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遍清芷人不見

夫君的白月光又發病了。
五年前,我取心頭血救她一命。
但這次我婉拒了:「我已懷胎八月,不可傷身。」
三日後,我在街上被馬車撞倒,難產生下死胎。
白月光又來求藥,夫君臉色森寒地將她趕出了府。
抱着我安慰:「阿芷,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轉頭我卻聽到大夫和他私語:
「夫人調養了五年,生下的胎兒是最好的藥引子。」
「可夫人一直憂思過重……」
夫君冷然:「阿芷的血治標不治本,娶她也是爲了生下孩子,徹底治癒霜兒的心疾。」
「孩子還能再有,霜兒的命不容閃失。」

-1-
謝冕大概從未想過。
他瞞着我佈局了五年,居然會被他送我解悶逗趣的鸚鵡學下來。
鸚鵡尖利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滑稽。
可複述的內容,卻讓我的血液一寸寸涼透了。
「侯爺,那死胎連着胎盤已經拿去熬藥了,顏小姐喝了三日,脈象便有力了許多,服夠七日,定能徹底根治。」
「您要我給夫人各種金貴藥材調養了五年,終於得償所願了。」
「只是夫人小產後,每日以淚洗面,長此以往,身體怕是會——」
「繼續調養着便是,侯府最不缺的就是銀子。」
鸚鵡把謝冕的不耐煩學了個八成。
「阿芷雖是霜兒的妹妹,可她的血還是治標不治本,這藥胎本就是爲了徹底治好霜兒。」
「大不了等調養好了,我讓她再生一個便是!」
原來人驚駭到了極點,思緒竟會是一片空白。
我怔愣了半晌,直到侍女進來,遞上帕子:
「夫人,小少爺已經去了,您日日哭泣只會傷身啊。」
我一摸臉頰,居然滿臉都是冰涼的淚水。

-2-
我一直以爲,肚子裏的孩子是在萬千期待中孕育的。
五年前的中秋宮宴。
我幫嫡姐顏霜寧給謝冕遞情信,被人撞見。
太后亂點鴛鴦譜,爲我和謝冕賜婚。
新婚夜,謝冕挑起我的蓋頭。
我鼓起勇氣主動道:「我知道您是我阿姐的心上人,我定恪守本分,不會奢求您……」
可謝冕卻笑意盈盈打斷我的話。
「你不知道嗎?這樁婚事,是我跟太后娘娘求來的。」
紅燭和夜明珠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襯得謝冕眉眼愈發飛揚。
不愧是京城不知多少人愛慕的小侯爺。
我紅了耳根,低下頭不敢看。
卻把他的每一句話都聽了進去。
謝冕說,他和我嫡姐早就是過去的事了,他心悅我,纔會求娶我。
我本來不敢相信,可五年來,謝冕卻身體力行,讓我慢慢相信。
他愛我這件事。
顏霜寧胎裏帶了心疾,五年前病發得兇險。
爹和嫡母四處求醫,最後竟是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要我取心頭血爲她入藥。
我是庶女,娘也不受寵。
取血之事,容不得我拒絕半分。
在那之後,我的身體也變差了許多。
直到嫁給謝冕後,什麼百年人蔘,南海鮫珠磨得粉。
即便價值千金,只要能爲我調養身體,謝冕眼都不眨。
甚至腆着臉去求太后開私庫。
太后調侃他,他笑言:「阿芷嫁給我,我定要如珠如寶疼愛的。」
怕我的身體承受不得生育之苦。
他頂着婆母的詰問,成婚五年才讓我懷了子嗣。
我以爲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謝冕愛我的證據。
所以在顏霜寧再次發病,爹和嫡母找上門時,我纔有底氣拒絕。
被馬車撞倒產下死胎,我懷疑過爹和嫡母對我下手。
卻從未懷疑過和我一樣悲痛的謝冕。
可原來從一開始,就是個騙局。

-3-
侍女給我端來一碗苦藥。
說是謝冕親自盯着熬的。
「侯爺疼愛夫人,您還年輕,子嗣還會再有的。」
謝冕正好走進來,聽到這話,眼裏滑過一絲痛楚。
我仔細盯着他,輕聲道:「孩子已經沒了,我也沒有後顧之憂,可以爲嫡姐取血入藥了。」
謝冕卻坐下將我攬入懷中:「胡說什麼!你懷胎八月小產本就兇險,怎能再爲了無關緊要的人取血。」
「可你曾那麼喜歡嫡姐,真的能眼睜睜看着她死嗎?」
謝冕別開眼神:「你爹孃尋到了神醫開的藥,她的病應當要治好了。」
我快笑出眼淚,問是什麼藥。
居然比血脈相連之人的心頭血還要有效。
謝冕輕描淡寫遮掩了過去:「好了,莫再操心旁人了,那個馬車伕背後無人指使,只是醉酒,我已經讓他給咱們的孩兒償命了。」
他低頭吻在我的額頭:「你養好身體,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我靜靜依偎在謝冕胸膛上,聽着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突然發覺,自己的枕邊人竟是如此心思縝密。
滿口謊言,居然連心跳都未曾亂過一瞬。
突然想起自己還未小產之時。
這一胎懷的其實很不安穩,孕吐得幾乎脫了形。
當時大夫交代:「夫人這一胎若要平安誕下,不可勞神,不可傷身——」
我被針刺到手指,血珠都沒冒,謝冕就吩咐管家採買十幾個繡娘入府。
我有些無奈:「我只是想親自給孩子繡個虎頭帽,你何必這麼大動干戈。」
謝冕卻擁我入懷,理所當然道:「我跟至愛之人盼了五年的子嗣,當然得重視。」
午夜夢迴,我哭溼枕榻,恍惚懷疑。
那個連我刺破手都疼惜不已的謝冕。
和那個眼睜睜要我懷胎只爲給嫡姐入藥的謝冕。
當真是一個人嗎?
還是男子果真能情深至此。
爲了白月光,可以跟自己不愛的人虛與委蛇五年。
連自己的親骨肉都可以不在乎。

