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教了蕭瑾安十年,把他從一個怪物養成驚才絕豔的蕭三郎。
後來,他從戰場上帶回一個粗鄙不堪的賣餅女,撒着嬌求我留下她。
我拒絕的話正要出口,眼前突然出現一串彈幕。
【我的香香小女主可是敵國公主,女配憑什麼趕她,真不要臉。】
【不就是仗着她家養大了男主嗎,真把自己當回事!最後還不是被男主丟到了俘虜營,落得一個國破家亡,凌辱至死的下場,真是大快人心!】
那些話看得我心驚膽顫。
爲了避免日後悲慘的命運,我立刻改了口。
「你想留,便留下吧。」
-1-
蕭瑾安愣了一瞬,隨即欣喜若狂。
「我就知道阿姐對我最好,那我先替兮兒多謝阿姐了!」
「對了,阿姐不是說等我打勝仗,就要告訴我一件事,到底是什麼事啊?」
蕭瑾安去邊境前,因爲陛下賜婚我和太子的事同我大鬧了一場。
最後,還是我先服軟。
爲了讓他安心打仗,我便告訴他,等他回來要告訴他一件喜事。
我原本要告訴他,我已經同阿爹提了退婚,他也同意了。
可現在,看着眼前不斷滾動的彈幕,我突然沒了興致。
我心不在焉,隨便扯了謊打發走他。
這才靜下心好好看那些彈幕。
從那些文字上,我知道了未來發生的事。
在我拒絕蕭瑾安的請求後,他雖然面上沒有違抗我,把謝婉兮趕出了府。
但他們私底下一直偷偷聯絡,互生情愫,對我也愈發不滿。
蕭瑾安一直蟄伏在我身邊,在我舉相府之力助他坐上將軍之位後,他轉頭以謀逆罪名,屠了相府上下。
最後,還和謝婉兮裏應外合,滅了自己的國家。
我被他囚在身邊,看着他清剿相府,屠戮百姓,覆滅生養我的家國。
我想報仇,卻被他丟進俘虜大營。
快被凌辱至死時,我哭着問他這一切到底是爲什麼。
他捏住我的下巴,咬牙切齒。
「你們相府教我養我,不過是培養一枚拓展權力的棋子。無人真心待我,連你,我的好阿姐,都要事事管着我,來滿足你那變態的控制慾。」
我看着這些文字,有些恍惚。
反應過來時,臉上已冰涼一片。
記憶中那個總喜歡跟在我後面,彎着眉眼撒嬌的少年,無論如何,都無法和文字裏的人重合。
是我從野狼嘴裏救下了他,也是我將野性未除的他,教養成了如今名揚天下的蕭三郎。
我傾盡所有心血,只想他活得安樂,自由。
在他嘴裏,卻是爲了滿足我自己的控制慾。
我一時難以接受,安慰自己不能因爲憑空出現的東西,便質疑這麼多年的情分。
那些彈幕還在翻滾,我把未來的事記了個大概。
若日後預言成真,爲了相府,我決不會手下留情。
我既能養了他,也能親手毀了他。
隔天,那個傳說中的香香女主找上門來。
她操着南方口音,熱情地提着一籃燒餅,感謝我收留她。
彈幕瘋狂讚歎她的盛世美顏,還有比菩薩還好的心腸。
只有我注意到,她露出的那一截手腕上,戴着眼熟的珠串。
我一把拽住她手腕,情緒激動。
「這是誰給你的!」
她手一抖,一籃燒餅全都覆在我的裙襬上。
隔着裙襬,滾燙的燒餅依舊灼傷了我。
疼痛讓我沒控制好力道,猛地甩開她。
謝婉兮跌坐在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見她嚇得六神無主,正想安慰她,蕭瑾安突然出現。
「蕭池,你在幹什麼!」
我冷下臉。
「你叫我什麼?」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叫了聲阿姐。
「你知道她花了多長時間做這些燒餅嗎?爲了做這些燒餅,她手上撩起了多少泡,你就這麼糟踐她心意?」
我第一次被蕭瑾安指着鼻子說,也有些惱。
「我又沒逼着她做,不過是自我感動罷了。況且,她一個賣燒餅的,自己技藝不精受傷,關我什麼事。」
「原來,在阿姐看來,身份卑微的人連心意都只是自我感動,入不了阿姐的眼。既如此,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蕭瑾安自嘲地笑了笑,蹲在地上,悉心撿起那些沾了灰的燒餅。
「她不領情,你也不必討這個嫌。」
他彎下腰,抱起謝婉兮頭也不回地離開。
-2-
從小到大,蕭瑾安向來站在我這邊。
小時候我被先生針對,委屈得幾日喫不下飯,ƭṻ⁴即便他最怕的便是父親,也會冒着受家法的風險,想法子趕走先生。
這是他第一次因別人同我嗆聲。
想起那些彈幕,我陷入空前的恐慌中。
我不顧腿上刺痛,一把拽住蕭瑾安。
「回來,說清楚!」
他卻猛地甩開我。
我一時不防,狠狠摔到地上。
手上被沙礫磨得火辣辣的痛。
我下意識抬頭,看見的是他抱着謝婉兮,頭也不回的背影。
杏兒看見我一瘸一拐回來,立刻請來醫師。
那傷比我想象中的嚴重。
