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男朋友在一起時無意識哼起了國歌,男朋友跟着我哼,居然哼錯了詞。
結合他平時的表現,手機用繁體字,自稱東北人卻不會說東北話,不會吸凍梨,租房不選離公司近的,偏要選重點單位旁邊。
我不會是遇到敵特了吧?
我開始偷偷和他對暗號。
宮廷玉液酒,下一句不會。
最炫民族風,從來沒聽過。
我連忙去公安局舉報他,含淚喜提見義勇爲熱心公民稱號。
警察叔叔問我,爲什麼眼裏常含熱淚?
不只因爲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還因爲我母胎單身好不容易找了個男朋友,還上交給國家了。
警察叔叔樂呵呵地說,那國家再給你補發一個男朋友?
我以爲是開玩笑的,結果第二天去局裏補筆錄時,一排帥氣的警察小哥哥筆直地坐成一排。
叔叔提醒我,姑娘,這是一個單選題。
-1-
我被林以恆背叛了。
倒不是他綠了我,而是他綠了我的祖國。
作爲一名愛國好青年,這我能忍?
我轉手就把他送進監獄踩縫紉機去了。
此刻,我作爲重要人證,正在乖乖地回憶我和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根據購物記錄,林以恆買了很多考公的資料,你知道是誰指使他的嗎?」
我不好意思地舉起爪爪:
「是、是我。」
對面警察叔叔筆一頓,抬頭深深地看着我。
我連忙解釋:
「警察叔叔,我是清白的。你知道的,作爲一個山東女生,我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爲一個教師,然後嫁給一個公務員,生下一兒一女,女兒再成爲一個教師,嫁給一個公務員,兒子考上公務員,再娶一個教師。我最近也在考教資,哎呀,林狗的事不會影響我考證吧?警察叔叔,我是清白的,妥妥的愛國青年呀!」
對面警察叔叔忍俊不禁,瞥了一眼旁邊的警察小哥哥:
「咳咳,我們警察也是公務員哦。」
好不容易錄完了證人口供,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昨天要給我分配男友的警察叔叔。
警察叔叔拍拍我的肩膀,一拉門,一排帥氣的警察小哥哥齊刷刷地回頭看我。
哇,是我願意一天打七份工包養的程度!
這身高,這顏值,這數量,還是公務員,不知道爲什麼,我沒有給一個男人花錢的慾望,但有給一羣男人花錢的衝動。
叔叔提醒我:「你可以選一個當你的追求者。」
我戀戀不捨,左右爲難:
「那其他的怎麼辦?」
叔叔說:「讓他們在你身邊默默守護你怎麼樣?」
我捂着臉幸福地扭來扭去:「真的嗎?」
叔叔也扭來扭去:「當然是假的了。」
我:罒㉨罒
叔叔正經地向我介紹:「根據我們得到的消息,林以恆作爲傳遞情報的一環,代號是黃雀,他還有一個上級和下級,代號分別是獵人和螳螂,由於你舉報得比較小心,按我們估計,應該沒有人知道黃雀被捕了,這兩人遲遲聯繫不上黃雀,很有可能會想辦法接觸你。」
「爲了你的安全,也爲了案件的進展,我們的同志會潛伏在你身邊保護你,如果你覺得有人可疑,也請你及時報告給我們。」
「現在,爲了方便貼身保護你,挑一個吧。」
我走到一排妃子,啊不,警察同志前,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不(只)是因爲他劍眉星目,一米八八,氣質清冷,肩寬腰細,而是因爲他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男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走到他面前:「你有女朋友嗎?」
他遲疑着搖搖頭。
我向他伸出手:「恭喜你,同志,留牌子,賜香囊。」
-2-
我被警察小哥哥拉進了羣裏,羣裏有僞裝成我樓下攤煎餅的小劉,蹲在保安室看監控的小張,開着出租車從不接單的小趙,還有瘋狂追求我的蘇杭。
羣名叫「帶間諜回局包餃砸」。
監控 _ 張安:【@山東在逃鈣奶餅乾,還不知道小姐姐叫什麼?】
山東在逃鈣奶餅乾:【我叫李團圓。】
煎餅 _ 劉文斌:【圓圓姐,記得來我這喫煎餅呀!】
出租 _ 趙航羽:【圓圓姐,別聽他的,上次他做便衣烤羊肉串,把顧客都弄醫院去了。】
煎餅 _ 劉文斌:【(╬◣ω◢)】
山東在逃鈣奶餅乾:【@我是被迫的蘇杭,你這暱稱是什麼意思?針對性很強哦。】
我是被迫的蘇杭:【字面意思。】
我剛要用騰空躍起 360 度掃堂腿連環無影貓貓拳.jpg 回覆他,微信突然收到一條消息。
上條聊天記錄「你已添加 XX,現在可以聊天了」,備註卻是以恆女同事。
同事?