-4-
我小產後一直惡露不止,纏綿病榻。
驟然得知真相後,又狠狠病了一場。
直到一個多月後,謝冕纔將我裹在狐裘裏,帶去了郊外寺廟。
夭折的血脈不得入祖墳。
他說,我們的孩兒葬在這裏。
他爲它立了長生牌位,要高僧日日誦經,祈禱它早登極樂。
我的心一陣陣抽痛,卻也譏笑不已。
因爲我知道,這只是座空墳。
我的孩子,早就被熬成了嫡姐的藥渣了。
可看到牌位上的「愛子謹南之墓」時,還是眼眶一熱,幾乎哭暈在了墳塋上。
是的。
早在我剛診出有孕時,我和謝冕就提前給孩子取了名字。
謹南二字,男孩女孩都取得。
寄予了做爹孃的,對孩子所有的美好期盼。
我癡癡望着墳塋,對謝冕說:「夫君,你可還記得,當時謹南第一次踢我的時候,你正好在旁邊。我嚇了一跳,拉着你的手放在肚子上。」
「也許它知道是爹爹在摸,居然又踢了一下,把你也嚇一跳。」
謝冕似乎也慢慢回憶起來,目光慢慢柔和,又愈發悲傷。
他啞然道:「是啊,我還記得,他力氣居然那麼大……」
我的淚珠滾滾而落:「那麼活潑的謹南,只差兩個月就要降生,怎麼就變成一抔黃土了呢?」
謝冕啞然。
一陣風颳來,小小的土堆上,幾根小草脆弱地隨風擺動。
我倉皇地用手去護着,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對着謝冕哭道:
「你給謹兒換個地方吧!」
「他還那麼小,讓他一個人孤零零躺在這裏,他會冷,會害怕的啊!」
我小產時已經八個月了。
整整八個月,我感受過這孩子帶給我身體的每一分變化。
幻想過無數次這孩子長大的樣子。
我是庶出,哪怕母親拼盡全力護着我,可明裏暗裏的苦我都嘗過。
可謹南不一樣,他是侯府嫡子,他原本應該在萬千寵愛中長大的。
可卻竟然連降生的機會都沒有。
我不要謝冕只記得他是姐姐的藥引子。
我要他想起來,那是他也曾真心期盼過的親骨肉。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真心。
「阿芷,你別這樣。」
謝冕心疼地把我扶起,抱回馬車裏。
一點點拭去我臉Ťŭ₉上的淚痕。
他的聲音裏竟也有了一絲哽咽。
也許直到這一刻,他才真的有一絲愧疚。
而我,要利用的就是這一絲愧疚。

-5-
我不顧謝冕的阻攔,幾乎日日去謹南墳上哭泣。
謝冕肉眼可見地焦灼起來。
府內上下大氣都不敢喘,生怕觸侯爺眉頭。
直到我終於哭昏在了墳塋上。
昏睡不知時日,再睜開眼,我對上謝冕焦急又驚喜的目光。
那一刻我甚至都誤以爲,謝冕心裏當真有我。
否則爲何沒了利用價值,還要跟我裝出這副深情的樣子。
我無比期望,這不是我的誤會。
否則這出戏,還真唱不下去。
謝冕摸着我的額頭:「不熱了,阿芷,我已經喊劉大夫過來了。」
我摸着小腹:「我病了?我不要緊,肚子裏的孩子一定不能有事。」
謝冕一怔:「孩子……?」
他厲聲喝止正要開口的侍女們,仔仔細細打量着我的神色。
順着我道:「好,再讓大夫看看咱們的孩子。」
當天,繡娘配合着我做孩子的針線。
小廚房給我熬補胎的藥。
連侍女們都面不改色,同我逗趣孩子之事。
全府上下都開始陪着我演這出戏。
又過了幾天,娘過府來看我。
她原本是揚州瘦馬出身,被我爹的下官送給他。
偏偏她性子怯懦,年老色衰,漸漸失寵。
後來我嫁給謝冕。
有了他撐腰,孃的日子也慢慢好起來。
我原本想像這些時日面對所有人一樣,裝出失憶的樣子。
讓他們以爲,我是悲痛過度,所以遺忘了這些記憶。
以爲自己剛剛懷胎三月。
可看到孃的那一刻,我心中大慟,差點維持不住臉上佯裝出的明媚。
孃的兩鬢斑白了不少。
明明小產前,她陪我去寺裏上香時還一頭烏髮。
眉飛色舞:「等阿芷生下嫡子,地位更穩固。」
「到那時,看誰敢瞧不起我們母女倆。」
娘觸及我的視線,猛地一顫:「你們先出去,我跟阿芷說些體己話。」
待侍女走後,她緊緊握着我的手,低聲道:
「孩子沒了還能再生,你是謝侯爺的正妻,就算是大小姐也越不過你去。」
「別做傻事。」
朝夕相處的謝冕沒看出來,醫術精妙的劉大夫沒看出來。
只有我娘,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看出了我在裝失憶。

-6-
我冷笑:「我的孩子剛沒,她的病就徹底好了,天底下居然有這麼巧的事。」
「你也是做孃親的,你能忍嗎?」
娘嘆了口氣。
我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心頭猛地一痛。
譏笑一聲:「也是,你能忍,否則也不會把我親手送到嫡姐那裏取血。」
娘不再作聲,紅了眼圈。
她慢慢鬆開我的手,輕輕拍了兩下。
轉身離去。
其實剛脫口而出,我就後悔了。
我曾經恨過我娘,可只是恨了一小下。
因爲我明白,她也沒辦法。
不受寵的庶女和老妾,連冬日的炭火都爭不到幾筐好的。
她又怎能護得住我。
而現在我也沒護住謹南後,我更加明白了我孃的感受。
孩子受的傷,痛在當孃親的人身上,只會變成百倍。
可我跟我娘不一樣。
她在後宅謹小慎微了一輩子。
做過最出格的事,也不過是壯着膽子跟主君主母爭辯了幾句。
結果還捱了頓打。
最後也只能在女兒被取血後,給女兒多討些補藥。
我曾經跟我娘一樣。
嫡姐病弱,卻也因爲病弱養出了陰晴不定的性子。
在她手下討生活,我苦不堪言,生怕一步踏錯。
可謝冕騙了我五年,也嬌養了我五年。
他讓我以爲自己有人撐腰,一點點改掉了曾經的懦弱和卑怯。
我要爲了我自己,爲了謹兒報仇。
哪怕是我自己的性命填進去,也在所不惜。

-7-
謝冕似乎對府裏所有人都下了封口令。
全府人都在陪我唱這場大戲。
我學着懷胎三月時的樣子,纏着謝冕不讓他去處理公務。
要他給我們未出世的孩子取名字。
謝冕嘴上說着我纏人,卻眉眼帶笑。
簾幕風輕,書頁沙沙作響,謝冕的手一指:「叫謹南,可好?」
他自然而然低下頭看我。
我卻緊緊摟着他的腰,撲進他的懷裏。
不能讓他看見,我淬滿了痛苦與恨意的臉。
夫君,這只是場戲,你怎麼還樂在其中了呢。
你怎麼敢忘記。
你怎麼敢這麼若無其事地提到謹兒的名字。
就在這時,下人通報嫡姐來了。
我幾乎認不出她了。
面色紅潤,連聲音都不像以前那樣細若遊絲。
我還記得,六歲時我的紙鳶不小心落在她的院內。
已是春日,顏霜寧還裹着狐裘,坐在廊下看我小跑着去撿。
我被賜婚的消息傳回府時,她生生砸碎了手中藥碗。
每次她都用氣若游絲的嗓音,輕描淡寫地決定我的處罰。
或是罰跪。
或是針扎。
而這些事,好像只有我還記得。
她親熱地拉住我的手:「阿芷的病可大好了?」
我回頭求助地看向謝冕,他咳了一聲,剛想開口。
嫡姐卻道:「看到你好着我就放心了,原本還擔心你突然沒了孩——」
「顏霜寧!」
嫡姐被謝冕突如其來的厲喝嚇得臉色一白,難以置信看向謝冕。
謝冕的臉色並不好看。
「到阿芷服藥的時辰了,你們姐妹倆有什麼話,稍後再說吧。」
她看到謝冕自然地接過藥碗,一勺勺餵我喝藥。
我嫌苦撒嬌,謝冕溫柔地塞了顆蜜餞在我嘴裏。
臉色愈發難看。
喝了藥後,我故作睏乏。
謝冕看着我入睡,剛摒退下人,她迫不及待開口:
「謝冕,你演了五年深情郎君還沒演夠?爲何還不休了她!」
謝冕沉聲道:「時機還沒到,你再等等。」
「我都等了五年了!」
顏霜寧恨恨道:「什麼時機還沒到,當初太后嫌我身子弱,不能爲你綿延子嗣,要你娶顏清芷,你說娶她是爲了我的病,可我現在已經好了啊!」
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
我聽到嫡姐羞澀的聲音:「不信你摸摸我的心,跳得快不快。」

