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前生

重生回來,我刻意避開和季宴禮的一切交集。
他在書院被紈絝子弟欺辱,我沒有站出來喝止。
他高中狀元騎馬遊街,我拒絕小姐妹一起看熱鬧的邀約,躲在家裏繡花。
他帶寡嫂赴宴,被人嘲笑,我也沒有幫他倆周全。
前世,他把我唯一的孩子,交給他寡嫂撫養。
從此孩子不肯叫我娘,直接喚我「宋寧婉」。長大後,還勸我要賢惠知禮,讓季宴禮肩祧兩房。
可我沒想到,季宴禮竟跟前世一樣,拒絕了別人的榜下捉婿,又來我家提親。
那一刻我才驚覺,季宴禮大概也重生了。

-1-
父親命人來叫我去花廳,見一見季宴禮的時候。
我還沉浸在驚駭中。
那天我沒有去看新科狀元騎馬遊街的熱鬧,駱姝就跑來告訴我:
「阿婉,你沒去真是可惜啦。那個季狀元,可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郎。長得還好看。
「他騎着高頭大白馬,路過我在的酒樓時,朝我這邊看了好幾眼,看得我心都直跳。可惜我早就定親。要是你去,說不定就是一樁姻緣。」
我頭也不抬,縫着手裏的護膝。北疆苦寒,得多塞一點棉絮纔是。
駱姝見我不答,便也有些訕訕:「好阿婉,我不該開這樣的玩笑。」
我這才抬起頭,衝她笑了笑。
駱姝趕緊過來挽我的胳膊:「我當真錯啦。季狀元雖好,但他那個寡嫂,可不是好相與的。
「我娘昨日帶我去長公主的春日宴,那寡嫂竟也跟着季狀元來了,一副季狀元女眷的樣子,好幾個夫人都看不下去。」
也難怪駱姝會覺得,這不是季宴禮的問題。
前世,我也沒有想到。
一向規矩守禮,連妾都不肯納的季宴禮,會和他的寡嫂江映雪,有着不可告人的關係。
若不是江映雪避子湯喝多了,生不出孩子,季宴禮恐怕也不會讓我生下季景陽。
直到我彌留之際,才聽到江映雪抹着眼淚說:
「阿宴,想到你百年之後,還是要跟宋寧婉躺在一起。我就恨不得立刻死了。」
季宴禮的聲音有些彆扭:
「我跟她的合葬墓,不過是做個樣子。真到那一天,我會交代景陽,把我跟你葬在一起。」
我十月懷胎,難產生下的季景陽也忙不迭表態:
「娘,你還信不過我嗎?等爹百年後,我就去亂葬崗找具野屍,跟宋寧婉葬在一起。」
江映雪終於破涕爲笑:「算娘沒有白疼你。」
我氣得腦袋直嗡嗡,卻因爲意識逐漸消散,連一句質問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跟季宴禮做了一世的夫妻。
雖難免爭吵齟齬,卻也稱得上互敬互愛。
我原本只是怪他擔心兄長無後,總想把兒子過繼給寡嫂,害得我被季景陽傷透了心。
可我沒想到,他和江映雪,早就已經不清白。
我這個結髮妻,不過是季宴禮放在明面上的擺設。
被他和江映雪兩個,當了一世的傻子。
如今再來求娶。
大概是季宴禮左看右看,覺得還是我最好騙。