我把截圖發到了羣裏。
來活了!
對面細嚼慢嚥的蘇杭突然抬頭,是的,作爲一個追求者,他在請我喫飯,但我倆在羣裏交流。
i 人就是這樣子的。
蘇杭挪着椅子坐到了我旁邊。
【姐姐你好!我是以恆哥哥的同事喬兮兮,以恆哥哥好久沒來上班了,我也聯繫不上他,他平時從來不會不回我消息的,他是怎麼了?】
怎麼茶言茶語的,我腦海中大概勾勒出一個形象,好像是上次他們公司年會上遇到的一個女生,長得柔弱漂亮,說話細聲細氣的。
我按照警察給出的說辭回覆:【他陽了。】
【啊,這怎麼辦呀?前幾天我身體不舒服,他把囤的藥都拿給我了,哥哥現在有藥喫嗎?】
呵,你放心,不僅夠喫,還免費。
喬兮兮繼續:【姐姐,你是不是生氣了?你千萬別誤會,哥哥就是看我年紀小,多照顧我一些。哥哥常說姐姐特別獨立,不像我就是個小笨蛋。】
我腦海裏已經浮現出她吐舌頭捂嘴一笑茶香四溢的場景了。
【那你和林以恆還挺熟的?】
【是的,哥哥什麼話都和我說。哥哥就是平時壓力太大了,姐姐總逼着他考公。不像我,無條件支持他的夢想。】
這話可不興說。
我緩緩打出:【你確定?】
【是的,要是我有像哥哥這樣的男朋友,我肯定無條件支持他的事業,做他的賢內助。】
我、蘇杭、看完聊天記錄的警察小哥哥們:((유㉨유|||))
我和蘇杭面面相覷,忍不住說:「我覺得她這腦子,應該不是間諜,但好想把她抓進去呀。」
蘇杭:「我們牀位很緊張的。抓進去不至於,但她和林以恆這麼熟,錄個口供還是很有必要的。」
於是喬兮兮同學喜提公安局一日遊。
-3-
「《高幹大佬的教師寵妻》《體制內男友的體內嬌妻》……」
蘇杭修長勻稱的手滾着鼠標,嘴角抽搐地看着我的作者主頁。
「呃,經過排查,您的社交賬號沒有威脅國家安全的言論,感謝您的配合。」
蘇杭偏頭看了眼無地自容滿臉通紅的我,輕笑一聲,關掉衣領上的收音設備。
「但有猥褻國家形象的言論哦~建議收斂,我可不想在掃黃打非工作室看見你。」
我氣得磨牙,剛要嗆幾句,蘇杭的手機就響了。
他「嗯嗯」了幾下,眼神怪異地看了我一眼,說了句「收到」就掛了電話。
「你這週末有約好和林以恆去遊樂園嗎?」
我搖搖頭。
蘇杭解釋道:「根據喬兮兮的筆錄,她說林以恆問過她郊區遊樂園的必玩項目,還定了張雙人票,說要和女朋友一起去。我們查了林以恆的手機,確實有訂單。」
「你的意思是他打算在遊樂園跟人接頭。接頭的是誰,是那個螳螂還是獵人?」
蘇杭點點頭:「都有可能。我們局裏的計劃是,請你配合去遊樂園,發現可疑人士的話出面交涉,理由是你抓到林以恆在手機上訂了雙人票,懷疑他出軌,來抓人,這是我們想到的最安全的方案了。當然,我們會安排人手保護你的安全。」
我奇怪道:「你們怎麼知道哪些是可疑人員?」
蘇杭解釋道:「一般來講,間諜接頭不會買雙人票,肯定是各自買各自的更安全。但你看,林以恆這個雙人票的訂單。」
他遞過來手機,截圖上是一個情侶雙人套餐,包含了過山車、摩天輪、旋轉木馬和一個雙人套餐。
他指着截圖說:「這些項目的座位都是挨着的。接頭時另一個人可以直接坐到林以恆旁邊的空位,像是摩天輪這種封閉空間的,很方便交換情報。項目結束後直接離開。」
我點點頭,手託着腮眯眼一笑ţū́⁵。
蘇杭突然覺得這個笑得眉眼細細的姑娘有點小狐狸的勁兒,就聽見她說:
「哦,我明白了。」
-4-
