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捨得放手

當我妹第十一次搶走我的男朋友。
我直接找了個傻子當男朋友,看她還搶不搶。
可我沒想到,傻子男友有一天不傻了。
他甚至,壞得離譜。

-1-
「我們分手吧,我覺得我和你妹妹纔是天作之合。」
家樓下的咖啡店裏,我讀到這句短信時,午後的陽光正明媚。
端咖啡的小男生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
我知道他,他在這家咖啡店打工有一段時間了。
起初眉清目秀的少年能引來不少姐姐要微信。
結果後來知道他智力方面有缺陷,就通通失望而返。
我盯着不斷顫動的杯具突感不妙。
下一秒,茶杯猛然打翻。
褐色的咖啡液,蔓延到了我的裙子上。

-2-
「不是,我說你……」
前有男友劈腿親妹妹Ťù₄,後有被人打翻咖啡在裙子上。
我頓感心裏的火苗噌噌地往頭上冒。
猛地站起身瞪着面前的人,突然發現,這人挺高的,我得仰着頭看他。
氣勢瞬間減半。
偏他還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眉目俊朗,眼睛盛滿澄澈的愧疚,讓我後面的髒字被硬生生吞了下去。
不過我不發火,也有人替我發火。
這家咖啡店的店長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媽,能收留他估計也算出於好心。
不過這會兒,大媽到底是憋不住了。
「你怎麼又打翻客人的東西啊?你還能幹點什麼?」
「我這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
在大媽喋喋不休的口水輸出下,男生居然可憐兮兮地往我這靠。
可能是我剛剛到底沒開口罵他,他以爲我是好人吧。ŧűₓ
我嘆了口氣,在接觸到男生失措又害怕的目光時,心頭猛地一動。
「阿姨呀,他在你們這打工,一個月多少錢?」
我打斷了老闆娘的輸出。
老闆娘對顧客,好像又瞬間自動轉換到了笑臉模式。
「一個月八百,我包喫住的啊,你看他一傻子,也花不了多少錢。」
……
一個月八百,還真是……忽悠傻子的。
我轉頭,看着一直在發怔的男生。
「一個月三千,你要不跟我幹吧?」
男生眼眸微微張大,午後的日光落進他淺褐色的眸子裏,溫柔又細碎。
「誒不是,這個月,我可是結了工資的……」
老闆娘立馬急了,想要攔我。
我打開自己的錢夾,把裏面所有的鈔票掏出來。
一共一千三百五十元。
遞給老闆娘。
「不用找了。」
老闆娘見到鈔票的那一剎那,立刻把男生如同燙手山芋一樣推到了我身邊。

-3-
就這樣,我「買」了個男朋友回家。
是的,我買許一回來,是想讓他做我男友。
男生叫許一,估計連名字都是爲了好寫,被人順手編的。
我爲什麼要買個傻子當男友……
因爲不管我談哪種類型的男友,我妹都能給我搶走。
我就不信,她傻子也能搶。
我靠着牆,等許一在那個窄小的地下室裏收東西。
老闆娘平時給他住的地方就是這裏,潮溼,矮小。
他一八幾的人,都不知道怎麼施展開的。
他收得很快,東西也很少,抱着個布包出來。
「收好啦,這麼少?」
我問他。
「我的、就這點。」
那是他頭一次跟我說話。
嗓音明明本該是清冷那一褂,卻被他說得有些軟糯。
垂着眼,走路,也習慣跟在我身後。
像被人無端拋棄好多次的大狗。

-4-
我把許一帶回了家。
剛進家門就把他推進了浴室。
「好好洗一下啊,你看你這頭髮。」
我伸手揉了把他的頭,還好,其實不怎麼油。
我還真挺羨慕他們這些好幾天不洗頭也不怎麼出油的人。
可他卻站在原地,無助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實在是太澄澈,總讓我覺得做什麼都是我的錯。
我嘆了口氣。
朝他招了招手。
「你看着這邊啊,打開這個開關,就能出水了……」
「往左是熱水,往右是涼水……話說左右你分得清嗎?」
終於把這小子打發進了浴室,聽着浴室嘩啦啦的水聲,我陷在沙發裏。
總感覺,自己其實買了個麻煩。
他洗澡洗得很快Ţũ̂ₛ,估計之前也有洗過,倒沒出什麼大的幺蛾子。
只是把浴室弄得滿地是水,水漫金山了而已。
不過,他開門,居然……
其實他那張臉真的挺頂的,如果不是智商有問題,追他的女孩估計能從我家,排到我妹家。
我細細地欣賞過去,下頷,鎖骨,腹肌,再往下……
「你衣服呢????」
看了某些現在看還過早的東西,我猛地拿抱枕矇住自己的臉。
傳來他小心翼翼的聲音。
「溼了。」
「溼了也給我先把,先把衣服穿上!!!」

-5-
許一好像很害怕吹風機的聲音。
我給他吹頭時,他一個勁地躲。
他還甩水,把頭髮上的水全甩我身上了。
我給了他一記腦瓢。
他立馬垂下眼安安分分起來。
揉着他溼漉漉的黑髮時,我發現他後頸上有傷,看疤痕深度,是個挺大的傷口。
也不知道這傻子是怎麼弄的。
給他吹頭吹到半乾,我家門鈴突然響了。
我放下吹風機去開門,哦,來的,原來是我的好妹妹。
搶了我十一任男朋友的「好妹妹」。
「姐姐,你失戀了,難不難過?呀,這是誰?」
我都還沒同意讓她進門,她就已經躥了進來。
而且,還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的許一。
「我新男友。」
我皮笑肉不笑地說,吹風機還在嗡嗡作響。
等我轉頭關風機的功夫。
我妹已經俯身,湊到許一面前。
似乎是和陌生人頭一次離這麼近的原因,許一猛地朝後縮了下。
他皺着眉,眼裏透出的驚恐疑慮,是個人都能感受得到。
於是我想也沒想,衝出去就擋在了他和我妹之間。
我妹很玩味地笑了聲。
「姐,你品位怎麼變成這樣啦?」
「腦子不好的笨蛋帥哥嗎?」
不知道爲什麼,我不太想別人用「腦子不好」這幾個字來形容許一。
於是我推了她一把,讓她趕緊往門外走。
「跟你沒有什麼關係吧?」
「如果你單純是來看我的,現在看也看完了,慢走不送。」
我妹就是這種性格,從小到大,沒什麼詞能比「白蓮花」這三個字形容她更貼切的了。
她走時還在朝我笑。
「我來也沒啥事,不過,爸讓我給你帶句話。」
「要是還不回家,就永遠別回家了。」
「……」