-2-
父親是書院的山長。
對季宴禮這樣刻苦的寒門學子,一向很欣賞。
我跟着侍女來到花廳,父親便笑呵呵地說:
「宴禮,這便是小女寧婉,也略讀過幾本書。」
季宴禮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宋小姐。」
我側目沒有看他,只是斂袖行了一禮:「爹,駱夫人約了女兒今日禮佛,她的車已在門口等着了。」
駱夫人是我孃的手帕交,遠嫁北疆。
前不久,爲着女兒駱姝的親事,才剛回到京城。
她嫁了聖上倚重的駱將軍,任誰都要給三分薄面。
父親一聽,果然也不糾纏。
我跟着駱夫人去了大昭寺,給孃親點了盞長明燈。
駱夫人看着我,逐漸紅了眼眶:「阿婉,你娘雖是不在了,我也還記着未嫁時,跟你娘約的指腹親。
「若你不嫌北疆苦寒,等下個月將軍回京述職,我便讓他去宋府提親。往後,我把你當女兒疼。」
我從隨身帶的包袱中,拿出一對厚厚的護膝。
「娘臨去前,也跟我說過這門親事。蒙您和駱家哥哥不棄,阿婉當然願意去北疆。這對護膝,是Ṭü₈我自己縫的,還請駱姨轉交給他。」
駱夫人高興極了:「我就知道,你是個有心的。北疆人少,駱家也不興納妾這一套。
「我家驍兒雖不大喜歡讀書,但也是知道妻賢夫禍少,家和萬事興的。斷不會對你不好。」
我抿着嘴笑了笑。
上一世,駱夫人也是在這,跟我提了指腹親的事。
可我當時滿心只有季宴禮,甚至就在前幾天,還在狀元遊街時,當着駱姝的面,給樓下騎馬的季宴禮,擲了一個親手縫製的香囊。
季宴禮接到香囊,笑吟吟地回看我,那眼神彷彿在說:「阿婉,等我求親。」
所以我面對駱夫人的好意,只是紅着臉說:「婚姻大事,還需父親做主。」
而等駱將軍回京,父親早已應下季宴禮的求親。
駱夫人雖略有遺憾,還是替我添了一份厚厚的妝,還跟我認了乾親:
「阿婉,乾孃要回北疆了。往後駱驍就是你哥,你若是受了什麼委屈,儘管往北疆送信。」
對於駱夫人的這番好意,我感動又愧疚。
後來,北疆遭受外敵入侵,仗一打就是幾年。國庫緊張,我帶頭捐了一半嫁妝,充作北疆軍餉。
這也讓季宴禮,足足跟我賭了一個月的氣。
可重活一世,我不想再辜負駱夫人的一片心。

-3-
剛聊完這事,去前面看高僧法事的駱姝就回來了。
她興奮地展示手裏的佛珠:「這可是高僧親自開的光,一定能保佑我日後夫妻和美。
「阿婉,你也去求一個!說不定姻緣就來了。」
駱姝自小在北疆長大,說起自己的親事來,不像京中女子那般含羞帶怯。
駱夫人笑着啐了她一聲,也轉頭鼓勵我:
「姝兒雖沒個正經,但這話倒也沒說錯。難得遇上高僧做法事,阿婉,你也去求一個吧。」
經歷了前一世,我其實對夫妻和美,不再有奢望。
只要駱驍給我一個正妻的尊重,我便會努力當好他的夫人。替他生兒育女,操持家事。
但想到前世,他後來犧牲在守衛北疆的大戰中。
我又在駱夫人滿含期盼的眼光裏,站了起來。準備去高僧那,替駱驍求個平安符——
保家衛國的駱小將軍,理應長命百歲。
可在半路上,我竟然遇到了季宴禮。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長衫,整個人如芝蘭玉樹。不愧是滿街女子,擲果盈車的狀元郎。
只是一想到他和江映雪的苟且,我就直泛噁心。
季宴禮彷彿沒看到我一臉的冷漠,擋在路中央。
「宋姑娘,我陪嫂嫂前來禮佛。可寺中已無淨室,能否偏勞姑娘,帶我嫂嫂去駱夫人的淨室一坐。」
「不能。」我想也不想,冷聲拒絕。
季宴禮卻像是聽到了什麼好消息,驚喜地看向我。
我頓時有些不安,側着身子繞過了他。
沒走幾步,卻聽季宴禮又喊了一聲:「卿卿。」
我腳步一頓。
這是前世婚後,季宴禮替我取的小字。
他果然也重生了。
季宴禮看我駐足,語氣激動起來:
「我就知道,你也回來了。卿卿,岳父大人說要問問你的意見。等你點頭,我們就能在一起了。」
我回轉身,略帶薄怒地看向他:
「今日之前,你我並不相識。季大人請自重!」
季宴禮的表情,微微凝滯。
沉默片刻,他又搖了搖頭,自信地笑了起來:
「你騙不過我。你一向溫柔善良,對嫂嫂更是禮敬有加。若不是後來……我定要把景陽過繼給嫂嫂,你也不會留下心結。
「你放心,這一回,我一定會把景陽留在你身邊,由你親自教養。」
見我不語,季宴禮頓了頓,更是放柔了語氣:
「嫂嫂今日也不曾來,我不過是拿話試你。」
我怔了怔。
眼前的季宴禮,像變了個人似的。
前世,我跟他哭訴季景陽不肯叫我「娘」,直呼我爲「宋寧婉」。他可不是這麼說的。
他當時一臉不耐煩:「我就說把景陽過繼給嫂嫂,你非不肯。如今他不認你,硬巴着有什麼意思。」
我張了張口,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季景陽剛過滿月,他就藉口讓我好好休養,把孩子抱去了江映雪的屋裏。
若不是江映雪在背後挑唆,季景陽又怎會不肯叫我一聲「娘」。
後來,季景陽還勸我:「伯父無後,你若不肯讓我過繼,就讓阿爹肩祧兩房,娶了伯母吧。」
當時我尚不知他們早有苟且,更不知道自己再也沒能有第二個孩子。反覆思量,終於還是同意過繼。
直到臨死前,我才知道江映雪早就買通下人,一直往我的飲食裏摻絕育藥。
想到這裏,我再也不想探究季宴禮爲何改了主意。
總之這一世,我不願與他有任何瓜葛。
我索性就衝他笑了笑:「季大人,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實不相瞞,我已經在和人議親。父親說要問我意見,不過跟你客套罷了。」
季宴禮聞言,自信從容的笑臉上,突然有了裂痕。