遊樂園里人流如織,孩子騎在父親高大的肩頭上東張西望,男生戴着可愛的髮箍用千奇百怪的姿勢給女友拍照。
人潮洶湧,蘇杭拉着我的衛衣帽子亦步亦趨。
好不容易到了摩天輪那邊,長長的隊伍,烏泱烏泱的,一眼望不到頭。
好在林以恆買的是紀念日票,也只有這種票能指定機艙號和時間段。
當然也要貴不少,想起平時林以恆的摳門,我就更來氣了,氣着氣着也覺得好笑。
別人的賤男友頂多把錢花在別的女人身上,我這個直接花在別的政府身上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報銷。
警局那邊也早和遊樂園溝通好了,蘇杭和另一位便衣也毫不費力地坐到隔壁機艙裏。
工作人員領着我們往前擠時,排隊等得不耐煩的人羣微微躁動,低聲的吐槽讓我口罩下老臉一紅。
「團圓姐姐!你怎麼在這兒?以恆哥也在嗎?」
我猛地回頭,喬兮兮衝我張揚地揮手。
蘇杭見了她,連忙轉過身藏進人羣裏。
我按照耳機裏的指令回答:「沒,他不在,我和同事一起的,我還有事,先走了。」
我們連忙轉身往前擠,身後喬兮兮還大聲喊:「姐姐,以恆哥哥還病着呢,你怎麼不在家裏好好照顧他?要是我……」
我心裏厭煩,回頭嗆了她一句:
「你前幾天不還是陽了嗎?現在就出來玩,不怕感染了大家?」
她身邊的人有如避瘟神般立刻閃出一片空地。
我揚長而去,身後傳來喬兮兮氣急敗壞的跺腳聲。
經歷了這個小插曲,我好不容易擠到了摩天輪入口處,那裏已經集齊了一堆人,口罩下神色不明。
檢票完入場時,我忐忑地交出了那張早被揉得溼爛的票,突然肩上搭上了一隻手。
我嚇得一哆嗦,回頭發現是蘇杭。
他用口型無聲地說:
【放心,我會保證你的安全。】
-5-
機艙裏我侷促地坐着,閉着眼不斷在腦海裏演練臺詞:
【呵,原來就是你呀,你跟我男朋友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耳機裏蘇杭冷冽的聲音打斷了我的飆戲:
「團圓,不用練了,摩天輪馬上要啓動了,螳螂沒出草叢,獵人也沒進山。」
我看着緩緩閉攏的玻璃門,不知道是安心還是遺憾地嘆了口氣。
「團圓,麻煩你不要亂動,一會兒我們會搜一搜艙房裏有沒有什麼記號。」
我連忙坐直了身子,像個殭屍一樣一動不動。
耳機裏傳來一聲很淺的笑:「不用這麼緊張,調整坐姿,轉轉頭都是可以的。」
蘇杭的聲音像是露水蜿蜒葉脈:「嘿,看我。」
我抬頭,看見蘇杭站在上行的機艙,背後是名畫裏筆墨鋪陳的絢麗霞光,前面是玻璃代庖畫家的高光。
兩種光間,他熠熠生輝。
「雖然無功而返,但是無人傷亡,未嘗不是可喜可賀。」
我和臥底警察們圍坐在熱氣騰騰的火鍋前舉杯。
「這些天真是辛苦團圓姐了。你放心,別管是螳螂還是獵人,早晚都一網打盡。等到時結案了,肯定給你頒一個熱心市民獎。」
我興奮地揮舞着筷子:「那我考公能不能加分?」
「哈哈哈哈哈,考我們局裏來,面試包過。」
蘇杭搖搖頭,笑裏透着股壞勁兒:「她應該更喜歡當教師。」
我想起那本《高幹大佬的教師寵妻》,老臉一紅,連忙往嘴裏塞羊肉。
火鍋咕嘟咕嘟的聲音伴隨着一片鬨笑,把我的小出租房襯得熱鬧又溫暖。
我剛想打聽他們體制內的過年福利,就被蘇杭一把捂住了嘴。
便衣們一掃輕鬆懶散,個個噤聲屏氣,眼裏精光赫赫。
樓道里腳步聲由遠而近,漸漸清晰。
「顧客,這是您點的外賣,給您放門口可以嗎?」
我根本就沒點外賣!