被燙的地方紅腫潰爛,橫亙在腿上,好不難看。
杏兒心疼地抹了幾次眼淚。
「怎麼這麼嚴重,會留疤的。」
面對她的關心,我眼眶也酸得厲害。
那些彈幕不斷在我眼前回蕩。
我枯坐許久,終於下定決心。
「杏兒,叫父親來,我有事同他相商。」
我身邊疼愛我、對我好的人還有這麼多。
不能因爲蕭瑾安,將府中幾十口人的性命置於危險境地。
我要防患於未然。
我同蕭瑾安冷戰許久。
最後,是他先服的軟。
他提着我最愛的桂花糕,在冰天雪地裏站了許久。
直到大雪沒過他小腿,他冷得直打哆嗦,還是不肯離開。
我終於心軟,放他進來。
他帶着一身寒氣,就要撲向我。
我側身躲開,別過頭不看他。
「你同我沒什麼好說的,還來找我做什麼。」
「我知道錯了,那日是我口不擇言。阿姐想出氣,罵我打我都好,就是不要不理我。」
他慢慢蹭過來,趴在我腿上,像小狗一樣眼巴巴等着我寬恕。
我慣受不了他這樣,終是軟下臉,捧起他跟石頭一樣的手。
他登時笑起來,眉眼彎彎,帶來的冰雪消融了一半。
「我就知道阿姐心軟,捨不得我受凍,更捨不得我傷心難過。」
我失神地望着他。
「瑾安,把謝婉兮送走吧。」
他卻突然抽出手,神情怪異。
「阿姐,之前不是說好了嘛。」
我搖搖頭,「你不願,便算了。」
「阿姐最好了。對了,聽說公主辦了賞菊宴,阿姐也在邀請之列。兮兒也想去見見世面,帶上她如何?」
我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你來找我,就是爲此事?」
「阿姐,我知道你是嘴硬心軟。這件事就當你爲之前打翻餅的事賠罪,兮兒很好相處,她會原諒你的。」
蕭瑾安沒有察覺到我的情緒,還在自顧自往下說。
我猛地打斷他。
「夠了!」
「她燙我在先,我憑什麼向她賠罪?」
我掀開褲腿,露出被燙傷的地方。
儘管抹了藥膏,還是落了疤。
蕭瑾安愣了一瞬,連忙解釋。
「我聽兮兒說了,她不是故意的,是你突然同她拉扯,她纔沒拿穩。」
我望着蕭瑾安的臉,忽然有些不認識他了。
從前,我但凡有個小傷,他都會急得團團轉,恨不得把太醫院醫師都請來。
可如今,他第一時間想的,卻是爲謝婉兮開脫。
蕭瑾安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
「我爲何同她拉扯,你不清楚嗎?
「我爲你求的珠串,在哪裏?」
他的身子猛地一僵。
我自嘲地笑了笑。
-3-
小時候撿回蕭瑾安時,他身子骨就不好。
病痛不斷,一場風寒就能將他折磨得沒了人形。
即便我如何悉心照料,他還是很快消瘦下去。
最後,我聽說孤鳴寺中敬一大師開過光的珠子很是靈驗,能震邪祟,去病氣。
可敬一大師不會輕易開光。
我三跪九叩,爬了九千青階,額頭都磕腫了,才得這一串。
他就這麼輕易給了旁人。
我笑謝婉兮是自我感動,我又何嘗不是。
蕭瑾安還想辯解。
「兮兒因爲救我落下病根,身子不好,我就想試試那珠串管不管用。是阿姐你教我做人要知恩圖報的。
我垂下眼眸,掩下眼底那抹失落。
「無妨,既給了你,便是你的。你想給誰便給誰。」
蕭瑾安還想說什麼,我匆匆打斷。
「賞菊宴她想去便去吧,如果沒什麼事你先出去吧。」
蕭瑾安走後,我終於撐不住,痛苦地蜷縮在被子裏。
後背的傷又在隱隱作痛。
我的痛呼淹沒在牀榻上,冷汗浸溼了被褥。
彈幕還在吐槽。
【女二到底在囂張什麼啊,就算她不答應,男主也會借慶功宴帶女主進宮的,她以爲自己很了不起嗎。】
豆大的汗珠滾入眼角,痛得我睜不開眼。
這樣也好。
至少能讓謝婉兮待在我眼皮子底下,防止生事。
只是,只是蕭瑾安。
我們那些年少的情誼,痛苦,離經叛道。
原來於你而言,只是少年意氣嗎。
從坐上轎輦起,謝婉兮就一直盯着我。
初次相見,那副質樸純真的樣子已經蕩然無存。
「你竟然會同意我跟你一起去,真有意思。」
我抬眸,似笑非笑看向她。
「不裝了。」
謝婉兮揚起下巴,神情倨傲。
「我不知道劇情走向爲何跟我印象中的不一樣了,不過事在人爲,我喜歡挑戰。」
賞菊宴同往年一樣,沒什麼意思。
只是從入宮起,我的眼皮一直在跳。
因爲從彈幕得知了謝婉兮會在宴席上鬧事,今天一入宮,我就格外注意她。
因此,在她消失的第一時間,杏兒就報給了我。
只是我還來不及打聽她下落,跟在蕭瑾安身旁的小廝就急匆匆來找我。
「不好了,大小姐!公子和謝姑娘一起闖了軍機閣,被陛下撞見了,現在陛下正要責罰呢,你快去救救他們吧!」
我腦袋一陣眩暈,險些站不穩。
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
軍機閣,那可是儲存軍事機密的地方,無詔亂闖者,輕則斬首,重則滿門抄斬!
