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糙漢

我和陳璟夫妻和鳴,孕育了一兒一女。
世人都說,我一個商賈女嫁能嫁給陳璟,是天生好命。
我也深以爲然。
重生回到十六歲這一年,我手捧繡球,靜等打馬遊街的新科狀元郎。
可陳璟卻揮開了繡球。
他甚至完全不在意,繡球砸向了誰。
就彷彿,我此生嫁給誰,皆與他無關。
我猛地驚覺——
這一世,陳璟,想換妻了。
後來啊,我所嫁的良人,便是他親手用繡球砸中之人。

-1-
我重生到了十六歲拋繡球這一日。
我毫不猶豫,還是靜等陳璟出現。
今天,是新科進士們打馬遊街的大好日子。
朱雀大街人頭攢動。
陳璟身爲狀元郎,自是在遊街的最前列。
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見到他。
回憶前世,我二人琴瑟和鳴、舉案齊眉。陳璟一路官拜內閣,讓我這個商賈女,成爲了權貴夫人。
日子雖有磕磕碰碰,但已算是上等姻緣。
故此,重來一世,我依舊堅定的選擇他。
當遊街退伍出現時,人聲鼎沸。
我一眼就看見了陳璟。
眼下,他正當年輕,端得是公子風華正茂、郎朗如玉。
前世,陳璟死後十載,我才故去。
此刻,得見久別重逢的故人,我自是興奮,以至於忽略了陳璟臉上的陰鬱與老練。
婢女安樂,催促道:「小姐!您瞧!狀元和探花他們都來了!」
沈家雖是商賈,但家大業大,還偶會接手皇家的生意。我是家中長女,從小就盤算着如何將沈家發揚光大。
故此,我挑中的夫婿,自是不能太差。
我與陳璟半年前已經結識。
他初來京都,人生地不熟,又遭賊人竊取了盤纏。我念他品貌不凡,又是個讀書人,遂出手相助。邀他入住沈家名下客棧,還贈予了銀錢。
陳璟說過,滴水之恩定當湧泉相報。
我也並非要求他回報。
更沒有挾恩圖報的意思。
只是,我二人正當年輕,春心易動,他也多次表達了好感。
我與他互通了心意。
如此,我纔會選擇今日榜下捉婿。
我捧着繡球,目光都在陳璟身上,在他路過金玉閣下方時,將繡球朝着他砸了過去。
我以爲,一切會如前世一般無二。
誰知,陳璟抬首,那雙深邃眼眸古井無波,也無任何情義,他直接抬臂揮開了那隻繡球。
我二人對視的瞬間,我猛地心尖一顫。
不對……
這不是陳璟尋常時候看着我的眼神!
那隻偏移了軌道的繡球,在衆目睽睽之下,砸向了杵在長街角落裏的莽漢身上。
衆人驚呼。
安樂張大嘴,尖叫出聲,「啊——小姐!錯了!砸錯了!」
我臉上的笑意僵住,陳璟的目光撇開,斷開了與我的對視,他騎着馬緩緩往前,繼續遊街。
他根本不在乎那隻繡球,他也不關心繡球最終砸向了誰。
他不想再娶我一次,也不顧我會嫁給誰。
他將我一生的姻緣,輕飄飄地揮了出去。
他……
這一世,想換一個妻子了。

-2-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
也完全超乎了我的預判。
爹是一個情緒十分充沛的商人,輕易落淚,「我沈家的女兒,如何能嫁一個乞丐?!」
娘生得美貌,但力氣大,一掌拍在了案桌上,茶具齊齊顫了顫。
「事已至此,沈家也無法反悔。那陳璟竟是個背信棄義之人!早知如此,我兒就不該榜下捉婿。他自己不想娶,也不該隨意將繡球轉給旁人!」
小弟努努嘴,「我早就說過,讀一肚子書的人,未必是好人!」
我手腳冰涼,後知後覺,逐漸意識到了一樁事——
陳璟,或許也重生了。
可我與他前世明明算是恩愛夫妻,他爲何要突然變卦?
若說半分不傷心,那一定是假的。
可我不是悲春傷秋的女子。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埋怨哭訴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一家人正愁雲慘淡,一道雄厚磁性的嗓音傳來,他像是許久沒有開口說話,嗓子有些沙啞,倒也好聽,
「我……並非乞丐。我家住城東,姓季,名寧笙。這幾日剛好在京中做工,無法趕回家中換洗衣物,這才……落魄了些。」
「小姐放心,我定不會訛上小姐。等到外面的人散去,我便自行離開。這樁婚事可以不做數。」
聽到了熟悉的名字,我心頭咯噔了一下。
季寧笙……
前世那個戰功赫赫的草莽將軍,他早年喪親,獨自一人撫養弟弟妹妹。二十歲那年被抓壯丁,上了戰場。
後來,憑藉雙拳掙下軍功,三十歲那一年便戰死沙場。
我還曾一度唏噓,他英年早逝。
此刻,高大的男人站得筆直,並未因爲貧寒而生出一絲怯弱。
季寧笙生了一雙好看的桃花眼,我曾經見過他騎着戰馬,凱旋迴京的場景,與眼前這個滿臉烏黑的男子截然不同。
爹見季寧笙不貪圖富貴,他大喜,「那真是太好了!你若肯放棄婚事,我沈家不會虧待了你。來人!取銀子過來!」
季寧笙卻抬手打住,「沈老爺,不必如此。小姐的繡球並非砸向我,我也不是自己搶到了繡球。這純粹是一場意外。我不會收下銀子。」
爹與娘面面相覷。
「可……若讓外人知曉,我沈家出爾反爾,不認婚事,勢必會讓人唾棄。」
沈家生意做得大,這些年沒少樹敵。
商賈重利,但信用纔是最重要的。
失了信用,便也失了人心。
何況,拋繡球一事,已是滿城皆知。
季寧笙蹙眉,他似乎不是愚笨的莽夫,很快就弄清了事情原委,提議道:
「不如,我對外界澄清,是我舍下婚事,也是我拒婚。如此,便能保住沈家與小姐的名聲。」
季寧笙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不免對他心生敬畏。
爹和娘也鬆了口氣。
爹堅持要贈送銀兩。
我卻做出了一個決定,「這門婚事,我認了,不作廢。季寧笙……我便只問你一句,你可願意成婚?」
陳璟要換妻,我總不能去死纏爛打。
人,總是要往前看。