-4-
「你在跟誰議親?」季宴禮沉聲問我。
前世我死時,他已經爬到兵部尚書的高位。這Ţũ₉話一問出,就帶着幾分權勢的威壓。
我的心,不由抽痛了一下。
前世我帶頭捐出半副嫁妝,也是幫聖上解了燃眉之急。季宴禮當時就是兵部左侍郎,後來能當上兵部尚書,跟這事也不無關係。
可季宴禮不知從哪聽說,我曾和駱驍指腹爲婚,便懷疑我另有私情,足足一個月沒來我房裏。
江映雪也在府裏散播謠言,暗戳戳說我不守婦道。
連剛學會說話的季景陽,都會冷不丁地衝我喊:「宋寧婉、野男人。」
幸好我重生了。
這些痛苦的往事,決計不能再來一遍。
我抿了抿脣,語氣帶上三分冷意:「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季宴禮的表情又舒展開來,有種盡在掌控的淡然。
「卿卿,你別跟我置氣。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這輩子定會補償你。」
他溫言軟語地說着,像前世每一次哄我聽話那樣。
我沉默地看着他。
就是這張嘴,騙了我一次又一次。
季宴禮卻以爲我又被哄好了,竟是無比自然地,就過來拉我的手。
我趕緊把手藏在身後,猛地後退了好幾步。
正要怒斥他兩句,就見駱姝正朝我快步走來。
我只好收起情緒,衝駱姝笑道:
「怎麼一個人出來了,駱姨呢?」
駱姝微微喘着氣,挽上我的胳膊:
「我想着,還得給我爹求個平安符,就出來追你。沒想到,你纔到這裏。」
說着,她又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季宴禮:
「這不是季狀元嗎?你一個外男,糾纏閨中女子,可不是什麼好聽的事。」
季宴禮皺了皺眉:「佛門淨地,休得胡言。宋姑娘是我恩師的女兒,也是我的小師妹。恰好遇上了,打個招呼,有何不妥?」
駱姝輕哼一聲,拉着我就走。
我怕她追問季宴禮和我ƭū⁰說了什麼,趕緊扯開話題。
「你光給你爹求平安符,不給你哥也求一個嗎?」
駱姝似笑非笑地瞥我一眼:「那不是有你嗎?」
我被她看得臉都紅了,聲如蚊蠅地問她:
「駱姨都跟你說了?」
駱姝板起臉:「好你個宋阿婉!瞞着這麼大個祕密,一點都不跟我說。」
看我心虛的樣子,她又噗嗤一笑。
「算啦!我哥一個大冰山,能娶個媳婦也不容易。我可不能把你嚇跑了。
「不然,這後面就有個季狀元虎視眈眈呢。」
我心下一緊。
佯裝生氣地瞪她一眼:「又胡說八道。」
駱姝撇了撇嘴:「季狀元看你那眼神,明明就不對勁。難怪他前幾天拒絕馬丞相的榜下捉婿,原來是惦記我家嫂子呢。」
還好,駱姝不是重生。
我鬆了一口氣,語氣也輕快起來:「我既答應了駱姨,就不會有別的心思。你別瞎說。」
駱姝笑着斜我一眼:「不管!我哥來京城前,我都得幫他看好了你。」
我們說笑着走遠。
沒有看到季宴禮一直站在原地,面沉如水。

-5-
駱姝帶着我,去了高僧休息的禪房。
她很順利地拿到了,替駱將軍求的平安符。
可輪到我時,高僧卻端詳着我的臉,沉吟半晌。
在我快要沉不住氣時,他才終於開口:
「女施主可否將生辰八字,給貧僧一觀?」
我心下一驚。猶豫片刻,到底還是不敢欺瞞高僧。
他知道我的八字後,又是長長的閉目不語。
滿室讓人平和的佛香中,我的心,卻越跳越快。
難道是我和駱驍的婚事,有什麼不妥?
還是這高僧看出了,我是個重生的妖孽……
「也罷。」
高僧一聲嘆息,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
「有福之女,不入無福之門。施主自去吧。」

