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退圈以後,在一家動物園當上了飼養員。
從那天起,我忽然有了一項特異功能——能聽到動物說話。
比如園中的老虎天天在「餓啊餓啊餓啊」,長頸鹿天天在想「長高點長高點長高點」,還有水族館裏的金魚,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開始思考哲學問題「我是誰我在哪」。
那隻賣相極佳的丹頂鶴,一邊睥睨衆生,一邊評判:「今天這個人類看了飼養員幾十眼了,明明有配偶了還幹這種事,希望小溫同志不要被矇蔽。」
本名溫未晞的我:「……謝謝你啊,鶴哥。」
在動物園遊蕩了三天的小狗不願回家,我按着它想的地址送它回家,面對主人的千恩萬謝和百思不得其解,我只是問道:「它是男孩子嗎?」
主人很熱情:「是啊,很漂亮的狐狸狗吧!」
我:「……」
我總不能告訴它的主人,小狗是因爲對我們園裏的狐狸一見鍾情了,纔不肯回家吧。
後來,一檔旅遊綜藝選上動物園,大明星嘉賓們紛紛圍着鋼化玻璃上下撲騰的白鯨着急。
我在旁邊尷尬一笑:「別管了……它磨牙呢。」
(一)
從小到大,我就是一個很倒黴的人。
大考小考總失利,東西莫名其妙就找不到,颳風下雨傘必破,走到路上都能平地摔。
好不容易因爲唯一一個長得好看的優點被舌燦蓮花的星探挖掘,不溫不火了三個月後,巡視的老闆看我不順眼,又利落地開除了我。
我:「……」
投出去的簡歷紛紛石沉大海,已經習以爲常的我去找網上很有名的算命博主,算了一卦。
「你又來算卦啊?」博主是我老熟人了,也習以爲常地給我打了個折。
我:「……是這樣,我又被辭退了,想知道我能去哪找工作。」
博主深表同情,然後給我算了一卦。
「誒,」她說,「這次的卦象很不一樣啊,說是你到了否極泰來的時候,能遇見貴人,從此以後平步青雲。」
我精神一振:「真的假的?」
雖然我已經倒黴了很多年,但我還一直保有每天買彩票的習慣,我是這麼想的——萬一呢,萬一哪一天我就觸底反彈了。
「真的,」博主篤定地說,「我算了,你的機緣在你的南邊,你去南邊找工作吧。」
我看了眼本市地圖。
南邊都是山,要論找工作的地方,只有一所剛開了一年的南城動物園。
動物園就動物園吧,我大學專業剛好和這個有關。
應聘的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面試官非常熱情,當場拍板讓我入職。
他說道:「我們園長看了你的履歷,覺得特別好,你就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園長打定主意,一定要留下你!」
「真的嗎?」我受寵若驚,決定好好報答園長的知遇之恩,「我一定會加油的!」
於是,經過簡單的培訓後,我正式成爲了一名飼養員。
——還是能聽懂動物說話那種。
整個南城動物園的工作人員並不算多,大概是因爲開業沒多久,但客流量不小,畢竟園區設施好,動物種類也多。
當我第一天上崗,清晰地聽到老虎委屈巴巴地說「我餓」的時候,差點沒嗆死。
周圍都沒人,老虎隔着鐵籠對我嗷嗷叫,這場景看起來頗爲嚇人。
但我天生反應慢半拍,表情沒什麼波動,恐懼也不太能表現到臉上。
害怕的情緒還沒湧上來,我盯着老虎看了半晌,終於確定不是我幻聽,它是真的在說「我好餓」。
……但剛剛不是餵食過了嗎?
於是下班的時候,我硬着頭皮給主管提意見:「主管,我覺得……飼料有點少了,飛飛是不是沒喫飽啊?」
飛飛就是那頭老虎的名字,它年紀不大,我推測它或許還是長身體的時候,所以才喫不飽。
主管一驚:「是嗎?」
接着,在我茫然的視線裏,主管撥打了一個電話,一開口就是:「園長,新招來的飼養員說飛飛好像沒喫飽。」
我:「?」
怎ẗü₍麼還驚動園長了,剛入職就對工作提出疑問,我不會惹園長不高興吧?
我眼前一黑,還沒來得及悲痛,主管就在連連點頭之後把電話遞給了我。
我戰戰兢兢接過電話:「園長您好……」
說實話,入職到現在,我還沒見過園長,同事們只說他出差去了。
那頭的男聲很年輕,也非常好聽:「你好,小溫是吧?你說飛飛沒喫飽?」
「是的,」我猶豫了一下,「它每次在我經過的時候都會衝我叫……但我覺得它不是想喫我,它就是餓了。」
「是你聽到的嗎?」
我沒注意到這句話的怪異之處,很誠實地說:「嗯。」
「不用管,」清朗動聽的男聲依舊溫柔,思考半晌後,卻說出了非常冷酷的話,「飼料的量沒錯,那是它特意表演給你看的。」
我:「啊?」
園長言簡意賅:「豬癮犯了。」
我:「???」
園長在這之後又鼓勵了我兩句,大意就是很感動我能在意動物的心情,希望我繼續努力工作,這個月給我加獎金之類的——然後他禮貌道別,掛斷了電話。
「待久了就習慣了,」主管拍了拍我的肩膀,「會演的不止飛飛一個。」
我:「……」
半信半疑的我換下了制服,悄悄繞回了虎籠的後面,悄悄靠在牆邊聽裏面的動靜。
果然,老虎飛飛在自言自語。
「我叫了這麼久了……怎麼還沒人來給我餵食啊。」
「剛剛那個飼養員不是心軟了嗎!麗麗明明說這招很管用的,麗麗騙人!」
「嗚嗚嗚,肯定是臭園長乾的,飛飛想喫零食……」
接着,就是一陣打滾的聲音。
我:「……」
麗麗是隔壁獅籠的獅子,這我知道。
但是你們這羣動物會不會太奇怪了一點??
我還在恍惚,手機上忽然收到了一條好友申請。
申請的人頭像是一個看上去就很嘲諷的笑臉,下面還寫着南城動物園幾個字,名字就是一個句號,申請理由如下:信了吧?
