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時

我是小侯爺的貼身丫鬟。
小侯爺一朝醉酒,將我錯認成昭元公主,強要了我。
事後我落荒而逃,卻不料因此有了身孕。
多年後,宮中人找來,竟說我是流落在外的七公主,亦是昭元公主的胞妹。
我被迎進宮。
長長宮道上,當年意氣風發的小侯爺變得沉穩內斂,一雙鷹眸死死盯着我。
我目不斜視,背脊發顫。
身側的奶糰子揪了揪我的衣袖:「孃親,他好像想喫了你。」
我扭頭瞪他:「閉嘴。」
突然,小侯爺攔住我的車架,嗓音沉沉:
「七公主,我瞧着你身邊的奶糰子,怎麼那麼像我的種啊?」

-1-
我是謝小侯爺的貼身丫鬟。
他待我總是要特殊一些。
夫人裁新衣,餘下的料子他會截下來給我,讓我做一身漂亮的衣裙。
出門遊歷遇到新鮮玩意兒,會記得給我帶回來,讓我見識見識外面的廣闊天地。
就連宮裏的糕點,他都會偷偷藏兩塊給我,然後催促我快點消滅罪證,免得被發現。
我嗆着時,他還會輕柔地幫我拍背,笑着說一句:「慢點。」
我總以爲他待我是不一樣的。
就連夫人都說,要將我許給小侯爺。
種種跡象,讓我生了不該生的心思。
可眼下,我看着密室裏的畫像,看着那和我七八分相似的臉龐,才知道小侯爺爲何待我如此特殊。
那畫上之人,着一身繁瑣精緻的宮裝,巧笑倩兮,美目流盼。
我大概猜到了那是誰。
是當今最得盛寵的昭元公主。
我雖不怎麼出侯府,可也曾聽到其他丫鬟議論。
我和昭元公主,長得很像。
侯府似乎很忌憚這個言論,Ťŭₗ那時狠狠懲罰了一批人云亦云的丫鬟,連我都差點遭殃。
夫人原本是要把我發賣的,是小侯爺求情,讓夫人留下了我。
但同時,也限制了我不得出府。
我一直以爲小侯爺待我特殊,是心裏有我。
不承想是因爲……我長得像昭元公主。
「哐當」一聲。
我驟然回過神來,視線匆忙從昭元公主的畫像上抽離。
今晚有宮宴,算算時辰,現在小侯爺也該回來了。
我連忙擦掉臉上的淚水,快步出了密室。
今夜小侯爺提前差人回來,說他席間喝了些酒,頭疼得緊,讓我煮一些醒酒湯備着。
我煮好了醒酒湯端來,看他書桌上的筆凌亂放着,便幫他收整了一下。不料碰倒筆架,那隱蔽的密室大門轟然打開。
剛出來,我還未來得及把密室的門關上,就和回來的小侯爺撞了個正着。
我有些心慌。
「小侯爺……你,你回來了。」
小侯爺兩頰酡紅,眼神迷離,聞言遲鈍地點了下頭。
他看我的眼神,溫柔得能掐出水來。
他薄脣輕啓,近乎呢喃:「公主……」
我心頭一震,驀地想起,畫像上的公主一身鵝黃色宮裝,而我今日的衣裙,也是鵝黃色。
他……把我當成了公主。
這個認知,讓我有些呼吸不上來。
但仍強撐着挪過去,擋住小侯爺的視線,轉動筆架。
在密室門咯吱合上的時候,我拽着小侯爺來到榻邊,將他摁着坐下。
「想來小侯爺累了,早點țű̂⁷歇息吧。」
我轉身欲走,小侯爺卻突然拽住了我的手腕。
「別走,公主殿下。」
這一聲「公主殿下」,如尖銳的銀針一般紮在我心頭。
不等我掙脫,小侯爺一用力,將我拽進了他懷裏。
他緊緊摟着我的腰,下巴抵在我肩膀上,語氣竟有些委屈。
「我的醒酒湯呢?」
說話時熱氣噴灑在我脖頸上,讓我背脊發麻。
「在桌上,我給你端來。」
小侯爺下巴蹭了蹭我,乖聲道:「好。」
「你……鬆開我。」
「我不。」
他轉而將我摟得更緊。
「你不鬆開我,我怎麼給你端醒酒湯?」
「那我不喝了。」
他ẗũ₄側頭蹭了下我的脖頸,薄脣擦過,肌膚逐漸滾燙。
「公主殿下,你都不心疼我了。」
小侯爺語氣含着滿滿的委屈。
我心頭刺痛,猛地推開他。
「我不是!」
他卻一下急了,上前擁住我,似要將我狠狠嵌進懷裏。
「你疼疼我,疼疼我好不好?」
他開始雜亂無章地親我。
我拒絕,掙扎,又反抗不得。
帷幔落下時,小侯爺隨着帷幔晃動着,晃花了我的眼。
委屈憤恨的眼淚沒入枕頭,小侯爺忽然低頭,吻去我眼角的淚,啞着聲音:
「別哭,不要哭。
「我會一直陪着你的,不要哭。」

-2-
夜半時分,我趁着小侯爺熟睡,將他房中的銀子洗劫一空,逃了。
我十歲來侯府當丫鬟,本本分分,只想討一口飽飯,從不奢望其他。
是小侯爺的特殊對待讓我生了不該生的心思,那麼此刻,我也不該繼續留下來。
他的特殊,從不是因爲我。
在侯府待了八年,我對侯府瞭如指掌,輕而易舉地避開了夜巡的侍衛,從小門溜了出來。
望着偌大安靜的街道,我一時有些恍然無措。
我就像那圈養在四方籠子裏的一隻貓兒,驟然逃出籠子,望着這廣闊的天地,一下應了激,本能地想縮回籠子裏。
我掐着掌心,攥着銀票,一咬牙一跺腳,埋頭往前跑去。
我纔不要做什麼公主的替身。
我纔不要做小侯爺的妾。
我纔不要這短暫的安穩,換我後半輩子的不幸!