蘇杭跟我交流了個眼神,鬆開了手。
「放門口就行。」
我大聲回答。
門外的腳步聲又漸漸遠去,便衣們輕聲走到門口,玄關兩側的便衣甚至把手摁在了鼓鼓囊囊的口袋上,蘇杭悄悄握住門把手一擰。
門口空無一人,只有一個黃色的外賣袋子。
蘇杭檢查一番拿了進來,給我看訂單信息。
備註上是一個可愛的笑臉符號。
【喬兮兮:以恆哥哥要保重身體呀。我看姐姐去了遊樂園,怕她沒有時間照顧你,就給你點了粥,早日康復,我在公司等你哦。】
無語呀真無語。這不是感情本,是刑偵本呀大姐。
我扶額苦笑:「喬兮兮也真是的。」
大家重新聚回火鍋前,剛喫了兩口,桌前所有警察的手機同時響起。
他們低頭看了眼消息,抬起頭臉色都出奇一致的凝重驚愕。
「林以恆,逃了!」
-6-
我忍不住顫抖,筷子裏火鍋丸子啪的一聲掉進滾湯裏,濺起高高的水花。
一隻大手擋在了我面前,隱忍的「嘶」的一聲把我拉回神來。
「你沒事吧?對不起呀!」我連忙拉住蘇杭的手查看。
「我沒事,團圓,局裏調動這邊的便衣要去搜查逃犯,不過你放心,我會留在這裏陪你,小區這邊很快也會有專門的安保部署。」
我點點頭,理智告訴我,林以恆最明智的選擇肯定不是回來自投羅網泄憤報仇,可恐懼還是忍不住讓我顫抖發冷。
「放心團圓姐,我們肯定會把他抓回來的。」便衣們邊出門邊安慰。
「你們也要注意安全呀!」我戀戀不捨地送他們出門。
-7-
蘇杭和我一起收拾了狼藉的飯桌,仔細查看了門窗,坐到了我監控門口的電腦前。
我站在窗前幽幽道:「他們都走了。」
蘇杭解釋道:「你別多想,人多眼雜,局裏也是爲了你的安全。局裏可能……」
他艱難地嚥了口口水:「可能有叛徒。我們只敢安插信得過的人在你身邊。」
「哦?叛徒?」
蘇杭點點頭:「其實逃的,不只是林以恆,還有另一個關押了二十年的罪犯。本來只是過失殺人的,可局裏仔細一查,發現這個罪犯跟二十年前一個快落網的間諜有關,我們懷疑二十年前間諜爲了防止暴露故意殺人進了監獄。他們倆這次逃出來,怕是有人裏應外合。」
「唰」的一聲,我拉上了窗簾,狹小的房間陷入了黑暗,只剩下電腦的光亮。
屏幕上空蕩的走廊,回頭驚詫的蘇杭,像是要被黑暗巨獸吞噬的最後螢火。
蘇杭提醒:「白天拉窗簾其實反而容易讓別人發現異常。」
我站在窗簾後,一隙光照在我臉上。
「我不在家的時候,都拉着窗簾,這個習慣,林以恆也是知道的。」
「好。一切照舊就好。」他視線被電腦打開的小說主頁吸引。
「《體制內男友的體內嬌妻》?你還寫着呢?還有不少人給你評論呢!」
他俯身仔細去看,影子如傾斜的枯木畸形猙獰。
他沒看見門口監控器前,門口戴着鴨舌帽的男人掏出了鑰匙。
沒看見身後的女人一手靠近他的耳機,一手舉起了棒球棍。
「咔。」
「砰!」
鴨舌帽下,林以恆手指悠閒地轉着鑰匙扣,看了看倒地的蘇杭,邪氣一笑:
「好久不見呀,螳螂。」
-8-
黑暗一波一波湧來,好像有黏稠溼冷的軟體動物在舔舐後脖頸。
蘇杭迷迷糊糊地摸了把脖子,模糊的視線中是血。