我:「?」
我火速添加他,然後發了三個玫瑰三個笑臉:「園長果然料事如神。」
園長回以一個笑臉:「好好幹:)」
我:「……」
我把他的備註改爲園長,結果因爲首字母是 Y,在好友列表拖到底才找到他。
想了想,我又虔誠地換了一個備註。
「AAA 園長」。
這樣就在中介和疏通管道的前面了,絕對置頂。
(二)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我已經熟悉了園內的大多數動物。
……也大概瞭解了它們每天都在想什麼。
比如猴園的猴子們,我一開始以爲它們只是比較熱情,看見我就圍上來,直到我聽到它們說——
「哈哈哈,那個單身的飼養員又來了!」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她還是單身啊!」
「不會吧,咱們園裏的員工不是都結婚了嗎?」
「所以她是新來的啊!」
「飼養員長得秀秀氣氣的,怎麼身邊連個雄性都沒有。」
「哈哈哈,單身小溫,單身小溫!」
被一羣猴子圍觀的我:「……」
人不如猴,不外如是。
再比如,鶴園裏那隻漂亮而健康的丹頂鶴,平日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其實每天都在和我交流人生道理。
「小溫同志,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丹頂鶴優雅梳毛,語氣和藹,「你應該學習我的作息。」
我:「……鶴哥你每晚七點就睡了,臣妾做不到啊。」
偶爾,它興致來了,也會點評來參觀的遊客。
「這個人類怎麼盯着飼養員看了這麼久?他不是有配偶了嗎?」丹頂鶴舒展翅膀,循循善誘,「小溫同志,你可不能被這種表裏不一、三心二意之輩矇蔽。」
我:「……好的,鶴哥。」
它還很關心動物園的大事,會在飛飛和麗麗嗷嗚嗷嗚喊好餓的時候發表自己的犀利言論:「小溫同志,對待孩子不能溺愛,溫室的花朵不經過磨鍊,怎麼能成長?」
我:「我絕對不溺愛它們。」
丹頂鶴很滿意,但不知道想起什麼,語氣又嚴厲起來:「我還聽說,隔壁館的小孔邀請你看他開屏,以此爲報酬要你給它找個配偶——這可是貪污受賄的不正之風啊!要扼殺在搖籃裏!」
我連忙附和:「……小孔這孩子還沒到發情期呢,大概只是說着玩玩,您放心,我一定嚴厲批評它!」
還有虎園的飛飛。
它性格活潑又懵懂,雖然我不給它加餐,但它也不記仇,每天都在很高興地自言自語。
又或者和落在頭頂的小鳥說話。
偶爾也會問我:「飼養員,園長什麼時候回來呀。」
我覺得它很可愛,於是笑了笑輕聲說:「我幫你……」問問吧。
結果下一秒它就嗷嗷叫了兩聲,興高采烈道:「最好永遠別回來了,哈哈哈!」
我:「……」
園長,終究是你錯付了。
園長偶爾也會給我發兩條微信,都是那種非常公事公辦的口吻,問我工作情況,最近的心情和狀態,對動物園有沒有什麼改進的建議——然後在最後,他總會拐到「加獎金」這個點上。
我受寵若驚,一邊惶恐,一邊感動到兩眼淚汪汪。
自從來到南城動物園,我都感覺自己沒有那麼倒黴了,園長一定就是我的貴人!
我給園長準備了一份禮物,是一塊手錶,不會多昂貴,但重在心意。
園長迄今爲止好像出差一個月了,也不知道是什麼公事,要離開這麼久。
我交班的時候出於好奇問了主管一句,主管看向我,目光有些奇異,隨後捂嘴笑了:「小溫,你還沒見過園長吧。」
我莫名緊張了起來:「嗯……」
「快了吧,」主管想了想,「園長最近去和華揚談合作了,昨天說是談成了。」
華揚?
那不是娛樂圈最大的公司之一嗎,動物園能和娛樂圈談什麼合作?
我有些茫然:「蔡姐,園長是明星嗎?」
主管撲哧一笑:「說什麼呢小溫,是華揚旗下那個香蕉 TV 要推出一款自制綜藝,取景地點的第一站就是我們動物園。」
這事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我大受震撼,第一時間沒說出話來。
「因爲我們動物園畢竟剛開張,需要宣傳,和華揚合作拍綜藝,是最好的宣發手段了,」主管笑眯眯地說,「不過這些都是園長說的,我也不懂這些。」
我:「……園長……好厲害……」
這是能隨隨便便使用的宣發手段嗎?這也太 bug 了吧!
主管拍了拍我的肩膀:「園長還特意提到了你。」
我:「啊?」
「小溫,你就是太低調了,搞得我們都不知道你以前是做什麼的,」主管說,「要不是園長說他看過你的舞臺,我們還沒想到,和明星共事了那麼久呢。」
我:「?」
園長,看過我的舞臺??什麼時候的事情啊,我不就只入圈了三個月嗎?跳舞也就跳了一次兩次……還是在類似於漫展的那種非正式場合,我這種糊穿地心的實習生藝人,居然也會有人知道?
主管渾然不覺我的震驚,還在笑呵呵地分享:「我們還去和園長要你的跳舞視頻……」
我:「……?」
我眼前一黑,覺得這是我入職生涯最黑暗的一天,堪稱宇宙級社死。
「不過園長說他沒有視頻,是看的現場,」主管話音一轉,表情看上去相當遺憾,「小溫你長這麼好看,身材又好,跳舞一定好看。正好今年年會,我們組還差一個節目……」
剛鬆一口氣的我差點沒被嗆死:「蔡姐,要不、要不以後再說吧,我點的外賣就快到家了……」
主管這才依依不捨地放我離去。
逃過一劫的我回了家,盯着手機屏幕上那個嘲諷力 MAX 的頭像,思緒混亂。
黑歷史被髮掘的尷尬讓我坐立難安,但園長並未多談的體貼又讓我感激不已。
看主管蔡姐的表現,她顯然不知道我這個退圈藝人水分有多大,就算她去網上搜,也絕對查無此人。
所以,園長真的以前就認識我?
但凡對我三個月就被辭退的黑歷史有所瞭解,都不會這麼容易地讓我入職,還給我開出這麼優渥的薪資和獎金。
我想:園長真是個好人。
……如果能刪除那段看我跳舞的記憶就更好了。
(三)
第二天一早,我又來打卡上班。
今天是週三,一般工作日的客流量都不算太多,可今天好像不太一樣。
我剛準備給飛飛餵食的時候,就看見面前來了一大批遊客。
爲首的是兩個青年,一個眉眼秀雅,笑容溫和,染了淺慄的中長髮,正在饒有興致地左顧右盼,時不時還跟身後的一箇中年男人說些什麼。
另一個……我看過去的時候忍不住呆了兩秒。
原因無他,這個青年長了一張驚爲天人的臉,骨相絕佳,眉眼彷彿出自某幅丹青名作,黑髮黑眸,明明一身休閒裝,還戴着一頂白帽子,卻顯出了一種格外清冷的矜貴感。
但他表情並不冷,反而還帶着一點笑容,可惜那笑容好像懶洋洋的,不冷不熱,讓我覺得有點詭異的熟悉,總覺得在哪見過。
「喲,季哥,老虎的飼養員還是個妹子啊,」慄發青年看見了我,「少見。」
黑髮青年沒說話,只是看着我,片刻後慢悠悠地開口:「紙老虎,不咬人。」
我:「?」
這遊客好像是老熟客了,聲音也怪好聽的,好像還有點耳熟。
但我一般不會主動和遊客交流,於是專心致志地給飛飛投餵。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飛飛原本還是活蹦亂跳的樣子,現在卻懨懨地縮在牆角,小聲嗚咽着。
我擔心它,於是湊近了一點,然後就聽到——
「園長怎麼就回來了。」
「飛飛當大王的日子結束了……」
「以後也不能摸魚了……」
我:「……」
與此同時,我聽到慄發青年笑盈盈地說:「季哥,我怎麼感覺你的老虎認識你,但是你的員工好像不認識你。」
彷彿一道驚雷,劈開我腦海中的混沌。
他臉上讓我眼熟的笑容,不就是和園長頭像的那個笑臉一模一樣嗎?