-8-
「霜兒!」
謝冕沒料到嫡姐如此大膽,於驚駭中還記得壓低聲音。
我側頭去看,謝冕和嫡姐的身影在屏風後,慢慢重疊。
某種脣齒相交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愈發清晰。
我的指尖深深刺入掌心。
完全沒預料到,這兩人會如此大膽又急不可耐。
情到濃時,嫡姐問:「你什麼時候休了這個賤人,迎娶我過門?」
可她沒想到,沉溺在情慾中的男人依舊含糊道:「再等等。」
顏霜寧像受到巨大打擊:「謝冕,你難道真愛上她了?」
謝冕沉默了片刻,突然從屏風後走出來,一邊攏了攏衣衫。
我閉上眼睛,只聽到謝冕有些怒氣:
「霜兒,你別逼這麼急好嗎?」
「我又不是十成十的混球,不是什麼沒感情的木頭,我爲了你傷害自己的髮妻,殺了自己的親骨肉,還不夠嗎?」
「我也會做噩夢,夢見那個血淋淋的孩子哭着喊我爹!」
「而且阿芷什麼都沒做錯,你還要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她嗎?」
嫡姐聲音慢慢哽咽:「那你要我怎麼辦?」
謝冕嘆了口氣:「從前你的世界裏只有我,也許我並沒有你以爲的那麼好,如今你也可以相看家世相配的公子了,若有中意的,我絕不阻攔,如果到最後你還是非我不可,那——」
他頓住了,但未盡之意已經十分明瞭。
顏霜寧果然是謝冕的白月光。
怕她日後後悔,居然願意主動把她推出去尋覓良緣。
只可惜顏霜寧沒領會到這隱晦而磅礴的愛意。
她只以爲是謝冕變心了,摔門而去。
我聽到謝冕的腳步聲,慢慢走到我的牀邊。
他伸手撫上我的臉,在我額頭輕輕落下一吻。
嘆了口氣。
「阿芷,你若一直想不起來該多好……」

-9-
嫡姐病癒的消息傳了出去。
謝冕言出必行,幫她找了好幾個家世相當的年輕俊彥。
春日遲遲,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我原本在畫舫裏坐得端莊,要謝冕爲我作畫。
沒過一炷香,便沒了正形。
唉聲嘆氣:「累死了,累死了,不畫了。」
謝冕笑着拿畫筆,故意在我臉上點了一筆。
我跟他打鬧着,突然眼神一凝:
「那是長姐?」
兩艘畫舫擦肩而過。
顏霜寧和最近相看的侍郎公子,一同泛舟湖上。
我故意依偎着謝冕,她眼神閃過一絲嫉恨不甘。
似乎是想讓謝冕喫醋,故意往那位公子身旁湊近了幾分,說了句什麼。
然後用帕子捂脣嬌笑。
看到謝冕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愈發得意。
我看着她,也慢慢笑了起來。
我那膽小如鼠的阿孃啊,我告訴她謝冕心裏還有白月光。
要她下藥成全嫡姐和侍郎公子的好事,好讓她跟謝冕再無可能。
她連連搖頭。
就連會讓顏霜寧起紅斑的桃子絨毛,她也只敢灑一點點。
可這一點點卻妙得很。
落在通曉男女情事的人眼裏。
像極了在禮教與愛慾中來回掙扎的男人,點到即止在心上人頸側,吮出的一點痕跡。
我輕聲道:「長姐跟這位公子,還挺相配。」
「好不容易病好了,是該尋覓良緣了。」
謝冕的視線依舊落在那兩人身上,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
「是啊,她病好的,當真來之不易。」
我醋意滿滿冷哼一聲:「若你還惦記她,去向我爹求娶便是,不用你趕,我自請下堂!」
謝冕忙回頭看我,我適時紅了眼眶。
做足了小女兒情態。
謝冕忙抱着我哄:「我哪有,孕中之人就是容易胡思亂想,大夫都說了,你若是憂慮,可是會影響到腹中孩兒的。」
我絞着手中帕子:「那我不亂想了。」
我吸了吸鼻子,撲進謝冕懷裏,滿眼的愛意與崇拜:
「夫君,這是我們第一個孩子,它一定要平安健康,出生長大,對嗎?」
謝冕身體一僵,啞然道:「……對。」

-10-
那天以後,謝冕與我愈發濃情蜜意。
我想,若真要勾起謝冕對謹兒的愧疚,一個日日哭訴哀怨的怨婦,只會適得其反。
爲他編織一場孩子未亡的夢境,反倒有用的多。
像一碗放足了蜜糖的粥,裏面卻摻雜着碎瓷片。
可小產過的人,和懷胎三月之人,身體狀況根本不同。
這戲,快要唱不下去了。
顏霜寧假意和侍郎公子打得火熱,想逼謝冕坐不住。
同時還屢屢遞帖子上門。
落在謝冕眼中,倒顯得嫡姐兩頭都想要。
所以每次謝冕都藉故避開。
甚至被她堵住,也堂而皇之道:「顏姑娘是我妻姐,男女大防,還是避着點好。」
氣得她差點咬碎了牙。
如此這般幾次,她徹底坐不住了。
那天,謝冕如往常一樣餵我喝藥。
顏霜寧在一旁冷冷看着,突然開口道:
「妹妹這是坐胎藥?」
謝冕陡然投去冷厲警告的眼神,可她卻毫無顧忌,大聲道:
「妹妹的孩子不是早落了嗎?聽說是個成了型的男胎,怎麼現在還在喝坐胎藥!」
我面色發白,身體顫抖了起來。
「頭好痛,謹兒,我的謹兒……」
我做出一副被從夢境中驚醒的樣子,臉上血色一瞬間退了個乾淨。
謝冕大țũₜ發脾氣,要侍女將嫡姐帶出去。
「你們敢動我!」
顏霜寧突然捂住心口,謝冕慌了神。
她喫喫笑了起來,一字一句是壓抑不住的痛快:
「憑什麼你能忘掉一切,還沉浸在虛假的幸福中,我偏要你想起,你的孩子早就葬身在車轍下了!我還要告訴你,那根本不是意外,這一切都是你那好夫君的謀劃!」
我愣在原地,眼眶溢滿淚水:「夫君,她說的是真的嗎?」
謝冕艱難開口道:「阿芷,你聽我解釋……」
「解釋什麼?解釋你娶她不是爲了我,還是她的孩子不是爲了做藥引才懷上的?」
「顏清芷我告訴你,那一日就算你留在寺裏,也會有油脂潑到你腳下要你滑倒,你就算老實待在侯府,也會有一碗落胎藥灌進你的肚子!」
謝冕的嘴一張一合,似乎在說什麼。
我卻什麼都聽不清了。
我哇地一聲嘔出一口鮮血,天旋地轉。
耳膜上重重鼓動的,只有嫡姐的那句話。
「你的好夫君要定了那賤種的命,有一百種法子,這是他的命,逃不掉的賤命!」
等我回過神時,我的雙手死死掐在顏霜寧的脖子上。
她的臉漲得通紅,發出「嗬嗬」的聲音。
塗着鮮紅蔻丹的指甲在我的手上留下尖銳血痕。
我卻像感覺不到痛一般,只是麻木地收緊力道。
直到眼前一黑。
謝冕把我打暈了。