-3-
季寧笙體格健碩,比我高出了整整一個頭。
他生了一雙好看的鳳眸,瞳仁漆黑明亮。
可惜,他的臉實在太髒,瞧不出原本的模樣。
被我凝視着,他的眼神出現片刻的慌亂,稍作猶豫,便正色道:「我……配不上小姐。」
這算是拒絕了。
言罷,季寧笙雙手抱拳,便轉身離開。
我打量他的同時,瞥見了他腳下的鞋。
這雙鞋已然破損,他的大拇指都露出來了。
一想到季寧笙會死於三十歲那一年,我心生不忍。
那一戰,季寧笙死守城池,在沒有糧草的情況下,硬扛了一個月。
因爲他的堅持,援軍才趕到,護住了邊關。
彼時,我就在臨城。
心中湧上莫名情緒。
我並不知自己是因何緣由重生,但決然不是爲了再嫁陳璟一次。
既然,陳璟要換妻,我也要有一個新的開始。
我叫住了季寧笙,「等等!」
季寧笙止步,側過臉看向我。
我問:「季大哥,你多大了?」
他稍斂眸,依舊客氣大方,「下月就滿十九歲了。」
也就是說,還有一年,他就要被抓壯丁。
前世,他熬了十年,還斷過一臂,才熬成了大將軍,被世人稱作「獨臂將軍」。
我怎麼覺得,他這樣的人,不該是那樣的結局呢?
外面不知幾時變了天,已是大雨滂沱,我剛好趁機會挽留,「外面雨太大,你一時半會也趕不回去,不如今晚留宿。」
季寧笙擰眉猶豫。
我卻不給他回絕的機會,「來人!將季大哥領去廂院,再送去飯菜。對了,準備一套合適的衣裳和鞋襪。」
這樣大的雨,再過一會天就徹底黑了,他還如何趕路?
下人領命,這便邀季寧笙去廂院。
季寧笙望向門外,觀察了一下雨勢,這才抱拳道:「多謝。那今晚就叨擾了。」
撇去他一身襤褸,此人當真氣度不凡。
爹和娘連連嘆氣。
「謝天謝地,這姓季的郎君是個體面人,並不死纏爛打。」
「陳璟實在太過分!他不欲娶我兒,也不該將繡球拋給旁人!」
「是啊,若非這次運氣好,咱們女兒可就毀了啊!那陳璟就不擔心,繡球可能真會拋給乞丐?!」
我也暗暗吐了口濁氣。
繡球砸中了季寧笙,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4-
當夜,一宿大雨。
我迷迷糊糊中,像是睡迷糊了,分不清前世和夢境。
我夢見了陳璟死的那日。
他是因公殉職,死在了剿匪的路上。朝廷兵馬尋到他時,他懷裏還抱着一個被擄走的官家孩子。
那孩子被他死死護在懷中,撿回一條命。
陳璟一慣性情冷淡,待人疏離高冷。
他身邊從無鶯鶯燕燕,與我也一直相敬如賓。
就連我們的一雙兒女,他也不太熱忱。
我從未想過,他會爲了護着一個旁人家的孩子,將自己的性命交出去。
次日一大早,我被安樂喚醒,「小姐,那負心漢登門了!」
我反應慢了半拍,才意識到,安樂嘴裏的「負心漢」,是指陳璟。
我穿衣洗漱,去見了陳璟一面。
有些事情已成定局,但我想要一個答案。
見到陳璟時,他身着一襲寶藍色錦緞袍服,褪去了窮酸相,這人負手而立,眼下還很年輕,卻有一股浸淫官場的威壓。
他果然也重生了。
我走了過去。
陳璟一看見我,微微頷首,言明來意,「沈小姐,這些東西是你此前贈予我,我如今如數奉還。另外,這些銀子,算是我對你的彌補。」
我隨意掃了一眼他帶來的文房四寶、孤本、羊脂玉的鎮紙……
的確都是我之前贈給他的。
我笑了笑,問:「爲何?」
前世,他接了我的繡球,我二人大婚之後,他也與婚前一樣柔情似水。
我與他之間雖沒有山盟海誓,但也並未發生任何不愉快。
沈家全力輔佐他,到處打點,四處撒銀子,替他鋪路,助他扶搖直上。
他也扮演了一個合格的沈家女婿。
我實在不懂,他重生歸來,爲何這般冷漠。
我看着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無意識地伸出手,想觸碰一下我曾經的年輕郎君。
此舉,無關風月。
無非,只是懷念。
誰知,陳璟突然伸手拂開我。
地面下過雨,青苔滋生。我腳下不穩,往一旁栽了過去。
就在我以爲,即將撞在太湖石上時,腰肢一緊,我被人穩穩接住。
我一回頭,看見了季寧笙的臉。
他換了乾淨衣裳,也洗淨了臉,這人……竟甚是俊朗。不同於陳璟的文人氣度,他則更偏向於陽剛俊逸。
我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可大抵是他的身子太過修韌,我抓了個空。
見我站穩,季寧笙立刻收手,又後退一步,與我保持了距離,「沈小姐,你小心些。」
而此刻,不僅是我一人震驚於季寧笙的相貌,陳璟也一愣。
他認出了季寧笙。
前世同朝爲官,季寧笙後來又成了響噹噹的大將軍,陳璟不可能沒印象。
「是你……」
陳璟又道:「你們……」
他看向我,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憤怒,「昨日接繡球的人,是他?」
我不免覺得好笑,「陳璟,倘若繡球砸中了旁人,你是不是就沒這麼大反應?」
陳璟抿了抿脣,終是沒繼續說什麼,他頷首辭別,「沈小姐,無論如何,我願你安好。只不過,有些人註定活不了太久。」
他轉身離開。
一旁的季寧笙自是聽得雲裏霧裏。
他倒是很會安慰人,「方纔那位是昨日的新科狀元,是沈小姐的舊相識麼?沈小姐,你看開些。」

-5-
此刻,我卻更關注另外一樁事。
我問:「季大哥,你可有什麼夙願?」
他脫口而出,不卑不亢,「喫飽喝足皆可。」
是麼?
我還以爲他很想建功立業呢。
一想到,他是爲了那點口糧,才拼死打戰,我心中又不忍。
我忽然發現,才重生半日,前世朝思暮想的亡夫,倒還不如眼前之人了。
是我太過善變了麼?
我提議道:「你既不願意成婚,沈家也不會勉強你。不過,沈家倒是可以僱傭你。」
季寧笙笑了,露出一嘴整齊的白牙,「沈小姐,你不必同情我。」
還是個犟種呢。
我又說:「你不需要同情,那你的親人呢?他們不需要銀錢麼?」
季寧笙終於有所動容,可他並未直接答應留在沈家,「多謝沈小姐,若有需要,我再登門求個活計。」
我莞爾,「好,我等你。」
季寧笙一愣,稍稍撇過臉,似是不敢看我。
高大男子略有些羞澀,他撓了撓頭,應了一聲,「嗯。」
季寧笙離開了。
我原以爲,拋繡球一事會告一段落。豈料,不消兩日,外面傳得沸沸揚揚,說沈家背信棄義,不承認婚事,看不起莽漢……
我外出時,還遭人指指點點。
「沈家小姐妄想攀附狀元郎,哪會看上莽漢?」
「那接繡球的莽漢,一定是被沈家隨意打發了。那莽漢豈會不要這樁婚事?必定受了脅迫才離開。」
總之,我被冠上了「嫌貧愛權」的頭銜。
就連沈家的生意,也受到了影響。
幾番思量,我還是去了一趟季寧笙的家。
幾經打聽,馬車終於停靠在了一戶農家小院外面。
三間茅草房,甚是簡陋。但院中佈置的井井有條,並不腌臢。土牆上種了一圈薄荷,綠油油一片,風一吹,清涼氣味讓人神清氣爽。
庭院中,兩個六七歲的小孩正在寫字。
他二人一瞧見我,眨巴着烏溜溜的大眼,一臉好奇。
「我是來尋你們兄長的。」
簡單言明來意,我瞥見了牆上用木炭寫下的幾行字,字體蒼勁有力、筆畫連綿,看着乾淨利落。
而這兩個孩子,正對照着牆上的字,在地上一筆一劃的臨摹。
我問:「牆上的字,是誰寫的?」
季小弟一臉驕傲,「是我阿兄的字。阿兄很會讀書。要不是爲了養我和妹妹,阿兄早就參加科舉了。」
我不禁唏噓,對未來的季大將軍,又有了新的認識。
我讓婆子將準備好的糕點,端了出來。
季家兩兄妹饞得直流口水,卻搖頭道:「阿兄說了,無功不受祿,我們不能喫。」
難怪季寧笙不肯與我成婚,他還真是品行高潔,養出來的弟弟妹妹也是如此。
我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道:「我是京城沈家的小姐,你們阿兄接了我的繡球,我算是你們的嫂嫂了。嫂嫂不是外人,所以,這些點心,你們當然可以喫。」
兩個孩子眨巴着眼,看了看點心,又看了看我,直到身後一道身影將我籠罩。
季小弟大喊,「阿兄,你幾時娶了嫂嫂?」
我一回頭,就對上了季寧笙俊逸的臉。
他小麥色的臉皮,幾乎是瞬間漲紅,一路紅到了脖頸,就連耳朵尖尖也沒能避免。
而讓我震驚的是,他此時赤着膀子,結實的上半身一覽無餘,大概是日頭有些烈,我眼花繚亂了,竟瞧見他胸膛的肌肉動了動。