下一秒,黑髮青年眉梢微揚,嗓音清朗:「小溫?」
——園長?!
總算反應過來的我一個激靈,立馬站直了:「到!」
慄發青年撲哧一聲,被我逗樂了。
「園長好,」但我無心在意這種細節,緊張到有些語無倫次,「不好意思,沒認出您……」
「新員工?」慄發青年先接茬,「難怪了,沒見過你吧。」
「你話怎麼這麼多?」園長明明脣角含笑,表情卻總帶着微妙的嘲諷,說話也不太客氣,「趕緊帶着你逛一圈,逛完了你就可以走了。」
說完,他又對我說:「沒事,你先工作吧。」
「你急什麼,」慄發青年也不生氣,反而用一種並不令人反感的目光打量着我,「溫小姐是嗎?」
我有點侷促,不知道該不該和他說話,只能含糊地「嗯」了一聲。
「看你有點眼熟啊,」他陷入沉思,片刻後抬起頭,「季哥,節目的引導員你不是不願意當嗎,讓你這個員工來當總可以了吧?」
我沒聽懂:「啊?」
「我忽然想起來了,我見過你,」溫和青年意味深長地說,「你以前是圈裏的吧,形象氣質也好,那上綜藝應該挺合適的。」
我更茫然了:「啊?」
「不介意的話,一起去園長辦公室談談?」青年做了個邀請的手勢,「季哥,沒關係吧?」
園長沒回他,只是看着我:「看你自己願不願意。」
看出園長沒有不樂意或是不高興的意思,我拘謹地點了點頭:「您說吧。」
……
半小時後,坐在寬敞明亮的園長辦公室裏,我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
主管昨晚說的那個旅行綜藝《TA 和 TA 的奇妙旅行》真的被拿下來了,今天這個青年叫莫尋,是華揚的高層,同樣也是這檔綜藝的總導演,今天是來做堪景的,過兩天就要在動物園進行佈設了。
但他們缺一個動物園的引導員——就是能帶着嘉賓做任務的那種動物園員工,詢問了園長,但園長不樂意,於是又找到了我。
「但我才工作沒多久,對園內沒有那麼瞭解。」我不好意思地說,「比我適合的人有很多。」
「你放心,是有償的,」莫尋搖了搖手指,示意身邊的助手把合同遞給我,「你可以看下待遇,這份合同和你在動物園的合同不會起衝突。而且因爲是合作綜藝,你們園長也答應了,你這算正常工作,不會扣工資。」
園長沒說話,意思就是默認了。
我本來還想推拒,但不聽話的眼睛先我一步,抵達了合同的酬勞處。
看着那個令人目眩神迷的數字,我在心裏倒吸一口涼氣。
……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麼多錢。
我是孤兒,從小靠着補助金長大,雖然一直很倒黴,但沒遇到什麼特別大的困難。我半工半讀,靠着國家的救助金考上了大學,就這樣平平安安地長大了。
但同樣的,我也特別窮。
不然也不會籤經紀公司當藝人了。
我的畢生夢想就是擁有一棟自己的房子,可惜從畢業到現在,銀行卡里的存款從來沒有突破過五位數,一直緊巴巴地過日子,房子那當然是遙遙無期。
我的目光定在了那行數字上,甚至來不及多思考:「……園長,我可以答應嗎?」
莫尋忍不住笑了:「你問他幹嘛。」
他神色調侃地看了一眼身邊默不作聲的青年:「誒,你這員工好像你養的小孩,幹什麼都要先問你一句。」
我的臉一下就紅了,爲園長辯解道:「園長是我的老闆,員工當然要聽老闆的安排。」
園長垂眼看我,言簡意賅:「想去就去。」
我還有些疑慮:「那我的飼養員工作……」
「沒有和錄製起衝突的時候你還是可以去餵食,起衝突的話我找人幫你代班,」他又露出了那種懶洋洋的微妙笑容,鼓勵道,「小溫,這是我們園對外宣傳的第一步,好好幹,回來給你漲獎金。」
我又一次被感動得淚眼汪汪,以至於忽視了莫尋見鬼般的神情。
「嘶……」莫尋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努力恢復了笑容,「那你看看合同,沒問題的話我們就簽字,後面還有臺本和流程需要你熟悉。」
我還沉浸在一定要報答園長的思緒中無法自拔:「我一定會加油的!」
(四)
錄製之前,我看到了嘉賓名單。
當紅小生餘夜白,影后舒怡,頂流賀歲安,歌手王行川和女團愛豆齊璇。
五個人都是大牌,尤其是後面三位,之前都有過不溫不火和黑料滿天飛的時期。之前因爲參加過同一檔綜藝爆紅,雖然那檔綜藝後面被封了,但我也有所耳聞。
華揚不愧是娛樂圈最大的公司之一,竟然能拉到這種咖位的嘉賓。
能和這種公司合作,園長也真的好厲害。
排演幾次,背熟了基本流程,我就開始努力地和各個動物交代,讓它們儘量配合節目錄制,不要爲難嘉賓。
尤其是猴子們,不要圍着嘉賓嘲笑他們單身。
雖然園長和我說「它們會配合的」,但園長畢竟聽不懂動物說話,我還是先去溝通一遍比較好。
從入職第一天起我就發現了,整個南城動物園的動物們都聰明得過分,沒有難馴的野性,反而都有種通人性的「靈」氣。它們大部分都能聽懂我說話,有一些甚至能和我進行無障礙的溝通。
比如飛飛。
它興高采烈地問我:「小溫姐姐,嘉賓會選我嗎?」
按照規則,嘉賓是需要選擇自己的動物夥伴的,這個夥伴會陪伴他們度過一整期節目的錄製。
但據我所知,他們都是選的鳥、狐狸、小浣熊這種Ṫù⁺沒有殺傷力的小ţŭ̀₂型動物,正常情況下,怎麼可能會有人選老虎做動物夥伴啊!