謝婉兮闖進這種地方我不意外,可蕭瑾安,他在軍中待了這麼長時間,怎會不清楚這其中的利害。
抑或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等我匆匆趕到時,謝婉兮脣邊掛着血,被五花大綁扔在皇帝面前。
而蕭瑾安就跪在一旁,不斷磕頭爲她求情。
高位上的人意ẗű̂¹味深長地看向阿爹。
「蕭卿,這是何意啊?」
我爹看到闖進來的我,瞳孔驟然緊縮。
他俯身跪下,戰戰兢兢地卸下頭頂官帽。
「豎子愚妄無知,有今日都是微臣疏於管教,是微臣的錯,請陛下責罰。只是,請陛下念在他尚且年幼,且剛從邊疆回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饒他一命。」
我的心狠狠抽痛起來。
我從未見過我爹如此謹小慎微的模樣,他在我印象中,向來都是高節清風,傲骨如松。
官場沉浮,他在皇權面前也從未折過脊。
可他傲了一輩子,如今,卻不得不匍匐在皇帝腳下。
既爲蕭瑾安,也爲我。
他向來清楚,我一遇見蕭瑾安的事便瘋了,怕我失了智禍從口出,索性自己攬下全部罪責。
偏偏蕭瑾安一見到我,立刻撲到我腳下。
「阿姐,你快向爹爹求求情,救下兮兒吧,她是無辜的,我們只是不小心闖入!」
我心狠狠一揪,還是蹲下身子,耐着性子詢問。
「你跟她一起闖的軍機閣嗎,說實話。」
按照彈幕所說,謝婉兮進宮,就是爲了偷城防圖。
而蕭瑾安那時還在慶功宴上,自然不知道這回事,更不可能參與。
只要他不認,這罪名便牽扯不到他身上,爹爹也不用爲他的一條命低聲下氣。
蕭府頂多擔一個管教不嚴的罪。
誰知蕭瑾安盯了我良久,緩緩點頭。
「是我帶她去的。要罰,便罰我吧,陛下。」
我的心漸漸沉入谷底。
他什麼都知道。
他知道這是砍腦袋的大罪,重則還會連累家族。
他也知道,爹爹和我不會眼睜睜看着他死。
他用自己的命來綁架我,不惜把整個蕭家一起拖下水,也要救下謝婉兮。
蕭家的養育之恩,我父的尊嚴,他的官途未來,甚至我這個阿姐,不如一個萍水相逢的女人。
好,好得很。
這就是我傾盡心血教出來的好弟弟。
我垂下眼,輕撫上他的臉。
在他殷切的目光中,我扯了扯嘴角,揚起手。
用盡全身力氣扇了他一巴掌。
「作爲臣子,你任由他人擅闖軍機要處,事後還大言不慚包庇罪犯,此爲不忠。作爲蕭家子,你爲了一個外人牽連蕭家,喫裏爬外,此爲不孝。你這個忘恩負義不忠不孝之徒,擔不起陛下的信任。」
「臣女請陛下,罷了蕭瑾安的黜封,餘生……不得入仕途,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連我爹都訝異地抬起頭。
蕭瑾安愣愣地看着我,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唯有陛下,不動聲色地把玩着玉戒,眼裏甚是滿意。
「蕭家出了你這樣的女子,也不算辜負皇恩,我便看在你面子上,放了他們。」
最後,陛下聽從了我的建議,罷黜了蕭瑾安的官位,讓我們領回家去自己處置。
只是謝婉兮,捱了幾十板子。
宮人將她拖出去時,她深深看了我一眼,笑意肆虐。
直到出宮路上,蕭瑾安抱着渾身染血的謝婉兮,一言不發地從我身邊經過。
我才知道她爲何發笑。
這一場,贏的還是她。
在他們即將走遠時,我還是喚住了蕭瑾安。
「安兒,你悔嗎?」
「用我的官位討好未來公公的感覺,怎麼樣?」
他突如其來的發問讓我慌了手腳,我還來不及解釋,他已經快步離開。
同時,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
「這官位就當我還了阿姐的恩情。阿姐,我們如今兩不相欠。」
好一個兩不相欠。
我扯起嘴角,心底一片嘲弄。
上轎前,一雙手突然掀開我轎簾。
太子沈望舒探頭進來,笑着打量我。
「親手斬斷蕭家的兵權,不僅換了蕭瑾安的一條命,也打消了父皇對蕭家的猜疑。蕭池,你跟傳聞中的有些不一樣啊。」
因爲退婚的事,我在他面前還是有些心虛。
「臣女愚鈍,不知殿下何意。」
他搖搖頭,置若罔聞。
「可惜,有些人不領你的情。」
「蕭姑娘是聰明人,便不要耽誤在糊塗事上。若你後悔同孤退婚,天仙樓,申時三刻,孤會一直等你。」
話音剛落,一聲馬鳴,後面的車轎直愣愣衝向沈望舒。
我拉了他一把,他才倖免於難。
蕭瑾安從馬車中探出身子,淡淡看了我們一眼。
「馬驚了,抱歉。」
沈望舒只是瞥了眼他,不在意地笑了笑,鬆開了我的轎簾。
「蕭姑娘,我們來日方長。」
自從皇宮回來,我與蕭瑾安的關係徹底惡化。
我將他鎖在家中,關了禁閉。
而他也沒有認錯的打算,每日在府中相遇,也只是把我當做空氣。
我也不在意。
按照彈幕所說,蕭瑾安是在成爲鎮北大將軍後造了反。
我若徹底斷了他的仕途路,那後續劇情就不會發生。
就算他恨我,與我徹底決裂,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除了蕭府的安危,我也有私心。
我還是希望他能得圓滿。
做個閒散人,總比當個亂臣賊子來得好一些。
可謝婉兮的安靜總讓我惴惴不安。
自從宮中回來後,她整日都不見人影,不知道在忙什麼。
那日在轎子裏的話,我百般不得其解。
什麼叫劇情走向,難道她也能看見那些彈幕?