-11-
再睜開眼,又是謝冕守在我身邊。
我原本只是想激顏霜寧扯開這層遮羞布,順勢裝作恢復記憶。
謝冕本就猶豫不定,若兩人因此嫌隙變大,那更是再好不過。
演到最後,卻是三分演技,七分真情。
我譏諷地勾起脣角:「難爲你了,還真陪着我演這麼久。」
「不止是我失憶的這段時間,還有過去那五年。」
謝冕聲音滯澀:「阿芷,聽我解釋好不好?」
「不必再解釋,你的目的已經達成了不是嗎?現在合該將我休棄,迎娶嫡姐纔是。」
一滴淚從眼角沒入鬢邊,我顫聲道:「反正你欺我至此,五年來從來都是虛情假意,你從不曾愛過我。」
「不是假意!」
謝冕忍無可忍低吼道,居然也紅了眼眶。
「阿芷,我的心也是肉長的,五年來,那麼多日日夜夜,朝夕相伴,我不可能真的無動於衷!」
「那你爲何還要那麼做!」
謝冕握緊了拳頭。
他說,他原本確實想讓孩子的血入藥,但並不會危及孩子性命。
「可霜兒的病發得兇險,等不得你足月誕下孩兒了,我沒辦法……」
「你當初日日以淚洗面,我又何曾好受過,你失憶後,我不知道多開心,我想着等你身體調養好了,再讓你懷上一個,若你恢復記憶,有了新的寄託,也定會好受些。」
原來,惡人的心也是肉長的。
他心狠,可又不夠心狠。
絕情,卻又沒那麼絕情。
他紅着眼道:「事情已經無法彌補,但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
「阿芷,求你,再給我個機會。」
我有些疲憊地又閉上眼。
「好,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我把虎頭帽塞到謝冕手裏。
「你讓大夫來爲我調養身體,若謹南再託生回我肚子裏,我就原諒你。」
謝冕看了我許久,彷彿要透過這張臉,看進我心裏。
半晌,他點頭:「好。」
……
謝冕第二日就叫來了劉大夫。
我的身體一直由他照看,本來謝冕擔心我會受刺激,可我表現得很平靜。
謝冕將心揣回肚子裏。
可前腳去書房處理公務,後腳侍女的尖叫聲就打破了平靜。
謝冕一腳踹開房門的時候,我剛抹開了劉大夫的脖子。
他劇烈顫抖的瞳孔,倒映出臉上身上全是鮮血,狀若修羅惡鬼的我。
和嘴如脫水的魚兒一張一合,脖子還在汩汩往外冒血的男人。
我毫不在意地抹了把臉。
對謝冕露出一個微笑:「夫君,我爲謹兒報仇了。」
謝冕神色幾經變幻,咬牙對身後人道țů₉:
「今日之事,不許傳出去半分!」

-12-
這是我第一次殺人。
曾經的我,連只蟲子都不忍心踩死。
五感像是纔回到體內,血腥味讓我忍不住乾嘔起來。
謝冕不顧我滿身的血污,哄着我奪了手中匕首,將我抱在懷裏。
低聲哄着:「沒事了,夫君會幫你處理好,他本就該死,他親手把謹兒熬成了藥,若非你的身體一直由它看顧,我早讓他下去陪謹兒了!」
我覺得可笑。
最該下去陪謹兒的,不是你這個父親嗎?
我用劉大夫的命試探謝冕,他能出於這愧疚,爲我做到什麼地步。
我兌現了承諾。
我洗乾淨渾身的鮮血,焚香更衣。
備了一桌酒菜。
酒意微醺時,謝冕在我頸側落下的啄吻,卻帶着濃重的不安。
「真的能原諒我嗎?阿芷。」
「霜寧也要嫁人了,我和她再無可能。」
「之前是我不對,若謹兒託生回來,我們便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我流着淚抱緊了謝冕的後背:「一定會的。」
我那日發了瘋,嚇得顏霜寧再沒敢上門,倒是回去告了狀。
爹屢屢叫人傳我回府,我視若無睹了一個月,把他氣得夠嗆。
一見到我,眉毛倒豎。
「逆女,你姐姐的命是我們從閻羅王手裏搶回來的,你居然差點掐死她!」
我譏諷道:「顏霜寧的命,是你們搶回來的,還是拿我孩子的命換來的,大家不是心知肚明嗎?」
嫡母冷眼看着:「你本就搶了霜兒的夫君,這是你欠她的,你現在仗侯爺的勢,可別忘了,你孃的身契還在我手上。」
爹猶不解氣,居然操起鎮紙想朝我扔過來。
我瞳孔驟然一縮,卻被一個瘦弱的身體猛地推開。
阿孃上前抱住爹的大腿:「主君息怒,芷兒只是失了孩子一時糊塗,不是故意要對大小姐下手啊,若芷兒帶傷回去,萬一侯爺問起……」
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雙眼冒火:「你敢威脅我?」
嫡姐開始和侍郎公子議親了。
而謝冕非但沒有阻止,還送了賀禮。
反倒日日陪着我。
他們現在也摸不清,謝冕心裏到底有沒有我。
娘立馬縮了縮脖子,露出一個討好的笑。
可襯着額角留下的血,卻可悲又可笑。
我讓侍女把阿孃護在身後,質問我爹:「我是侯夫人,我娘怎麼說也是謝冕的岳母,爹還要像以前那樣隨意欺辱嗎?」
我爹嗤笑一聲:「謝冕若看重你,早給你娘脫了賤籍,他爲何娶你,你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我拿你沒辦法,可孝道大過天,你又能拿我如何?」
「你娘就不一樣了,按照我朝律法,就算我現在打殺了這個賤婢,謝冕也說不得我半個字!」
看着爹和嫡母的嘴臉,我突然不恨他們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重的殺意。
娘爲了孩子可以豁出去,反過來也是一樣。
他們早該死了。
而現在我突然很好奇。
殺了個大夫,謝冕會護着我。
可我若殺了他白月光的爹孃呢?