被人打了悶棍。
被李團圓打了悶棍。
「醒了?」
林以恆悠閒地坐在對面喫外賣,踹了踹綁着蘇杭的椅子腿。
脖子上的繩子捆得死死的,讓蘇杭回頭看我的動作格外艱難。
「你們是一夥的?李團圓是螳螂還是獵人?監獄裏和你一起逃走的人呢?」
林以恆嗤笑一聲:「問題還挺多,想套我們話?別白費心思了,你藏起來的竊聽器早被我們搜走了。你們呀,也不是很信任團圓呢。」
我走到蘇杭面前彎腰,手指頭點着他的額頭一下又一下:
「真讓我寒心呀,所以搜竊聽器扒你褲子的事就不要和我計較了。」
我還戲謔地拍了拍蘇杭的肩膀:
「長得不錯呢。」
蘇杭又氣又羞,抖了下肩膀,要甩開我的手。
「你要給我找個警察當女婿?那可太刺激了。」
衛生間走出個頭發溼漉漉的高大男子,一臉兇相。
他點了根菸,在迷濛的煙氣中陶醉地深吸一口氣。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螳螂,哦,也就是團圓的Ťūₜ父親,同時,也是二十年前全省一級間諜通緝犯,代號,冰山。」
我從後面抱住蘇杭,沾着迷藥的紙巾緊緊捂住他的口鼻,在他耳邊溫柔地說:
「小警察,我們去公路旅行吧。」
-9-
我們的計劃是黃雀林以恆和冰山假扮跑貨車的司機師徒,路上偶遇了窮遊的女大學生我,接上只和黃雀見過面的獵人,一起結伴去海口,坐輪船回組織。
拉的貨是附近紗窗工廠的尼龍紗網,這種紗網會捲成大概直徑四五米的大卷,我們挑一個把中間部分挖空,把人質蘇杭放進去,如果路上發生意外,就拿他換取逃跑時間。
可在裝車的時候卻發生了意外。
「以恆哥哥!真的是你!」
喬兮兮興奮得邊跑邊喊,像只活蹦亂跳的兔子衝着黃雀撞了過來。
她撲在黃雀懷裏,抬頭眨着天真無邪的大眼睛:
「你病終於好了?有沒有喫到我給你買的粥呀?你們這是在幹什麼呀?」
林以恆笑嘻嘻地摸她的頭,手悄悄後移,一個手刀砍在了她的脖子處,抱住了她軟下來的身子ŧů⁽。
從後面看,他們像一對久別重逢親密無間的情侶。
我們連忙把她移到車廂裏。
我看着這個大麻煩恨恨道:「這個瘟神,怎麼哪裏都有她?附近有個荒廢的公廁,把她鎖裏面吧?」
黃雀探了探她的鼻息:「一起帶着吧。」
我怒道:「黃雀!你不會真捨不得這女的了吧!帶着她?你想拖累死我們?」
冰山踢了踢倒在地上的女孩:「這你就不懂了吧?傻女兒。這個國家的警察都是傻子,被俘虜當人質的時候他們最喜歡搞一些英雄主義的犧牲,拿警察當人質還是不夠穩妥,這個普通老百姓就不錯。那些當官的最怕百姓出事了。」
我欲言又止,眼看局勢比人強,只好妥協了,指着黃雀警告道:
「你可千萬別感情用事害了我們。還有,等獵人到了,這件事你自己和 TA 解釋。」
我從未見過獵人,組織的規矩森嚴,沒有特殊情況,不能越級見面,所以這行人裏只有黃雀見過獵人。
能做到情報線最上游的絕非等閒之輩,獵人,絕對是個狠角色,喬兮兮這種變故和隱患,還是推給黃雀吧。
「轟~」