如果真是這樣,事情便複雜了。
這日晨起,我照常給蕭瑾安送早膳。
看守的小廝慌慌張張地撞上我。
-4-
「不好了,公子不見了!」
與此同時,沈望舒身邊的侍衛指明要見我。
「殿下讓我帶話,蕭公子在天仙樓當着達官顯貴的面揍了他,這筆賬,還需蕭姑娘親自前去同他算清楚。」
天仙樓守衛森嚴,那些侍衛一見我卻自發放行。
我擠過重重包圍,便看見最裏面的蕭瑾安,被侍衛押着跪在地上,脣邊還掛着血絲。
他看見是我,眼睛亮了一瞬,又很快別過頭。
我下意識上前,還來不及說話,沈望舒咳了一聲。
我這才注意到他也鼻青臉腫,宮裏趕來的太醫正在爲他上藥。
「蕭姑娘,你家蕭公子一大早跟個瘋狗一樣,見了孤就揮拳頭,這事總得給個說法吧。」
蕭瑾安大吼着打斷他。
「你敢輕薄兮兒,你該死!」
一瞬間,我從頭涼到腳。
我來不及捂他的嘴,只能任由他口出狂言。
又是因爲謝婉兮。
我看着失蹤多日的謝婉兮,皺了皺眉。
她躲在蕭瑾安身後,哭得梨花帶雨,身上還披着蕭瑾安的衣服。
沈望舒玩味地盯着我。
「孤若處置有失公允,他是蕭家子,還是你來處置合適些,池兒。」
「池兒也是你叫的!」
蕭瑾安撇過頭,終於說了與我冷戰這些日子後的第一句話。
「兮兒受了這麼大的屈辱,你若還當自己是我阿姐,便幫幫她。」
他理直氣壯,以爲我會像往常一樣服軟,站在他這一邊。
可是,我冷眼看向謝婉兮。
「他冒犯殿下,那就仗刑吧。」
蕭瑾安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你說什麼?!」
「就因爲他是你未來夫君,他權大勢大,你便向着他?」
「我真是錯看你了,你根本不配當我阿姐!」
聲音淹沒在廷杖聲裏。
木板重重落下,蕭瑾安渾身帶血,奄奄一息地趴在凳子上。
像極了我把他從狼嘴裏救出來時的樣子。
我撇開頭,不忍再看。
而蕭瑾安,一如初見時死死咬着牙,倔強地仰頭不讓眼淚落下,冷漠又疏離。
我們這些年的情誼,頃刻間煙消雲散。
我和他之間,再也回不去了。
大雨傾盆而至,我失魂落魄地離開。
沈望舒差人送來油紙傘,我搖頭拒絕。
「告訴你們殿下,他想要的交代,我給了。這件事,不必讓陛下憂慮了。」
忤逆當朝太子,辱沒皇家顏面。
若非沈望舒高抬貴手,他早便身首異處。
怎麼可能會有大放厥詞的機會。
蕭瑾安這些年,有蕭家庇佑,有我的託底。
他早便忘了。
權勢面前,我們皆是螻蟻。
蕭瑾安剛被人擡回來,便帶着一身傷來敲我的房門。
「你既做得出,爲何要躲在裏面,連面ŧű̂ⁱ都不敢露。」
我一身衣裙溼透,狼狽至極。
可外面敲門聲接連不斷,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冷着臉推開門。
「鬧夠了嗎?」
「我這些年教你的東西,都教到狗肚子裏了!」
蕭瑾安見我這副模樣,抿了抿脣,強撐起一口氣。
「我不知哪裏做錯了,求阿姐明示。」
「第一,天仙樓守衛森嚴,非官不得入,謝婉兮一個連籍契都沒有的流民,是怎麼突破重重包圍,讓太子輕薄於她的?」
「第二,若太子在那日宮宴便看上她擄了她去,還會放她回來向你告狀,讓自己落下話柄?」
「我教你知恩圖報,可我從沒教你是非不辨,因爲一個女人便發了瘋,用整個家族和自己的命來威脅我!我救你,不是讓你這麼作踐自己的!」
蕭瑾安看了我良久,搖了搖頭,退後半步。
「我知道了。」
「錯的不是我,是阿姐心太髒,看什麼都髒。」
「我原以爲你是姑娘,你對這種事不會坐視不理。可我沒想到,你對兮兒的敵意會這麼大。」
「在阿姐看來,我的這條命都是你給的,所以我沒有交朋友的權利,我存在的價值就是做一枚拓展權力的棋子。我不配任何人的真心,阿姐待我好,也不過當個小寵養,來你的控制慾。我從沒入過阿姐的眼,是嗎?」
他的神情悲愴至極。
我卻如墜冰窖。
-5-
聽着那些跟彈幕一樣的話從他嘴裏真真切切說出來時,我渾身冷得可怕。
我穩住心神,想回屋冷靜一下。
他卻突然瘋了一樣抓住我手腕。
「蕭池,你便這麼想嫁他嗎!我的心意,在你眼裏便這麼一文不值嗎!」
我正想說什麼,一道淒厲的哭聲刺入我耳朵。
謝婉兮的包袱被扔在地上,她跪在雨中不斷朝我磕着頭。
「求蕭姑娘放我一條生路,不要趕我走。」
蕭瑾安不明所以,還是拖着傷腿第一時間護在她身前。
「阿姐,這是做什麼!」
我握緊手中情報,向他伸出手。
「過來,安兒。爹已查明,謝婉兮是敵國安插在我朝的暗探,他會稟明陛下,你不知情,陛下不會責罰你的。」
可蕭瑾安的反應出乎我意料。
他的目光在我和謝婉兮之間遊離,最終,屈膝而跪。
嫣紅的血從他衣袍淌出,染透了水窪。
可他不在意地搖搖頭。
「我不在乎她的身份,還請阿姐高抬貴手,我願用我一命,換她一命。」
我瞬間瞭然。
當初我看彈幕時,還想不通,蕭瑾安那麼敏銳的人,怎會沒有看出謝婉兮的僞裝,還留她在身邊那麼久,最後被她策反。
原來他早就知曉這一切。
可他知情不報,還將人藏到相府,若非我留了一手讓父親去查謝婉兮,我們蕭府便會落得同彈幕所說一樣的結局。
被他安上通敵的名頭,滿門抄斬。
他從根上就是爛的。
指甲嵌入手心,我卻感覺不到痛。
原來人失望久了,真的會變得麻木。
我閉上眼,任由雨水順着屋檐打溼我的裙襬。
「我不要你的命。可我也不會用蕭家前途,整府人的命,去換你的稱心如意。」