一口氣跑了好久,我逐漸看到了燈火,店家。
我去了一家客棧,打算明早城門一開就離開這裏。
客棧此時仍燈火通明,一樓還林林散散有些食客。
我聽到他們在討論昭元公主的婚事。
說是公主不日就要遠嫁和親……
難怪一向克己復禮的小侯爺會失態地將我認成公主,甚至強要了我。
我遮了遮臉,上了樓。
天亮得很快,樓下熙熙攘攘。
我沒怎麼閤眼,心事重重。
叫了小二給我買了些脂粉,我故意將自己化醜了許多,這才準備出城。
到城門口時,我遠遠瞧見侯府的侍衛往這邊奔來。
身旁有人疑問:「咦,侯府這是怎麼了?」
「聽說昨夜侯府逃了一名丫鬟,小侯爺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這不,在找那個丫鬟呢。」
我心頭一凜,加快了腳步,好在出城不用檢查。
就在我踏出城門口的那一剎那,侯府的侍衛烏泱泱圍住了城門,也堵住了想要出城的人。
緊接着,馬蹄聲響起。
「今日所有人不得出城!」
是小侯爺。
光聽聲音,我腦海裏已經浮現出他惱怒至極的神情。
他竟親自來城門口堵我!
我不敢回頭,跑得飛快。
恍惚間還聽見小侯爺在喊:「雪時,你最好自己出來,別等我把你揪出來,那後果你承擔不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小侯爺這般生氣。
但好在,我已經出了城。
我怕侯府尋到我,一路南下,在最偏僻的漁村定居。
我是外來者,村裏人都挺排外,待我並不親厚,我也不在意。
慢慢地,鄰居陳大娘見我孤身一人,便想給我說媒,將自家大侄子介紹給了我。
可她眼裏的精光太過明顯。
無非是見我孤身一人,不用勞作也有花不完的錢,便想分一杯羹。
她拉着我的手滔滔不絕:「我那侄子,老實憨厚,不管是下地幹活還是下水摸魚,都是一把好手!」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
陳大娘湊近了一些,壓低了聲音。
「保準以後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我腦海裏不合時宜地冒出小侯爺,臉「噌」一下通紅。
我瞪了陳大娘一眼:「大娘。」
大娘笑哈哈地拍着我的手:「這有啥,等明兒大娘帶他來給你瞧瞧,你保準喜歡。」
第二天,陳大娘的確帶着人來了。
但沒相看成。
因爲我一見到人家就作嘔,人家以爲我看不上人家,氣沖沖走了。
大娘臉色也不太好。
我心裏惶惶,也沒多留大娘。
我找了郎中查看。
果然,我懷孕了。

-3-
我沒有打掉這個孩子。
我從小侯爺那裏拿的錢夠我後半輩子衣食無憂了,養個孩子也不在話下。
況且,有了孩子,能絕了大半那些不懷好意的男人。
十月懷胎,我生下了一對龍鳳胎。
姐姐取名時寧,弟弟取名時敘。
我沒有姓,我只能從自己名字裏取一個字作爲他們的姓。
我十歲前記憶,伴隨着一場高燒燒沒了。
再醒來時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還是後來到了侯府,小侯爺給我取了名字。
那時正值初春,他說:「你的名字,叫雪時。」
此後我便一直叫這個名字。
可用「雪」爲姓顯然不太合適。
一眨眼五年過去了,時敘和時寧都到了啓蒙的時候,我便搬去了鎮上。
這不搬還好,一搬……我被人找上門了。
時敘調皮,在私塾總是鬧事,起初有人敲門,我以爲是私塾的人。
卻不料一打開,入眼是一隊整齊有素的侍衛。
我第一反應便是,小侯爺找到我了!
可很快,他們說明來意,我聽得半信半疑。
「你們的意思是,我是當今皇上流落在外的女兒,當朝的七公主?」
領頭的侍衛點頭:「沒錯,當年宮亂,公主不慎失蹤,這些年我們一直在尋找公主。」
我腦子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只知道我和昭元公主長得很像,從未想過她和我竟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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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地,我和倆孩子被侍衛簇擁着回了上京。
轎輦上,時敘拉着我的手:「孃親,你是公主哎,那我豈不是……公主的兒子!」
時寧白了他一眼:「讓你讀書你要抓蛐蛐兒,那叫世子!」
時敘小聲反駁:「咱孃親未婚先孕,這世子之位不一定有。」
時寧也壓低了聲音:「那我們進宮不得被欺負死!」
倆蘿蔔頭當着我的面肆無忌憚地討論我爲何未婚先孕……
最後,齊刷刷抬頭看我:「孃親,我們的爹是誰?」
我看向前方,沉默不語。
突然,視線中出現一抹極爲熟悉的身影。
我心跳停了一瞬。
回來的路上我已經聽說,謝老侯爺征戰多年,暗傷無數,已然退位,小侯爺謝允襲爵……
眼下,硃紅色的宮道,墨色長袍,謝允在前方負手而立,那雙沉靜的黑眸一直粘在我身上。
他立在原地,像是在等着我過去。
慢慢近了,我看到了他眼底壓抑的怒,慢慢匯成眼尾的一抹紅。
我僵硬地挪開視線,目不斜視,後背已經汗溼。
無端地,有些心虛。
時敘扯了扯我的衣袖:「孃親,那個人看你的眼神好像恨不得喫了你。」
時寧一臉警惕:「來者不善。」
我瞪着他倆:「閉嘴!」
轎輦來到謝允跟前時,他突然上前,攔住了我。
那雙眼,逼得我無處可逃。
他咬牙切齒:「七公主,我瞧着你身邊的一雙兒女,怎麼那麼像我的種啊?」

-4-
我心頭「咯噔」一下,強裝鎮定。
「我不認識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謝允被氣笑了:「不認識我?」
他突然抬手,按住我的轎輦:「公主說這話的時候,不心虛嗎?」
我攥緊了衣袖,有些不知所措。
時寧「啪」一下拍開謝允的手:「你是誰,竟敢對我孃親如此無禮!」
奶聲奶氣,但氣勢十足。
時敘也跟着附和:「孃親流落民間多年,一朝回宮,定有無數人想攀高枝。
「哼,想做我們的爹,得先過我們這關!」
看着他倆護犢子的模樣,我不禁淚流滿面。