-6-
我被小沙彌送出禪房時,心裏還是沉沉的。
高僧給了我平安符。
卻不肯解釋,他說的無福之門。
到底是駱家,還是季家。
要說起世俗的福氣。
上一世,季宴禮高官厚祿,駱驍卻英年早逝。
難道重來一世,我仍要嫁給季宴禮?
晚上回到家中,父親果然跟我說,聖上想提拔寒門學子,季宴禮前途不可限量。
他準備應下這門親事。
想到高僧的批語,重生以來,Ṱŭ⁷我頭一回失了分寸。
語氣決絕地衝着父親說:「我死也不嫁!」
父親愕然。
他不懂我爲何這般激烈。
可我不能說,季宴禮看着克己復禮,實則是個私通寡嫂的混賬。
也不能說,駱家下個月就會來求親,我想嫁駱驍。
以父親的古板性子,一定會覺得我不知廉恥、私相授受。反倒會拒絕駱家。
思前想後,我只能咬咬牙,跟父親說:
「季家一貧如洗,女兒不想嫁過去受苦。」
父親很失望。
他覺得我嫌貧愛富,毫無遠見,丟了他文人風骨。
我實在無法,只得拿出孃親的遺言壓他:「爹,你答應過娘,我的親事,必得我自己點頭。」
父親愣了許久。最後黑着臉,甩袖而去。
倒是繼母又來勸我。
說季家人口簡單,雙親都已過世,我嫁過去,不用伺候公婆。
是不可多得的好親事。
前世,我因爲季宴禮把孩子抱給江映雪養,也曾氣得回孃家。
繼母當時勸我,說季宴禮愛護寡嫂,宅心仁厚。
這樣的男人,重情重義,必然不會負我。
可重活一世,我才明白,繼母不過是怕我和離,影響她自己女兒的親事。
這回又來勸我嫁給季宴禮。大約是覺得季家清貧,不用給我太多嫁妝。
我低頭聽她絮叨,做出一副若有所動的樣子。
以免她覺得我冥頑不靈,直接給父親吹枕頭風,不顧我的意願,強行定下親事。
我只要敷衍着她,設法拖到下個月,等駱將軍上門來提親,父親便不好拒絕。
繼母見我猶豫,便又下了一劑猛藥。
開始帶着我和她的親女宋寧安,頻繁出席宴會。
席間,她有意無意地透露,想給我相看人家。
可京中像樣的人家,都信奉「喪母長女不可娶」。
不僅對我沒有興趣,還拐着彎打聽宋寧安。
只有那幾個紈絝的娘,纔會拉着我的手問長問短。
我默默忍下這一切,只盼着駱將軍趕緊進京。
可我萬萬沒想到,我會再一次遇見江映雪。

-7-
那是長公主辦的賞花宴。
邀請了京中許多適婚的年輕男女。
繼母接了帖子,又帶着我和宋寧安一起赴宴。
江映雪坐在一堆貴夫人的中間。
見我進來,立刻露出一副驚詫的表情:「宋家妹妹,你不在家繡嫁妝,來赴這相親宴做啥?」
廳裏瞬間安靜下來。
我腦袋嗡地一聲,前世的憤怒又從心底泛了上來。
想要不顧一切,揭穿她的真面目,卻又知道,那隻會讓別人覺得我是瘋子。
只好攥緊手,用指甲掐進肉的疼,提醒自己冷靜。
我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
宋寧安突然上前一步,站到我身前:「長公主下的帖子,這位姐姐好大的臉,竟敢替長公主逐客。」
江映雪臉色一僵,又很小聲地嘟囔:
「我家阿宴都去求了親,他哪裏配不上哦。」
這一下,各家夫人都把目光投向我繼母。
彷彿是在說,這麼好的親事,你都不肯替她應下?果然不是親生的,就不疼。
繼母受不了這些探究的目光。
強笑着說:「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們做父母的,總想着多看看,挑個最好的。」
可回到家中,繼母就氣得砸碎了好幾個茶杯。
等到父親回家,她又梨花帶雨地哭了一場。
話裏話外,都是我不懂事,好好的狀元郎不要,餘下的都是些紈絝。
我若真嫁得不好,讓她以後怎麼做人。
父親沉默許久,終是下定決心:
「阿婉,上回我讓你見一見宴禮,你急着去禮佛。
「明天我讓他再來一趟,你跟他好好聊一聊。
「沒什麼問題,就合八字吧。」
我怔怔地看着父親,心痛難言。
孃親的遺言,到底是不如繼母的枕邊風。