我爲難地看着飛飛威風凜凜的模樣,不想騙它,也不想打擊它,欲言又止許久,最後說:「我選你,可以嗎?」
「好呀好呀,」飛飛興致勃勃,「那麗麗呢,麗麗說它也想有夥伴!」
我:「……」
這題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我選擇放棄。
節目組正式開機那天,園長也來了現場。
他和我一開始所想的「神出鬼沒」毫無干係,自從出差結束後,就每天都在園裏待着。
不是坐在辦公室處理文件,就是下來「巡查」。
這個詞是突兀冒出來的,我總覺得穿着休閒裝看似在園內閒逛的園長不是真的很悠閒,他是在認真巡視這片土地——就像國王在巡視自己的領土。
而每次他一出現,動物們都會乖巧很多。
偶爾他站在屬於鶴園的那片湖邊,然後靠在某處的圍欄之上,波光粼粼,夕陽日照,彷彿與整片天地融爲一體。
但他總能察覺到我的目光,插着兜轉過身:「小溫?」
「園長好,」我乖乖問好,「我來給鶴哥……丹頂鶴餵食。」
「給我吧,」他不置可否,嗓音清潤,眉眼的神情溫和下來,「我來喂。」
「……好的。」
我沒敢多看,低着頭把桶遞給了他。
園長長得太好看了,我總怕自己當場愣神,做出什麼犯花癡的丟臉事情。
開機當天,嘉賓和工作人員都已經到位,我聽到身邊的同事們興奮地討論着哪個明星好看,我的目光卻悄悄移到了園長身上。
「小溫你覺得呢,」有同事問我,「賀歲安是不是超帥的。」
我「啊」了一聲,有點心虛:「是吧。」
我看了一眼賀歲安,不得不承認這個頂流也長得很好看,但和園長是那種截然不同的風格——賀歲安面容俊秀,笑容陽光溫暖,有一雙清澈的狗狗眼。
相較之下,園長的容貌就更ṭūⁿ具備攻擊性,英俊得近乎鋒利。
「餘夜白也很帥啊!」另一個同事反駁道,「高嶺之花誒,我最喜歡的那種類型。」
「小溫,你說,餘夜白帥還是賀歲安帥?」
我:「……啊,這個……他們類型不同呀,不太能比的。」
話是這麼說,其實我個人認爲,園長最好看,但我不能直接說,只能保持沉默。
我又不自覺去看園長,可他似乎也有所察覺,視線與我對了個準。
我立馬低頭,假裝無事發生。
然而手機卻在這個時候振動了一下。
AAA 園長:「你很緊張嗎?」
我猜想園長應該看出了我的侷促和不自在——但這樣的情緒和錄製毫無關係啊!
我強忍着窘迫,回覆道:「有一點。」
園長沒再回消息,但下一刻,我感覺身側安靜了下來。
偏頭一看,園長已經走了過來,帽檐下一雙漆黑剔透的眼眸注視着我:「我以爲你有這方面的經驗。」
他果然知道我過去那段短暫的藝人經歷。
我尷尬到耳根發燙,聲音也變小了:「我怕出什麼意外,丟我們園的臉。」
「不會,」他揚了揚眉,不疾不徐地說,「小溫,自信一點,你是我看好的員工。而且,他們也不敢亂剪亂拍。」
「不是的,」我有點沮喪,「園長,我一直都是個很倒黴的人,走到路上都會莫名其妙摔跤的那種……」
「可是我怎麼感覺,你來我這裏工作之後,我們動物園都變更好了?」園長不置可否,「難道是你把運氣都分給旁邊的人?」
他的嗓音含笑,清朗而悅耳,像是在調侃,但語氣又很認真。
我下意識反駁:「那不如說是園長……你和動物園把好運氣都分給我了。」
「那不就行了,」園長的目光好像柔和了一些,微微彎起脣,那笑容和平時不一樣,不帶任何多餘的情緒,只有鼓勵,「放心吧,我在旁邊看着你,你就算摔跤了,我也能扶你起來。」
錄製正式開始,等嘉賓們集結完畢,我深呼吸一口氣,走上前做自我介紹:「你們好,我是南城動物園的飼養員溫未晞,也是你們在南城動物園的動物交流官,接下來的奇妙之旅,由我和你們一同度過。」
「哇,」齊璇眼睛冒星星,「交流官小姐姐好好看啊。」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賀歲安很開朗地和我打了個招呼,餘夜白言簡意賅:「你好。」
舒怡微微一笑,堪稱風華絕代:「你看上去比我小很多,我叫你小溫老師可以嗎?」
王行川不等我說話,也笑呵呵地說:「那小溫老師,接下來就麻煩你了。」
嘉賓們都態度友好,看上去沒有不好相處的人,我鬆了口氣,開始帶着他們 cue 流程。
「接下來我們來決定每個人的動物夥伴,」我將動物們的大頭貼分發了下去,「大家選完後可以主動和動物們親密接觸哦。」
我們第一個經過的就是虎籠。
飛飛正在看風景,發現有人來了之後頓時興奮地蹭了過來:「小溫姐姐!」
一隻大老虎猛衝過來嗷嗷叫,嘉賓們都被嚇了一跳,齊齊往後退了兩步。
我倒是沒被嚇到:「它是飛飛,剛成年不久,沒事的,它性格有些活潑,喜歡這樣跳來跳去。」
飛飛激動:「小溫姐姐,有人要選我嗎?」
我:「……有人想選擇飛飛作爲自己的夥伴嗎?」
嘉賓們紛紛面面相覷。
雖然所謂的「動物夥伴」不一定需要親密接觸,但看上去,也沒人有膽子去選擇這樣的猛獸。
看着飛飛亮晶晶的眼睛,我硬着頭皮補充:「飛飛其實……很乖的。」
爲表配合,飛飛又衝到籠子邊上,對着我們嗷嗷叫了兩聲。
我:「……」
嘉賓們:「……」