-13-
這個問題很快有了答案。
我求謝冕將我娘接了出來。
只是我派去購買毒藥的侍女,卻瑟瑟發抖被押到了謝冕面前。
謝冕第一次對我冷了臉:「你知不知道毒殺父親嫡母,是大罪。」
我笑了起來,輕聲道:「他們也參與謀害我的謹兒,那夫君你幫幫我,殺了他們好不好?」
謝冕氣急:「我以爲你當真想開了!他們若死了,你要霜寧怎麼辦!」
我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
謝冕的神色空白了一瞬。
可又慢慢燃起希冀:「阿芷……」
我笑着點頭:「是那夜懷上的,真的是我們的謹南迴來了。」
大夫診脈後,確診了這一喜訊。
謝冕的眉頭久違地舒展開來。
可我撲進他的懷裏,顫抖着道:「可是我夢見謹南了,他哭着說他痛,他要爹爹孃親給他報仇。」
我仰頭看着謝冕:「若是有得選,誰願意胎裏帶着弱症,用無辜嬰孩的命給自己造下業果。長姐也是可憐人,千錯萬錯都是爹和嫡母不好,我知道,藥胎之事是嫡母提出的,夫君,你殺了他們,給謹兒出了這口氣,從此以後,我和長姐恩怨盡消!」
爲了取信他,我甚至當場就要賭咒發誓。
被謝冕一把捂住嘴:「不要亂說!」
他神色糾結,可我那番長姐無罪論,也着實說到了他心坎裏。
若我當真能把恨意全集中在爹和嫡母兩人身上……
謝冕神色閃過一絲陰寒。
……
侍郎公子上門交換庚帖那天。
我爹被御史臺的人帶走了。
聽說他不服氣,高喊自己是侯爺的岳丈,被御史臺的人像捆豬一樣抓進大牢。
罪名是貪污受賄,以及瀆職。
嫡母也被牽連了進去。
而侍郎公子居然真對嫡姐有幾分真情。
四處打通關節,暫緩了提審。
宋霜寧來求謝冕。
不知是謝冕做事太乾淨,還是她太笨,居然求到罪魁禍首頭上。
她紅着眼圈站在謝冕面前。
看得謝冕有些恍惚。
我也回過味來,當年上巳節,他二人初相識時,宋霜寧就穿着這麼嬌嫩的綠色。
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爲當時宋霜寧威逼我帶她去踏青。
回來感染了風寒,我被嫡母罰跪了一夜祠堂。
於我是不好的回憶,於他二人,卻是物是人非。
果然宋霜寧一開口,謝冕居然有些猶豫地看向我。
我在心裏止不住地冷笑。
而嫡姐身邊的小丫鬟道:「小姐您身子剛好,先坐下說話吧。」
她貼心地爲嫡姐取下披風,嫡姐坐下時,眉頭不自然地蹙了一下。

-14-
謝冕神色一凝。
我愉悅地勾起了脣角。
嫡母下了獄,宋霜寧身邊也不是鐵桶一塊了。
小丫頭做事比我阿孃乾脆多了。
宋霜寧脖子上星星點點的紅斑,簡直像剛與人歡好過。
而她還未察覺,梨花帶雨對謝冕哭訴:「我爹那麼正直,怎麼可能貪污,定是有人誣陷。」
「謝冕,陛下太后寵愛你,你去求求情好不好?我求你了,我實在是沒有其他辦法了。」
小丫ṱūⁿ鬟也跟着跪下哭訴道:「求侯爺救救我家老爺夫人吧,小姐去求了侍郎公子,他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謝冕的語氣不辨喜怒:「那你爲何不直接來求我?侍郎公子當真癡情,還是你付出了什麼,讓他冒這麼大風險,也要救你爹孃?」
宋霜寧愣住了:「什麼意思?」
謝冕盯着她的脖子,重重地冷笑了一聲。
「我用自己的親骨肉換你現在這副身子骨,不是讓你拿去給野男人作踐的!」
直到這一刻,她終於意識到了不對:「你在說什麼?什麼作踐,我跟沈公子清清白白!」
她焦急地衝到銅鏡前照了下,臉色煞白。
看向小丫鬟,又看向我。
電光火石間,她終於明白了,恨不得生啖我的血肉:「顏清芷,你陷害我!」
男人就是這樣。
一邊口口聲聲說着只想讓白月光幸福,一邊卻又把她當成自己的所有物。
介意她被其他男人染指。
任憑宋霜寧怎麼辯駁,謝冕始終態度微妙。
畢竟這種事,向來由不得女子自證。
她咬牙看着謝冕:「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幫不幫?」
謝冕嗤笑一聲:「此事本是我所爲,我爲何要幫?」
宋霜寧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了個乾淨。
「謝冕!你居然幫這個賤人害我爹孃!」
她急怒攻心,看向在一旁看戲的我:
「你這個賤人!」
「你以爲謝冕是真心對你好?你以爲他愛你?你是不是以爲報復了我們所有人,就要跟謝冕好好過日子了?我告訴你,你那個賤種足八個月了,生下來的時候還會哭呢,跟小貓叫一樣,可憐死了。」
「若好好養着,是能活的。」
我的心重重跳了起來,嫡姐咬牙切齒,狀若瘋魔:
「所以謝冕,你的夫君,親手掐死了它!」
滿室寂靜。
宋霜寧最後一句話重重擊打在我的心頭。
我只覺得五臟六腑彷彿都絞在一起,痛得快要死了。
眼前血色瀰漫,我緊咬著牙關,告訴自己:
宋清芷,撐住。
瑾兒還在等你給他報仇。
阿孃的時辰算得很準。
我的小腹一陣陣墜痛。
我低下頭,血色慢慢浸染了我的羅裙。
謝冕衝到我身邊扶住我,目眥欲裂:「大夫,快叫大夫!」
我想對他揚起一個笑容,卻笑得很難看:
「夫君,我們的謹兒,是不是又留不住了?」

-15-
宋霜寧對上謝冕森寒的眸子,下意識後退幾步。
「不關我的事。」
可謝冕的語氣很平靜,卻平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霜兒,你這次真的讓我頭痛了。」
我依偎在謝冕懷中,一陣陣墜痛讓我額頭冷汗直冒。
快要昏死過去。
但我還是強撐着。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沒什麼籌碼。
要報復所有人,得先依靠我最大的仇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可笑的事。
只是我能依賴的,也只有他所謂的愧疚和愛。
而如今能借刀解決的仇人,都已經Ṭúₚ解決完了。
只剩下宋霜寧,謝冕心頭的硃砂痣,白月光。
此前爲了殺我爹,我前腳派人去買毒藥,後腳人就被帶了回來。
所以換成顏霜寧,謝冕更不可能讓我有動手的機會。
而我想不到能讓謝冕對她動手的理由。
除了子嗣。
他最愛宋霜寧的時候,能爲了她親手掐死自己的骨肉。
可不代表有了隔閡以後,還能如此。
我有些笑謝冕的天真和自負。
居然真以爲,那一晚就定能讓我懷上嗎?
我早就說過,我娘是揚州瘦馬。
她學了一肚子後宅算計,卻秉性怯懦,一個都沒用上。
她知道一個假孕爭寵的方子,能讓人立刻診出喜脈,還能作出小產的樣子,用來陷害。
而代價是,永遠不能再有孕。
我求了娘好久,她都不願告訴我。
直到我說:「不能有孕更好,我護不住自己的孩子,便不要讓它到來。」
所以不論宋霜寧今日上不上門,我都有一百種法子,誣陷她害我小產。
她的命,我要定了。
只是我沒想到。
事到如今,謝冕居然仍然不願讓宋霜寧償命。
只說會把她送得遠遠的。
於是再次「小產」後,我整日躺在牀上,不飲不食。
即便謝冕命人強行餵食,我也只會全部吐出來。
謝冕來看我時,我要麼我抱着給謹兒縫的虎頭帽,要麼教那隻叫小灰的鸚鵡說話。
教它喊「阿孃。」
謝冕又一次試圖給我餵食時,被我打翻了碗。
他眉眼陰沉,居然自己喝了一口,鉗住我的下巴想強行哺進來。
我掙扎間狠狠咬破了他的舌頭,血腥味瀰漫。