「既如此,你便同她一起離開吧。」
說完,我便命人收拾出蕭瑾安的東西,一同扔給他。
蕭瑾安卻慌了神。
「阿姐,我們這麼多年的情分,你這是要趕我走?」
-6-
見我沉默不語,他紅了眼,歇斯底里。
「你的太子妃之位,相府的前途,樣樣都比我重要!你明知道我心意的,你明知道我心意的……」
雨珠砸在身上,痛入骨髓。
那日,也是這樣的大雨。
我在雨中跪了一天一夜,族中長老的戒尺打斷了三根,才換得一紙退婚書和我的自由。
我定定看着屋檐,像是要把我同他的糾葛,都還給這方天地。
「你又怎知,我沒有努力過。」
那日,蕭瑾安得知陛下賜婚我與太子,一氣之下跑出去,深夜纔回府。
我以爲他是怪我沒有提前告訴他,便想着第二日哄哄他就過去了。
沒想到深夜,一個身影踉踉蹌蹌闖入我屋子。
我正要罵他不知禮數,他卻跪倒在我牀邊,眼圈通紅。
「阿姐,不成親好不好?」
我看到他眼底的隱忍和剋制,心底被不知名的情愫觸動。
我什麼都沒說。
第二日的出征,我沒有送他。
他在城門口等了許久,直到太陽西落,送行的人悉數散去,那些士兵們催促連連。
他終於放棄,牽起繮繩,神情蔫蔫地離開。
而我躲在牆後面,裙角被我揉得變了形,我還是沒勇氣出現。
最後,我去找了我爹。
我將一切離經叛道都歸罪在自己身上,我願意承擔一切罪責。
只要他能如願,只要我們能如願。
我向來知書達理,以大局爲重,那是我第一次忤逆我爹。
他掀翻桌椅,發了很大的火,到最後只餘嘆氣。
「阿池,這條路不好走。你要知道,蕭家不止我一人,這世間更是千萬張嘴,世俗的流言蜚語輕易就能毀了你。爹怕,護不住你。」
我不怕。
-7-
我知道這個機會對蕭氏多麼重要,我的婚嫁,向來不由我。
可想一想蕭瑾安歡喜的樣子,我都不怕了。
蕭氏震怒,專爲我開了場宗族大會。
那些長老指着我,恨不得當場替蕭氏除去我這個恥辱。
儘管我爹爲我開脫,族中長老還是讓我在家規和太子妃位之間選一個。
我冥頑不靈,選了戒尺。
丈尺厚帶着木刺的板子,我捱了一百零三下。
最後,嫣紅的血染透了白玉階,長老們終於肯手下留情。
我用自己的半條命,衝破桎梏,換得我與他的自由。
可如今,蕭瑾安用命護在謝婉兮身前,讓我的努力像場笑話。
是我太傻,將他那些未宣於口的情意當了真。
此後,山高水遠,我與他兩不相欠。
我前腳剛將蕭瑾安和謝婉兮趕出府,太子的邀約後腳就遞了上來。
我猶豫了一會,還是去赴約。
沈望舒把玩着茶盅,一如初見時勾着脣,只是笑意未達眼底。
「我就說,蕭姑娘是個聰明人。」
「恩與情本就是筆爛賬,算不清,扯不斷,還是利益穩固。」
他的話意有所指。
我從窗戶中望下去,在洇涸的霧氣中看見了街邊的蕭瑾安和謝婉兮。
他們支了一個燒餅攤,謝婉兮和麪時,蕭瑾安就在一旁抄書賣字,像極了一對璧人。
沈望舒也順着我的視線看下去。
「看來,令弟離了你過得還不錯。」
「原來今日殿下喚我來,是想讓我徹底心死,好安心同殿下成親。」
我收回視線,靜靜看向沈望舒。
「殿下爲了聯姻,在相府安插眼線,又在那麼多護衛的看護下生生抗了蕭瑾安的打,可我要讓你失望了。」
「同你退婚,我不後悔,也不會改變主意。」
我拒絕了他。
我用命換來的自由,不會因爲一個人的離開,便妥協攀附另一個人。
原以爲我的莽撞會招致遷怒,沒想到沈望舒笑得愈發燦爛。
「蕭姑娘被譽爲閨閣典範,可我卻覺得你跟這四個字沾不上邊。孤現在,對你倒真有些興趣。」
從酒樓出來後,我埋下頭,不想和某些人打交道。
謝婉兮卻叫住了我。
「蕭姐姐,好巧呀,你也來買我們的燒餅嗎?」
蕭瑾安探究的目光,觸到我時有些閃躲。
我只能硬着頭皮應一聲,轉身打算上轎子。
卻被跟在後面的沈望舒拽下來。
他把我拽到燒餅攤前,笑着歪了歪頭。
「來都來了,怎能不照顧一下你阿弟的生意。」
蕭瑾安的臉色登時黑下來。
他目光落在沈望舒抓着我的手上,語氣冰冷。
「這麼着急做你的太子妃啊,蕭池,還沒過門呢,就公然跟他出門幽會,真是不知廉恥。」
我低下頭,不欲與他爭辯。
蕭瑾安卻不知發什麼瘋,猛地踹向桌腳。
「說話啊,啞巴了!」
原本便搖搖欲墜的燒餅攤,轟然倒塌。
一籃子熱騰騰的燒餅砸向我。
上次情形歷歷在目,我臉色白了一瞬。
可預想中的灼燙沒有襲來。
蕭瑾安踹開那籃燒餅,一把將我從沈望舒的懷裏拽出來。
「你不知道躲嗎,在這裝可憐給誰看!」
我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從前是我豬油蒙了心,竟沒意識到他有如此厚的臉皮。
蕭瑾安似乎意識到不妥,軟下聲音。
「我不是那個意思。今時不同往日,我不在你身邊,你要自己護好自己,別被有心之人鑽了空。」
一聲驚呼打斷了蕭瑾安。
謝婉兮捂着手臂,淚眼汪汪看向蕭瑾安。
「蕭郎,蕭姐姐有太子殿下護,可我只有你!我也被燙傷了,你爲何不關心我!」
蕭瑾安心虛地撇過頭,遲遲沒有看她。
我一點點掙開他的手。
「你和謝婉兮真是天生一對。」
「你胡說什麼?」
我沒再理他,轉頭看向沈望舒。
「我出門沒帶侍衛,可否借你的一用?」
沈望舒直接從腰間解下一張令牌遞給我。
「以後憑此調令,我的人,包括我,聽候差遣。」
我沒有理會他的油腔滑調。
在一片拳腳聲中,我居高臨下。