-8-
第二天一早,我就讓人給駱姝下了帖子。
這些日子,駱姝忙着備嫁,已經許久沒來看我。
我得趕緊讓她來一趟,把這邊的情況告訴駱夫人。
帖子剛送出,父親就命人喚我去前邊。
他和季宴禮坐在小亭子裏,剛下完一盤棋。
見我過來,父親交代兩句,就帶着下人離開。
亭中只剩下我和季宴禮。
遠遠地,有兩個小廝站着,能看到這裏的動靜。
卻聽不到我們說話的聲音。
父親也是煞費苦心,特地安排我和季宴禮獨處。
我若不是重生,只怕真會少女心動。
可如今,我只是站得遠遠的,聲音冷得像冰:
「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嫁給你。」
季宴禮微微一怔,語氣也帶上了一絲隱怒:
「所以你要嫁誰?駱家那個短命鬼嗎?」
既然是攤牌,我也不再否認自己重生的事:
「是的。我寧願當寡婦,也不想嫁給你。」
季宴禮一連說了三個「好」。
面色鐵青地看着我:「阿雪果然沒騙我,你就是跟那個短命鬼有私情,才大手筆地捐嫁妝。」
事到如今,我已經不想再自證。兩輩子加起來,我都沒有見過駱驍。
所以我只是譏諷地笑了笑:
「你拿什麼跟他比?他是保家衛國的英雄!
「你呢?」
我看着他臉上的慍怒,加重語氣:
「你是跟寡嫂苟且的禽獸!」
季宴禮如遭雷擊,幾乎連身子都晃了一下。
他心底最隱祕的不堪,突然被我叫破。
眼神驚慌、羞愧。
半晌,才艱難地開口:「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冷冷地看着他,不給他逃避的機會。
「你一口一個惦記亡兄、照顧寡嫂。你哥若是知道,你把他媳婦照顧到牀上去了,你說他九泉之下,還能不能瞑目?」
「不過季大人應該也不在乎,畢竟你都要跟寡嫂合葬了。到了陰間,你們兄弟還能上演一出爭妻。」
上輩子,我總是自持教養,被江映雪氣得直哭,也說不出一句難聽話。
現在這麼赤裸裸地罵出來,倒是痛快多了。
季宴禮卻扶着桌沿,搖搖欲墜。
努力張了好幾次口,都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我突然就覺得,很沒意思。
這個男人,根本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我不想再把生命浪費在他和江映雪身上。怨也好,恨也罷,都就此翻篇吧。
「季宴禮。」我一臉平靜地,喊了他一聲。
他霍然抬眼,略帶希冀地看着我。
「若你還有一點良心,今生我們就各自安好吧。」
季宴禮眼神黯了黯:「Ṭŭⁱ卿卿,我做不到。」
「上輩子欠你的,這輩子我都會好好補償。」
他有些落寞地轉身,語氣卻很堅定。
「我一定會娶你,卿卿。」

-9-
季宴禮最後那個眼神,太偏執了,像入魔障一樣。
讓我費解,也令我不安。
上一世,他明明沒有那麼在乎我。
爲什麼這一次,還非要娶我當這個擺設呢?
他說他欠我,但我並不相信他會悔悟。
我一路思索着,走回自己房中。
驚喜地看到,駱姝已經坐在那裏等我。
我剛纔還想,季宴禮這麼堅持,要是駱姝今日不來,我就只能去找父親。
以死相逼,拖一天是一天。
還好駱家的人,永遠不會讓我失望。
我把如今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講給駱姝聽。
最後握着她的手,鄭重託付:
「我如今也沒什麼好害羞的。就請駱姨儘快上門,先跟我家提一提指腹親的事。」
駱姝笑嘻嘻地捏了一下我的臉。
「你命中註定就是我嫂嫂。我爹的親兵,昨晚剛來傳了信,今晚就能到家。」
我長出一口氣:「謝天謝地!」
駱姝不依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謝我纔對。我可是扔下我娘一人準備他們回家的事,巴巴地跑來看我嫂子。」
我倆笑鬧成一團。
窗外,也已雨過天晴。
我相信,我的今生,不會重蹈覆轍。