-6-
我僵住了。
距離上一次瞧見男子的身子,已是數十年之前的事了。
我與陳璟生下一兒一女後,便極少溫存。
他以公務爲由,我也要操持府上中饋,以及兩個孩子的養育。
陳璟一直沒有妾室,也不喜女子靠近,我便沒有起疑。
這……
年輕的體魄着實讓人招架不住。
季寧笙大抵是常年做體力活,一身的腱子肉,他手裏提着一條大青魚。
他的身量比例也甚是好看。
勁腰下面,是兩條大長腿。
長褲擼上了膝蓋,小腿健碩修韌。
我的目光一路往下,落在了他赤着的雙足上。
他自己也意識到了,腳丫子不自覺地縮了縮。
季寧笙清了嗓子,「沈……沈小姐,你有何事?」
我抬眸,四目相對,男人乾淨的臉龐上,染上一抹可疑的紅暈。
我前世已嫁爲人婦,自然不是什麼黃毛小丫頭,一眼看出男人羞澀了。
從前,陳璟也會偶爾羞澀,但不知從幾時開始,他在我面前,便成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我直言,「季大哥,我是來與你商榷婚事的。」
他愕然。
我沒給他反駁的機會,這個良婿,我還非要搶了,「你不爲ţú₆了自己考慮,也得爲了弟弟妹妹着想。你與我成婚後,我可以送他們去最好的私塾。」
生意人最講究利益。
而眼下,與季寧笙履行婚約,也符合我最大的「利益」。
我自己要改命,我也想讓他改命。
我並不會因爲陳璟,而不再輔佐任何男子爬上青雲路。
相反,我無所畏懼。
哪怕,季寧笙將來也會悔婚事。
不試試,怎會知道這一條路將是怎樣的風景?
何況……
季寧笙當真很好看啊!
只有嫁過人的女子,才懂他的體魄值萬金。
季寧笙動搖了。
我見勢,對他循序漸誘,「季大Ťùₘ哥,你放心。我不會Ţũ̂ₗ逼迫你做任何事。你我成婚之後,我會讓你先適應一陣子。直到你願意做真夫妻。」
季寧笙呆呆看着我,漆黑深邃的鳳眸,格外招惹人。
前世,他到死都不曾娶妻。
季小弟插了話,「阿兄,嫂嫂這麼好看,你就答應吧。」
季小妹捂脣竊笑。
但我知道季寧笙是個有骨氣之人,我岔開話題,讓他緩和一下情緒,道:「時辰已不早,我餓了,想留下喫個便飯。」
季寧笙果然沒拒絕,「好。」
看得出來,他是個好人。
季寧笙開始下廚,他動作麻利的處理乾淨了大青魚,又在庭院菜圃裏拔了一些配菜。
他動作嫺熟,一看便知,尋常時候沒少做飯。
察覺到我的目光,季寧笙身子一僵,後背蝴蝶骨附近的肌肉僵硬了,他背對着我,撓了撓頭,這便去了裏屋穿上了外裳。
之後,又悶不吭聲去了廚房。
他全程認真烹飪,沒看過我一眼。
可我總覺得,他在時刻留意我的動靜。
紅燒大青魚擺上桌時,還真勾起了我的食慾。
沈家也經營酒樓,從小到大,我什麼樣的美食沒嘗過。
但不得不說,季寧笙的廚藝精湛,簡單的食材也讓他做出了色香味俱全。
季寧笙看了我一眼,像是在擔心我會嫌棄。
我莞爾一笑,張嘴就來,「季大哥,你可真厲害。我家酒樓的大廚,都不及你的手藝。像季大哥這樣的男子,一定有姑娘家喜歡吧?幸好,我及時認識了你。」
聞言,季寧笙一愣的同時,面頰漲紅,像喫了滿嘴辣椒,紅彤彤的。

-7-
季小妹插話,「隔壁張二丫喜歡我阿兄,可阿兄說,他要養我和二哥,沒法子成婚,也不能拖累旁人。」
季寧笙側過身,將碗筷擦了又擦,又尋來一隻粗瓷杯盞,還給我泡上了一盞茶。
他將家中最好的東西,都呈出來了。
我心中莫名觸動。
透過眼前的季寧笙,又聯想到了前世的季大將軍。
那一年,援軍趕到時,他單膝跪地,用一柄長劍支撐着身子,怎麼都不肯完全跪下,他的身體被數劍捅穿,早已沒了呼吸。
錚錚鐵骨,是英雄氣魄。
我讓婆子也一同落座用飯。
季寧笙多少有些不自在,我親自給他夾了一塊魚肉,笑着道:「季大哥,你多喫些。不瞞你說,我從小跟在爹身邊做買賣,看人眼光極準。我敢保證,季大哥將來一定是人中龍鳳,誰嫁給你,都是她的福氣。你不會拖累任何人。」
陳璟是讀過聖賢書之人,當初,還不是心安理得接受我的資助。
可季寧笙都落魄成這樣了,卻還不圖富貴。
他二人在我心中的地位,孰輕孰重,我已有分辨。
其實,陳璟大可不必歸還那些東西。我不會死纏爛打。
商人最會權衡利弊,該捨棄之人,我不會留戀。
一時的傷懷,也只是一時的。又要不了命。
季寧笙猛地頓住,抬眸看我,下一刻,他就猛咳了起來。
我起身,親自給他拍後背。
這一拍,讓季寧笙咳得更厲害。
他的脖頸似乎也漲紅了。
到底太過純情,半分不經撩。
季寧笙,「多、多謝沈小姐,我自己來。」
我也不強求,再次落座。
這幾日雨水頗多,眼看着外面就要變天,我故意細嚼慢嚥。
看來,今天沒有選錯日子出門,不一會兒,外頭就下起了雨。
鄉村道路泥濘,馬車也不便前行,我理不直,氣也壯,多少有些強人所難,道:「下雨了,這可如何是好?我一個弱女子只怕無法回城了。今日得叨擾一宿。」
季寧笙:「……」
我與婆子對視了一眼,婆子先去交代了馬伕與護院,讓他們幾人宿在馬車內。
今日出門時,特意備了乾糧和水,我的隨從完全可以對付一夜。
季寧笙很快開始忙活起來,先是整理牀鋪,又嫺熟的縫被褥。
屋子不大,倒也整潔。
我看着季寧笙忙活,見他的雙手實在靈巧。
不僅寫字漂亮,拿繡花針也嫺熟的很。
縫過幾針後,還用針尖撓撓頭。我身邊的婆子做針線活時,也有這個動作。
他這副賢惠模樣,與他的健碩體格當真不符。
我忽然有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思及前世,陳璟雖待我溫和,但我與他之間好似缺了什麼,沒有蜜裏調油,也無知心交流,平日的交談總是不夠深入。
但理智如我,自是明白,那段婚姻已算是上乘。
入夜,我躺在洗到發白的被子裏,隱約能聽見隔壁牀板的吱呀聲。
是季寧笙在悄悄翻身。
他大概睡不着,又不敢鬧出太大動靜,只能緩慢翻身。
婆子在我身側附耳低語,「小姐,老奴觀察了季郎君半天了,他事事細心,也會照顧人。除了家貧了些,尋不出錯處了。」
我眨了眨眼,故意稍稍揚高了嗓門,道:「我喜歡季大哥。」
次日一早,季寧笙眼底烏青,一看便知,他一宿沒睡着。

-8-
對上季寧笙漆黑的眸子,我直接要挾,「我已在你家中待了一宿,你還不同意成婚的話,會壞了我的名聲呢。」
季寧笙張了張嘴,倒也不惱怒,他手裏端着一隻瓷碗,裏面是剛煮熟的兩隻雞蛋。
應該是給我準備的早飯。
一旁的季家小弟和小妹,直勾勾盯着雞蛋,饞得舔脣。
我猜,這大概是季家僅有的兩隻雞蛋。
可他二人也只是安靜的看着。
他們的兄長不發話,誰也不敢爭食。
我看了一眼案臺上供奉着的牌位,徑直走上前,雙手合十,「伯父伯母,我是沈家阿玥,今日起,我便要帶走你的孩子們了。從今往後,我會照顧好他們。您二位在天有靈,大可以放心。等到成婚後,我再來祭拜您二位。」
季寧笙沒有再拒絕。
他眼眶微紅,將雞蛋遞過來,「還熱乎,你快喫。」
我卻將雞蛋分給了季家的小弟和小妹,「弟弟妹妹正長身子,才應該多喫。等回到沈家,你們就是我的家人了。」
季家三兄妹沒什麼衣裳,更沒有值錢物件,故此,搬家時僅一人一隻包袱,實在簡單方便。
臨行之際,季寧笙回頭看了一眼茅草屋,我伸手觸碰到他的左臂,故意摸了摸,結實又有力。
他不該斷臂。
這輩子,他還會成爲大將軍,而我,會護着他。
季寧笙以爲,我在佔他便宜,他渾身緊繃,肌肉線條似乎動了動,但他不推拒,任由我摸他的左臂。
我忍不住笑出聲。
「季大哥,你別怕。我已經說過,等到你徹底接受我,你我纔會做真夫妻。」
季寧笙抿脣不語,只一味臉紅。
回到沈家,爹孃終於看清了季寧笙的臉,又上下打量他幾眼,不像一開始那般嫌棄了。
娘樂呵呵笑了幾聲,「不錯,是個好生養的。」
爹一眼看穿孃的心思,「咳咳……既然你同意成婚,那沈家就開始籌備大婚了。」
日子拖得越久,對沈家的名譽越不利。
季寧笙怔愣一瞬,很快恢復正派氣度,他依舊不卑不亢,抱拳作揖,「小婿拜見岳丈ƭū́ₔ、岳母。小婿無以回報,日後定盡心孝敬您二位。」
弟弟沈良今年才七歲,剛好缺玩伴,他拉着季小弟和季小妹,在沈家宅子裏四處狂逛,三個孩子倒也和諧,很快熟絡起來。
季寧笙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大婚之前,我親自給季寧笙丈量尺寸,準備多做幾套衣裳。
季寧笙僵着身子,一動不敢動。
等到量完尺寸,他臉上沁出薄汗,俊臉更是紅彤彤的。
我沒忍住,墊腳親了他的側臉。
此舉,是想讓他儘快適應。
前世到底已成婚一次,我已沒有少女的含羞帶怯。
季寧笙呆愣住,瞬息之間,他的神情發生了諸多變化,先是驚愕,之後是慌亂,隨即轉爲竊喜。
可他又不敢表露的太過明顯。
愣是上演了一場兵荒馬亂。