-6-
我和我爸常年處於親子關係決裂的邊緣。
無非是……重組家庭的困擾,在我倆身上被無限放大了。
我和我妹同父異母,我後媽是我爸的初戀。
我後媽屬於囂張跋扈的大小姐類型,所以眼裏根本就容不下我。
而我爸,由於愧疚,什麼都寵着她。
我的童年記憶就是,和後媽對着幹,後媽找我爸哭訴,我爸揍我。
所以成年後,我自然一秒都不想待在這個家裏。
兩三年都沒回去過了。
……
我盯着沙發上抱着膝蓋,露出一雙溼漉漉的眼睛看我的人。
嘆了口氣。
所以我爲什麼要預支一千三百五十塊錢把他給領回來。
經濟上,我明明已經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

-7-
不過要說乖,許一也算挺乖的。
先不說打掃得乾不乾淨,家裏的衛生他反正能做了。
我上班的時候,他就開電視看卡通片,或者畫畫。
那畫嘛……有點抽象。
我有問他畫的到底是什麼貴物,他玉白的指節磨蹭了紙邊好久。
才指給我看。
「這是姐姐,這是我。」
太複雜的名字他記不住,所以他一般就喊我姐姐。
說這話時,男人低沉清冷的聲線就響在我耳邊。
也就這時候,我才能意識到,他其實算是個男人了。
很輕鬆地就把我環在懷裏,很輕鬆地就能對我幹一些事。
即使他表情傻兮兮,眉眼澄澈。
像永遠都不會對我做任何壞事一樣。

-8-
那天,是這幾個月來下過最大的一場雷暴雨。
狂風大作,我住的樓算小高層,所以呼呼的風吹進來,就像野獸的嘶吼一樣。
一般許一睡客廳展開的沙發,我睡臥室。
一聲悶雷的巨響後,客廳裏響起了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
我一躍起身跑去客廳看,果然,茶几上的花瓶碎了。
而沙發上不見人影。
就在我左右尋找燈的開關時,發現了窩在角落裏的人。
我摁了摁開關,燈打不開。
這幾天總莫名其妙停電,再加上是雨夜,估計又是供電出了問題。
我只能先去看那個不停發抖,縮成一團的影子。
「怎麼啦,別怕,打個雷嚇成這樣……」
我想伸手拍拍他,忽然發現,他也許不是被嚇成這樣的。
他在忍耐些什麼。
身後又一聲炸雷,一兩秒後,閃電的白光照亮了整個室內。
我只看清了他發紅的雙眼,因爲下一秒,他已經把我撲倒壓在了地上。
無論如何我都不該忽視的,許一是個男人。
一個有點腹肌的,超過一米八的,還處在青春期,有着躁動慾望的男人。
所以我不懂他是在吻我還是在咬我。
是在動情,還是在發泄。
我只想夠一下茶几上的手機,趕緊打個 110。
不過最後,我還是放手了。
轉而輕揉他的背。
其實有的時候,人的感情是會互通的吧。
我覺得他跟我很像,都是喪家之犬而已。
於是我用盡力氣抱住他,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地上那片細碎的光明明暗暗,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慢平靜下來。
嗓子裏漏出一聲嗚咽。
他咬着脣,在盡力剋制自己,都快咬出血來了。
雨聲漸小,家裏的燈閃了下,光漏進室內。
很久之後,回想起這一幕,我才發覺。
每次,他拿那雙愧疚的雙眼看着我時。
我都沒法把那些錯誤,怪在他身上。

-9-
「你小子,牙口真不戳啊!」
客廳的燈明晃晃地亮着,窗外是一片黑夜。
許一盤腿,乖乖地坐我對面。
我正拿着碘酒消毒自己的傷口。
說實話,這咬得是挺漂亮的,可以看得出來他牙齒很整齊。
不過我心頭的火該冒還是得往上冒。
於是伸手,捏住他的下頷。
他任由我捏着,不過眼神很清晰地表達出他的無措和驚恐。
臉好像挺軟的,手感比想象中好。
他被我捏着被迫張了張嘴。
似乎弄得他有些難受,他伸手碰了碰我的手腕,又不敢把我手給拍開。
我鬆開了手。
「花瓶怎麼打碎的呀,跟上次給我遞咖啡一樣,手抖嗎?」
「我看你畫畫手也不抖……」
面前的人抿了下脣。
他湊我近了點,眼裏像藏了無數顆細碎的星。
無辜,又閃爍。
「姐姐,好漂亮。」
「……」
就算你誇我漂亮,這事兒也不能這麼輕易就過去!
……

-10-
許一其實還是挺怕黑的。
在他三番五次在客廳中造出異響,然後又可憐兮兮地望着我後,我終於妥協。
跟他睡在了同一張牀上。
說到底,他的心智,也就像個四五歲的小孩。
睡覺也是蜷縮成一團,有的時候還會搶我的被子。
不僅搶被子,睡相還極差。
開始那幾天,早上起來我發現自己被個一米八幾的男人跟八爪魚一樣纏着,差點把他掀下牀。
後來,我已經認命般在他清淺的呼吸中清醒,然後從他臂彎下鑽出來。
果然,習慣真是件可怕的事。
遇見他之前,我把我的人生,我的一切都活得一團糟。
遇見他之後,我居然有了期待。
比如下班的路上,給他帶ẗŭₖ他愛喫的水果蛋糕。
路過超市時,會想他的畫筆是不是已經用完。
那段時間,我居然過得開心了起來。
當我把奶油抹在他鼻頭,而他失措地望着我時,我大笑着。
笑到,連自己都訝異我能這樣笑。
……
不過,生活總是這樣。
一帆風順對我來說,永遠都是一抹璀璨的幻想。
不知什麼時候起,公司裏開始流傳起我是小三孩子這樣的謠言。
開始,只是幾個同事私底下討論。
後來就連去食堂,都有人對我指指點點。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拜我那位「好」後媽所賜。
她已經不止一次造謠詆譭我了。
高中的時候,她就在我高考前,在學校門口拉橫幅,說我是小三的孩子。
明明是她自己上位做小三,明明我媽頭七都沒過她就被我爸娶進了門。
她卻偏要把這個名號安在別人頭上。
我想過辯解,也想過解釋自己的清白。
可是,當她和我爸手挽着手無比恩愛地露面時,我所說的一切都像是不攻自破的謊言,換來的,只有別人鄙夷的目光。
那天下午,我被經理叫去了她辦公室。
經理是個四五十歲的女人,對誰都很嚴格,但在這家公司,是她提攜的我。
辦公室裏的空調開得很足。
我關上玻璃門。
和她對視時,我在她薄薄的鏡片後找到一絲無奈。
「今天下午把東西收拾收拾,然後找財務結款吧。」
「……」
我想過會被辭退,可沒想過會這麼突然。
張了張口,想問她爲什麼。
明明我什麼都沒做錯,明明我一直努力工作。
就因爲這些莫須有的流言蜚語嗎,就要抹殺我在職場所有的努力?
可我已經拼命解釋了。
其實這份工作對我來說,實屬來之不易。
所以我的手有些抖,到最後還是不甘心,咬咬牙抬頭看她。
「您可以告訴我,爲什麼嗎?」
她只是輕敲了下桌上的筆,一字一句。
「你能力不足,僅此而已。」
能力不足?
能力不足我能入職半年就成組長?
能力不足爲什麼我的方案几乎都通過了?
能力不足爲什麼年終獎我拿大頭?
我深吸了口氣。
其實真要這樣,我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可明明不是。
走出經理辦公室時,可能是我動作有點暴躁,拉開門沒控制好力度。
門上的掛件,撞到玻璃上晃了晃。
經理在我身後嘆了口氣。
「魏妍,你爸,應該挺有權勢的吧。」
我頓住了。
張了張口,才發現什麼,都哽得說不出話來。
又是這樣嗎。
後媽要搞我。
我親爸,就在旁邊不遺餘力地支持她。