-10-
很快,我就和駱驍訂了親。
駱夫人做事周到。
不僅讓駱將軍親自帶着駱驍,上門提親。
還請了長公主,出面保媒。
加上駱家世代忠良,在朝中名聲甚好。
父親覺得大有面子,一口就應下了親事。
繼母雖有些心疼嫁妝。
但一想到我嫁到駱家,宋寧安的親事也能水漲船高,到底也還是歡歡喜喜地替我操持。
駱夫人又約了我去大昭寺,小住幾天。
一則是替我娘做一場法事,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另一則,駱夫人也是給我和駱驍,製造見面機會。
駱驍跟季宴禮完全不同。
他總是穿着一身玄色袍服,劍眉星目,棱角分明。舉手投足間,盡是勃勃英氣。
面上看起來冷冷的,內裏卻很細心。
偷偷看我時,還經常耳根發紅。
我本以爲自己古井無波,面對年輕的駱驍,只會有愛護之意。
可迎上他黑亮的雙眸,我一顆心又不受控地狂跳。
……
大昭寺的日子,幸福平和,很快就到了最後一天。
駱家是北疆守將,守土有責,無法在京城停留很久,所以事急從權。等離開大昭寺,駱夫人就準備替我們辦婚事。
我想着駱驍以後會戰死沙場,就決定再去拜訪一次高僧。問問他,可有什麼改命之法。
既然我都能重生,駱驍爲何又不能長命百歲。
高僧閉目ƭū́₆沉吟了許久。
最後只給了我八個字:「因果已結,不必煩憂。」
我激動地追問:「那駱小將軍的命,已是改了?」
高僧卻不肯再答,只擺手讓小沙彌送客。
我忐忑地走出禪房,剛跟小沙彌道別,走上小徑,就突然間心頭猛跳。
沒等我反應過來。
就有一股大力,把我拽進了放雜物的後殿。

-11-
後殿的大門,很快被關上。
季宴禮目光猩紅,狀若瘋狂地看着我:
「卿卿,我們重新開始。」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悄悄打量四周的環境。
這個空殿裏,竟然擺着一個詭異的法陣。
我心下大駭。
難以置信地看向季宴禮:「你瘋了嗎?」
「你還有大好的前程,以後會身居高位,富貴雙全。京中多少女子,都想嫁給你而不能。何必非要拉着我去死呢?
「你也還沒子嗣,你死了,你家可就絕後了!」
我拼命地想着,季宴禮前世最在乎的事。
想以此爲餌,誘他冷靜下來。
可季宴禮卻只是緊緊地抓着我的手腕:
「不對。不該是這樣。我要重新開始。」
他一步步拉着我,走向法陣中央。
男女力量,太過懸殊。
無論我怎麼抗拒,還是被一點點拖進了法陣。
陣中有白光亮起時,我絕望地閉上了眼。

-12-
可預料中的死亡,並沒有來臨。
後殿的大門被人推開,一個尖利的女聲隨之響起:
「宋寧婉,你個不要臉的賤貨!都已經訂了親,還要勾搭別的男人。」
我睜開眼,來人是江映雪。
她看到殿裏的情況,完全不是她預想中的男女偷歡,也愣在了當場。
季宴禮眉心微蹙,直接把話給了回去:
「你纔是勾引男人的賤貨。」
江映雪又是一怔,瞬間就紅了眼眶:
「阿宴,你怎能這麼說我?你明明喜歡的是我。」
季宴禮沒有再理她。
只是看向越來越亮的白光,漸漸露出癲狂的笑:
「卿卿,你抓緊我。我們要走了。」
江映雪聽到這話,渾身一僵。
然後慘白着一張小臉,就撲上來抱住季宴禮:
「別丟下我,阿宴。求你,別丟下我。
「我只有你了,阿宴……」
她哀求的話還沒說完,就發出了撕心裂肺的痛呼。
竟是季宴禮狠狠一腳,踹在了她的肚子上。
而我趁季宴禮分神,也狠狠一口咬在他手上。
他喫痛鬆手,我便立刻往外跑。
季宴禮在後面,邊追邊喊:
「卿卿,你別怕。我們不會死,只是回到過去。」
我連頭也不敢回,只是拼命往前衝。
可還沒到門口,就被季宴禮再次抓住。
我實在無法,只能狠狠一腳,踩在季宴禮的腳上。
這一次,他忍着痛沒有放開,死死地攥着我。
我正萬念俱灰,就聽一個冷厲的男聲從門外傳來:
「放開她!」
這聲音灌了內力,聽到耳中分外威嚴。
我抬起頭,就看到駱驍一身玄甲,腰佩長劍,威風得像是天神下凡。
他連劍都沒拔,直接一拳,砸在季宴禮的手腕上。
咔嚓一聲響,季宴禮痛苦地蹲到了地上。
死裏逃生的狂喜,讓我再也無法剋制自己的感情,撲進駱驍懷裏,喜極而泣。
駱驍輕拍我的背,等我情緒平穩後,才拔出長劍,指向江映雪:「我不殺女人,你自己滾。」
江映雪猶豫片刻,到底還是不想死。
捂着肚子,灰溜溜地走了。
剩下季宴禮面如死灰,滿是嫉恨地看向駱驍:
「你個短命鬼,很快也要下來陪我。」
駱驍像看穢物一樣,鄙夷地斜了他一眼:
「殺你髒手。
「但你在皇家寺廟,施行巫術,我會稟告聖上。」
說完,駱驍再也不看他,拉起我的手,走出殿門。