沉默瀰漫,我已經打算徹底放棄的時候,一隻蝴蝶忽然飛了過來。
飛飛被轉移了注意力,開始撲蝶。
但看在嘉賓眼裏,它不是撲蝶,而是在籠內齜牙咧嘴,猛虎咆哮,看上去下一秒就要衝出籠子咬人了。
我怕嘉賓們被嚇到,下意識就和它交流了起來:「飛飛,我幫你把蝴蝶抓住,你先後退等一下,別嚇到蝴蝶了。」
然後,在嘉賓們震驚的目光裏,飛飛真的乖乖後退了兩步,蹲坐在地上,也不叫了,一條尾巴還左右搖晃,就像家養貓一樣聽話。
「小溫老師,這老虎能聽懂你說話?」舒怡不可思議地問,「它剛剛是要抓蝴蝶?」
「不是吧,還有這樣聰明的老虎嗎,還是訓練出來的?」齊璇的眼睛也瞪得圓圓的,「小溫老師這也太厲害了!」
「不是訓練,沒有訓練,我們動物園不做動物表演這種東西的,」聽到這種言論,我立馬澄清道,「我上任沒多久,是飛飛比較通人性。」
說完,我憑藉這兩個月的鍛鍊,抓住了那隻倒黴蝴蝶,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裏:「飛飛,來。」
飛飛興高采烈地蹭到了籠子邊,我自然地把蝴蝶放到了它的鼻子上,然後摸了摸它頭頂的「王」字。
「麻煩後期 P 個字幕,」做完這一切,我終於意識到有哪裏不對,「這是危險行爲,動物園內觀賞猛獸請隔開一米距離,切勿靠近圍欄,小朋友們不要輕易模仿!」
嘉賓們被我的這番言論逗笑了,賀歲安問:「如果我選擇它做動物夥伴,之後也能做到像小溫老師這樣摸它的頭嗎?」
頓了頓,他又自己改了說辭:「……其實也不用摸頭,就是稍微靠得近一點就可以了。」
我忍不住笑了:「可以的。」
齊璇:「安哥你膽子好大。」
賀歲安看上去有點不好意思:「我怕鬼,但是老虎就還好。」
飛飛也聽到了:「小溫姐姐,這個哥哥是不是選我了!」
我看它那麼高興,也忍不住高興了起來:「那賀先生的動物夥伴就確定是飛飛了。」
接下來的選擇都異常順利,齊璇對丹頂鶴一見鍾情,非鶴哥不要,我和鶴哥促膝長談許久,鶴哥終於「勉強」同意配合小姑娘的演出;舒怡選擇了雪狐,小雪一直很想上電視,這次也算讓它如願了;王行川選擇了小浣熊;至於餘夜白,他只說自己喜歡水生動物,想去水族館看看。
最後,他也成功選擇了館裏剛出生沒多久的小白鯨。
小白鯨的媽媽叫歡歡,爸爸叫樂樂,自己叫小白,看見我來了之後很開心地問我:「小溫姐姐,你今天要下水跟我玩嗎?」
它探出圓圓的額頭讓我摸,但我怕手上不乾淨,只是掬起一捧水灑在它身上:「姐姐不下水,但是這個哥哥應該會下水陪你玩。」
餘夜白是圈裏出了名的水性好,他當時成名就是因爲在一部電影裏演了一場水下戲,聞言,他也蹲下身,對小白招了招手。
小白就遊弋到了餘夜白的身側:「你好呀。」
白鯨的聲音近似歌唱,它小小地「嗚」了幾聲,萌化了嘉賓們的心。
齊璇捧着臉和我感慨:「小溫老師,你們動物園的動物真的都太聰明瞭!好可愛啊!」
王行川也贊同道:「而且小溫老師好像都能無障礙和它們交流,這也太神奇了。」
一路以來,看着我和動物們的交流,幾個嘉賓「哇」聲不斷,誇讚連連。
一天都沒出什麼意外,正式收工的那一刻我鬆了口氣,捏了捏有些痠痛的後頸,往拍攝隊伍那裏看去。
園長還在,甚至對我很淡地笑了笑。
他比了個大拇指,目光平靜,我卻無端覺得,他在等我過去。
我摘下耳返,剛準備向他走去,但大概是這一塊的鵝卵石地有些光滑,我剛轉身,腳底一滑。
雖然時機不對,但我心頭依舊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果然還是要摔跤,幸好不是在拍攝的時候。
我還在慶幸的時候,手臂卻被拉住了。
對方輕鬆托住我的背,直到我站穩,才放下手,扶了扶有點歪的帽檐。
「我不是說了能扶住你,」他垂眼,像是在開玩笑,「你想摔都摔不了。」
園長的動作十分規矩,觸碰我後背的手也早已抽離,此時正氣定神閒地站在原地,眉眼還帶着似有若無的笑意。
可我愣在原地,抬眼看他,心跳在這一刻有如擂鼓。
過於強烈的情緒充斥胸膛,清晰的認知幾乎阻擋不住地湧現在腦海——
你完了,溫未晞。
你居然對自己的老闆有了這種不可告人的覬覦之心。
(五)
我幾乎是失魂落魄地回了出租屋。
二十二年了,我從來沒有和一個異性有過親密的接觸,遑論動心。
說實話,我和園長的聯繫也不算多密切,我不瞭解園長,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喜歡園長。
大概、可能、也許……園長長得好看?
但我總覺得自己從沒見到園長的時候,就有了這種冒犯的心思。
總不可能是因爲園長總是說給我漲獎金吧?
——還真有這種可能。
又或許是因爲在我倒黴透頂的人生裏,忽然有人爲我撐了一把傘。
從遇到園長那一刻開始,雲開雨霽,天朗氣清,一切都變得順利而美好了起來。
他是我的人生轉折點,讓人不動心都難。
理清思緒,我看着手機屏幕上的笑臉頭像發呆。
可是就算喜歡園長又能怎麼樣呢?我難道還能真的告訴園長我的心意嗎?
——我怎麼敢的呀!園長這麼厲害的人,也是我能覬覦的?