-11-
回家的路上,我抱着包,倚着公交車的玻璃窗發呆。
看樣子要下雨了,天上烏雲密佈,敞開的窗漏進呼呼的風。
行人匆匆,公交車停靠在一處站臺時。
一個父親牽着女兒走了上來。
「爸爸,我什麼時候能喫這個蛋糕啊?」
小女孩揚着頭,問身旁的男人。
男人低頭笑了笑,刮刮她的鼻子。
「咱們偷喫點,別被你媽發現了,小饞鬼。」
我就這麼看着他們,鼻腔開始發酸。
後媽來了後,她不允許別人給我過生日。
不允許我爸給我買蛋糕慶祝。
於是到現在,我就再也沒過過生日。
……
我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家,在腦子裏慢慢地爲未來做打算。
我沒工作了,家裏的開支突然就變得緊張了。
我連自己都快養不起了,更別說還有個大男人。
所以當我拉開門,發現滿地狼藉時。
才覺得,其實人生就是這樣。
在踹了你一腳後,還得再給你來一巴掌。
我不知道,屋裏爲什麼這麼狼藉。
破碎的玻璃,花盆傾斜掉下的泥巴,又或者是滿地的麪粉,到底是怎麼搞的。
我的視線在屋裏穿梭,最後,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個我想要找的影子。
許一。
不見了。
大腦突然空白了一下,隨之而來的是不斷擴大的恐慌。
我開始挨個房間,各個地方找他,一米八幾的男人,不大的出租房,他能藏在哪呢。
我連廚房的儲物櫃都翻開來找了。
直到視線落在摔在一旁的畫本。
上面,好像畫着一個歪歪扭扭的蛋糕。
滿地的麪粉、狼藉的廚房。
我突然想起昨晚,他睡不着,從身後慢慢地摟住我。
問我,生日是什麼。
我跟他說,生日就是,一個人最重要的日子,要喫蛋糕。
「我可以給姐姐過生日嗎?」
許一低啞又可憐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
做蛋糕……嗎。
我又自己看了看他的那張畫。
他的畫通常都需要想象力,所以有可能歪歪扭扭的不是蛋糕。
而是一個小人捧着蛋糕。
這傻子。
不會,做完蛋糕跑出去找我了吧?!
……
窗外忽然驚起一聲雷鳴,狂風驟雨猛地襲來。
拍打着窗欞。
我愣在那,愣了一兩秒。
然後猛地起身拿傘衝出家門。
他那麼怕雷。
他找不到我,要跑到哪裏去。

-13-
雨夜的地總是溼滑,大雨朦朧地遮住人的視線。
舉傘好麻煩,我乾脆戴上帽子沿街跑起來。
邊跑,邊喊他的名字。
汽車駛過,濺起一道水花,衝在我身上。
我抖了下。
可是哪裏都找不到他。
我跑了便利店,小學,畫材店,哪都沒他的影子。
最後去了公園,我常帶他來玩的地方。
我多希望那個孤獨晃悠的鞦韆上,有他的身影啊。
可什麼都沒有。
我扶着膝蓋,喘氣。
「喲,魏小姐,你在找什麼呢?」身後突然響起一道口哨聲。
兩三個帶帽子和口罩的人,圍住我。
「你們是誰?你們想幹嗎?」
我驚慌地朝後退了幾步,這幾個人我根本就不認識。
「嘿嘿,我們只是奉命,給小姐理個髮。」
「你媽媽說,你的頭髮太長了哦。」
這個「媽媽」應該是指我後媽。
沒想到,這個女人已經喪心病狂到這種程度。
喊人來剪掉我的頭髮。
胳膊被人拽住,我想掙扎,可根本拗不過一個成年男人。
我開始尖叫,然後被人打了一巴掌。
「我勸你最好安分點,誰要你下雨還偏要往外跑呢?」
舉着剪刀的人對我比了比,然後蹭着我鬢邊一刀下去。
這是理髮?
這明明是瞎剪。
我頭髮挺長的,養了好久,平時也總有人誇我頭髮保養得好。
我真的不忍心它就這麼被人一刀剪下去。
於是我拽着那人的胳膊,狠狠地咬上他的手臂。
正當他喫痛甩開我,一巴掌準備落我臉上時,角落裏突然衝出一道黑影。
直直地就朝鉗着我的人衝出去。
把他撞翻在地。
「操!哪來的小子?!」
那人低吼着罵了一聲,我才瞧見,那是許一。
搖搖晃晃的,站都站不穩,目光卻挺狠。
可我還沒來得及喊他的名字,他就被人撞翻在地。
被人摁在地上拳打腳踢時,他硬是沒叫喊出聲。
而是,死死地盯着我。
許一那雙澄澈的眼睛頭一次染上憤怒,又在見到我時,帶了點委屈。ƭū₁
「你們有什麼事,衝我來,對一個傻子拳打腳踢算什麼?!」
我朝那羣人吼,他們便停下了動作。
然後有個人當着我的面,撈起一旁的鋼管,朝着許一的頭——
直直地砸下去。
……
「我跟你們拼了!」
那一鋼管彷彿也砸在了我身上,一瞬間我只覺得腎上腺素飆升。
可是,我還沒衝過去,又被一個人拉住。
「別急嘛,魏小姐,馬上到你了。」
拿着剪刀的人重新站在我身前。
我拼命掙扎,可怎麼掙扎都沒用,那人扯着我頭髮,然後剪刀落在上面。
我盯着地上垂落的,一縷縷很長很長的頭髮。
盯着躺在那,緊緊閉着雙眼的少年。
我嘶吼他的名字,嗓子都快啞了。
一陣風吹過。
鉗制我的人,突然被什麼猛地帶倒了。
我聽見拿着剪刀的人在叫喊,然後是拳拳到肉的聲音。
許一站在我身前。
可是,那還能算許一嗎。
傻子怎麼會,輕輕巧巧躲過黑衣男的攻擊,然後反手拽住他的胳膊,狠狠地朝他面上來一下子。
傻子怎麼會,乾淨利落地奪過剪刀,然後借勢紮在另一個人手臂上。
一聲慘叫劃破雨夜的長空。
一瞬間的事,那幾個人,全數倒在泥濘的地裏。
少年插着口袋來到我身前。
他俯身。
看我。
「手機,借我用一下。」
……
雨水順着他的眉眼蜿蜒而下,我盯着面前人漆黑的雙眼。
他的眼神,不再澄澈了。
我把手機遞給他。
他低頭撥通了一個號碼。
雨夜裏,他的聲音變得冰涼刺骨。
「喂。」
「對,是我。」
話筒那猛然爆發出驚喜的叫喊聲,連我都聽得見。
許一隻是皺了皺眉頭。
「嗯,我沒死。」
「我也不知道我在什麼地方。」
「等等,我面前有個女人,我可以問問她。」
他放下手機,低頭看我。
我的心開始瘋狂地跳動起來。
可他的語氣無比平淡,一點表情都沒有。
「這裏是哪?」
「你是誰?」
「……」
雨夜嘈雜的聲音矇蔽了聽覺,我怔愣地看着他,直到雨水模糊了雙眼。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乾澀難耐。
「你不記得我了嗎?許一?」
身前的人只是輕皺了下眉。
「許一又是誰?」