-9-
我領着季寧笙外出逛街,購置一些大婚所需之物。
不料,竟碰見了老熟人。
陳璟身側站着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子,是崔知意。
他二人相視一笑,眼底皆有情義流露。
陳璟,「阿意,你累不累?可需要找一家茶樓歇息?」
崔知意含羞帶怯的點頭,「嗯,還是師兄想的周到。」
我猛然間一怔,想起了一樁事。
我叫沈玥,小名如意。
前世,成婚幾年後,陳璟在牀笫之間,突然喚我「阿意」。
我還以爲,他是喚我的小名。
可原來……
他是喊崔知意。
崔知意乃陳璟恩師的女兒,前世時,崔知意高嫁齊王府,成了齊王側妃。
而陳璟當年拼命護住的孩子,就是齊王府的小公子,是崔知意的兒子。
原來如此啊……
真相一下就呼之欲出了。
最初,在我與崔知意之間,陳璟選擇了我。
只不過,在後來的漫長日子裏,他又逐漸膩了我,轉頭去欣賞了別的嬌花。
人心易變。
我已徹底想通。
遂,釋然一笑。
如今,細一回想,我與陳璟之間的感情,是在婚後第三年逐漸趨於疏離的。
但他那人要體面,表面上從無錯處。
讓我誤以爲,我二人夫妻和睦。
這時,陳璟也看見了我。
崔知意立刻警覺,朝我遞來挑釁的眼神。
陳璟如今是炙手可熱的人物,她以爲贏了我。
陳璟目光從我臉上移開,看向了我身側的季寧笙,他臉色驟變,「沈小姐,你不是悔婚了麼?他又怎會在此?」
這人管得真寬。
我答:「季大哥現在是我的未婚夫,我二人不久之後便會正式大婚,他自然在我身邊。」
陳璟劍眉緊蹙,「你瘋了?你可知他……」
陳璟點到爲止,以免被人瞧出端倪。
我與他皆是重生者,此事不能被人知曉。
陳璟陰陽怪氣,「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沈小姐還得慎重考慮。諸如短命鬼之類……定不是良人。」
我反脣相譏,「背信棄義者,更算不得良人。」
陳璟當了大半輩子的權臣,自負到了極致,揮袖道:「哼!沈小姐,我好言相勸,你不聽。日後,你好自爲之!」
簡直莫名其妙!
我牽住了季寧笙寬厚的手,徑直離開。
季寧笙一臉困惑,我安撫他,「季大哥,不要胡思亂想。我說你是良配,你就是良配。我也會讓你長命百歲。你我還要兒孫滿堂,共白頭呢。」
季寧笙很好哄。
僅此一句,他就害羞的笑了。

-10-
從這一日開始,我便給季寧笙請來了兩位文武老師。
季寧笙詫異。
我解釋說,「季大哥,你我雖要成婚,但你不僅僅是我的夫君。你先是你自己,纔是我的丈夫。從前,你爲了弟弟妹妹耽誤了學業,現在重新開始,也不遲。」
「你有你的優勢。我也有我的優勢。如此,我二人結合,才能共贏。」
生意人就喜歡下注。
季寧笙是個好苗子,我自是要精心栽培。
本朝武舉,不僅僅要比拼武藝,還有諸多考量,諸如:騎射、馬槍、身量、兵法……
在武舉中奪魁之人,十之八九可以成爲將帥之才。
參加武舉入仕,總比直接上戰場搏命來得強。
季寧笙聞言,眼眶泛紅,他甚是激動,喉結滾了又滾,重重點頭,「嗯!我定不負你的期待。」
季寧笙甚是賣力,才幾日功夫,陪練的護院就招架不住了。
文武兩位老師告訴我,他是難得的文武雙全的奇才,只不過,璞玉還需雕琢。
接下來幾日,滿城皆知,沈家會履行婚約,各處的鋪子恢復生意。
這一天,我從外歸來,親自給季寧笙送去茶點。
見他赤着膀子在操練,渾身肌理,無一寸多餘,我莫名口渴,自己先喝了一杯茶。
季寧笙一看見我,目光灼灼,又有些羞澀,但還是朝着我走來,「你回來了?累不累?」
我抬臂給他擦汗,他身子稍稍彎下,讓我可以夠着。
如此近距離,我二人呼吸相聞,我莫名盯緊了季寧笙的脣。
他的脣瓣薄厚適中,喉結滾了又滾。
他的脣,差一點就擦過我的鼻尖。
我二人皆是一愣,又立刻分開些許距離。
我,「你……受傷了?」
季寧笙撓頭,「只是不小心被箭矢擦傷,無關緊要。」
我忽然不知說什麼,目光也不知道該往哪裏看,隨手在托盤上拾起一顆栗子糖,塞進了男人嘴裏,「聽說,喫糖可以補充體力。」
季寧笙嘴裏含着一顆糖,吐詞不清,「我體力很好。」
嗯……
是我想多了麼?
他爲何要強調這個?
我轉頭就走,滿腦子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
到底是重活了一世,早不是純情少女。
離着大婚還有七日。
這一天,我去了首飾鋪子裏查賬,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再次見到陳璟,他已是首輔手下的得意門生。
陳璟直接逼近我,完全不顧我的名聲,壓低聲音,道:「我給你一次機會,取消婚事。等過上一兩年,我會以平妻身份,迎你進門。」
我被氣笑了。
他以爲,他還是前世的權臣麼?
我即便是商戶女,也不會上杆子嫁他!
陳璟理所當然道:「你前世當慣了權貴夫人,豈能甘心下嫁?再者,那季寧笙活不長,你難道要當寡婦?」
我道:「你別忘了,我前世也當了寡婦。」
陳璟一僵。
我也不甘示弱,「再者,既然你我都能重生,你要換命,我也能換命,季寧笙的命也能改!」
我轉身要走,陳璟握住了我的手腕,「站着!我讓你走了麼?」
他真可笑啊!
我抬起另一隻手,當場給了他一巴掌,「你如今不過只是在翰林院歷練,拿什麼官威壓制我?放開!」
陳璟喫癟,立刻冷了臉,「你……沈玥,你又何必如此較真?我娶崔如意,對你我都沒有壞處。可倘若娶你,我在仕途上還有諸多阻礙。」
我:「……」
我氣到發笑。
陳璟前世爲何那般順利?還不是因爲沈家有足夠的銀子打點。
他倒好,認爲與沈家聯姻,會阻礙了他的仕途!
自然,他若能娶崔如意,與他而言,纔是最佳選擇。
我閉了閉眼,再次看向眼前人時,就連那點懷念也消失殆盡了。
我可真後悔前世死後,與他合葬了。
恨不能連夜詐屍。