「當街傷害宰輔之女,蕭瑾安,你該打。」
「此後,不準出現在京城之中,否則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街角的紅楓葉在秋風中打卷,我轉身上了車轎。
蕭瑾安,這份傲骨既是我縱容出來的。
那便由我,親手摺斷。
-8-
原以爲我的警告會讓蕭瑾安安生幾日。
可他隔夜便出現在了相府那棵杏樹下。
又是一樣的深夜,一樣的醉酒。
蕭瑾安翻過院牆,站在我的庭院中。
成片的杏花雨將他淹沒,可他不言不語,像是要與花葉一起枯死在這方天地裏。
彼時我一時興起想釀杏花酒,見到那抹人影,嚇了一跳。
我離他咫尺之遙,下意識握緊了手中剪刀。
他卻苦笑一聲。
「阿姐,你在怕我?你不該怕我的。」
「你明知我的心意,何苦將我逼至絕境?難道在你心中,當真對我沒有半分男女之情嗎?」
「我不信。」
我神情一怔,手中的剪刀頹然墜地。
他上前一步,嘶啞着詰問我。
「蕭池,你在怕什麼,我們根本就沒有血緣!」
「世俗便這麼強大,我愛上你,便是有罪嗎?」
我們隔着杏花雨對望,他不明白我未說出口的話,我也分不清他夜色中模棱兩可的情愫。
直到府內火光沖天,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走水了!」
蕭瑾安的臉上閃過慌亂,最後看了我一眼,便翻牆離開。
臨走前,他極小聲地自語,像極了孩童賭氣時的抱怨。
「是你先不要我的。」
我仰頭接起那片飄Ṭúₑ落的花瓣,微微攥在手心。
火勢很大,很快燒到了那棵杏樹。
一桶接一桶的水潑上去,還是於事無補。
我看着我與蕭瑾安初識那年親手種下的杏花樹,在滔天火光中付諸一炬。Ŧùₖ
就像我與他,再難如初。
蕭瑾安還是偷走了城防圖。
那夜走水,不過是個幌子。
他來拖住我,沈婉兒則趁亂潛入我爹書房。
我匆匆趕到時,只來得及看見暗格邊角那片燒焦的衣料。
那是蕭瑾安出征前我親手爲他縫的裏衣。
那些彈幕不斷在我腦中迴盪。
按彈幕所說,蕭瑾安偷走城防圖後,沒過多久便造了反。
他手下精兵無數,又有城防圖加持,不日便攻到了京城。
而我雖在相府一難中僥倖活下來,卻被蕭瑾安囚禁起來,最終死於非命。
爲了避免既定的命運,我早早便斷了蕭瑾安的仕途路,也將謝婉兮和他趕出了相府。
按理說,後續劇情不會發生纔對。
可蕭瑾安還是偷走了城防圖。
而且,時間提前了很多,早到我猝不及防。
「杏兒,取我的鶴氅來。」
我望着檐角墜落的火星,兀自笑出了聲。
若非命運當真無法改變,那讓我看到這些彈幕,又有何意義。
眼下唯有一人,可解此局。
沈望舒來的比我想象中更快,他執傘立於階下,一手舉着太子府令牌,神色晦暗。
「蕭姑娘這悔悟的時辰,倒選得妙。」
蕭瑾安反了。
在我和太子宣告婚訊的同一時間,他起兵臨翊。
玄甲軍屢戰屢退,蕭瑾安如有神助,直逼京城。
戰敗的消息頻頻傳回京,整個國都像是蒙上了一層陰霾,人人自危。
皇帝在朝堂上發了幾日的火,鬱結於胸,聽說在收到最近一封邊關急報後便昏迷不醒。
一時間,雪上加霜。
滅國的消息不脛而走,人心渙散,逃荒的流民將城門口堵得水泄不通。
爲了穩定民心,我和太子的婚事提上了日程。
沒有三書六禮,沒有紅妝十里,帝王家的婚事就這樣倉促舉辦。
接親的轎輦姍姍來遲,等我發現不對後,一切都晚了。
隔着厚重的蓋頭,蕭瑾安玩味的聲音傳入我耳中。
「你穿上嫁衣倒是別有一番風韻。」
「只是這蓋頭下的容貌,不知能不能爭過那俘虜營裏那些女人。」
彈幕不斷在我眼前回蕩,儘管我死死咬住脣,可我的意識愈發昏沉。
劍尖挑開蓋頭,蕭瑾安的眼中滿是嘲弄。
「阿姐,你想要權勢、榮華,我本都能給你。」
「可你太心急了。」
「現在,你不配了。」
我睜開眼,便是蕭瑾安那雙充滿戾氣的眸。
我下意識想推開他,手腕卻傳來鑽心的疼。
他笑着湊得更近。
「阿姐便這麼討厭我,可惜,白費力氣。」
我看了眼被鐵鏈磨紅的手,慢慢垂下手臂,低頭不看他。
可他卻惡劣地扯緊鎖鏈,迫我仰頭。
「你是相府嫡女又如何,現在,還是得跪在我腳邊,跟條狗一樣求我放了你!」
「阿姐,我們都一樣,你很快也是喪家犬了,到那時,我們便是天生一對。」
他用力掐住我下頜,又哭又笑。
我看着他瘋癲的模樣,只剩嘆息。
「安兒,收手吧。」
「憑什麼?」
「木已成舟,我是沈望舒的妻,你現在這樣做只會讓我更恨你。」
一聲巨響,蕭瑾安的拳頭落在了我身側牆上。
他猩紅着眼冷笑。
「木已成舟?我讓你看看,什麼叫木已成舟。」
說着,他的手伸向我的衣裙。
我心中頓時慌亂起來,幾乎是尖叫着問他要做什麼,可他充耳不聞。
我不顧手腕被磨出血,拼了命地反抗,可力氣怎敵得過久經沙場的男人。
「行了,還得留她當人質呢,別玩死了。」
謝婉兮突然推開門進來,我卻覺得她比任何時候都親切。
她吹着指甲,慢悠悠晃到蕭瑾安身前,瞥了我一眼。
「是你說用她作人質換大燕的城池,非要多此一舉擄了她,便不要多生事。」
「用不着你教我做事。」
謝婉兮登時變了臉色。
「你說什麼!真以爲憑你一個喪家犬就能打到燕都去,別忘了自己借的誰的勢,敢這樣跟我說話!」
謝婉兮截然不同的態度讓我有些意外。
我一直以爲她心中是有蕭瑾安的,纔會借兵助他謀反。
更讓我震驚的是蕭瑾安竟然會放低姿態向她認錯。