-14-
警車頂端的彩燈不斷閃爍。
我拉了拉身上的外套,盯着溼漉漉的路面發呆。
「魏小姐,應該沒什麼事了,您現在可以回去了。」
「還得麻煩您明天再來一趟警局,我們需要知曉唐先生失蹤這段時間的所有行動軌跡。」
唐有鶴。
剛纔我才知道的,許一真正的名字。
我應了聲,還是忍不住朝警局裏望去。
許一正靠在一側的牆壁上,沒看我,而是低頭盯着地面。
剛剛送進來一個女醉漢,估計看他臉好看,隨口調戲了他幾句。
他就差點拽着人把人胳膊卸下來。
夏夜不知爲何下了點雨就會冷進骨子裏,警局面前忽然停了倆勞斯萊斯。
一位器宇不凡的男人急匆匆地從副駕下來,直奔警局。
見到許一,男人猛地上前狠狠抱住他。
「有鶴,有鶴,你沒事,真好……」
「你知道嗎,大家都以爲你死了。」
許一任由他抱着,後來大概被摟煩了,推了他一把。
「得了,髒不髒。」
男人哈哈笑了兩聲,拍拍他的肩膀。
「誒,甭說了,老爺子高興死了。」
「大家都等着你呢。身體怎麼樣?頭還疼不疼?」
他帶着許一往警局外走,我就站在警局口,看着他們。
一瞬間,和許一對視了。
他漆黑的雙眼毫無掩飾地看着我,半晌,再輕輕劃過。
我不知道那股不甘心是從哪來的,不知道自己在慌亂什麼。
許一他以前,是個傻子呀,我會喜歡上一個……傻子嗎?
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上前,攔住了他們。
「許一,你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嗎?」
我抬頭看他。
於是這麼一瞬間,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我身上。
許一的神色平常到我那顆心,慢慢,慢慢地往下落着。
「嗯。」
好像不願在我身上多浪費一個字。
「你以前住我家的,我……」
「您好,這位小姐,感謝你這段時間對我弟弟的照顧,你放心,我們會付你豐厚的酬勞的。」
他身旁的男人直接打斷了我的話。
「不是!我不要什麼報酬的,只是……」
只是…… 
可,張了張嘴,什麼也說不出來。
寂靜的長夜裏,突兀地響起許一的嗤笑。
「哥,你多給她點錢吧。」
「不然又抓着我不放,煩。」
一瞬間我愣在原地。
估計是我那樣太落魄,他身旁的男人朝我欠了欠身。
「不好意思啊,我弟就這性格。」
「改天我聯繫你,小姐,我們一定登門道謝。」
「……」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那裏站了多久。
直到有警員走過來,問我需不需要幫助。
我才猛地回過神。
我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
剛剛,許一看我的眼神。
好像和看那個女醉漢,沒有什麼不一樣。

-15-
回到家時,地上依舊一片狼藉。
我怔愣地看着,那時去找他,太急,拿雨傘的時候,帶倒了一片鞋櫃。
我把包放在地上,然後往家裏走。
給許一買的彩筆,新的,還沒拆封。
在網上給許一買的衣服,在途中,還沒到。
茶几旁那一地面粉上,靜靜地躺着那本畫冊。
我走過去,翻開,最後一頁。
他一筆一劃寫下的——
「喜歡」。
……
第二天去警局做筆錄的時候,果然不出我所料,又遇見了許一。
他今天穿着黑色的襯衫,垂眼坐在那,整個人都散發着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
很奇怪,明明是同一個人,卻和以前完全不一樣。
他額頭上纏了幾層紗布,估計是昨晚那一鋼管給弄的吧。
警方要問我的話其實也不多,我就一五一十地把許一是怎麼到我家的告訴了他們。
出警局時,我在門口等了一段時間,纔等到許一。
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許一……」
「我不叫許一。」
男人的聲線稍許清淡,更多的是裹了層不耐煩。
是啊,他不叫許一,可我已經習慣這麼叫他了。
「唐,唐先生,這是留在我家的畫冊,還有衣服,給你買的,還沒拆封呢。反正我也穿不了,就帶給你……」
我把帶來的包遞給他,他只是垂眼看我。
以前我總覺得許一的眼睛很漂亮,很亮,好像盛了無數顆細碎的星。
現在許一的眼睛也很漂亮,只是,像一汪望不見底的深潭。
他嘆了口氣。
「你覺得我現在還需要這些東西嗎?」
「……」
「魏小姐,有整理這些的功夫,不如先把你的頭髮理一下。」
「至於我——,不要再把心思花在我身上了。」
「沒用,也沒必要。」
「……」
我盯着他從我身側離去的背影,他果然脾氣不好,說話也很直。
可是,許一。
是你要叫我姐姐,是你怕雷聲然後把我壓在地上,是你要抱着我睡,是你每次滿心歡喜等我回家。
先招惹我的是你。
是你讓我對一團遭亂的生活,突然有了期待。
現在你說走就走了,你說不要,就不要了。