狠狠罵醒了自己,我又看向桌上那份爲園長準備的禮物。
瑩白的包裝紙上有幾個小愛心,之前還沒什麼,我現在怎麼看怎麼覺得心虛,於是趕緊把包裝紙換了。
對,趕緊放棄,趁早睡吧,千萬不能讓園長髮現這件事。
……
五個小時後。
凌晨兩點,我點開了和算命博主的聊天框。
「我想問你件事,」我頂着黑眼圈,一個字一個字地敲着,「就是、那個,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我那個貴人,他也ṱṻ₉能解決我的姻緣問題呢?」
沒想到,博主也是個夜貓子,凌晨兩點依舊活躍。
博主:「?」
我:「我只是隨口一問,要不你算下我的姻緣吧。」
博主一針見血:「你喜歡他。」
我:「……」
博主秒回:「放心吧寶,我剛剛算過了,天定良緣啊,金童玉女!」
我心如死灰:「算了,我知道你是安慰我的,我睡了,晚安。」
打完這一筆算卦的錢,我把被子往頭上一蒙,決定摒棄雜念,開始睡覺。
(六)
我沒有什麼朋友,因爲一直在打工,和舍友也不熟。
我不知道該把喜歡園長這件事跟誰說,索性和動物園的動物們分享。
尤其是這幾天節目錄制,我和幾位動物夥伴的關係非常密切,於是就順理成章把我的煩惱都告訴它們——這Ťṻ⁺樣,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但顯然,動物們都不太能理解我。
比如我問飛飛:「飛飛,你覺得園長是個怎麼樣的人啊?」
飛飛:「大壞蛋!」
我:「那如果有人喜歡園長……」
飛飛:「那還不如喜歡我,小溫姐姐,那個喜歡園長的大笨蛋是誰呀,我要告訴麗麗,一起嘲笑她。」
我:「……」
麗麗知道,相當於整個動物園都知道了,那猴園的猴子們說不定下次見到我就會圍上來笑我「喜歡園長的笨蛋」。
那種事情絕對不要。
我決定換個動物訴說——正派的丹頂鶴就很合適。
「鶴哥,」我餵食的時候苦惱地說,「你有喜歡的鶴嗎?」
鶴哥不愧是鶴哥,一針見血:「小溫同志,你這是有情況了?」
我卡了一下:「也不算啊,我單相思。」
「嗯,」鶴哥沉吟片刻,「是哪家的小夥子?可以帶過來給我過目,如果不錯,我託園裏的鶴羣去爲你說媒。」
我:「……鶴哥,是園長……」
「園長?」丹頂鶴不淡定了,轉過頭,「小溫同志,你想好了?」
我:「啊?」
「園長的話更好。我們學習大雁,擺個九字陣爲你助陣,」鶴哥一錘定音,「今晚替你表明心意如何?」
我頓時悚然:「不要啊鶴哥!」
在我的好說歹說之下,丹頂鶴勉爲其難地放棄了爲我說媒的想法。
喜歡又不一定代表表白,我只是想得到一些建議,並沒有妄想和園長真的有什麼。
最後一站,我來到了戀愛經歷很豐富的雪狐小雪的身邊。
小雪靜靜聽我說完,才優雅地梳了梳毛:「飼養員,這件事也並不難。」
我嘆了口氣:「我也知道該放棄,但是……」
「誰說要你放棄了,」雪狐瞪圓了眼睛看着我,「你沒聽過一句話嗎,色授魂與,心愉於側。你長這麼漂亮,只需要略施小計,園長不就手到擒來?」
我:「?」
雪狐循循善誘:「你有沒有想過,男人都是靠什麼思考的?你可以獨自進入他辦公室,來一出含情脈脈的表白,到時候香肩微露,楚楚可憐,與他生米煮成熟飯,水到渠成啊!」
這……這不就是勾引嗎?
我耳垂通紅,語無倫次:「……怎麼、怎麼可能這樣?園長是很正派的人,而且他自己也長得很好看……」
雪狐用一種很詭異的目光看着我:「也對啦,你是不是不知道……」
它沒有說完不知道什麼,周圍忽然響起了一陣狗叫。
我低頭看去,只見一隻毛髮雪白的狐狸狗正努力刨着圍欄:「小雪,小雪,我來了!」
我:「……?」
小雪自得了起來:「你看,我只用略施小計,和我不同物種的雄性都自己送上門來,你對園長不是同理?」
我:「……」
小雪是狐中絕色美人,我與它肯定不能相提並論。
是我冒犯了。
和各個動物都寒暄一通,又到了錄製時間。
今天的錄製安排和我的工作有衝突,主管說已經給我找了替班的人,我才放心地來到了錄製現場。
結果等錄製結束的時候,我才發現是園長在幫我替班。
他此時正好走出虎籠前,不知道在想什麼,表情有些心不在焉,飛飛也蔫蔫地待在籠角,見到我也沒有嗷嗷叫着衝上去。
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叫園長,就看見他低頭,拿出了手機。
誒?
我眨了眨眼,還沒反應過來,手機就響了。
園長轉過頭,正好看見了想要逃跑的我:「小溫。」
我拿出手機,看見果然是園長髮來的微信,問我現在在哪裏。
我吞吞吐吐:「園長,是你幫我喂的食啊?」
他沒回話,只是沒什麼情緒地重複:「AAA 園長?」
頓了頓,園長揚眉:「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才發覺他低頭看到了我手機屏幕上的備註,頓時想挖條地縫鑽進去,聲音輕若蚊蠅:「我知道。」
「哦……」他慢悠悠地問,「那我叫什麼?」
「季星淵。」我抿了抿脣,「園長,我只是……給您加個 A 就會出現在通訊錄前面……所以……」
我的聲音戛然而止。
意識到自己衝動之下說了什麼,我木在原地,只想儘快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不糾結這個了,」他說,「……我更想知道另一件事。」
我下意識問道:「什麼事?」
「飛飛說園裏有個喜歡壞蛋的大笨蛋,」他淡定地問道,「那你知不知道,那個笨蛋是誰?」
我的靈魂彷彿都隨着這句話都飄出了體外,只能表情一片空白地盯着園長看。
思緒一片雜亂:園長知道?園長怎麼可能知道?難道園長也聽得到動物講話?那他知道了多少?