時寧時敘,孃親不能沒有你們啊。
時寧又氣沖沖朝抬轎的太監和隨行的侍衛吩咐:「我孃親是公主,尊貴無比,別什麼阿貓阿狗都放過來,否則有你們好果子喫,還不趕緊走!」
「是是是。」
太監這才重新邁開腿,繼續往前走。
謝允退了一步,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低笑。
我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粘在我身上,直至拐角,再也看不見。
懸着的心這才放下來。
來到我的住處,我抬頭看着牌匾上偌大的三個字——芙蓉殿。
隨行的李公公說這是我自小住的宮殿。
我企圖從腦海裏搜尋關於它的記憶,卻一無所獲。
下了轎輦,走進殿內,時寧時敘也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李公公說:「公主請先在此稍作休息,稍後皇上會召見公主,若沒別的吩咐,奴才就先退下了。」
我揮揮手,李公公恭敬退下。
人一走,時敘立馬憋不住了。
「哇,好大的珊瑚!」
「哇,這嵌的是金子!」
「哇,這以後就是我們住的地方了!」
時敘這兒摸摸那兒看看,時寧白了他一眼,朝我走過來。
我預感不妙。
時敘跳脫,時寧就沉穩許多,也比尋常孩子聰慧。
果然,她一開口——
「孃親,剛纔那個男的是我們的爹?」
時敘一聽,也不亂逛了,蹭蹭跑來。
「是他嗎孃親?我看阿姐和他長得挺像。」
時寧瞪了他一眼:「別說這種晦氣話。」
兩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心裏發虛,無奈嘆了口氣。
「事情,是這樣的……」
我把我在侯府當丫鬟,又被謝允當替身的事告訴了他倆。
時寧眉頭緊皺,臉色不悅:「孃親跑得英明,這種男人不能要。」
時敘板着小臉:「孃親就該把整個侯府都偷了。」
我和時寧白了他一眼。
時敘一臉莫名:「我說錯了嗎?」
我拍了拍他倆的小腦袋:「好了,先休息一下,待會兒還要面聖呢。」
對於皇上這個父親……
我亦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只是回來路上聽說了一些,說我和昭元公主是貴妃所出,貴妃是皇上青梅,和皇上兩情相悅,但貴妃卻難產而亡。
所以皇上把對貴妃的愛轉移到我和昭元公主身上,對我們極盡寵愛。
後來宮變,我就此失蹤,皇上爲此還病了一遭。
我細細算過時間,宮變那年,我正好十歲。
而我到侯府那年,也是十歲。
所以,我並不是失蹤,而是在侯府當丫鬟。
這也就能說明,爲何侯府如此忌憚旁人議論我和昭元公主了。
他們應當知道我的身份,那爲何……要將我藏起來?

-5-
稍作休整後,宮人來稟,說皇上召見我們。
我拉着兩小隻叮囑:「我們能不能在宮裏橫着走,就看你倆能不能討皇上歡心了。」
皇上也許疼愛我,可到底我未婚先孕,給皇家蒙羞,更別提我如今沒有記憶……
他倆重重點頭:「定不辱使命!」
「……」
這話哪兒學來的,真是。
很快,宮人帶路,我們來到養心殿外。
「七公主到!」
「昭元公主到!」
我詫異扭頭,看到昭元公主在一衆宮人的簇擁下走來。
雍容華貴,氣勢凜人。
這是我對昭元公主的第一印象。
她踏上臺階,最終停在我身側,視線落在我身上片刻後,往下,看着時寧他倆。
「你的孩子?」
我點點頭,嘗試地喚了一聲:「阿姐?」
昭元公主眸光一閃,眼裏竟生出些許淚花來。
她輕斥:「笨蛋,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我急忙搖頭,想解釋,可養心殿裏的公公出來,讓我倆進去。
其實我覺得,我過得也沒那麼狼狽。
在侯府當丫鬟的時候,受謝允庇護,我沒有幹什麼粗活重活。
後來卷着銀子跑路,我也沒有苦了自己和孩子。
所以,不狼狽的。
可眼下並沒時間解釋。
進了養心殿,我看到了皇上。
他年過半百,頭髮已經斑白,本來嚴肅的神色在看到我和昭元公主之後,變得親和起來。
我想行禮,他卻朝我招手:「明月,雪時,快來讓父皇瞧瞧。」
我乖順地走過去。
昭元公主要自然許多,拉着皇上的手便開始關心他的身體,絮絮叨叨。
皇上笑着應和:「朕身體好着呢。」
從他們的談話中我得知,五年前昭元公主和親北戎三皇子,如今北戎君主病亡,各個皇子爭奪王位,三皇子慘死,她九死一生逃了回來。
我看着對此輕描淡寫的昭元公主,心中不免生出一絲心疼。
皇上忽然看向我:「雪時,怎麼不喚……父皇?」
他的聲音藏着一絲顫抖。
我心裏生出些許難過,一開口,嗓音竟有些澀啞:「父皇。」
「哎。」
他攬住我和昭元公主,拍着我們的肩,老淚縱橫:「這些年,我兒受苦了。」
時寧這時插話道:「皇外祖,孃親不苦,孃親有和我弟弟,我們會保護孃親的。」
皇上這才注意到兩小隻,鬆開我和昭元公主,朝他們招手。
「朕的乖孫孫,過來讓朕好好瞧瞧。」
他倆乖乖過來,嘴巴特甜。
皇上一手一個,被哄得妥妥的。
我不禁也勾起嘴角,這好似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般艱難。
昭元公主在我身旁低聲道:「父皇最是疼愛我們,自然愛屋及烏,你無須擔心的。
「只不過,讓你懷孕的那個渣滓,是誰?」
昭元公主沉了聲音:「我去宰了他!」
恰好這時,公公來稟:「皇上,謝侯爺求見。」

-6-
謝允進來時,時寧在給皇上磨墨,時敘在他懷裏逗樂,我和昭元公主立在一旁。
一進來,謝允的視線就自動鎖定了我,我立即低頭看鞋尖。
昭元公主察覺到我的異常,低聲問:「我聽說你在侯府當過丫鬟,可是他欺負過你?」
我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謝允喜歡昭元公主這件事,她知道嗎?
她又喜歡謝允嗎?
平心而論,我知道自己是她的替身時,心裏也是生出過些許怨懟的。
但這麼多年過去,我已經放下謝允,自然而然也不會再怨她。
更別提如今她還是我的親姐姐。
男人哪有阿姐香。
我湊近她些許,聲音壓得很低:「阿姐去和親前,可有喜歡的人?」
昭元公主思索了片刻,點頭道:「有。」
我心裏警鈴大作:「誰?」
是謝允嗎?