-16-
我去理髮店,把頭髮給剪短了。
理髮師說,那幾剪刀把我頭髮完全剪亂了。
所以就算是修,也只能剪得極短。
大概貼到耳邊。
我那頭原本已經長到腰際的頭髮,一下子被剪得這麼短,心裏還是難免疼了下。
這件事後,我當然有打電話找我爸吵。
可笑的是父女倆時隔兩年第一次聊天是吵架,而他只是無比冷硬地告訴我。
頭髮而已,多大了還在意這個。
……
我氣得差點把手機砸向窗外。
後來我還是忍住了,我沒錢。
這手機可是我花自己錢買的,爲跟他們生氣砸壞,犯不着。
我得去找工作,還得找那種,和我爸公司沒什麼牽扯的公司。
我的簡歷其實說得上漂亮,但就像一個職場小白得罪了商場老狐狸一樣。
小公司不敢要我,大公司考慮和我爸各方面的合作,也會捨棄我。
多可笑啊,我爸既縱容我後媽搞我,又逼迫我回家,進他自己的公司上班。
第六次碰壁後,我才失落地發現,自己跟「喪家之犬」這四個字,多契合啊。
曾經我以爲另一個人跟我一樣,是無家可歸的小狗,直到後來他離我而去。
一直被丟棄的,就只有我自己而已。

-17-
我坐在座位上,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結。
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機會了。
託一個上學時關係很好的同窗的福,我纔有機會到這家公司來面試。
好處是這家公司很大,就算是分公司,也不是我爸的實力能干涉的。
壞處是,這裏出了名的難進。
我已經順利通過一面和二面,看得出來,面試官對我印象還不錯。
叫到我名字後,我站起來,最後整理了下衣服。
並且保持住我能做到的,最得體的微笑。
推開門。
下一秒,我愣住了。
屋裏子坐着五名考官,除了之前面試過我的,和兩名年長的考官外。
最角落裏,還有個抱着臂滿臉不耐的人。
見到我後,更是煩亂地揚了揚眉。
許一。
……
大腦空白了一瞬。
然後我努力調整情緒,盡最大可能保持得體的面部表情。
面試環節,大部分時間還是坐在首座的兩名考官在問。
很奇怪,我的大腦居然能在組織語言回答時,還在意着坐在角落裏的人到底在幹嘛。
可他只是坐在最裏面,全程沒說一句話。
直到面試結束,面試官跟我握手,許一起身,從後門直接出去了。
……
銀行卡里多了兩百萬。
就算許一那天把我租的這間小屋炸了,這份補償也綽綽有餘。
許一他哥帶着禮物登門道謝時,體貼又周全,讓人一點毛病也挑不出來。
其實之前我隱約也能猜到他家有錢,可我沒想到,他哥是唐川集團的老闆。
我上次面試的公司,也是唐川集團旗下的一個子公司。
這種級別的總裁,我這輩子可能也就在電視上見過。
現在他親自登門,話語裏也全是感謝和尊敬的意思。
我的面試結果出得也很順利。
這次面試結束第二天,對方就通知我可以來上班,連 hr 面都不需要。
公司比我之前待的那個還要大點,第一次來,喫完飯後我有點找不到回去的路。
好歹進了個電梯,結果另一個人迎面走來,我倆堪堪對視。
我還沒見過許一穿正裝。
以前給他買衣服,買的都是衛衣這種偏運動的類型。
所以現在見到這樣的他時,會有一瞬的恍惚。
男人的眉眼其實很深邃,而且他的輪廓,攻擊性本就強。
總讓人覺得生人勿近。
我朝後退了幾步,可他的視線一直落在我身上。
正當我準備抬頭問他時,那道清冷寡情的聲線就傳來了。
「你準備跟着我一起去我辦公室?」
「……」
我有點摸不着頭腦。
直到看到樓層按鈕……
原來電梯裏就只有去往頂樓這一個選項。
我走錯電梯了,這應該是私人的專梯。
眼見着他眼中慢慢升起的譏諷,我再也不想待在這,抬手去摁打開電梯門的按鈕。
結果,摁了,電梯門沒有動靜。
下意識地回身找身後的人。
結果他在接觸到我目光時只是揚了下眉。
整個電梯就忽地陷入了黑暗。
失重感和撞擊感一併襲來,我沒站穩,狠狠地撞在電梯旁邊的欄杆上。
手臂上的疼痛拉扯着神經,我感到電梯還在急速下墜,那一瞬間大腦ţũ̂₋簡直一片空白。
直到他衝過去,按響了緊急按鈕。
猛烈的撞擊聲和晃盪之後,黑暗的室內忽然變得寂靜無比。
我捂着劇痛的胳膊想要站起來,卻發現腳好像也崴住了。
「這是什麼伎倆?」
黑暗中,他的聲線冷漠,又諷刺。
「什麼?」
我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抖。
「這部電梯平時都沒事,怎麼你一進來就有事了?」
他的意思是,電梯故障是我動的手腳?
「我沒有!」
我急了聲解釋,可回應我的只有長久的沉默。
「許一,我……」
不知道爲什麼,面對這樣的他我總是很想辯解。
我好像一直不甘心,有時候我不甘心到連自己都在懷疑,我是不是真像他說的那樣,想纏着他。
黑暗裏我不知道他在哪,卻能聽見他的聲音,似乎是撥通了電梯內的緊急維修電話。
他根本沒理我,而是在催促維修工人趕緊修理電梯。
「……」
站不起來,我索性就這麼倚在了電梯的牆上。
抱着膝蓋,莫名其妙地,我鼻腔就酸了。
以前的許一根本就不是這樣,以前的許一……多好。
「你沒有其他公司可以進了嗎?非得進我家公司?」
頭頂傳來他的聲音,他似乎就站在我的身前。
「因爲我爸的關係,其他公司都不要我。」
其實這種跟家裏有關的事情,平常我不會說。
「爲什麼你爸要找上我,說你是小三的女兒,叫我哥不要錄用你?」
黑暗中,我無比清晰地聽見,許一平靜地,一字一句地,把我爸和我後媽詆譭我的說辭,說了出來。
……
到底是什麼樣的父親,能說出,原配女兒是小三孩子這種話。
不,或許,在他心裏,我媽真的是小三吧。
即使,是我媽先跟他結的婚。
即使,我媽連他那初戀的存在都不知道。
「這就哭了?」
因爲有他的聲音提醒,我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難堪地吸着鼻子。
電梯裏的燈閃了閃,我滿臉淚痕地看着面前垂眼看我的人。
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是啊,這又關他什麼事呢。
……
許一,我好像真的曾在某一刻,喜歡過你。
也有那麼一瞬間,殷切地期盼着你能拯救身在地獄中的我。
我抬手把眼淚給擦掉。
然後在下一秒,給了他一巴掌。
極其響亮,我手掌都麻了,他估計也沒料到,硬生生捱了我這麼一下。
關鍵是,這個時候,維修工正好修好電梯。
電梯門緩緩打開。
我打完後,和外面四五雙眼睛相對。
鴉雀無聲。
……
我想我逃跑時有些慌不擇路,更像是在電梯裏對許一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總之大概是許一在電梯裏沒緩過神來,那羣人也沒管我。
我跌跌撞撞地走着,現在正是上班的高峯,這一樓層是幹嘛的我都不知道。
腳踝劇烈疼痛着,我走地無比喫力。
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喊我的名字。
……是許一。
我以爲他是要來抓我,報那一巴掌之仇的。
於是跑得更快了。
在高峯的人流中穿行,我本以爲他追了我一段路就不會追了。
結果他一直追我。
到最後,因爲我確實不如他對這層樓熟悉。
被他直接逼進了一個小會議室裏。
跑這麼久,面前的人居然也沒帶喘氣的。
眼見着他離我越來越近,我向後縮了縮,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然後一陣天旋地轉。
被他抱進了懷裏。
……
男人低啞的聲線輕輕癢癢地穿過我的耳郭,吐息溫緩。
「姐姐。」