「是我錯了,抱歉。」
謝婉兮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臉。
「你自己的爛攤子,自己收拾。」
「反正這場戰事與我們桑齊無關,到時候敗了,被抄家滅族遺臭萬年的也是你。」
「若你再這麼肆意妄爲,我們就要考慮,換個更乖的人選了。」』
謝婉兮狠狠剜了我一眼,出了門。
獨留我和蕭瑾安,相對無言。
他垂着頭,站在原地很久很久,像失了魂。
直到鐵鏈拖地的聲音響起,我赤着腳走到他身前,輕撫上他的臉。
「安兒,你瘦了。這些日子,苦了你了。」
野獸般Ŧŭ̀⁰嗚咽在屋內迴盪。
蕭瑾安伏在我頸窩,像從前千百次那樣。
而我輕拍着他的背,直到他平歇下來。
我緩緩擁住了他。
「安兒,阿姐心裏,從來只有你一人。」
「我曾找過阿爹,離經叛道的,不只你一個。」
紅楓滅,燈芯落,屋外起風了。
蕭瑾安裹緊大氅,同守衛交代。
「斷了她的喫食,不準同她說話,嚴加看管。」
我被餓了五天,滴水未進。
剩一口氣時,謝婉兮推門而入,臉上帶着我看不懂的神情。
直到她擺弄着腕上的珠串,隨意將我碾在腳下。
「我又贏了。」
我才明白,我向來善於相面知微,爲何偏看不懂她。
那是一種得意又憐憫,一切皆在股掌間的自信。
她看我,像是看垂死掙扎的魚,可笑又可悲。
這世間鮮有人能如此目空一切。
謝婉兮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勾了勾脣。
「你也不算蠢。」
「實話告訴你,你們不過是我筆下一抹無足輕重的角色,你們的命運,不過我一念。」
她忽然像是想起了極好笑的事,笑得整個人亂顫。
「可憐你這種蠢東西,看了幾句彈幕,知道了命運,就以爲自己能擺脫它了。」
「我還奇怪劇情爲何會偏離,原來是你啊,一個沒靈魂的紙片人。」
「也多虧你,讓這場挑戰不至於太無聊。」
「不過,我不想玩了。」
她冷下臉,猛地扯住我頭髮。
「蕭瑾安那個不識好歹的傢伙,任憑我怎麼攻略他,他眼裏也沒我,只有你!」
「既如此,我只能換條路。他不想做男主,那便做我斂權集勢的手中刀。總之,結局都一樣,我贏了,你輸了。」
「也多虧沈望舒,否則,我還真頭疼怎麼策反他呢。」
她越說越興奮,拽着我頭髮的手也愈發用力。
而我只是平靜地望着她,一言不發。
也許我的反應讓她有些無趣,她直起身,狠狠給了我一巴掌。
「真硌手,骨頭這麼硬,還不是快死了。」
她笑着推開門,卻被守門的官兵攔下。
謝婉兮的臉上閃過一剎慌亂。
「做什麼,知道我是誰嗎,竟敢攔我!」
恰在此時,戰鼓聲震顫大地。
她似乎意識到什麼,臉色陡然一變。
「叫蕭瑾安來見我!他想過河拆橋,門都沒有!我死了,他也得給我陪葬!」
可惜她的話被堵在了刀刃下。
蕭瑾安用匕首抵住她,將她帶到了城門上。
-9-
城樓外戰鼓喧天,玄甲軍浩浩蕩蕩逼近。
沈望舒高坐馬背,抬眼望向城樓。
「聽說有人擄了我的太子妃,原來是桑齊的公主。」
「想來是桑齊對我大燕不滿,藉此宣戰,我作爲大燕太子,自當領兵征討,救回太子妃。」
謝婉兮咒罵着蕭瑾安,試圖做最後的補救。
她知道,只要大燕攻進來,抓到了她,一切就說不清Ṭű₈了。
叛軍與桑齊公主勾結,大燕出兵征討,師出有名。
況且,原本潰不成軍的玄甲軍,如今卻浩浩蕩蕩出現在了城門外。
現在看來,一切都是一場戲。
可蕭瑾安自沈望舒出現後,便沉默不語,任她如何罵都充耳不聞。
謝婉兮終於慌了,死死咬向他拿刀的手,蕭瑾安下意識鬆了手。
趁此間隙,她奪過匕首橫在了我頸前。
所有人都沒料到她會突然發瘋。
蕭瑾安目光一顫,終於有了反應。
「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你,別傷害她。」
謝婉兮死死盯着他,忽然笑出了聲。
「蕭瑾安,你個蠢貨!到現在了,還一廂情願地舔着她!人家根本就把你當一條狗,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被利用了都不知道!我怎麼寫出你這麼沒用的東西!」
「既然你想當狗,我也不攔着你,可你別想害死我。」
「給我準備好馬車,完好無損地把我送回桑齊,否則她的命,別想要了。」
蕭瑾安順着她的話安排下去,沈望舒一改懶散,一言不發地盯着我。
謝婉兮格外得意,拿匕首的手用力了三分,我的脖頸頓時傳來皮肉撕裂的痛。
「你很得意吧,他們都愛你。」
「可惜了,你還是贏不了我,也改變不了自己的結局。想扳倒我,做夢。」
「什麼破男人,什麼攻略,老孃要的是天下,情愛,只有你這種人纔會信。」
話音未落,一支白羽箭破空而來。
釘穿了謝婉兮拿匕首的手。
她尖叫一聲,卸了力道,我趁機推開她。
她還想撲過來,一把匕首直刺她胸口。
袖口被殷紅浸透,溫熱黏膩的觸感令我反胃。
謝婉兮不可置信地看向胸口匕首。
「不可能,我可是執筆人,我不會輸!我怎麼可能輸給你!」
我不費力地推倒了她,踩住她染Ţũ̂₍血的裙裾。
「就算是神,也造不了我的命薄。更何況,你算什麼東西?」
謝婉兮沒有死。
她變得瘋瘋癲癲,嘴裏一直唸叨着女主、穿越和我的名字。
桑齊的皇帝賣了她,用她來換取暫時的休戰。
於是沈望舒也賣了個好,將她交由我處置。
我不打算殺她。