-16-
謝冕卻不躲,我看他也是瘋了。
我感受着嘴裏的血腥味,笑了起來:「謝冕,我還以爲你的血是冷的呢。」
「那你當真是我嫡姐愛到骨子裏,否則她兩次害死你的孩子,你都捨不得動她一根汗毛。」
「不是你想的那樣!」
謝冕低吼道,整個人都頹然了。
他嗓子彷彿被鐵鏽住了,一字一句都滯澀地很:「阿芷,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
我玩味道:「那你下去陪謹兒。」
謝冕沉默。
我撇撇嘴:「膽小鬼,那我要嫡姐償命。」
謝冕依舊神色糾結。
我也不失望,因爲我知道他本來就不會答應。
可我沒想到,謝冕問我:「你這次說實話,是不是隻要顏霜寧死了,這一切就能徹底結束?」
得到我肯定的答覆後,他說:「那你把東西喫了,等你有力氣了,你親自動手,我絕不阻攔。」
他擲地有聲,但我不知道是不是謝冕的緩兵之計。
但至少他願意放我出門了。
我開始好好喫飯,精心挑選了幾把好刀。
「收手吧阿芷!」
娘看到後倉皇哀求我:「你若真動了手被查出來,萬一侯爺護不住你……」
我打斷她:「那我就下去陪謹兒。」
我漠然地看着她。
「我孩子的血債,當然要我親自動手,我要親自剖開她的肚子,好好找一找,她把我的孩子藏哪去了?」
「至於阿孃你,我知道你膽小怕事,你放心,不會牽連到你,我動手前會送你離開京城,你好好過日子,再也不要回來。」
說完我頭也不回走了,任憑娘在後面連聲喚我:
「阿芷!阿芷!」
即便侍郎極力斡旋,爹和嫡母還是被處斬了。
侍郎公子還是堅持要娶嫡姐。
只是,我們所有人都沒能得償所願。
侍郎公子沒娶到自己的心上人。
嫡姐也沒等到我親自來取她的命。
下揚州的客船,也沒等到我阿孃。
我準備動手的前一日,顏霜寧被發現死在家中。
她中毒而亡,肚子也被剖開,心臟不翼而飛,死狀極其悽慘。
這案子破得不費力,顏家的一名老妾直接承認了罪行。

-17-
我跟在裴冕身後,走進了陰暗潮溼的大牢。
剛走到關着孃的牢房外,就聽到她的怒罵。
「我呸!人就是我殺的,還有什麼好審的,要殺要剮趕緊動手!」
「他們糟踐我,他們不把我和我的孩子當人看,還不讓我報復嗎?」
謝冕的皁靴停在她眼前。
「爲什麼要殺霜兒?」
娘哈哈大笑,啐了一口。
她抬起滿是血污的臉,唯有那雙眼睛閃爍着恨意。
壓低了聲音,恨意卻更加刻骨:
「我以爲你是好的,可你居然跟着那些狼心狗肺的人一起糟踐她。」
「你喜歡清霜,那你自己拿自己的命去救啊!我的孩子憑什麼被你們這麼糟踐。」
「她該死,就因爲她託生在主母的肚子裏,就要拿我孩子的命去填嗎?她早都該死了!」
我一直知道自己是孃的軟肋。
所以她豁不出去,也沒能力豁出去。
可我只以爲自己可以爲了孩子付出一切。
卻沒想過,若她知道自己的軟肋快被逼死了。
一個謹小慎微了一輩子的人,也是能豁出去的。
我走進牢房,喊了一聲阿孃。
孃的身體猛地一顫,滿身的尖刺和防備,一下子鬆懈了下來。
她似乎想伸手來觸碰我,剛動了一下,鐵鏈嘩嘩便作響。
於是我跪坐下來,想像小時候一樣靠進她的懷裏。
可娘卻連連搖頭:「別,娘身上髒。」
「不髒的。」
我緊緊摟着她的脖子,閉上了眼睛。
娘費勁地抬起手抱住我,終於放聲大哭。
「阿芷,我的阿芷,她已經夠苦了,你們不要再欺負她了。」
「是我殺的人,我的孩子什麼都沒做,你儘管殺了我償命!」
她突然又哀求謝冕:「五年了,哪怕養只貓養只雀兒都有感情了,她還爲你懷過孩子,我去死,過去的事就一筆勾銷好不好?」
「你好好對阿芷,我求你好好對她,不要再讓我的孩子哭了啊!」
她說到最後,幾乎失去聲音。
弓着腰,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喘着氣。
卻說不出一個字,只有眼淚一顆顆砸在地面上。

-18-
我很想告訴娘,我的眼淚早就流乾了。
我輕輕拍着孃的背,像她當年哄我一樣哄着她:「娘,不哭了,不哭了。」
謝冕很久沒說話了。
娘本就筋疲力盡,昏死了過去。
我跪坐在地上,一點點擦乾她臉上的血污。
謝冕突然開口道:「妾爲卑,嫡女爲尊,以卑犯尊,十惡不赦,是要被凌遲的。」
「那勞煩你,現在賜我娘一杯毒酒吧。」
「我娘膽子小,又怕痛,她受不得凌遲之苦的。」
到了這一刻,我居然很平靜。
「只是謝冕,勞煩你也順便給我倒杯毒酒,如果我娘死了,我也不活了。」
「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娘若死了,世上也就沒有我在乎Ṭū́ₛ的人了。」
謝冕氣極痛極般,咬牙Ťų⁷切齒道:「那我呢?你當真也一點不在乎我了嗎?」
我無動於衷,只是看着他:「那你救救我娘。」
謝冕又沉默了。
「你知道的,她其實沒有錯,不是嗎?」
「她只是個母親,她想保護自己的孩子,她有什麼錯?」
「謝冕。」
我喉嚨裏湧動着一股鐵鏽味,一字一句道:
「你告訴我,一個想保護自己孩子的母親,她有什麼錯!」