-18-
我怎麼也想不到,許一的記憶。
是給我一巴掌打回來的。
我使了全身力氣撲騰,最後怕我摔了,他才把我給放了下來。
轉而將我抵在會議桌上。
偏要咬着我耳朵說話。
「對不起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
光速道歉。
我怎麼沒想過這人恢復記憶會這麼壞?
「放開我!」
我拍開他緩緩輕挪到我腰際的手,結果換來他俯在我耳邊的低笑。
「許一!」
感受到他的指骨撩過我腳踝,我咬着牙喊他的名字。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好,我叫許一,你要是喜歡這麼叫我,我以後都叫許一好不好?」
「……」
腳踝被他輕揉着,我低頭看着他黑色的發頂。
「你……」
你想起來了?想起來多少?爲什麼要在這種時候……想起來?
可好像面對他,我就是很多話都說不出來。
「剛剛,你打我那巴掌的時候,我突然感覺這觸感似曾相識。」
「所以就,想起來了一些事。」
不過,他也知道我問的是什麼。
「話說,你是不是以前也這麼打過我?」
「我哪有!」
我瞪他,然後忽地落進他灑滿星星的眼裏。
莫名想起那個雷雨天,他撲倒我時,我下意識扇他那一巴掌。
他眼尾上撩時,莫名帶了股難纏。
我將頭撇向一邊。
……好像也就只在他死也不喫青椒時這麼打過他。
但是我控制好力道了喂!
「我可真混蛋,怎麼能把你忘了呢。」
面前的人慢慢地起身,雙手撐在我身側,陰影正好能攏住我。
「姐姐,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我……」
男人眯了眯眼。
然後在下一秒,難受地將額頭抵在我肩上。
我這才發現他全身都在發燙,而他此時的感受,絕對不如他剛剛表現的那麼從容自在。
我聽說,許多恢復記憶的人,過程都無比痛苦。
他……剛剛一直在忍耐嗎?
「許一,許一,你……」
我試探性地碰了碰他的肩膀,他止不住地顫抖。
可還要跟我說話。
「姐姐,對不起你。」
「那天……沒有保護好你。」
「……」
明明那場黑夜的暴雨裏,少年曾奮不顧身地衝到我面前。
……
我沒想到,許一的情況從他想起來後又變得不容樂觀。
他猛地倒在我懷裏,眼睛就再沒睜開。
被送去了醫院。
我聽說他又昏迷了好些天,一直沒甦醒過來的跡象。
我也提交了辭職申請。
「你不才應聘上我們公司幾天?」
許一他哥推了推金絲邊框的眼鏡。
「嗯,我想,我不太適合再出現在你弟弟面前了。」
「……」
許一記憶恢復也好,不恢復也罷。
我只是不想被他像玩具一樣,丟了又撿回來。
況且,人要現實一點。
我是個沒有爸媽的喪家犬。
又有什麼資格和他在一起。

-19-
我找了份便利店收銀員的工作。
是,我居然淪落到,做這種單純的體力勞動纔不會受到制裁。
其實,許一他哥給我的兩百萬也夠我過一段日子了。
可我下意識不想花掉它。
我上的是夜班。
其實深夜也沒什麼人來,我實在困了,一般也就在收銀臺邊打盹。
這座城市的夜總是靜悄悄的,只有路燈甘願亮起那抹孤獨的光。
門口的鈴聲響了下。
凌晨三點,是稀客。
我卻在看見來人時,猛然清醒了些。
許一穿着純黑的風衣,站在收銀臺前,就這麼安靜地盯着我。
「先生,您需要什麼?」
「我要你。」
低啞,又直接。
我抬頭看他。
「許一!」
「……」
他的眸色黑得好像已經融進夜幕,臉也比以往要冷白些。
似乎,身體根本就沒恢復好。
我咬了下呀,看他。
我該問什麼呢?
你都想起來了?
你腦袋還疼嗎?
你……到底是怎麼看我的?
「許一,給我你的銀行卡號。」
到最後,我卻鬼使神差地問出了這句話。
他怔愣了下。
然後,乖乖地報給我。
我記下來,然後在手機上撥弄了幾下。
「這兩百萬還給你,是你哥給我的。我覺得我不能要,從此我們再無瓜葛……」
「兩百萬就是瓜葛?」
他突然打斷我的話。
然後,手機忽然收到一條條短信。
他拿着手機一直在給我轉賬,每筆都是兩百萬。
邊轉,邊問我。
「那這些呢?」
「夠嗎?還要嗎?」
「這麼多瓜葛……」
直到收到手機轉賬限額的提醒。
他雙眼染了點紅,有點瘋,又有點歇斯底里。
一字一句,輕輕地問我。
「夠我娶你了嗎?」
「……」
許一有那種,帶着人往下墜,讓人很難過很難過的感染力。
讓人就是止不住心疼他的能力。
即使,我又有什麼立場心疼他。
「我不要你的錢!」
那是我唯一的辯解,可他卻問我,那我有什麼想要的。
「你想要的,我都給你,行嗎?」
「……」