她既對自己如此自信,將我們都看作一攤死物,一堆任由她擺弄的棋子。
我便讓她在自己的失敗中日夜煎熬,看着她筆下的紙片人,代替她登上高位。
此後,歲歲年年,煎熬心神。
沈望舒又給我遞了帖子,約我在天仙樓一敘。
這次,我沒有拒絕他。
-10-
「桑齊大敗,十年內無法進犯大燕,這段時間足夠將他們收入囊中。你那位阿弟也束手就擒,抓他的時候,他毫不反抗,只求見你一面。」
我抬眸,「我們蕭家只有我這個不孝女,殿下慎言。」
「你真不打算見他了?」
「沒必要。」
沈望舒深深看了我一眼,搖頭讚歎。
「我們蕭小姐行事果然果決,誰負了她,便棄個徹底。」
他忽然湊近我,戲謔道。
「不如考慮孤,我可比那些三心二意的男子強多了。」
「殿下現在春風得意,深得龍心,莫開臣女玩笑。」
他重重靠回去,撇了撇嘴。
「沒意思。」
「說正事,父皇不追究蕭相弄丟城防圖的罪責了,還要獎賞你。」
我有些驚訝地看向他,「我還有獎?」
他晃動着手中茶杯,笑起來卻同杯中茶一般苦。
「當然,我們皇家向來賞罰分明,你以身爲餌,降了蕭瑾安,還打了桑齊一個措手不及,當然得獎。」
「父皇下旨,封你爲清歡郡主,允你婚嫁自由。」
「相比珠釵綾羅,我想你更需要這個。」
我舉起茶杯,衝他揚起一個笑。
「謝了。」
這次出兵,是我出的主意。
謝婉兮向來謹慎,她如果真的知道後續劇情,無論我做什麼反抗只會像個跳樑小醜。
唯一能做的,只有順命而爲。
玄甲軍屢戰屢退,皇帝病危,我同沈望舒成親,不過是我們做的一場戲。
讓桑齊對我們放鬆警惕,也讓蕭瑾安將我擄走。
給我和他一次獨處的機會。
我知道用什麼來策反他,最有用。
我告訴他我退親的事,讓他對我心生愧疚,讓他配合我的謀劃。
最終,謝婉兮成了權力鬥爭的犧牲品,蕭瑾安之亂也被平叛。
可我沒想到,他竟然一點都不反抗,乖乖束手就擒。
不過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陛下不再追究父親弄丟城防圖的事,我們蕭府還是蕭府,我守護的人,都好好活着。
結局已定,命運未至。
我成功了。
我還是去見了蕭瑾安。
他用能調動桑齊國軍隊的虎符,求見我一面。
沈望舒找到我時,也很爲難。
我倒是不在意,向他要了塊封地和商鋪後,大方地前去套話。
跟什麼也別跟錢過不去。
一陣子不見蕭瑾安,我險些認不出來他。
蓬頭垢面,遍體鱗傷,蜷在稻草堆裏哼着幼時的童謠。
早已沒了昔日的少年意氣。
他一見到我,死氣沉沉的眸子頓時生了光亮。
他衝上來想擁住我,我迅速退後。
直到躲到他鐵鏈夠不到的地方,我才站定。
蕭瑾安神情頓時灰敗下去,但他還是帶了絲期待。
「阿姐, 你來見我。」
「聽說你手中有虎符, 在哪?」
他卻聽不懂話似的, 跟我敘起了舊。
「小時候你將我從野狼口中救出, 與我同喫同住,你說, 從此我們便是一家人。」
「我竟不知道,你對我也有那般意思,爲何不早些告訴我。」
我有些不耐煩。
「我沒功夫跟你扯閒篇。」
他迅速打斷我,堅持不懈地問下去。
「如果再來一世, 你還會救下我嗎?」
「不會。」
我答得毫不猶豫, 他卻像經歷了極大痛苦。
「你不要我了嗎,阿姐?」
我莫名其妙地看向他,「蕭瑾安, 你既能爲別人丟下養育了你十幾年的相府,現在在這裏裝什麼深情?」
「你願意爲謝婉兮做一個亂臣賊子,我想你是愛她的, 我自然後悔自己將真心餵了條狗。不過這也沒什麼,我一生又不是隻能動一次心, 所以, 別跟我糾結什麼愛不愛的,沒必要。」
他瘋狂搖着頭,「不是的,我只是想氣氣你, 想看你在不在乎我。」
他說着又低落下去。
「我知道你恨我, 那樣也好, 至少後半生,你還記得我。」
我皺着眉, 一點點瓦解他最後的念頭。
「蕭瑾安,別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我不恨你, 更不愛你, 我現在根本就不在乎你, 你明白嗎?」
一聲嘶吼, 鐵鏈劇烈響動。
沈望舒第一時間衝進來, 將我護在身後。
「他不肯說,這差事還是算了吧。」
我轉頭便要走, 身後突然傳來悲鳴般的語調。
「勿以身貴而輕人, 勿以身貴而輕人。」
那是小時候, 我教他的《六韜》。
我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看不見的陰影裏, 蕭瑾安如折頸而亡的鶴, 再無生息。
回到相府後, 我果然在書中找到了那塊虎符。
應是上次他溜進府藏的。
將虎符交給沈望舒後, 我毫不猶豫地燒了那本書。
連同我與蕭瑾安的所有過去。
蕭瑾安行刑那日,我沒有出現。
彼時, 我正在江南最大的酒樓, 聽着蘇州小調, 品着百年女兒紅。
我有的是我的日子要過,有的是我要陪伴的人。
從此以後,我不會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費分毫時間。
杏花落了又開, 檐角銅鈴日日響晴,從此之後,日日都是好日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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