-11-
「放開她!」
一道雄厚的嗓音傳來。
季寧笙三步併成兩步,朝着我走來。
他在沈家待了數日,膚色白皙了些,一身錦緞袍服也襯得他氣度不凡。
季寧笙一上來,一把推開陳璟的同時,長臂將我攬住。
陳璟連連後退,才勉強站穩。
季寧笙一臉護犢的表情。
他攻擊性極強。
我頓覺心安。
此刻的我,不僅僅是信任自己的未婚夫,也是信任不久之後的大英雄。
前世,季寧笙爲護滿城百姓,孤注一擲,死守城門到最後一刻。
可陳璟,他爲了救崔知意的孩子而死。他自己的一兒一女,他卻頗爲疏離。
誰自私,誰是英雄,已一目瞭然。
我故意摟住了季寧笙的勁腰,撒嬌道:「季大哥,幸好你來了。」
上輩子,陳璟告訴過我,他喜歡大家閨秀。我便事事謹小慎微,裝作大方得體,掩藏了一切小女兒的心思。
但其實,我骨子裏活潑、肆意。
陳璟怒極,彷彿我給他戴了綠帽子,「你……你們……豈有此理?!」
季寧笙是個有主意的,立刻對沈家的護院吩咐,「還不快逐客!今後,誰敢欺負小姐,你們便將人逐出門外!」
護院們愣了愣,我一個眼神掃過去,他們反應了過來,「是!姑爺!」
一聲「姑爺」喊得季寧笙面紅耳赤。
陳璟被趕了出去。
我依舊抱着季寧笙的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臉,我心思微動,墊腳親了他的下巴。
男人難掩笑意,露出雪白的牙。
鋪子裏的僕從紛紛竊笑。
而很快,我的人送來了讓人不悅的消息。
「小姐,咱們被人盯上了。剛纔,外面有人鬼鬼祟祟,小的一路跟蹤,才發現對方是崔府的下人。」
崔家派人盯着我?
崔大人自是沒那個閒工夫針對我一個商戶女。
唯一的可能便是,崔如țùₛ意將我視作了情敵。
民不與官鬥,倘若崔如意針對我,當真會給我惹來麻煩。
我一不做二不休,命人敲鑼打鼓,引來長街無數人注意,我則當衆豪擲千金,宣佈道:「我,沈玥,今日就將這家首飾鋪子,轉讓給我的夫君。從今日起,我夫君便是這家鋪子的掌櫃。」
沈家產業頗多,讓出一家鋪子,實在算不得割肉。
我想要的是,讓衆人皆知,季寧笙是我的丈夫。
更是向崔如意表態,我不會與她搶男人。
當日,我更是領着季寧笙四處亂逛,逢人就誇,「我沈玥的夫君,堪稱貌比潘安。」
傍晚十分,季寧笙已被我哄成了孩子,一與我對視,就眯着眼笑。
我發現,他身上再無自卑怯弱,取而代之的,是被我仰慕而產生的自豪、坦蕩。
馬車抵達沈府,季寧笙攙扶我下馬車之際,我的脣親了他的額頭。
季寧笙抿脣,又撓了撓頭,胸膛微微起伏。仔細一聽,他的呼吸亂了。
而我摟住了他的脖頸,附耳低語,「巷子外面有人盯着,你配合我演一場戲,免得大婚之前,有人鬧事。」
擁有解決事情的能力,算不得高手。
真正的能人,直接杜絕一切可能發生的變故。
我要讓崔如意離我遠些。
季寧笙無疑是個聰明人,瞬間心領神會,可他好似不知從何下手,就癡癡看着我。
我等的着急得不行,乾脆又親了他的脣。
安樂在一旁瞪大了眼,「咳……小姐!姑爺!您二位注意着些!還沒正式成婚呢!」

-12-
不消兩日,我與季寧笙的事,傳得沸沸揚揚。
外界皆知,我與季寧笙如膠似漆。
人人都說,我貪慕季寧笙的容貌和身段。
流言總結Ŧŭ̀ₑ起來,便是,「沈玥不愧是商戶女。果然膚淺至極,大庭廣衆之下卿卿我我,實在有失體統,也移情的太過迅速。」
不過,也有人就是喜歡聽我與季寧笙之間的風花雪月。
當然,不乏有人調侃,說我配不上新科狀元,倒是與季寧笙天生一對。
一番操作下來,我的人很快就發現,崔家沒有繼續派人盯着了。
我卻還是小心謹慎,「派人繼續盯着沈宅,還有各處的鋪子,有任何異樣,立刻來報。」
「是,大小姐。」
大婚之日轉瞬而至。
爹按着我的意思,辦三日流水席,也廣撒銅錢。剛好藉此機會,讓沈家進一步名聲大噪。
夜幕降臨,禮成後,我被送入洞房。
季寧笙過來時,安樂領着丫鬟們魚貫而出,還發出了賊兮兮的笑聲。
季寧笙一襲大紅色吉服,身量高大頎長,我看呆了一瞬,毫不吝嗇的誇讚,「夫君,你真好看。」
季寧笙結巴了,「你、你……你也好看。」
我故意逗他,「夫君,我知道你還不適應。那你我先分牀睡。」
我指了指腳踏上的被褥,示意他打地鋪。
季寧笙張了張嘴,臉上似寫滿五味雜陳。
他還是照做了。
我則去了淨房洗漱,等我出來時,故意穿了一件清透的薄紗睡裙,裏面的兜衣若隱若現。
季寧笙已經打好地鋪,他閉着眼,假裝睡着,可我分明看見了他滾動的喉結。
我靠近他,蹲下身,將他喚醒,「夫君,還沒喝合巹酒呢。」
季寧笙睜開眼的瞬間,他眸色滯住。
我自知容貌姣好,身段婀娜有致,也知季寧笙對我有好感,只是無法放開。
我拉着他的手起身,一步步引導他。
我二人各自端着一杯酒,胳膊相纏,我小口抿了一口,催促他,「喝吧。」
季寧笙不曾飲過酒,一杯下肚,他的眼神開始飄忽。
「沈……沈小姐,你可真好看。」
男人呆呆道。
我歪着臉,笑問,「那你今晚睡地鋪?還是和我上榻?」
季寧笙動了動脣,兩眼癡癡。
下一刻,我眼睜睜看着他流出兩行鼻血。
我立刻給他擦拭,誰知,一來二往,不知怎麼的,我二人就齊齊躺在了榻上。
季寧笙撐在上方,他臂力極好,竟能在完全不觸碰到我的情況下,保持俯身的姿勢。

-13-
我在季寧笙漆黑的眼眸裏,看見了一團火苗。
我喃喃啓齒,「季寧笙,你我已經是夫妻了。」
我揪住他的衣襟,緩緩往下拉。
他像我手中的囚徒,無法逃脫,只能順應我的心意。
春風撩火,一發不可收拾。
我原以爲,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畢竟……我也算是有經驗了。
誰知,意外還是發生了。
我一臉薄汗,季寧笙愧疚至極,着急萬分的道歉,「我錯了!我不該如此,都是我不好!」
我有些恍恍惚惚。
「……」
男子與男子之間的區別也忒大了。
我知道,這並不是季寧笙的錯,摟住他的脖頸,安撫道:「不怪你。這次沒成功,那就……再等兩日。」
他很急,「明天一定可以!」
我卻慫了,「無、無妨的。再過兩日,你我都要適應一二。」
敢情,是我不能適應。
當晚,季寧笙悄悄去了一趟淨房,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次日,娘問我是否圓房了,我一臉無奈,「不急於一時。」
季寧笙變得十分殷勤,他每日除卻侍奉爹孃,便是讀書習武。每天傍晚會去鋪子接我回府。
接連三日下來,他的意思昭然若揭,我都不敢直視他的眼。
「娘子,你看……要不今晚再試試?」
我忽然覺得熱了起來。
但實在慫,只好找了藉口拒絕。
這一日,我的手帕交朱海棠登門了。她比我年長兩歲,是少卿家的庶女,我二人算是不打不相識。幾年前大鬧過一次之後,我提出了和解。
我讓她發財致富,她幫我提供助力。
幾年下來,我二人無話不說。
她已成婚,早就梳了婦人髮髻。
朱海棠偷瞄了一眼季寧笙,悄咪咪問我,「阿玥,你這夫君如何?你我是好友,你可不能扯謊。說實在的,我可真羨慕你。你們……纔剛成婚,至少……」
她附耳低語,又擺出五根手指。
我立刻心領神會,實在難爲情。
朱海棠驚愕,一下讀懂我的表情,「不會還沒圓房吧?」
我說出了難言之隱。
朱海棠表情精彩極了,又是興奮,又是豔羨,還露出幾分遺憾。
「阿玥,你這樣……」
她在我耳畔嘀咕了幾句,「助興酒水,可以免除痛苦。」
我本想拖延一陣子,經她一提點,我也暗暗搓搓期待了。