「你要是告訴我,我給你漲獎金。」他的嗓音變輕了,漆黑的眼眸注視着我,一錯不錯,帶着顯而易見的笑意,「可愛小溫?」
——可愛小溫是我以前當藝人時的微博名。
但我那個微博也就幾十個粉絲,大概率還都是殭屍粉,涼得不能再涼,怎麼可能有人知道。
怎麼可能,那個人還是園長。
我感覺自己的 cpu 快被燒壞了,捂着滾燙的臉,很沒出息地落荒而逃。
(七)
園長沒有追我,任由我跑遠了。
只是晚上,他給我發了消息。
「改備註,」他說,「其實你可以直接置頂我。」
我猶豫半晌:「我改什麼呢?」
他反問:「你說呢?」
我很沒出息地又臉紅了,可百思不得其解:「園長……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園長:「不然你以爲?我像那種對女下屬進行職場性騷擾的人嗎?」
我問:「可是爲什麼呢?」
園長:「你想知道?明天來我辦公室。」
我本想一口答應,但很突兀的,我想到了雪狐對我說的話,頓時 cpu 又給燒壞了。
我決定換個話題:「你也能聽到動物說話?」
「嗯,」他說,「我們家通獸語,辦動物園的初衷就是收留受傷的動物,爲它們開智之後送它們迴歸野外。」
他又補充道:「當然,有一些動物是自己找上門的,也不願意走了,所以南城動物園會一直開下去的。」
我有太多的問題想問了:「通獸語……那我爲什麼也聽得到?」
園長久久未回,半晌,發了一段語音過來。
「誰知道呢,」他嗓音帶笑,「也許因爲你是季家命中註定的媳婦?」
我:「……」
手機砸到了臉上,有點疼。
我想我今晚又睡不着了,結果居然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我感覺自己做了個好夢,雖然不記得是什麼好夢,但睡醒的時候,我彎着脣角,笑得十分開心。
第二天,我帶着送給園長的禮物,在錄製節目之前叩響了他辦公室的門。
據我所知,園長大部分時間都是第一個來動物園的,可以說是非常認真負責的老闆了。
「來這麼早,」今天也是一樣,園長拉開門,看見我手上的盒子之後,愣住了,「這是禮物?」
我點頭:「嗯。」
「哦,那你是給誰的?」季星淵靠着門,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給誰的,」我有點困惑,「給你的啊。」
「我是誰?」他笑了,「老闆,園長?還是……」
我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頓時感覺手上的盒子也變得燙手了起來,強調道:「就是給園長的禮物,給我尊敬的老闆的禮物!」
「那我替他先謝謝你,」季星淵微微俯下身,湊近了我的耳畔,「但現在不是上班時間,我還不是園長。」
我愣住了,隨後,整張臉以極快的速度泛起了紅,可我還是堅持着沒後退:「那你能不能幫我問問園長,昨天那個問題的回答?」
「那個啊,」他嗓音含笑,「很簡單啊,我是可愛小溫的粉絲。」
我的腦子嗡嗡響:「我怎麼可能還有粉絲……」
「我如果說一見鍾情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膚淺?」他想了想,「總之,你的第一次舞臺我看見了,覺得這個女孩很可愛,後來就一直在追星……」
事實就是如此。
那是冬天,他帶着死纏爛打的雪狐出去散步,一眼就看見了聚光燈下的女孩。
她應該很冷,但表情沒有變化,舞步不算嫵媚,甚至還有些生澀,甚至跳着跳着還差點摔一跤——但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有一種奇妙的可愛。
可能是因爲那樣認真的神情,那樣盛滿星星的眼睛,實在很動人。
甚至在跳完後,他親眼看着她差點又在路上摔一跤,卻很快地穩住了身形,習以爲常地在一邊買了一個彩票,小心翼翼揣進懷裏。
季星淵沒忍住笑出了聲。
明明有點倒黴,卻這麼認真地期待着每一天。
大概就是這樣的可愛。
雪狐揶揄道:「園長,見色起意?」
他倒是沒否認:「的確很漂亮。」
大多數人喜歡自己的偶像,只需要第一眼閤眼緣就行。
——後來,季星淵正打算動用家族關係給她找點資源,她就退圈了,然後自己送上了門。
真的和偶像產生交集之後,朝夕相處、精心照料的時刻,單純的欣賞也會變質發酵,成爲男女之間獨特的情愫。
就是這麼簡單的,願者上鉤的故事。
(八)
《TA 和 TA 的奇妙旅行》第一期正式開播了。
然後,這檔節目就如同深水魚雷,一顆砸下去,激起了滔天的水花。
南城動物園徹底火了,我……好像也火了。
微博上到處都是關於這檔節目的討論,幾個出現的動物人氣高到離譜,已經出現了不少的同人形象圖和相關周邊。
我也稍微看了一下網上的言論,基本全都是誇獎的。
「交流官小姐姐也太甜了吧,我可以!!!!!」
ƭṻ₈
「甜妹馴猛虎的張力我真的,家人們我先跪爲敬 orz」
「這個動物園的動物真的太聰明瞭,我看一眼飛飛再看一眼家裏的崽子……還不如人家老虎懂事!」
「求鶴哥賜福的齊璇我真的笑死,話說你求財不該去找錦鯉嗎,找丹頂鶴有什麼用啊!」
「餘夜白下水時候的腹肌你們看到了沒?嘶哈嘶哈,老婆好辣【圖片】」
「白鯨:你辣還是我辣?【圖片】」
「舒怡真的笑死我,她問交流官小姐姐那隻狗狗什麼意思,交流官小姐姐說人家對小雪一見鍾情,她那個表情真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溫老師送狐狸狗回家也很搞笑啊!!她好像沒想到攝影老師會把這一段截進去,不好意思告訴人家主人他的狗狗跨物種戀愛了,那個尷尬又欲言又止的表情……」
「王行川和小浣熊的那個餵食 pa,我宣佈是我本週的快樂源泉【表情】【表情】」
「你們不覺得嘉賓都很搞笑嘛,小溫老師和動物交流信手拈來,嘉賓們:老實巴交,不知所措。」
「賀歲安你真的我哭死,你害怕老虎不敢靠近卻又眼饞人家的樣子好丟人啊【圖片】」
「真的真的,他們依葫蘆畫瓢學小溫老師,結果動物們:你誰?我要飼養員!」
「也不是全部動物都這樣,小白不就挺喜歡餘夜白的,他們貼貼好多次了……」
「餘夜白,你可是內娛唯一純白的高嶺之花啊,不要每次看見小白就像個癡漢一樣傻笑好不好!!我以前看到餘夜白我都嘶哈嘶哈,現在我只會:這是誰家的傻兒子?」
「……我看嘉賓,就像在看曾經的自己……在進化成貓奴之前,我也曾冷酷地表示絕對不可能喜歡貓的……」
「其實我想說,小溫老師以前也是藝人誒,我還看過她舞臺來着。」
「小溫老師真的太溫柔太有魅力了,我申請導演加拍美女與野獸系列,我要一天看二十集(bushi)」
「你們都沒注意到鏡頭裏一閃而過的園長嗎……救,真的好帥……」
「有拼團的嗎!南城動物園的票都賣到三個月以後了,我好不容易纔搶了個十人團 orz」
……
看到這麼熱烈的討論,我們整個動物園的員工都高興極了。
莫尋也很高興:「第一個節目就做成這樣,我果然是綜藝界的明日之星。」