謝允都把我當她的替身了,這種男人不能要!
昭元公主正要開口,謝允的聲音打斷了她。
「皇上,北戎九皇子登基,來信讓我朝交還昭元公主,說公主是兩國和平的象徵。」
我注意到,提及北戎九皇子時,昭元公主的臉色白了一瞬。
她在害怕。
我猶豫着拉了拉她的手,眼神安撫。
她朝我勉強笑了一下:「我沒事。」
「啪」的一聲,皇上一掌重重拍在案桌上。
「要公主陪葬的時候怎麼不說她是和平的象徵?無非就是想找個藉口出兵罷了。
「傳令下去,讓顧將軍整頓兵馬,立即前往邊境,北戎若敢進犯,殺他個片甲不留!」
「是!」
皇上揮手:「退下吧。」
「臣……還有一事。」謝允忽然看向我。
我頓感不妙。
「臣欲求娶七公主,望皇上恩准。」
殿內靜了一瞬,落針可聞。
我還未反應,時敘先發作了。
「不準,我不準!」
他怒氣衝衝從皇上腿上下來,小手叉腰,氣勢十足。
「我孃親一回宮你就求娶,其心必異,說,你有什麼目的?」
時寧也擋在我面前:「孃親流落民間多年,喫了太多苦,這好不容易纔回宮,來時還告訴我們,要好好在皇外祖膝下盡孝呢,這……」
她可憐兮兮地看着皇上。
皇上立即心軟:「此事再議,愛卿先退下吧。」
謝允嘆了口氣:「是,臣告退。」
我嘴角怎麼也壓不住。
一抬眼,和謝允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我假裝沒看見。
謝允走後,我們陪着皇上用了晚膳,這才從養心殿出來。
皇上下旨賜了我封號爲和頤,賜了兩小隻世子和郡主之位,可把他倆高興壞了。
回到芙蓉殿的時候,兩小隻和我一起躺在牀上,絮絮叨叨。
「孃親,我喜歡皇外祖。」
「孃親,那個侯爺要娶你,你放心,你不點頭,我們絕不認這個爹。」
「孃親不會點頭的,他把孃親當替身,孃親纔不會留戀他。」
「……」
我拍了拍他倆:「好了,該睡覺了。」
把他倆哄睡着,我望着牀頂在想。
原來,我是有姓的。
我姓宋,宋雪時。
宋時寧,宋時敘。
看着睡着的姐弟二人,我嘴角彎彎。

-7-
翌日,讓宮人帶着時寧他們去玩,我去找了阿姐。
我得搞清楚她喜歡的人是誰。
我們姐妹二人,可不能都栽在謝允身上!
可不料,我剛到韶華殿門口,就遠遠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急急停住腳步,藏了起來。
謝允和阿姐立在庭院中,謝允背對着我,我看不清他是何種神情,但阿姐眼眶有些紅,勉強維持着公主的儀態。
謝允從袖中拿出一個玉佩,遞給阿姐。
隔得有點遠,我聽不太清他說了什麼,只聽到一些斷斷續續的字眼。
「昨日……沒機會……公主……」
意思應該是昨日沒機會和阿姐單獨相處,所以沒給她。
阿姐看到玉佩的那一剎那,眼淚「唰」一下出來了,身形晃了晃,搖搖欲墜。
我再藏不住,直接衝了進去。
「謝侯爺自重!」
我將阿姐拽到我身後,怒視謝允:「昨日才說要娶我,今日又贈玉佩給我阿姐,謝允你什麼意思?」
謝允看到我時,愣了一下,隨即眸光一亮,嘴角上揚。
「七公主這是,喫醋了?」
這模樣,和從前調侃我時一模一樣。
我一時氣急,口不擇言:「朝三暮四、見異思遷的臭男人值得我喫醋?
「阿姐我們走!」
我狠狠瞪了謝允一眼,拉着阿姐扭頭進了內殿。
我正思索着怎麼勸阿姐,她卻先開口了:「你喜歡謝侯爺?」
我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沒有!」
她輕笑:「那你喫什麼醋?」
我一下瞪大眼:「阿姐,你怎麼也以爲我在喫醋?」
她一歪腦袋,有些好笑:「你不是喫醋是什麼,從前謝允就愛黏着你,你嘴上說不許他黏着,卻又不許他離開半步,常常仗着自己是公主欺負他。
「我回來時聽說你曾在侯府當過丫鬟,擔心謝允記仇,還怕他欺負你。現在看來,是你欺負他還差不多。」
我急忙搖頭:「不是的阿姐。」
猶豫片刻,我還是打算告訴她。
「謝允的寢居有個密室,裏面是你的畫像,他喜歡你啊阿姐!
「我那時是他的丫鬟,他把我當作你的替身!」
阿姐逐漸正了臉色:「我的畫像?」
我猛點頭:「那晚有宮宴,他回來時喝多了酒,抱着我喊你的名字,我這才知道自己是替身,連夜逃了。」
阿姐一語中的:「所以你的那倆孩子,是他的。」
「……」
阿姐你要不要那麼敏銳啊。
我低頭扣手:「我昨天問阿țųⁱ姐有沒有喜歡的人,就是怕阿姐被他矇蔽,我……」
阿姐打斷我:「你誤會了,我喜歡的人不是他,玉佩也不是他送我的,是北戎新君夾帶在信裏,讓他交給我的。」
我抬頭,阿姐臉色果然沉了下來。
她攥緊了那個玉佩。
我知阿姐和親這五年定不容易,如今三皇子已死,北戎新君卻仍舊不肯放過她。
我小心翼翼地問:「這玉佩,是什麼意思?」
阿姐卻將玉佩收了起來:「沒什麼意思,我總歸是不會回去的。
「五年前朝局動盪,父皇不得不讓我和親,以保我朝安穩,如今我朝不論是兵力還是財力,都空前強盛,根本不懼北戎。
「他們想戰,便來。」
我握住阿姐的手:「嗯,父皇定不會再讓阿姐受苦的。」
她看着我笑了下:「你也是,你和謝允的事,且好好考慮。
「有何疑問,自去問他。
「我能向你保證,他密室中的畫像,絕不是我。」
我剛想問爲何,阿姐卻把我推了出來,說她乏了要休息。
察覺她情緒不太好,我也就沒有再追問。
只是,那畫像不是她,難不成是我?