-20-
其實,許一是傻子的時候,就有些纏人。
現在,更纏人了。
「妍妍,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短髮也很漂亮?」
他現在已經不叫我姐姐,改喚我小名了。
他跟着我到了家門口,應該說,他已經跟了我兩三天了。
我不知道他這算不算騷擾,因爲鄰居都覺得是我高攀他。
我把他關在門外,他就真睡走廊。
也睡了兩三天了。
「你是沒家嗎?!」
終於忍無可忍,我轉身問他。
結果,他煞有介事地點頭。
「嗯,是被趕出家了。」
他掏出身份證給我看。
「你看,我把我名字改成許一了。」
「你喜歡叫我許一,那我以後就叫許一了,身份證上也叫許一。」
「只是……被我爺爺知道後,他就把我揍出家門了。」
「你不用體諒我的。」
「我就睡外面,沒事的。」
「就是夜裏風有點大,我睡得不安穩,好冷,而已……」
我盯着他莫名有些溼漉漉的雙眼。
璀璨,又委屈。
終於嘆了口氣,敞開門,讓他進來。
結果這貨,進門第一件事。
就是反抵着把我摁在房門上親。
房間裏的燈還沒開,黑暗裏,只能聽見他低啞的喘息。
還有一聲聲剋制地喊我的名字。
爪子也不安分,故意往我不能碰的地方扒拉,脣齒間全是這個男人的味道。
我掙扎了好幾下,他乾脆把我雙手反剪在身後。
在我耳旁笑了聲。
「妍妍,你知道什麼叫引狼入室嗎?」
「下次可得再提高些警惕。」
「……」
故意的是吧,這人!
「許一!我……」
好像是我聲音裏染了些哭腔,他才鬆開我。
我拽着他的衣領,視線裏模模糊糊的,窗外紛飛的光點,細碎地落在人的心上。
「我根本就沒法跟你在一起,你又不是不明白……」
「我爸媽都不要我,我沒錢了,是,你有可能是有點喜歡我。」
「可有什麼用呢,你又能喜歡多久呢。」
「如果不是被我撿回家,你根本看都不會看我一眼,對吧。」
「就跟你那時候跟我說的,一樣,你說,你說……」
我緊拽着他的衣領,眼淚自鼻尖落下,然後啪嗒滴落在地面上。
「你說,叫我別纏着你了。」
「……」
得不到想要的東西,好像一直都是我的宿命。
可面前的人,他只是蹲下來,認真又仔細地擦掉我的眼淚。
「你覺得我做不了什麼嗎?」
「那我就做給你看,好不好?」
「……」

-21-
我後媽開始瘋狂地給我打電話。
我爸也是。
剛開始他們還能保持長輩的體面。
再後來,我爸開始對我破口大罵。
「你在幹什麼,魏妍?」
「你還是我的女兒嗎?你知道你爸的公司正在遭受什麼嗎?」
「託你的福!你爸我不少合作商都撤資了!」
「你馬上讓唐氏停手,聽到沒?!」
……
我無視這些謾罵,於是沒過多久。
曾經高高在上的父親開始對我低聲下氣。
「妍妍,你是我的女兒。」 
「你不會想親眼見到你爸破產吧?」
「房間我和你媽都收拾好了,先回來住幾天?」
「……」
再後來,我就聽到了我爸和我後媽鬧矛盾的消息。
其實也不是我有意打探,而是他倆鬧出的醜事,已經傳得滿城風雨。
而我後媽這麼多年造謠我是小三的孩子。
這些言論,突然開始莫名其妙被人平反。
我收到的最後一通電話,是我後媽哭着打給我。
求我原諒她,求我放過她。
「……」
當時,我正收拾完家裏最後一件東西。
樓下恍若車水馬龍,鳴笛聲喧起一片長空。
我忽然想起。
高三衝刺的某個夜裏,她突然發燒,要喫聚福樓夜宵的水晶蝦餃。
我爸就讓當時做題備戰高考的我,放下手中的書,冒着大雨去給她買。
給她買她點名撒嬌要喫的蝦餃。
……