-14-
夜幕降臨,我沐浴之後,季寧笙才進了淨房。
他總說,他每日習武,身上會出汗,用我洗過的澡水,剛好合適。
所以,每日都是讓我先洗。
我聽着淨房裏的水聲,先灌了自己幾杯助興酒。
季寧笙倒不用喝了。
我總覺得,他不需要任何……「輔助」。
這酒水果然厲害。
還沒等季寧笙出來,我已經開始體熱難耐。
我雖還是意識清晰,但此刻,滿腦子都是季寧笙的健碩體魄。
前世,人人都說我命好,纔會嫁給陳璟。
可我如今卻覺得,前世「喫」的不算好。
我情不自禁走向淨房。
季寧笙僵在浴桶裏,一瞬也不瞬的盯着我。
我也凝視着他,但手上動作沒停,將身上薄紗睡裙直接褪下。
季寧笙喉結滾動,眸色暗了又暗。
我無師自通,今生大概是活出了自我,多少有些不成體統了,湊上前,挑起男人下巴,「季寧笙,你是我的。」
天翻地轉間,我被人提進了浴桶。
季寧笙的臂力實在強大。
後面的事情,自是水到渠成。
我忘記了具體的時辰,只記得睡了又醒,醒來又繼續睡。
酣睡中,我又不免想到,男人與男人間的區別,當真太大了。
翌日,日上三竿。
我醒來時,不見季寧笙的蹤跡。
安樂笑得合不攏嘴,故意打趣我,「小姐,您昨夜哭了一晚上。」
我睨了她一眼,「閉嘴。」
我提前就讓安樂熬了湯藥,是重金購置的避子湯,不會傷身子。
我與季寧笙都還年輕,還有萬里路要走,眼下不適合要孩子。
等到時機成熟,也要等到沈家足夠強大,等到季寧笙可以保護娘倆的時候,我纔會生孩子。
我問,「他人呢?」
安樂自是知道是誰。
她笑道:「姑爺大清早就離開了屋子。他大概一宿沒睡。先去校場跑了幾圈,又去給老爺夫人請安。之後便去習武了。眼下,人在讀書呢。」
我不免震驚於季寧笙的體力。
我依舊渾身痠痛無力,他倒好……精神頭十足。
天賦異稟就是不一樣。
難怪上輩子,他會從草莽一路殺到大將軍的位置。
可到了傍晚十分,我也沒瞧見季寧笙。
他好像在避着我。
直到入夜,我假裝睡着,他才輕手輕腳進了屋子。
季寧笙站在腳踏上看了片刻,他俯身凝視着我。
我忽然睜開眼,一把摟住他的脖頸,「爲何躲我?」
季寧笙面頰一紅,「我……我身上有汗,髒。」
我又問,「你還沒回答,說,爲何躲我?」
季寧笙一臉歉疚,「昨晚……是我不好,我錯了。下回,我一定小心些。」
說着,他從懷裏掏出一隻小瓷瓶,紅着臉道:「這是我從藥鋪買來的,郎中說,可以緩解不適。」
我倆大眼瞪小眼,氣氛又曖昧起來。
季寧笙卻忽然掰開我的手,他支起身,然後背對着我,「我今晚睡地鋪,娘子好生休息。」
我:「……」
從這一日開始,季寧笙愈發勤勉。
爹逐漸對他改觀,他親眼看過季寧笙的文章,還有他的騎射,激動到落淚,「我親生兒子不喜讀書習武,可我女婿擅長呀!」
接連半個月,季寧笙都睡地鋪。
他每日都會去鋪子裏接我,我二人除卻不睡在一起之外,一切安好。

-15-
這一日,朱海棠邀我喫茶。
她的夫君,在吏部爲官,不難知曉一些朝中事。
朱海棠的嘴巴沒個把門的,一股腦告知我,「阿玥,新科狀元郎在朝中得罪人了。他那人過分自大,竟不將閣老放在眼裏,直接與閣老爭論。你說……他是不是這裏有毛病?」
朱海棠指了指她自己的腦子。
我卻笑了。
陳璟前世當了半輩子的內閣大臣。
上位者當久了,無法控制的自大。
他也再也不能承受旁人的低視。
朱海棠又說,「他的恩師,崔大人怒斥了他。導致崔知意也無法出府見他呢。阿玥,我怎麼覺得,你沒有嫁給狀元郎,是一樁好事呢。對了,你與季寧笙圓房了麼?快告訴我,他體力如何?你們一夜幾次?」
我一頭黑線。
她比我這個重生一次的人,還要肆意奔放啊。
我緩緩伸出五根手指。
朱海棠睜大了眼,隨即,就將她的夫君數落了一遍,「阿玥——我好悔呀!要不,你我換夫吧。」
朱海棠平日裏喜歡看話本,沒什麼心機,私底下總愛胡扯。但在人前,她還是會裝出大家閨秀的模樣。
我搖頭,「不換。」
這話剛好被季寧笙聽見。
他背脊挺拔,款步走來,完美的體魄讓他已有幾分大將軍的氣場,他也附和了一句,「不能換。」
朱海棠翻了個白眼,擺擺手,先行告辭,「不打擾你們新婚燕爾了。我先預定娃娃親,但我的孩子得先出生,你倆慢些再有孩子。」
這傢伙,總愛胡扯。
季寧笙的耳朵尖尖紅了。
我一眼看出他的小心思。
當晚,季寧笙一開始小心翼翼,可後來還是失控。好在,我已能夠勉強適應。
季寧笙見我不再昏睡,他也放肆起來,竟還學會了說上幾句葷話。
「娘子覺得如何?娘子喜歡麼?你不說話就是承認了。」
我:「……」
很快,年關將近,也到了讓季寧笙嶄露頭角的時候了。
前世,也是這個時間節點。我外出查看城郊的果園子,恰好遇見被困的皇太后。
當日,大雪封路,太后從法華寺折返皇宮。
我的馬車內備好了熱水和點心,還有一些應急之物。
太后與我在馬車內熬過一宿,次日晌午,大雪融化稍許,才勉強趕路。
仗着我的功勞,陳璟才得以被帝王器重。
可他只知我對太后有救命之恩,卻不知是怎樣的救命之恩。
他也一心認爲,他乃狀元,才讓皇帝破格提拔他,免去了翰林院的歷練之苦。
如今一想,陳璟前世也並沒有多喜歡我。
只不過,當時的我,是他最好的選擇。
後來等他位高權重,他又覺得,我配不上他了。這又轉頭癡慕世家貴女崔如意。
他其實誰也不喜歡,只愛他自己罷了。
這一次,我讓季寧笙準備好一切,恰好在關鍵時候,去搭救太后娘娘。