我驟然想起,我小時候既然和謝允玩得好,那我去侯府當丫鬟的時候,他不可能不認識我。
而且,他一開始便說:「你的名字,叫雪時。」
很明顯,他知道我的身份。
那侯府爲何隱瞞?

-8-
揣着疑惑出了韶華殿,我卻在門口看到了謝允。
他倚在牆上,見我出來,才直起身子。
這一刻,他身上在官場磨礪出來的沉穩好似消失了,又變回了以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小侯爺。
「一直想找和頤公主談談,卻一直沒機會。」
他朝我走過來,嘴角噙着笑。
我想了想,點頭道:「好,我們談談。」
千里池僻靜陰涼,謝允和我並肩走在橋上。
我問謝允:「侯府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份,對嗎?」
「嗯。」
「那爲什麼不告訴我父皇?」
謝允側頭看我:「你怎知你父皇不知?」
我微驚,不由拉住謝允的衣袖:「當年宮變,發生了什麼?」
謝允停下,垂眸看着我的手,突然伸手握住。
就在我想掙開的時候,他開口了:「你可知先皇后,喬氏一族?」
謝允說,我父皇登基那會兒,根基不穩,山河動亂,那時朝堂上喬丞相獨大,爲穩住江山,他不得不娶喬家女爲後,我的母妃則爲貴妃。
喬家外戚干政,父皇一心剷除喬家,暗中籌謀多年。
而這時我母妃有了身孕,在皇后的陷害下,母妃生下我和阿姐之後就撒手人寰。
謝允說慶幸我和阿姐都是女子,否則定活不過週歲。
我和阿姐出生不久,皇后就懷孕了,之後生下了一個兒子,卻遲遲沒封爲太子。
喬氏一族見父皇多寵我和阿姐,便藉着當時的天災,讓欽天監斷言我是災星。
只有處死災星,天下方能太平。
於是萬民血書,逼父皇處死我。
而番王見上京動亂,便以「處決災星」的名義,舉兵直逼皇宮。
那時的喬丞相雖與父皇不和,可也不願把江山拱手讓人,還算盡心地護着父皇。
最終在老侯爺的鐵血尖刀下,亂臣賊子無一生還。
也是這時,父皇藉機宣佈,我死在了這場宮變中。
而實際是想讓我躲起來,待處理了喬家,才接我回來。
可不料宮變時,侍衛護着我出逃,發生了意外。我跌落山崖,重傷昏迷。
再醒來時,我拖着重傷的身體爬出崖底,正巧撞見買賣回來的人牙子,他們見我模樣不俗,能賣個好價錢,便把我帶回去了。
他們只是草草地治了下我,不願花費太多銀兩,我因此高燒失憶,但好在命保住了。
侯府的人及時找到我,把我買走。
「之後的事,你便都知道了。
「那時喬氏一族還在,我父親只能勒令你不許出門,也不敢告訴皇上。
「待皇上把喬氏一族連根拔起,已經是八年後了。」
喬氏一族根基很深,父皇此番行爲無異於自斷一臂,正是需要休養生息的時候,北戎提出了和親。
若不和親,那必有一戰。
而彼時我朝經不起這一戰。
所以,阿姐被迫和親。
也是那一晚,老侯爺告訴了父皇我還活着的消息。
只不過……
謝允凝着我,眼裏有些許的委屈和埋怨:「我父親帶着皇上興沖沖來我院裏找你的時候,你跑了,還遍尋不到,我被父親狠狠揍了一頓,直接沒了半條命。」
他晃了晃我的手,委屈巴巴:「公主殿下,你當時爲什麼要逃?
「可是因爲我強要了你,你生氣了?
「可當時我們兩情相悅,我母親都許諾你以後嫁給我的,縱然我有錯,你也不能一聲不吭逃走啊?」
「還是說……」謝允支支吾吾。
「你不太滿意……」
我急急咳了兩聲打斷他,掙脫他的手,轉身背對着他。
我細細回想了一下那晚的情景。
看到那幅畫後,我先入爲主,認爲謝允把我當成了替身,從而忽略了後面他的那些話。
他雖喊我「公主殿下」,卻也說了要喝醒酒湯,那證明他那時知道是我。
只是可能醉酒,忘了該隱藏我的身份。
呃……
所以,這一切都是我誤會了?