-13-
等我們離開大昭寺,回到京城。
我才知道。
原來前幾天,是季宴禮哥哥的忌日。
江映雪在酒後,把季宴禮認成了亡夫,爬牀求歡。
事後,季宴禮臉色慘白,衣衫不整地去了書房。
還嚴令下人看好江映雪,不要讓她亂跑。
本來,這不過是一樁隱祕的家醜。
但不知道怎麼,竟被傳得人盡皆知。
本朝一向最重倫理綱常。
這事兒一出,大夥兒看季宴禮的目光,就完全不同了。那些想把女兒嫁給他的高官和世家,也紛紛改了主意。
甚至連聖上,都厭惡這個新科狀元。
說完這些,駱姝笑嘻嘻地問我:
「你猜,是誰這麼厲害?」
我恍然大悟:「是你。」
駱姝笑着擺擺手:「還有我哥!」
我微微一怔。
真沒想到,看似清冷的駱驍,也會搞這些手段。
駱姝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
「我哥聽我說了,之前季宴禮糾纏你的事。怕他搞事影響你的心情,就放了兩個暗諜,在他家裏。等你們順利成親,離京去往北疆時,再把暗諜撤走。
「沒想到歪打正着,竟然偷聽到一出大戲。
「我哥聽完暗諜的彙報,竟然只是皺了皺眉。那怎麼行?就這樣的人渣,還敢肖想我家嫂嫂?我立刻就花了點錢,讓人把這事傳了開去。」
我感激地握住了駱姝的手:「大恩不言謝。」
我也不是什麼以德報怨的聖人。
雖已決定翻篇,但能出口惡氣,自然是更好。

-14-
婚後,我跟着駱將軍一家,離開京城,前往北疆。
駱驍看着高冷,但在牀笫之間,卻是熱情如火。
駱夫人也像她說的那樣,把我當成第二個駱姝疼。
剛走到半路,我們就收到來自京城的消息。
季宴禮在皇家寺廟施行巫術一事,證據確鑿,已被下了大獄,秋後問斬。
江映雪也沒替季宴禮打點。一早就變賣了所有家產,捲了銀子逃跑。
卻在半路上,被一夥山匪打劫,拋屍野外。
他們的命運,都變了。
我想,駱驍的命運,是不是也能不一樣。

-15-
到了北疆,我把一半的嫁妝,捐給了駱家軍。
讓將士們能有飽飯喫,有厚棉衣穿。
有糧養馬,也有更鋒利的軍械。
也不知是不是駱家軍厲兵秣馬,前世的外敵入侵,後來並沒有爆發。
只有些零星的邊境摩擦,個把月就結束了。
駱驍也沒有英年早逝。
和我生了三個孩子,恩愛地過完了一生。
(正文完)
番外:季宴禮

-1-
江映雪是村裏最美麗的姑娘。
我和哥哥,自小跟她一起長大,也一起情竇初開。
哥哥娶了江映雪之後,我越發發奮苦讀。
只有埋頭書堆,我才能忘記所愛成了嫂嫂的痛苦。
爲了替我掙上京趕考的盤纏,哥哥跟着人去出海。
不料遇上海難,屍骨無存。
江映雪哭得肝腸寸斷。
我暗中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也一定要替哥哥,照顧好嫂嫂。
我把對江映雪的愛慕,永遠埋在哥哥的衣冠冢裏。
她永遠會是我敬重的嫂嫂。

-2-
後來,嫂嫂陪我一起進京,照顧我的起居。
我也在書院學習時,認識了山長的女兒。
她叫宋寧婉。
螓首蛾眉,皎如秋月。
完全就是書卷裏走出來的「顏如玉」。
她會在我被欺辱時,怒斥那些紈絝子弟。
也會在我嫂嫂被人嘲諷時,溫柔替她解圍。
於是,我高中狀元騎馬遊街那天,滿街女子,只能看見一個宋寧婉。
我那時ẗüₕ想,要是她能成爲我的妻,該有多好。
不承想,她真把一個香囊,扔到我手裏。
她也果真嫁給了我。