-22-
我在今年年末正式安定下來。
換了個房子住,工作也找到了。
公司門口停了輛豪車,起初我還以爲是哪個大老闆來談合作。
直到車窗緩緩降下。
是許一他哥。
他依舊對我笑得很禮貌,金絲框眼鏡之下,永遠精緻完美。
「魏小姐,有時間嗎?我家老爺子想見你一面。」
其實我想到有這一天的。
階級永遠是人與人之間的鴻溝,即使從前天真的自己想得再好。
汽車的座椅是真皮的,說起來,我爸以前的車也不算差。
可上下學我一直都是走路。
只有我妹妹,有專車接送。
我已經好久沒見我那同父異母的妹妹,聽說她去勾引許一,無果。
「離你那妹妹遠一點。」
這是許一皺着眉,對我妹的唯一評價。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我妹不喜歡我。
從小到大,只要我有的東西,她都要搶。
不是喜歡,只是搶,只是不想有東西只屬於我。
……
目的地是山間的一處別墅,此時正是仲夏。
估計,也有避暑的意思。
山林間沒見到什麼行人,只有我們一輛車在彎彎繞繞的山道上行駛。
登至山腰,卻在某一處豁然開朗。
水榭樓臺,清泉碧翠。
由一個個古樸建築組成的庭院,小溪橫穿,錯落精緻,鬱鬱蔥蔥的林木晃下悠悠樹影。
遠山下垂流的瀑布,讓人生出遺世獨立的暢想。
「魏小姐,跟我來吧。」
有人上前爲我拉開車門,許一他哥站在我前面,回頭笑着看我。
一路跟着他走過去,由遠及近,山間的暑天並不熱,而動線很好地將人規劃進庇廕之處。
直到走到一棟建築前,內里拉上了珠簾,不過我想,應該是茶室。
許一他哥站在門前,意思就是,讓我自己進去。
……
到底是在酷暑裏行走了一段時間,一進門被空調的涼氣撩過,還是挺舒爽的。
不過,和坐在茶檯面前的老人對視,我的心就有些涼。
老人明明是淡淡地看我,我卻已經感受到了那股壓迫感。
「坐。」
他指了指茶臺旁的側位,我提着裙子剛走幾步,還沒坐下。
房門就被人猛地拉開。
許一氣喘吁吁地闖進來,見我時,眸子就亮了下。
走過來把我拉在他身後。
「你要對他做什麼?」
這句話一出口,一瞬間我就腦補出了各種家族內訌,叛逆少年出走,或是私奔之類的戲碼。
結果坐在主位的老人語氣無比無辜。
「做,做什麼?我請我孫媳婦喝茶呀?我都把最好的茶拿出來了。」
「……」
「有鶴,你有對象了我理解。就讓我看看你對象什麼樣不行嗎?你幹嗎不給我看?」
「……」
這話一出,倒是許一沉默了。
他垂下眼眸,悄悄牽我的手,指腹滑過我手掌,勾了勾。
「我,我這不是還沒追到嘛。」
「……」
這下,老爺子也沉默了。
緊接着就跟推銷產品一樣給我介紹他孫子。
「小姑娘,你這是有什麼顧慮嗎?我們家有鶴可好了。」
「他小時候經常拿一百分的,這相貌你也看到了,一等一的好。」
「主要是,我們家,你放心,最不缺的就是錢。」
「我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啊,現在最不看重錢,但俗話說得好嘛,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結果話沒說完,就被許一打斷了。
「您老人家還是管管你自己吧,我聽我哥說你又折騰戲班子過來了?」
「那你看戲去,別看我女朋友。」
我還沒來得及問許一我怎麼就成他女朋友了,他就拉着我的手往外走。
我被他拉着,走過一灘白石子鋪陳的小路,繞過幾層水景。
一棟外圍古色古香的小建築出現。
爲什麼說是外圍呢。
因爲內部的裝潢,無比現代。
「這是我房間。我們家每年都會來這避暑。」
許一將我牽進來,坐在牀上仰頭看我。
看了一會,他拉我的手腕Ṫṻ₅,腦袋輕輕抵在我的小腹處。
他悶悶的聲音傳來,空調在嗡嗡作響,被他握着的手腕,觸感莫名。
「妍妍,我大概……十七歲的時候,回家路上,被人盯上了。」
「綁我走的是被我們家收購的破產公司的老闆。」
「他錦衣玉食的女兒受不了破產這種事,自殺了ṭũ̂⁰。」
「他發瘋,認爲一切都是我們家害的,於是,他綁架我要報仇。」
「那段時間我被他不知道餵了什麼藥,意識一直都不太清楚。」
「醒來時,已經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後來我根據僅有的少量記憶推測,我大概被他賣到了緬北那一帶。」
「因爲記憶裏總有連天熱辣的太陽,還有水中寄生的蟲蛭。」
「那時候我腦袋還清醒,被人像牲畜一樣打罵着幹髒活。」
「我一直在想辦法聯繫家裏人,你也知道,我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
「那時候我說服了幾乎所有被賣到那做苦工的人。」
「然後發動了一次自內部的反擊,說實話,那是我第一次摸到槍,也是第一次看見有人在我面前死去。」
「結果呢,我自詡自己聰明,我以爲那羣靠槍桿耀武揚威的人也不過如此。」
「我卻被人出賣了,他們的頭目抓到我,然後折磨我。」
「他們以爲我死了,把我扔到河流入口處。」
「其實我沒死,但我腦袋壞了,我能模模糊糊地回想起那段日子。」
「他們罵我傻子,用腳踢我,後來我不知道輾轉了多少次,竟然又回到了國內。」
「我被人抓去當過苦工,被人從商場裏趕出去過,被小混混揍過。」
「那段日子大概太痛苦了吧,我到現在都沒記全。」
「直到……有一個人的出現。」
他拉着我的手收緊了些,少年的聲線染上沙啞,我感覺他在剋制自己,剋制着些什麼。
「她對我笑,把我帶回了家。她給我做喫的,給我買新衣服。」
「她給了我一本畫冊和筆,於是我畫她,她上班走了,一想她我就畫她。」
「你知道我有多喜歡她嗎,我每天就等着她回家。」
「可我是個混蛋啊,我惹她生氣了,我把她的家弄得一團糟。」
「我。」
「我連保護她都做不到。」
「我還把她給忘了。」
「……」
室內的空調依舊嗡嗡作響,窗隙漏進一隅午後璀璨的光。
他抱我,很緊很緊。
「我怎麼捨得放手呢?」
「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她,她不知道,她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麼。」
「我是個無賴,我偏偏不願回頭。」
「我就只要她,就算她拒絕我一百次,我也會去追她。到時候我們都成老爺爺老奶奶了,我就把她的輪椅偷走。」
「這樣她就只能坐在我懷裏。」
「……」
山風呼嘯,廊外的鈴鐺晃盪。
他就這麼抱着我,可只要我一有想走的動作,他就會將我收得更緊。
我抬手,然後慢慢地,撫在他發頂。
少年的短髮其實很軟,手感也很好。
他僵了瞬,悠悠的影落進細碎的光華里。
我輕輕地,跟他說。
「好。」
「以後,要是白髮蒼蒼。」
「就陪我走下去吧,許一。」
番外
借住在他家的那晚,許一帶我看山間的野星。
他那房間居然有天窗。
躺在牀上,就能望見漫天的繁星。
可是,看着看着,我就想起什麼不對勁的事兒了。
「許一。」
我坐起身,眯眼看他。
「你爺爺寵你寵得不行吧?」
「他會因爲你改個名字,就把你趕出家?」
「你裝可憐騙我?!」
「你……唔。」
後續的話,被他堵在了脣齒裏。
男人在我耳邊輕笑,手也開始不安分。
「噓,姐姐。」
「長夜漫漫,我們有更多需要探討的東西。」
……
後來的某一天,我和許一他哥提到許一改名的事。
許一他哥的回覆是:
「改名?只要有鶴高興。」
「老爺子改名許一都行。」
「……」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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