-16-
一切如我所料,時間也算得剛剛好。
兩日後,宮裏的聖旨就送達了沈府。
皇帝念在季寧笙救了太后,召他入宮,問他想要何賞賜。
他按照我所說,沒有要任何金銀錢財,只求皇帝讓他可以破格參加來年三月的武舉。
如此,他便不必再花三年時間,慢慢獲取武舉資格。
皇帝問及緣由。
季寧笙也按着我的說法,回答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草民也想盡綿薄之力。」
本朝兵弱,皇帝雖是個明君,奈何外敵太過強大。
季寧笙的話,觸動了皇帝。
皇帝當場許諾了他。
季寧笙回府後,從身後將我一把抱住,埋首在我脖頸間。
他甚是粘人,私底下頗爲放肆。
季寧笙熱衷於牀笫,自從我適應後,他就變着花樣,沒完沒了了。
相對比前世,我與陳璟簡直算不得真夫妻。
季寧笙喚我,「娘子,你如何知曉那樣多的事?你真是我的福星。遇到你之後,我才活得像個人。」
其實,季寧笙很會說話,他只是面對旁人時,顯得少言寡語。
我說什麼,他就信什麼。
我答:「我夢見過,所以,便讓你去試一試。不成想,當真救下了太后。」
季寧笙撩撥我的耳垂,我差點沒站穩。
他低低輕笑,「我定不讓娘子失望,等我成就一番大業,便能將娘子牢牢拴在身邊,再無人可以將你搶走,也不會有人敢欺負你。」
我身子發軟。
季寧笙將我打橫抱起,又放在他的臂彎掂量了幾下,「今日天寒,爲夫幫你暖和暖和。」
我尋思着,外面還沒天黑呀。
今晨不是纔剛……
還有完沒完?!
轉瞬三個月後,到了武舉開考的日子。
我在季寧笙的衣袍上繡了一隻雄鷹。
季小妹瞧見後,捧腹大笑,「哈哈哈!嫂嫂,你這隻雄鷹,長得像潦草的雞仔。」
我無言以對。
我的確不太擅長女紅。
季寧笙卻仔仔細細欣賞半天,「娘子的手真巧,我甚是喜歡。」
男人要出發之際,忽然將我抱住,附耳低語,「娘子,告訴你一個祕密。其實,我一直痛恨陳璟佔據過你的心。不過,用不了多久,我一定能趕超他。我遲早會讓他再也無法出現在你面前。」
這傢伙……
之前的靦腆和害羞,都去哪兒了?
愈發霸道了。

-17-
本朝武舉修改過數次,如今需得考三日。
我安排了心腹護院,貼身保護季寧笙,以防萬一。
這三日,爹孃每天早起,都會拜財神,向財神祈禱女婿高中。
我不免詫異。
怎麼?
財神爺還管這事麼?
我對季寧笙倒是頗有信心,但也焦急。
三日後,一匹快馬疾馳到了沈府大門外,是前來送信的衙門差役。
「恭喜沈老爺!賀喜沈老爺!皇上欽點貴府女婿爲新科武狀元!」
皇帝登基後,一直重武,對武舉十分看重,選拔過程嚴格,且很快就出結果。
放眼歷朝歷代,唯有本朝的武狀元可以破格入仕,而不像其他朝代,要先在御前侍衛的位置上歷練幾年。
皇帝欽點的武狀元,自是前途無量。
爹喜極而泣,立刻命管事搬來銀錠子,打賞給了差役。
差役點頭哈腰,對待沈家的態度大變。
娘很興奮,一掌拍在了案桌上,杯盞齊齊抖了抖,「不愧是我的賢婿。我兒就是天生好命。嫁不了文狀元,這又多了一個武狀元。」
季寧笙並未歸來,他要參加宮廷設下的酒宴。
沈府上下皆有賞賜。
直到半夜,季寧笙才歸來。
我已經睡下,他的手伸進被褥裏,從背後將我一把抱住,五分醉意,帶着幾分委屈,
「娘子,我好想你。」
這才幾日未見,不至於吧……
我被他翻了個身,兩人面對着面,男人已經褪去了外裳,他眼梢泛紅,向我吐露心聲,
「娘子,你是不知道,今日酒宴上,他們有人想給我塞女人,我好煩,也很討厭。娘子,你可一定要保護我。」
我被他逗笑了。
他這般厲害,總不能有女子強迫了他。
此刻的季寧笙,流露出幾分少年氣,我甚是喜歡。
他癡癡地看着我,「娘子,你真好看,像蜜桃。我這就去洗乾淨。」
他火急火燎地起榻,立刻去淨房。
他知曉我喜潔,兩人每次燕好,他都會自覺清洗。
次日,我醒來時,外頭已經大亮。
我睜着眼,茫然四顧。
昨晚,多少有些瘋狂了啊。
幸好,這輩子,我臉皮厚。

-18-
季寧笙在朝中勢頭正盛。
因一次直接對一個女子過肩摔,再無女子敢挨近他了。
季寧笙更是對外宣稱,只有他的娘子可以觸碰他。
滿朝皆知,武狀元是個妻奴。
他倒也喜歡這個稱呼,晚上在房中,非要扮演伺候人的「奴才」。
我招架不住,只能用腳踹他。
季寧笙低低輕笑,「娘子,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一開始也饞我?」
好吧,我承認,我是饞他。
這一日,陳璟又來了鋪子裏。
他清瘦了一圈,眼底沒了心高氣傲。
我已聽說,他即將外調。
若無人幫襯,沒個三年五載,回不了京都。
不像前世,他高中之後,一路平步青雲。
崔大人已經捨棄了他,另選了接班人。
不過,他之所以這麼快就被外調,大概也有季寧笙的「功勞」。
季寧笙如今是皇帝跟前的紅人,政見剛好與聖意吻合。
他並非一無是處的莽漢,他對諸多事情,也頗有見地。
季寧笙也是一個醋缸,至今還偶爾因爲陳璟喫醋。
我神色淡漠,「你有何事?」
陳璟苦笑,「沈玥,除你之外,他們對我好,都是有目的的。我以前卻以爲,你是帶着目的接近我,想攀附我改變商賈身份。」
我不知作何回答。
我是一個商人,自然也有過那種想法。
但,曾經,我也有真情實意。
陳璟兀自絮絮叨叨,「崔如意見我遲遲沒有建樹,她竟不提婚嫁之事了。朝中那些酒囊飯袋,竟屢次駁回我的政見,他們算什麼?!」
我終於明白,爲何陳璟這輩子如此挫敗。
他還是太過自負清高了,他如此冒進,無法腳踏實地,自是惹來不少人的嫉恨。
出頭鳥,總會遭人厭的。
陳璟的眼神忽然變得溼潤,「我重生歸來,的確想換妻,可是沈玥……我上輩子不曾對不起你。沒有人會一直心悅另一個人,時間長了都會膩。」
「你以爲,季寧笙就不會膩麼?他遲早會像我一樣,心思轉移到旁的女子身上!」
我聳肩,「那又如何?我總不能因爲你移情別戀,我就不再相信人心吧。我沒有那麼懦弱。我敢賭一次,就敢賭第二次。哪怕真有那麼一天,我放他走便是。」
至少眼下,我是歡喜的。
我也享受兩情相悅帶來的歡愉。
陳璟怔愣半晌,又苦笑了幾聲,轉身時,清瘦身型有些頹唐。
恰在這時,季寧笙大步走來,他目中無他人,直直看向我,故意撞了一下陳璟的肩膀。
陳璟踉蹌了好幾步,差點摔倒。
但陳璟並未爭執,他臉上甚至隱有幾分自慚形穢。
季寧笙賤兮兮的,一把將我攬住,喊道:「娘子,爲夫接你回家喫飯。」