-3-
婚後,卿卿很快就有了身孕。
我對她珍之重之,對她承諾永不納妾。
但哥哥忌日那天,嫂嫂喝多了酒。
她把我當成哥哥,脫了衣裙,緊緊地貼了上來。
我知道我該拒絕。
可也許是,我跟卿卿太久沒有同牀……
或者是我,也酒意上頭。
更有可能,是我對嫂嫂的愛慕,又一次死灰復燃。
總之,我們做了一夜夫妻。

-4-
我本來以爲,我可以跟嫂嫂心照不宣。
一起忘記這荒唐的一夜。
可沒想到,嫂嫂也有了身孕。
她哀哀求我,想要把這孩子生下來。
我硬着心腸,逼她落了胎。
那次以後,映雪再也不能做母親。
她又求我,把卿卿的第一個孩子,過繼給她。
我答應了。
我對她有虧欠,也想着哥哥沒有子嗣。
而我和卿卿,以後還能有很多孩子。

-5-
可我沒想到,這事兒成了我和卿卿的死結。
我們爲了季景陽的事,吵了無數架。
直到有一天,卿卿給北疆的駱家軍捐了一半嫁妝。
映雪聽到坊間傳聞,說卿卿曾和駱驍指腹爲婚。
髮妻心裏惦記着別的男人,這讓我感覺分外恥辱。
我故意冷落卿卿,想讓她來哄我。
可我在書房裏,孤枕難眠,卿卿卻一直沒有來。
反倒是映雪, 又一次敲響了我的房門。
分不清是跟卿卿賭氣, 還是我真的難以抗拒誘惑。
我和映雪,變成了祕密情人。
人前,她是我的嫂嫂。
人後,她是我的禁臠。
這種不倫的刺激, 讓我越陷越深。

-6-
卿卿再也沒能懷上孩子。
所以景陽的事,就成了她的心病。
年紀輕輕,就一病不起。
太醫說她沒有幾日可活時,我痛徹心扉。
其實我早就後悔了。
江映雪大字不識,除了牀笫間的刺激,我跟她其實毫無共同語言。
不像卿卿,知書達禮。琴棋書畫, 無一不精。
如果不是我一步踏錯,我們本該白頭到老。
所以我決定, 在卿卿的墓裏,提前留下我的位置。
我欠她的,到了九泉之下,也得還。
可江映雪知道後, 跟我大鬧一場。
說她活着比不過卿卿,不能死了還要ṭú⁼被壓一頭。
她甚至威脅我, 如果我要和卿卿合葬, 她就把我倆的醜事宣揚出去。
我又一次爲了自己, 辜負了卿卿。

-7-
卿卿死後,景陽徹底失了管束。
江映雪爲了攏住景陽的心, 一直對他無條件寵溺。
可寵子如殺子。
景陽果然闖了大禍。
駱驍戰死後,駱家軍萬人泣血上書。
懇請聖上, 清查內賊。
聖上震怒。
嚴查之下, 竟發現敵國暗諜, 早就買通了景陽。
哄着他, 從我書房裏拓印走各種文件。
其中甚至還包括, 駱家軍的邊防佈局圖。
我聽到消息,立刻就嘔出一口血來。
這下完了。

-8-
季景陽被當街凌遲。江映雪也被沒爲賤奴。
只有我。
聖上念在我替他辦了不少髒事, 用一個跟我身形相仿的死刑犯, 替我被砍了頭。
我從此改名換姓,去大昭寺剃度出家。
又拜了高僧爲師, 用佛法化解內心的痛苦。
當我以爲自己,只能如此了卻殘生時。
我突然在古籍裏, 發現了一種祕術。
它可以讓時光倒流,重回某一刻。
我的心,又活了過來。
如果我能回到和卿卿初遇的那一刻,重新開始。
拒絕江映雪的投懷送抱。
把景陽留給卿卿自己撫養。
我是不是就能擁有, 幸福美滿的一生。
卿卿那麼知禮, 一定能把景陽培養得很好。
可師父知道後,卻關了我一個月的禁閉。
他說這是佛門禁術,發動需要極大代價。
但我無法抗拒,重來一次的誘惑。
瞞着師父,偷偷發動了禁術。
以下輩子進畜生道爲代價,換得時光倒流。
那一天,我抱着卿卿的屍骨, 站到了法陣中央。
白光盈天。
我終於實現了自己的願望。
卿卿,我來了。
這一世,季宴禮必不負你。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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