-19-
謝冕還是妥協了。
直到這一刻,我才相信他說的。
他真的愛上我了。
他求了太后娘娘,免去了我孃的死罪,改爲流放。
又在押送的隊伍裏動了手腳,對外稱犯人病死,將我娘祕密送到江南老家。
安排好了生活。
謝冕帶我遠遠看到了娘過得好好的,我終於放下心來。
春日的揚州碧草如茵,楊柳如煙。
謝冕站在堤岸邊,垂眸望着我:「就像你娘說的,往事一筆勾銷好不好?」
我低眉順眼:「好。」
回京後,我和謝冕簡直像回到了剛成婚那時。
情投意合,兩心相依。
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只是有時謝冕看着我欲言又止,卻又什麼都不說。
某日晚上。
我又置備了一桌酒菜,等着謝冕歸家。
謝冕眉眼含笑,看着我爲他倒酒。
「當真放下了?」
我舉杯,笑靨如花:「夫君,那些事,就不要再提了罷。」
可謝冕不依不饒,直勾勾看着我:「阿芷,你真以爲我不願殺霜兒,是因爲愛他入骨嗎?」
「只是從劉大夫死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你要報復參與了這件事的所有人,那麼什麼時候,會輪到我呢?」
「若宋霜寧也死了,你下一個要解決的人,是不是就是我了?」
我捏緊了酒杯,不發一言。
謝冕卻笑得越來越燦爛:「罪魁禍首還沒死呢,阿芷,你當真沒恨過我嗎?」
他笑得愈燦爛,眼中悲傷卻越來越濃。
「我知道自己做了無法彌補的錯事,你罵我膽小鬼,罵我不敢下去陪謹兒,可我不是不敢,只是我知道若連我這個罪魁禍首都死了,你定也不會活着了。」
「阿芷,你什麼都沒做錯,我想讓你好好活着。」
「我想用一輩子去彌補你,可若你真的沒法原諒我,那我便如你所願。」
他的目光溫柔中帶着釋然:「我們一家三口,黃泉再見。」
說着便要一口飲盡杯中酒液。
我卻渾身一顫,用力將酒杯打翻。
可謝冕還是喝下去了。
「大夫,快叫大夫!」
我慌亂不已,謝冕卻含笑看着我:「這不是你想要的嗎?阿芷。」

-20-
謝冕絮絮叨叨,吐露了當年之事。
他說我每次去給嫡姐送信,都像個受驚的小兔子。
有次他故意不收,我急得眼圈都紅了。
「更像小兔子了,我那時就在想,你這麼膽小,是不是在府裏被欺負,若我娶了你嫡姐,就把你也要來,我定會好好護着你。」
「可沒想到陰差陽錯,太后賜婚,我其實挺高興的,可是你嫡母說,霜寧悲痛欲絕,怕是連五年都撐不了了。」
「那時候我很痛苦,我明知道太后不會讓我娶她,還放縱自己的心意,我覺得自己欠了她,所以你嫡母提出藥胎之事,我雖然不忍,還是答應了。」
「一步錯,步步錯,後來,就變成了現在這樣,我明明一開始是想護着你,到頭來居然我纔是傷你最深的那個。」
「現在罪魁禍首終於要死了,你不開心嗎?」
我胸口重重起伏,流着淚,聲嘶力竭道:「罪魁禍首不是你,是我自己!我恨自己居然信了你的鬼話,傻傻被你哄騙五年,甘願爲你生下孩子!」
「更恨自己明知道你騙了我五年,殺了我們的親生孩子,可我居然……居然還是愛着你。」
我哭到失去所有力氣,也倒了一杯酒,一口飲盡。
我和謝冕相擁着,靜靜等待着死亡降臨。
可卻什麼都沒發生。
謝冕的胸膛發出悶笑聲:「阿芷真笨,你怎麼會覺得毒酒,能瞞得住我。」
謝冕說,他早就把毒酒換了。
只是想賭一把,看我到底對他還有沒有真心。
我愣了半晌,又哭又笑,氣得連連捶打謝冕,要從他懷裏掙脫出來。
謝冕卻不容我掙脫,彷彿要把我揉進骨血。
「你終於說出來了,阿芷。」
「直到這一刻,我才終於相信,經歷了這麼多事,我們還能繼續走下去。」
我哭累了,也打累了,謝冕疼惜地吻着我的眉眼。
道:「這一次,我們真的一筆勾銷,從頭再來,好不好?」
「……好。」

-21-
這一次,我和謝冕好像當真解開了心結。
雖然有時從夢魘中驚醒,我也會哭着對謝冕連踢帶打,咬牙切齒用最惡毒的話罵他。
甚至有一次用硯臺砸傷了他的額角。
他反倒一邊齜牙咧嘴敷藥,一邊笑得愉快。
他望着我,眼神像我們成婚之初一樣亮晶晶的:
「阿芷你知道嗎?你打我罵我我開心的很,你若像之前一樣憋在心裏,我纔要懷疑,你到底能不能真的原諒我。」
我又氣又惱,咬牙切齒要他滾出去,今晚不許踏進臥房半步。
謝冕一邊討饒一邊笑着離開。
第二日,我漫不經心逗着鸚鵡小灰。
謝冕又冒了出來:「教它說什麼呢?」
「謝冕討厭鬼!謝冕討厭鬼!」
謝冕噎了一下,不滿道:「阿芷,我送你的時候教的都是吉祥逗趣話,它都被你教壞了。」
我很生氣:「纔沒有,你給我等着,看我給它教會一長串吉祥話不帶歇的。」
「行行行我等着。」
過了半個月,我帶着小灰找到謝冕。
小灰嘴皮子利索得很,我得意洋洋:「你看,我是不是很厲害——」
我一抬頭,謝冕也在低頭看着我,眼中的深情幾乎要溢出來。
我卻像被燙到一般,慌亂移開目光。Ṭūₓ
他握着我的手,低聲道:「阿芷,你的身體好的也差不多了,我們再要個孩子好不好?」
我冷哼一聲:「那你可要賣力點。」
謝冕一愣,眸中光彩大盛,他抑制不住抱着我轉起圈,任憑我怎麼捶打也不鬆手。
「阿芷,我好開心!」
能說一長串吉祥話不帶歇的鸚鵡,傳到了太后耳朵裏。
饒有興趣想看看。
又是一年中秋宮宴,太后生辰。
謝冕一如往年,冥思苦想,要給最疼愛他的太后送什麼生辰禮物。
我提議:「要不帶着小灰,讓它給太后逗個趣?」
謝冕故作爲難:「萬一它當衆說我討厭鬼,那我不是很沒面子?」
我捶了他一下:「都說了把小灰教好了,不讓它說的它不會說,要它說的它才說。」
「你自己送的鸚鵡聰不聰明,自己不知道嗎?」
謝冕笑着討饒:「好好好,都依你。」

