「夠了啊, 你上次見面還罵人家小胖子。」
我懷疑裴柯對靠近我的狗都有敵意。
裴柯:?
「那個,小胖墩?」
「原來是大侄子啊!」
某人終於笑了,嘴角咧開:
「你早說嘛, 下次喊大侄子過來玩,我帶他去海洋館。」
某人尾巴馬上要翹到天上去了。
又很快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壓了下去。
裴柯臉色一黑。
清亮的女聲從門外傳來:
「嫂子開門,我是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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