然後我一跑就是五年,還一心認爲謝允是個朝三暮四的渣滓……
我咬脣糾結着,不知眼下該說些什麼。
謝允卻突然扳過我的身體:「公主殿下,是真的不滿意嗎?」
高大炙熱的身軀逼近,我害怕後退,腰抵在橋上圍欄。
謝允伸手攬住我,低頭,再次問:「爲什麼不回答我?」
「我……」
這,這怎麼開得了口。
謝允湊近我的耳邊,嗓音曖昧:「公主殿下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這時——
「放開我孃親!」

-9-
時寧和時敘小炮彈似的衝過來,撞開謝允,將我護在身後。
我再次淚流滿面。
嗚嗚嗚孃親真的不能沒有你們。
時寧怒懟謝允:「登徒子,光天化日竟敢欺負孃親,你眼裏還有沒有王法?」
時敘直接一拳捶在謝允腿上,好似覺得不過癮,又狠狠踩了他一腳。
「我要讓皇外祖治你的罪,把你大卸八塊,五馬分屍!」
我拉住憤怒的時敘,冷靜下來。
「侯爺自重,當初種種已是過去,我已經放下,也希望侯爺能放下。」
聞言,謝允的神色沉了下來。
「公主這是什麼意思?始亂終棄?」
我差點咬到舌頭,卻不得不硬着頭皮開口:「獨自撫養他們姐弟的這些年,我已經不再相信情愛,當初對侯爺的那點愛慕也煙消雲散,還請侯爺不要再糾纏於我。」
我欲走,謝允卻執着地攔住我,眼神逐漸陰翳。
「是不相信情愛,還是另有他人?」
我皺了皺眉:「侯爺若執意糾纏,別怪我告訴父皇!」
我拉着時寧姐弟,迎着謝允陰翳的目光,越過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當初是我誤會又怎樣,這五年的時光,我早就放下謝允了。
如今我兒女雙全,又是父皇疼愛的公主,哪裏還需要男人。
回到芙蓉殿,我被兩小隻圍着。
時寧小臉嚴肅:「孃親,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後悔了,又心動了?」
時敘恨鐵不成鋼:「孃親,你不能看他模樣英俊就又陷進去,有些人,心兒是壞的,外表再漂亮那也是壞的。」
「咳咳,我沒有,你們今天去哪兒玩了啊?」
我生硬地轉移話題。
有時候孩子太聰明也不是件好事。
「今天宮人帶我們去看了皇家學院,說皇外祖下令,明日開始我倆就要在那兒上學。」
時寧還好,臉色正常。
時敘就……小臉一白,一下嚎開了。
「我不要上學,我不要!我都成世子了怎麼還要上學,我要當混世魔王!」
「嘭」一聲,時寧一巴掌下去,世界安靜了。
我笑着開口:「去學院要收斂一點,孃親雖是公主,可書院裏也都非富即貴,孃親怕兜不了底,明白嗎?」
「孃親放心,我一定盯着弟弟。」
「嗚嗚嗚孃親,嗚嗚嗚阿姐,嗚嗚嗚我不要……唔!」
又一巴掌。
時敘含淚改口:「我喜歡上學。」
我摸摸他的頭:「下學時我去接你們,給你做好喫的。」
這五年別的不說,我的廚藝算是練出來了。
把兩小隻養得白白胖胖的。
「那孃親我想喫酥皮鴨。」
「我要千層糕。」
「可以。」
安撫好兩小隻後,我有些擔心謝允不會就此放過我。
可沒想到一連半個月,他都沒有找我。
我懸着的心逐漸放下。
這日,我在小廚房給兩小隻準備晚飯。
一轉身,忽然被一太監捂住嘴,往後抵在牆上。
我掃過他身後,宮女太監倒了一地。
心中一凜,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太監蒙着臉,但從那雙異常深陷的眼睛看得出,他不是上京中人。
加上他身形高大,手掌厚繭,倒有些像……北戎人。
前段時間,北戎聲稱不交還昭元公主,就要開戰。
此人既然敢潛入深宮,還明目張膽挾持我,那證明他並不怕被發現。
抑或者,發現了也不會對他有威脅。
他的身份,怕不簡單。
男人看到我的臉時,有一瞬的驚訝:「真像啊。」
他壓低聲音:「昭元公主在哪兒?」
我點頭,示意我知道。
「別耍花招,我掐死你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我驚恐地看着他,不敢輕舉妄動。
男人稍稍鬆開我:「帶路。」
我腦海中瘋狂思索着該怎麼辦。
顫巍巍走在宮道上,阿姐的韶華殿就在芙蓉殿旁邊,但我沒往那邊去。
他的目標是阿姐,若見了阿姐指不定會發生什麼不可控的事。
而他那句「真像」,應當是知道我的身份,想來不會真殺了我。
宮道另一邊是去皇家學院的必經之路,眼下已經是下學時間,恐會撞上回來的兩小隻,我又帶着男人拐了個彎,進了一座無人居住的宮殿。
「是這兒?」
男人語氣帶着威脅。
我解釋:「我女兒和兒子這個時候下學,被撞見了不好。」
這時,殿外響起時敘的聲音。
「阿姐,不知道孃親今日做了什麼好喫的。」
「你說我們帶着侯爺回來,孃親會不會生氣啊?」
「是你,不是我們。」
時寧語氣有些生氣。
謝允輕笑出聲:「公主生氣了我擔着,定不會連累你們。」
我愣了一下,不太明白時敘怎麼就和謝允好起來了。
男人立即捂住我的嘴,靠着宮牆,聽着外面的動靜。
一牆之隔,我聽着兩小隻和謝允逐漸走遠,腳步聲消失不見。
懸着的心放下的同時,又不免擔心自己的處境。
「走。」
男人押着我出來。
卻不料一打開門,迎面撞上了謝允含笑的眼。
「走哪兒去啊,北戎君主。」
我一怔,這男的是北戎君主?
他竟親自來了!
來找阿姐!
電光石火間,謝允已經出手。
北戎君主推開我,接下了謝允的招數。
同時,禁軍齊刷刷湧來。
兩小隻立即來到我身邊。
「孃親你沒事吧?」
我搖頭:「沒事。」
另一邊,謝允招式狠辣,直逼性命。
北戎君主有所保留,被他一掌擊中胸口,吐出一口血來。
兩人稍停,禁軍立即將北戎君主圍住。
謝允衣袍無風自動,氣勢駭人。
「不知北戎君主喬裝改扮,潛進皇宮,所爲何事?」
北戎君主摘下帽子,露出一張深邃的面孔,氣勢不輸謝允。
這時,阿姐匆匆趕來。
北戎君主看到阿姐的那一剎那,嘴角勾出一個奪魄的笑。
「好久不見啊,嫂嫂。」

-10-
很快,父皇召見了北戎君主。
我也跟着來到御書房外,阿姐臉色不太好,我想問怎麼回事,又礙於在場人太多。
謝允出來的時候,對阿姐行了一禮:「昭元公主,皇上宣你進去。」
阿姐深吸一口氣,抬腳邁了進去。
「阿姐……」
我伸手,卻被謝允攔住。
他朝我搖了搖頭。
我問:「這是怎麼回事?」
謝允說:「前些日子收到密報,北戎君主說要開戰的同時,又喬裝打扮潛進上京,我猜測他會進宮找昭元公主,所以便一直留在宮中查探。
「爲方便查探和保護公主殿下,我便求皇上封我爲皇家學院的教學老師。」
我心頭一跳,這不單單是方便查探吧……
果然,謝允笑得惹眼:「這些日子,時敘和我相處,還算融洽。」
我往後退了一大步,咬牙切齒:「侯爺,請自重!」
我說怎麼不來糾纏我了,原來是從時敘他們下手了。
關鍵是,他是怎麼哄得他倆瞞着我的?
謝允抬腳上前:「公主殿下怎麼不問問時敘和我說了什麼?」
不用問我都知道。
時敘就是個大喇叭!