-22-
宮宴上。
珍稀物件流水般送上,各位大臣命婦的祝壽話一個接一個。
等輪到謝冕,他剛站起來,太后就笑道:「
你呀,也別送什麼禮物了,你跟阿芷早日再誕下麟兒,讓先帝有後,我便心滿意足咯。」
衆人眼觀鼻,鼻觀心,默契地假裝沒聽到。
這話說得誅心。
先帝的皇子們內鬥,自相殘殺,甚至上演了逼宮的戲碼。
當今陛下是早分出去的藩王,算是先帝的弟弟,臨危受命承了大統。
而謝冕不過是先帝一個公主的血脈。
聽說太后和陛下早逝的母妃,當年在先帝后宮也是勢如水火。
造化弄人,如今竟做了母子。
可皇帝不愧是皇帝,像沒聽到一般。
還打趣道:「冕兒帶的這鸚哥可是特意調教過的,母后不讓他展示,這孩子不得憋死。」
太后欣然接受。
鸚鵡不負衆望。
謝冕拉着我的手一起站到大殿。
謝冕說了個引子,鸚鵡立馬接了下去。
吉祥話兒一句接一句,一口氣說了兩百多個字,沒磕絆過一次。
太后喜笑顏開。
殿內衆人樂得配合,連連喝彩,氣氛一浪高過一浪。
就在這時,鸚鵡突然冒出一句:
「皇位不正,合該本侯爺繼承大統纔是!」
「皇位不正,合該本侯爺繼承大統纔是!」
第一遍,衆人尚且沒反應過來。
鸚鵡又高昂著嗓子重複了一遍。
一瞬間,殿內落針可聞。

-23-
謝冕臉色蒼白地看着皇帝,膝蓋一軟跪了下去。
他剛要開口,我也跪下去痛哭道:「夫君糊塗啊,我早勸過你不可有此妄念,沒想到紙終究包不住火!」
我咚咚咚磕頭,很快額頭腫脹出血,連聲哀求:「求求陛下,夫君只是一時糊塗,他什麼都沒做,陛下念在昔日情分從輕發落!」
我抬起頭,對上謝冕難以置信的眼神。
那眼神中有震驚,有痛楚,有憤怒,有悲傷。
可更多的居然是一種釋然。
就像頭頂高懸的寶劍終於掉下來,再也不用提心吊膽後的釋然。
他像不認識我了一般,盯着我的臉,一字一句道:
「阿芷,原來我纔是那個傻子,我竟以爲,你真的原諒我了。」
這就是男人嗎?
如此的自負。
傷我這麼深,居然還會信,我愛他的鬼話。
我從未原諒過謝冕。
難道只許他騙我?不許我騙他?
謝冕送我的鸚鵡,不愧是重金買回的。
真的很聰明。
不讓它說的話,當真就不說了。
所以它再沒說過那段謝冕和大夫的對話。
讓它說的話,也只有接觸到特定的訊號,纔會說。
所以我訓練它,對我特定的手勢產生反應。
我一抬手,它便知道,要說我教的話了。
皇帝臉色不變:
「哦?我竟不知,冕兒的心思藏了這麼久,要不朕起來,這皇位換你坐坐?」
謝冕的臉色簡直蒼白得像個死人。
他跪下來一邊磕頭一邊解釋:「陛下,臣從無此心,是顏清芷……是她因恨陷害我!」
皇帝饒有興致往前傾了傾身:「恨?你和夫人感情甚篤,這不是全京城都知道的嗎?」
謝冕連連搖頭:「不不,她恨我,因爲我從一開始娶她就是爲了她的嫡姐,她的心頭血可以治嫡姐的心疾,但不能根治……」
這一次,謝冕主動地,當衆說出了所有他幹下的齷齪事。
衆人譁然。
甚至有夫人小姐,對着昔日這個受人仰慕的小侯爺,投去厭惡不恥的目光。
「臣以爲,夫人已經原諒我了,臣沒想到,她其實一直懷恨在心。」
我迎上謝冕複雜萬分的目光,捂着心口,做足了哀莫大於心死的姿態。
悲傷道:「確如侯爺所說,一切都是我謀劃的,侯爺是清白的,請陛下處置臣妾,放了侯爺!」
「竟有此事?那可有證據?」
謝冕僵住了。
曾經的他,爲了不留後患,將涉及此事的所有人,都處理了乾淨。
而涉及此事的人都已經死了。
我娘遠在江南,也沒法立刻回來爲他作證。
如今的謝冕,自食惡果,百口莫辯。

-24-
沉默了許久的太后開口想說什麼,卻被皇帝打斷。
「事到如今, 母后還要幫他求情嗎?」
「還是說,母后也覺得,朕的皇位不正,要換人?」
這話說得更誅心, 幾乎是撕開了那層母慈子孝的遮羞布。
太后臉色幾經變換:「皇帝, 哀家並無此意。」
她靠回椅背,一瞬間像老了好幾歲。
天子之威不容挑釁。
不管是真是假, 謝冕非死不可。
皇帝冷哼一聲:「平陽侯謝冕,大逆不道,褫奪侯位,押入死牢。」
謝冕宛如喪家之犬, 被侍衛壓下去。
他死死盯着我, 啞聲道:「阿芷, 我原本以爲,我們真的能過完一輩子的。」
「是我咎由自取,我在黃泉路上等你。」
皇帝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坦然對上,迎接死亡。
我心願已了, 無所畏懼。
只是對謝冕說黃泉路上等我這件事,覺得有些晦氣。
一杯毒酒端到我面前。
我毫不猶豫一飲而盡。
視線漸漸模糊,思緒也越飄越遠。
我從沒想過真的輕易了結了謝冕的性命, 那太便宜他了。
而我若想揭發謝冕的罪行,我相信太后如此溺愛, 定會將他保下來。
而且說不定,我連告發的機會都沒有。
只是, 連累小灰了。
一隻會說大逆不道話的鸚鵡,定然也是活不下去的。
若當真有來生, 你便和謹南做個伴。
一起投胎到我肚子裏,我定會償還欠你的恩情。

-25-
幸好, 我沒有在黃泉路上看見裴冕。
倒是有個小孩子開開心心朝我跑過來,結果還摔了個跟頭。
他愣愣趴在地上,嘴巴一扁,大哭起來。
「娘,我等你好久了!」
我心頭一酸,連忙跑過去把他緊緊抱在懷裏:「阿孃來了,別哭!」
孩子破涕爲笑:「那不哭了, 其實,小南騙阿孃, 小南沒等多久嘻嘻。」
「但是, 阿孃這麼早就來找小南, 小南很生氣。」
我原本手足無措,可很快, 我理解了謹南的氣憤。
因爲我也看見了我娘。
她一改往日的謹小慎微, 在排隊投胎的人裏左擠右擠。
新鬼們不滿,她也只是匆匆道句對不住:
「對不住啊各位, 我女兒在前面等我呢!」
我盯着娘心口的傷痕, 娘訕笑了一下:
「我不早點下來,萬一你下輩子託生不到我肚子裏可怎麼辦?」
一隻鸚鵡跟在她身後撲騰着翅膀。
看見我大叫:「阿芷討厭鬼,阿芷討厭鬼。」
可清了清嗓子又說:「哼,原諒你了。」
小灰停在我的肩膀上。
我左手挽着娘, 右手牽着謹南。
「娘,走啦!」
「娘,走啦!」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