-19-
又是一年年關,外敵叩邊,軍務緊急。
季寧笙主動請纓。
鎮國大將軍年事已高,他掛主帥,季寧笙是他麾下一員猛將。
大軍啓程之前,我匆忙入宮求見皇帝,親手奉上了沈家近八成的身家,充做軍餉。
皇帝有些喫驚,問我,「沈氏,你倒是捨得。你是爲了你夫君?」
我搖頭,「回皇上,臣婦並非爲了自己丈夫。沒有國,哪有家。唯有國泰民安,沈家的生意才能繼續做大。臣婦只是一介尋常百姓,但也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皇帝竟如我爹那般,也是個情緒澎湃之人,當場紅了眼眶,「好!好啊!好一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沈家的銀子置換成了軍餉,很快也運送去了邊關。
錢太多並非好事,沈家沒有強大的靠山,未必能守得住。
這個道理,爹孃與我早就明白。
何況,朝廷缺軍餉,國庫又虧空,早日剷除蠻夷,便能讓季寧笙避免前世悲劇。
上貢一些銀錢,也算是一箭三雕。
接下來,我便在京中靜等消息。
起初,還能偶爾收到季寧笙的書信。
又過半載,書信也收不到了。
我開始焦灼起來。
難道……
季寧笙還會重蹈前世覆轍?
又過幾個月,邊關傳來噩耗,鎮國大將軍受了重傷,昏迷不醒。而季寧笙也不知所蹤。
馬上就要嚴冬了,前世,季寧笙也是在這個時候失去了左臂。
我坐立難安,乾脆攜帶數十位護院,同時僱傭了武館的師父,帶上了幾馬車物資,立刻啓程趕ţůₛ赴邊關。
一路上,我焦灼萬分,無數次祈禱上蒼,一定要給季寧笙一個善終。
我需要他,大魏也需要他。
就在隊伍即將抵達邊關時,迎來了一場暴風雪。
有人將前路堵住,步步逼近時,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衆人都開始戒備起來。
然而,就在我看清來人的雙眸時,我尖叫了一聲,從馬車上跳了下來,直撲了過去。
季寧笙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可我還是通過他的體格與雙眸,就輕易認出了他。
季寧笙先一步打開大氅,見我撲過來,他雙臂張開,隨後用大氅將我裹住。
護院見狀,便明白了,「姑爺,可算是找到您嘞!」
季寧笙帶我去了他們的營地。
原來,失蹤只是計策。
鎮國大將軍的確受傷昏迷。
季寧笙則故意詐死,讓敵軍掉以輕心。
營帳內燒了柴火,我整個人縮在被褥裏,能聞到季寧笙的氣味。
他半跪着身子,雙手並用,握緊了我的雙足,不停搓着,見我腳趾紅腫生了凍瘡,男人一聲不吭。
半晌,他才悶聲道:「我想你,很想……」
我回應他,「我也很想你。」
不過,我很快岔開話題Ṱů₃,「對了,我帶來了不少藥材,還有續命的人蔘。或許,鎮國大將軍能救回來。」
季寧笙將我一把抱住,恨不能將我摁入他的骨血。
男人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娘子,你總能在關鍵時候出現在我面前。你說,是不是上蒼派你來拯救我的?」
季寧笙命人去給鎮國大將軍熬藥。
夜裏,他一直不肯脫衣裳,直到我發現端倪,強行扒開了他的衣襟,這纔看見了左臂上的猙獰傷口。
雖已結痂,可疤痕依舊可怖。
我瞬間落淚,「疼麼?是不是很疼?」
看上去,像是整條左臂差點被砍斷。
季寧笙笑了笑,啞聲說,「娘子,你親親我,我就不疼了。」
我破涕爲笑,低頭親了他左臂上的疤痕。
幸好……
這條左臂保住了。
好像因爲我的重生,諸多事情的軌跡發生了改變。
這一世的季寧笙身爲朝廷命官,有下屬保護,他又專門習過武,自是不像前世那般慘烈。
接下來,我暫住營帳。
而季寧笙的計劃也開始實施了,大戰開啓的悄無聲息。
敵軍發覺之時,我軍已如破竹之勢進攻。
半個月後,鎮國大將軍也甦醒了,季寧笙此次代替了他的主帥之職,率大軍直搗黃龍。
鎮國大將軍頗爲欣慰,「甚好!老夫也算是後繼有人了!」
鎮國大將軍的幾個兒子都戰死了,唯一的女兒便是當今皇后娘娘。

-20-
天際放晴,積雪融化。
凱旋歸京途中,季寧笙的幾位副將,時不時在我面前吹捧他們的上峯,
「季將軍可一人抵百人呢!是啊,有一次開戰,季將軍一人騎死了三匹馬。」
「可不是嘛,季將軍英勇無敵。軍中廚娘癡慕上了將軍。可惜,將軍心裏只有夫人您。」
「夫人可得對將軍好些。當初,將軍左臂差點被砍斷,他昏迷時,一直喊着夫人的名諱呢。」
「話說,將軍和夫人幾時喜得貴子?打算生幾胎?」
我:「……」
這些人管得可真寬。
我有時與季寧笙同騎一馬,累了又回到馬車內。
季寧笙晚上也會上馬車,他總容易動情,我被他硌得慌,又不敢鬧出動靜,「你別亂動!會被人聽見的!」
季寧笙無奈嘆氣,「可是娘子,我一瞧見你,就想……」
他又開始說葷話。
還說,當初第一次見面那會,他其實很想留下來當上門女婿。只是囊中羞澀,生怕拖累佳人。
「娘子,我第一次入住沈府那日,晚上就夢見了你。」
我趕緊堵住他的嘴,「別說了!」
終於回到京都,滿城百姓恭迎將士們凱旋而歸。
季寧笙讓我坐在他身前,我二人同騎一馬,從朱雀大街路過。
季寧笙附耳,「這下好了,滿城皆知,你我是夫妻。」
我:「……」
鎮國大將軍極力推崇季寧笙。
皇帝也想重用他,正好趁此機會,封他爲常勝大將軍,賜了將軍府。
沈家老小也一起入住。如今,季小弟,季小妹,和沈良三人已經難捨難分了。
我這才過上幾日安穩日子,京都城風靡起了我與季寧笙的話本子。
我自己也買來一本。
饒是我活了兩輩子,也被話本內容羞得無地自容。
怎能這樣杜撰?!
話本先生彷彿偷聽過牆角,還說季寧笙一夜數次。
場地更是應有盡有,諸如妝奩前、窗臺、浴桶、後花園……
我無奈扶額,今後都不敢出門做買賣了。
這一天晚上,季寧笙歸來時,懷裏也揣了一冊話本,他神色認真,「娘子,這話本倒是可以借鑑一二。」
我面紅耳赤。
又過幾年,季寧笙每次出征,都會大勝。我則成了一品誥命夫人。
得此殊榮,不單單是因爲季寧笙是我的丈夫。
沈家每年都會上貢近八成的身家,絕不做那富可敵國的商賈。
這是大義,更是自保。
四十歲這一年的中秋,宮廷設宴。
季寧笙牽着我入宮,我們的長子已有他高了,長得丰神俊朗。
我竟看見了剛回京任職的陳璟。
他即便終於歸京,卻也只得了一個五品的閒職,此生再想往上爬,只怕難於登天。
他曾得罪不少權貴,爲人剛愎自用。
饒是他有前世記憶,仕途也絕比不得前世。
陳璟尋了機會見我,「你恨我,是不是?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去死?」
我搖頭失笑,「非也,讓你活着,可能更能懲罰你。不過,我早就不在意你的事了。」
季寧笙很快就尋了過來,他一會瞧不見我,就急着到處找人。
男人大步走了過來, 很自然的牽住了我的手,他如今已是一等權貴,完全不將陳璟此人放在眼裏,
「娘子,爲夫帶你回去。」
我含笑點頭,與陳璟擦肩而過。
前路漫漫, 與吾愛執手一生,可免了大半的人間疾苦。
身後,陳璟發出了低低的嗚咽聲。
但,與我無關。
21 番外
季寧笙死於三十歲。
他去了陰曹地府, 被冥王告知, 他此生功德圓滿,上蒼可以滿足他一個夙願。
季寧笙腦子裏忽然想起一人。
沈家阿玥,她是他見過最美的女子。
初見,沈玥以爲他是乞丐, 親手遞給他銀子與饅頭, 還有一顆栗子糖。
他那日中暑,拒絕的力氣都無。他喫了饅頭, 將銀子帶回去,給小弟交了束脩。
那顆栗子糖, 他一直珍藏着,捨不得喫。
再次見面, 沈玥沒有認出他。小妹風寒,他揹着小妹到處求醫。沈玥替他請了郎中, 還給了他藥。
當時,季寧笙在想,世間怎會有這樣的好女子。
第三次見面那次,沈玥拋繡球招婿,季寧笙杵在街角, 眼神看呆了。
他心頭萌生了一種異樣的情緒,擾亂了他的心神。
可他明白,他與她, 是雲泥之別,此生無緣。
到了第四次見面,季寧笙在拼死守城。
沈家阿玥親自帶着一支護院隊伍,送來了糧草。
她退去臨城之前,對他說了一句, 「將軍, 多謝你堅守至今。」
她還是沒有認出他。
季寧笙親眼看着沈玥離開, 他咬緊了牙關,拼死也要守住邊關最後一道防線。
季寧笙不知自己是如何熬到了最後。
他忘了疼痛。
直到生命最後一刻, 他掏出了懷中的那顆陳舊栗子糖。
栗子糖用油紙包裹住,表面早已被磨光。
這糖,應該很甜吧,他猜。
終究是來不及品嚐了。
此刻,回顧了自己短暫又悽風苦雨的一生,季寧笙忘了自己想要什麼, 他動了動脣,只有一個念頭,道:「我想要……沈家阿玥。」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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