季星淵不疾不徐:「都這麼火了,應該給小溫加錢吧?」
莫尋也不生氣,目光定在季星淵牽我的手上,笑眯眯地說:「上次我就想說了,你之前的屏保Ṭù¹就是溫小姐吧?裝好老闆裝得真噁心,害我起一身雞皮疙瘩。」
季星淵露出了招牌的嘲諷笑容:「管好你自己,被猴羣圍着叫單身小莫的大導演。」
莫尋:「……」
是的,自從我脫離了單身行列,被猴子們羣嘲的人就變成莫尋了。
莫尋換了個話題:「明天就是最後一期,主題就是空降嘉賓,你可以入鏡。」
季星淵反問:「我爲什麼要入鏡?」
「裝什麼,」莫尋笑容溫和,「我看你天天在網上翻那些叫溫小姐老婆的評論,都快慪出血了吧,還不趕緊在全國觀衆面前官宣一下?」
我去看季星淵的表情:「……真的嗎?」
我還以爲他從來不看微博。
季星淵垂眼看我,似笑非笑:「這你也信?」
頓了頓,他又說:「不過,確實有點不爽。」
莫尋又摸了摸手臂:「噫。」
……
最後一期,節目組有了特殊安排,幾位嘉賓都喊了親人或是朋友來參加錄製。
空降嘉賓不一定是明星,還有一些退圈藝人和素人。
賀歲安喊了自己的素人妹妹賀歲歡,齊璇喊了自己曾經的隊友林落,舒怡喊了演員秦雙,餘夜白喊了自己的圈外好友秦安,王行川則帶了自己的兒子王小寶。
而這一天的引導員,也加了一位——就是園長季星淵。
這一期的主題是「告別」。
嘉賓們要完成最後一個任務,然後跟自己的動物夥伴正式告別了。
所有嘉賓在面對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動物時,都依依不捨。
動物也一樣,只是,它們的表達方式有所不同——
丹頂鶴依舊是循循善誘的模樣:「以後少熬夜磕什麼 cp 了,要像我一樣的作息,才健康。」
小浣熊打了個哈欠:「下次來記得再把你兒子的乾脆面偷來給我,這次我要十包。」
雪狐則是傳授經驗:「你上次說喜歡的那個男人,你聽我說,你要先這樣,再那樣,最後拿下他。」
我瞳孔地震:「……」總感覺在不經意間知道了很多明星的祕密。
見幾位嘉賓都熱切地看着我,我不好告訴他們動物們都說了什麼,只好含糊道:「鶴哥很擔心當代年輕人的作息,小浣熊希望下次繼續一起分享零食,小雪就是說面對選擇,應該勇往直前。」
在我說完後,園長輕咳兩聲,幾個動物於是都相當配合地點了點頭。
嘉賓們再次感慨起動物的靈性,而我小聲說:「園長,它們都好聽你的話。」
季星淵懶散道:「那我以後讓它們都聽你的話。」
我沒說話了,努力地捋頭髮,希望擋住發燙的耳朵。
拍攝組都在附近,我現在總有一種大庭廣衆公費談戀愛,非常沒道德的感覺……
第四站是水族館。
餘夜白早就不再是當初的模樣,高嶺之花的風範已經被可愛的小白鯨融化得一乾二淨。
只見他健步如飛,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要跑去擼鯨。
結果剛到門口,他的臉色驟變,回過頭焦急地問我:「小溫老師,小白怎麼了?」
我沉默地看着正在鋼化玻璃邊上下撲騰的小白:「……別管了,它磨牙呢。」
小白也不知道跟誰學的,一隻白鯨究竟是爲什麼要磨牙啊!
園長笑了一聲,慢悠悠地說:「餘夜白和它說自己拍過牙膏廣告,小白也想和他一起拍。」
見小白果真是等自己一過來就不再撲騰,餘夜白松了口氣,蹲下身和小白貼貼,眼神都快拉絲了:「小白,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以後一定經常回來看你……」
他還在絮絮叨叨,周圍的嘉賓都在憋着笑。
「他現在不是高嶺之花了,」齊璇犀利點評,「是男媽媽。」
這次,大家都沒憋住,紛紛笑出了聲。
這次的最後一站是虎籠,和第一次徹底倒了過來。
賀歲安雖然一開始有點害怕飛飛,但幾天相處下來,他和飛飛的感情變得深厚了許多,此時也有點依依惜別的意味。
飛飛也很乖巧地蹭着他的手:「哥哥,飛飛捨不得你。」
當然,下一句話飛飛就原形畢露:「只有你會給飛飛加餐,飛飛想喫零食……」
我:「……」還是別讓賀歲安知道它在想什麼了。
賀歲安身後跟着一個咬着棒棒糖的黑衣女孩,對方五官秀美,眼眸也很漂亮,迎着陽光時,彷彿一團金色火焰。
——那是賀歲安的妹妹,賀歲歡。
賀歲歡看上去剛成年,站在我身側,給我遞了一根棒棒糖:「小溫老師,謝謝你對我哥哥的照顧。」
「算不上照顧,」我接過棒棒糖,對賀歲歡笑道,「謝謝你。」
女孩盯着我的頭頂,若有所思:「……都化解了,奇怪。」
我沒聽懂:「啊?」
「本來還想幫幫你,」她搖了搖頭,「但你之前的那些淺黑氣運都被化解了……以後都不會再遇到不好的事了。」
賀歲安說過,他的妹妹會算命。
我茫然道:「爲什麼?」
「不知道啊,」女孩輕鬆地笑了笑,「黴運這種東西,有些是因爲功德自行化解,有些是被奇火焚盡,還有一些, 大概只能用緣分來解釋吧。」
「這個地方很適合你,」她說,「你也遇到了很好的人。」
我小聲說:「你好厲害啊, 這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這個不是算的, 」賀歲歡看上去很淡定,脣角微勾, 「從你們園長的目光看出來的。」
我:「……」
我沒敢側頭去看園長, 怕自己在衆目睽睽之下臉紅,只能努力凝神靜氣。
節目的錄製正式結束了。
我卸完妝給園長髮消息,才發現他不知是什麼時候換了頭像。
那是一張我的照片, 比現在還要青澀, 大概是我當藝人的時候,某次舞臺演出的返圖。
這種東西我還以爲自己沒有,但如果真的沒有, 又怎麼解釋這張可以稱得上「精緻」的圖片呢?
手機忽然振動了一下。
是算命博主的消息:「寶, 我上次真沒騙你,雖然一開始是安慰你, 但我後來找我師父出山——她算的結果都是這樣, 你和你的貴人就是金玉良緣,你就是他的命定之人, 他就是你的天選男友……」
又振動了一下。
主管蔡姐發來消息:「小溫,年會就要報名啦, 你真不考慮上臺表演一個?我偷偷告訴你哦,其實我們園長是你的粉絲,你上臺肯定第一名。他說沒視頻,其實我都看見過他看你的跳舞視頻……不過唯粉都是這樣的, 我理解。」
第三次振動的時候, 我沒有看是誰的消息, 而是直接出門, 然後就一眼看見了正在門口等我的園長。
「園長, 」我看見了他手腕上我送的手錶, 吸了吸鼻子, 「我喜歡你。」
「我知道,」他好像有些訝異, 片刻後笑了,「其實如果你不主動來南城動物園,我也打算給你發入職邀請函了。」
只不過是, 剛剛好,差了一天。
她已經主動來到了他的身邊,甚至也和他一樣, 擁有了通獸語的能力。
「我是你永遠的後援團,」季星淵垂眼,漆黑的眼眸盛滿了溫柔的情緒, 「閃閃發光的可愛小溫,我也喜歡你。」
飛飛知道,鶴哥知道,小雪也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所有認識我的人都知道。
——大概,連上天都知道。
-END-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