我後退着,後背抵在了柱子上。
謝允在離我一步遠的位置停下,漸漸收了笑,聲音有些苦澀。
「即使不記得了,但還是像小時候那樣,一有什麼問題就直接給我定了罪,從不問我。」
他看着我,眼神受傷:「雪時,信我一次又何妨呢,我就……這麼不值得你相信嗎?」
我動了動脣瓣,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謝允苦笑着解釋:「畫像中人是你,不是昭元公主。
「昭元公主喜歡紅色,而你偏愛鵝黃,我們一起在學院的時候,大家都知道我喜歡黏着你,你喜歡欺負我。
「那身鵝黃色的宮裝,是你向我預定的及笄禮,只不過後來……你沒有機會穿,我怕你以後想起來失落,所以畫了上去。
「不承想,造成了這等誤會。
「我從未把你當什麼替身,我喜歡的,一直都是你。」
謝允聲音低低的,帶着難過:「如今五年過去,你說你已經放下我了,可是公主殿下……」
他看着我,眼尾發紅:「我放不下。」
他聲音低到像是呢喃:「我放不下啊,怎麼辦?」
謝允身側的手攥緊,身軀微微發抖。
我心裏無端生出一抹心疼,想起他對我的好。
就在我要開口的時候,他突然轉身,背對着我,聲音發顫。
「公主殿下,抱歉,臣失態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裏被自責覆蓋。
是不是我當初多問一句,就不會……
「臣還有要事,先行一步。」
他腳步倉皇,似是落荒而逃。
阿姐不知何時出來,站在我身側,語重心長:「當年宮變,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父皇和老侯爺,侯府當時冒着極大的風險留下了你,若被喬氏一族發現,不僅是你,連侯府都會遭殃。」
我恍惚想起當初我要被侯夫人發賣的時候,也許那個時候她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想趕我走,避免侯府受牽連。
那個時候侯爺出征,是謝允跪了三天,才留下了我。
「阿姐,他們既然如此忌憚,爲什麼不把我送到偏遠之地,事後再接回來呢?」
我那個時候就是個燙手山芋。
「老侯爺和父皇情深義重,那時你病重、孱弱,他是斷不會把你送出去的,不然你根本挺不過來。
「更何況,是謝允把你揹回來的,他不許。」
我心口一震,恍惚間想起些許。
我被人牙子帶走後,他們草草給我包紮後就沒管了,說我若能熬過來,就是天讓我活,他們會給我挑一戶好人家。
若不能,那就是天命難違。
我高燒醒來後,他們很高興,但又不高興,因爲我不聽話,我本能地反抗着所有人。
他們餓了我幾頓,把我關在柴房。
我奄奄一息的時候,有人一腳踢開門,向我奔來。
我記得,那人面容稚嫩,眼裏含淚。
那是,十歲的謝允。
「我以前,對謝允很不好嗎?」
阿姐搖頭:「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哪裏能說是對他不好。
「但……你以前是挺刁蠻的,還學什麼話本子裏的故事,逼着他求你疼他。」
「……」
公主殿下,你疼疼我好不好?
你疼疼我,公主……殿下……
那夜的記憶驟然湧出,我急忙甩了甩腦袋。
「咳咳,這樣啊,我以前……還挺混蛋。」
我急急跑了。

-11-
回到芙蓉殿,兩小隻已經望眼欲穿。
看到他倆,我纔想起,謝允用了什麼招數讓他倆瞞着我的?
「時寧,時敘。」我沉了聲音。
時敘一臉心虛:「孃親,你別生氣,我也不是故意帶謝侯爺來的,是他說了你有危險,要貼身保護你,我才……」
「我想問的是這個嗎?」
時敘低頭,眼觀鼻鼻觀心。
「時寧,你說。」
時寧小臉皺巴巴地道:「孃親,你別生氣……
「都怪我倆年紀小,玩不過侯爺這個老泥鰍,被他套了話,讓他知道了你離開的原因。
「然後他向我倆解釋了,還帶我們去了侯府,和我們說你和他的故事,府中下人都爲他作證。」
說着,時寧立即證明:「但即使如此,我還是很討厭他的,是弟弟喜歡他。」
時敘支支吾吾:「可他武功真的很厲害啊,他說要教我飛檐走壁,超酷……」
觸及我的目光,時敘立即閉了嘴。
時寧挪到我面前:「我們不是有意瞞着孃親的,是侯爺說最近會有壞人潛進宮裏,恐會傷害孃親,他留在宮中就是爲了查出此人,保護孃親。
「但如果孃親知道了,定會想辦法把他趕走,爲了孃親的安危,我和弟弟只能……」
時敘立即接話:「忍辱負重!」
時寧踢了他一腳:「學了幾個詞就亂用!」
隨後眼巴巴看我:「孃親,別生氣了好不好?」
時敘:「今天要不是侯爺及時趕到,孃親就危險了。」
我揉了揉眉心:「罷了罷了。」
我心裏,是有些自責的。
這些年他倆沒少被叫「沒爹的野種」,每次他倆都像小獸一樣咬回去。
我想了想:「你們想要這個爹嗎?」
他倆沒說話,但眼神已經表現出來了。
他們想!
時寧反過來寬慰我:「我們知道孃親已經放下侯爺了,我們不會逼孃親的。」
時敘眼睛一亮:「那是不是孃親重新喜歡上侯爺就可以了?
「孃親要怎樣纔會喜歡上侯爺啊?」
「……」
我瞬間警惕:「你倆以前不會說這種話。」
兩小隻臉色一僵。
「老師安排了功課,我去完成功課。」
「阿姐等我,我也去!」
他倆一溜煙跑了。
呵,我就知道。
這是謝允的詭計!
不過,我也着實好奇,謝允給他們灌了什麼迷魂湯。
翌日,我悄悄跟在兩小隻後面,發現他們並沒有去學院,而是直接出了宮。
很好。
我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他們在侯府和謝允碰面了。
時敘慕強,有個江湖夢,謝允武藝高超,所以他能被謝允迷住,我並不意外。
可時寧一向沉穩,怎麼會……
一見面,時敘就巴巴開口:「孃親識破了侯爺的計劃,怎麼辦?」
謝允好似並不意外:「無妨,總歸會有別的辦法。」
時寧思索着開口:「其實直接求皇外祖賜婚也可以。」
謝允揉了下她的腦袋,苦笑道:「這樣只會讓公主更加討厭我。」
「先不想這個了,今天答應你們的,帶你們去武場看看。」
「好!」
「嗯嗯嗯!」
兩小隻被謝允抱起,興高采烈。
上馬車時,謝允微微側頭,朝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發現我了。
或許,這纔是他真正的目的。
我大概知道謝允想幹什ṱŭ₍麼了。
接下來,我跟着謝允,看着他帶兩小隻在武場玩,教他們騎射,和他們玩老鷹捉小雞。
他把時敘扛在脖子上,把時寧抱在手臂上。
他把兩小隻護得極好,眼裏是真心實意的疼愛。
兩小隻再怎麼聰慧,也終究是個五歲的孩子,正是愛玩的時候,更何況謝允待他們是真心。
這五年來,我不是沒想過給他們找個爹,但大多數人知道我未婚先孕後,都敬而遠之,更甚者還要唾罵兩句。
少部分則是垂涎我的錢,虛情假意。
這些年,他們也算是見多了各種不懷好意之人。
如今乍一碰見自己親爹,還待自己如此地好,這也難怪兩個小傢伙心防失守。
我長長嘆了一口氣。
玩累了之後,謝允讓人帶着兩小隻去休息,隨後徑直朝我這邊走過來。
「公主殿下。」
我看着他,他額間還有汗珠,眉眼卻溫柔。
我頭一歪:「讓我看到這些,你想說什麼呢?」
謝允微微彎腰,語氣意味不明:「我很卑鄙,既然無法接近公主殿下,那我就只能從孩子下手。
「總之,公主這一輩子,都別想擺脫我。」
我上前一步:「那我若是,答應了呢?」
謝允瞳孔微睜,呼吸放輕:「你說什麼?」
我繼續上前,笑着:「你昨晚說那些勾起我的惻隱之心,今日又讓我看到這些,不就是想讓我……疼疼你嗎?
「謝允,你做到了。」
我抬手,按在謝允胸膛上,底下的心跳,快速又炙熱。
我仰頭看着他:「謝允,我願意疼疼你。」
既然一切都是誤會,既然我曾喜歡過他,既然他待我如此真誠熱烈。
那,我嫁給他又何妨。
謝允按住我的手,呼吸變快:「那公主,心悅我嗎?」
「看你的本事。」
謝允攬住我的腰,低頭:「我會讓公主滿意的。」
我臉一黑,從容一下被打破:「我說的不是那個。」
謝允故作不懂:「嗯?哪個?」
我推了推他,他卻將我摟得更緊。
「公主殿下,要言而有信,不許反悔。」
他語氣裏,帶着抑制不住地興奮。
「公主殿下,你多疼疼我吧。」

-12-
第二天一早,謝允就去求旨賜婚了。
但令我震驚的是,北戎君主居然以十城聘阿姐!
父皇臉色沉沉,北戎君主言笑晏晏:「什麼攻打,都是誤會,本君是真心求娶昭元公主,更何況我們孩子都有了。」
我再次被震驚。
「阿……姐?」
阿姐臉色微紅,拽了拽我:「公主儀態。」
ţù₇
我哪兒還管得了什麼公主儀態啊!
阿姐嫁的是三皇子沒錯吧,北戎君主喊她一聲嫂嫂沒錯吧,這怎麼就……有孩子了?
謝允低笑,在我耳邊道:「看來我終究是保守了。」
我瞪了他一眼,想問阿姐怎麼回事,可阿姐並不願多說的樣子。
父皇最終一錘定音,全聽阿姐的。
出御書房的時候,我急急拉住阿姐, 壓低聲音:「阿姐, 這北戎君主怎麼突然改主意了?」
而阿姐剛纔的模樣也好像……
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咳, 小孩子家別多問。」
阿姐落荒而逃。
身後,北戎君主笑眯眯地開口:「明月臉皮薄,和頤公主有什麼問題, 可以問孤啊。」
我回頭,猶豫着。
這時謝允來到我身側:「有我在,他傷不了你。」
於是我直接問:「你和我阿姐……有孩子?」
北戎君主極爲自豪地點頭:「當初明月剛到北戎, 我那不中用的哥哥沒法生育, 她便找我,借了個種。」
我一下瞪大了眼睛。
阿姐居然!
「北辰鏡!」
遠處, 阿姐惱羞成怒。
北戎君主從容不迫:「明月喚孤,孤先走了。
「哦對, 那日唐突了和頤公主,多有抱歉, 還請公主見諒。」
然後, 他花孔雀似的朝阿姐走去。
我看得一愣一愣的,拽了拽謝允。
「他們……發生了什麼?」
謝允搖頭:「不清楚, 只聽說那天面聖之後,昭元公主和北戎君主吵了一架,之後就這樣了。」
我那叫一個惱啊。
昨天我忙着跟蹤, 錯過了!
謝允拉住我的手:「昭元公主不是等閒之輩, 她自有分寸,雪時應當想想,我們的婚禮。」
婚禮……
是了, 我和謝允的婚期定在了三月後。
我雖還是不記得之前的事, 可和謝允相處已經慢慢找回了原來的感覺。
尤其看到時寧時敘和謝允在一起時開心的樣子, 我覺得這樣也不錯。
這期間, 北戎君主一直沒有回北戎,甚至帶來了他和阿姐的孩子。
是個剛四個月的女兒。
算算時間, 阿姐應當是生下孩子後, 剛坐完月子, 北戎便亂了,她就逃了回來。
這讓我更加好奇阿姐和北戎君主的事。
可到底沒能知道,阿姐不願意告訴我, 北戎君主也被阿姐警告不許多說。
我只大概打聽到,阿姐剛和親過去的時候,如履薄冰。
許是過得艱難,她不願讓我們知道,我也就沒再打聽。
一眨眼間,三個月過去, 到了我和謝允的成親之日。
最高興的, 當屬時敘和時寧。
父皇給我建了公主府, 許我不用住在侯府,怕我想起以前當丫鬟的日子會不喜。
其實我覺得沒什麼,畢竟我在侯府也沒遭罪不是。
是夜, 賓客散盡,洞房花燭。
謝允Ťũ⁹褪下喜袍,面色卻被喜被映得通紅。
他啞着聲音:「公主殿下, 該疼疼我了。」
「謝允。」
「嗯,我在。」
紅燭燃盡,暖帳初歇。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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