隨着大貨車發動機一聲轟鳴,三個各懷鬼胎的間諜和兩個昏迷不醒的人質上路了。
-10-
「救命呀!我被綁架了!這裏有死間諜!誰來救救我呀!」
車廂裏喬兮兮嘴上的膠帶剛被撕掉,就開始哭喊起來。
「你就算叫破喉嚨也沒人會來救你的,這個車廂可用了最好的隔音材料,省點力氣吧。」
我邊說邊撕掉蘇杭的膠帶。
「看這個多安靜,學着點。」
喬兮兮被綁得像只大蟲子,一蛄蛹打翻了面前的粥。
「我不喫,我真是瞎了眼了,怎麼會看上林以恆這個死漢奸、狗叛徒!我只是想插足你們的愛情,根本不想背叛祖國。嗚嗚嗚嗚嗚嗚~」
蘇杭藉着車廂裏微弱的光看着我:
「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你告訴我,我相信你不是這樣的人。」
「受不鳥了,你還是個警察呢,有沒有一點原則!死戀愛腦,滾遠點!你也配在體制內嗎?戀愛腦退退退!」
我煩得一人一腳。
「快點喫!你們只有五分鐘時間,下次開飯就是明天了。」
剛走出幽黑的車廂,我就看到冰山一拳砸在了黃雀的頭上:
「這都走了三分之二的路了,眼看明天就要到海口了,你說的獵人怎ťù₄麼還沒來?你這小子不會是在騙我們吧?」
黃雀用胳膊格擋,大吼道:
「螳螂,還不快點來幫忙?」
我抱臂悠閒地站着說風涼話:
「我也很好奇,獵人到底在哪兒呢?你該不會是騙我們跟你一起亡命天涯吧?」
我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冰山:「勸你老實交代,畢竟我這個父親大人,對斷線可是有陰影的。」
二十年前,間諜活動猖獗,其中 A324 情報線承擔了極其重要的任務,竊取的資料嚴重威脅到這個國家的安全。
A324 情報線是以代號暗礁—冰山—美人魚三個間諜爲主,不能越級接頭。特殊的是,暗礁是個極其謹慎的人,就連唯一和他接頭的冰山也沒見過 TA。
我的生物學父親正是冰山,爲了方便隱藏身份,他找了一個毫不知情的本地女性——我的母親結婚,生下了我。
小時候在我眼中,我們不過是最平凡的一家人,冷淡忙碌的父親,牢騷滿腹的母親,小吵小鬧不斷但還算穩定的家庭。
直到我六歲那年,當地政府突然加大了反間諜活動的力度。在一次接頭任務中,冰山按照往常一樣先隱藏在暗處勘查現場的安全,看到了跟蹤在美人魚後面的便衣,他毫不猶豫地開槍打死了美人魚。
在冰山眼中這是最佳選擇,美人魚已經暴露,如果她被捉住嚴刑拷打,萬一扛不住供出他呢?
在這個冷酷的情報鏈中,上線可以像壁虎斷尾一樣捨棄下線。
可國安局和警察還是順藤摸瓜,一步步逼近冰山。更令冰山感到恐懼的是,自從美人魚死後,暗礁再也沒有聯繫過他。
暗礁時常會給他一些國家安全系統的內部動向來防止他暴露,現在他像只斷了線的風箏,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也許是眼看就要查到自己,也許是這段時間的緊張讓他的枕邊人看出了貓膩,冰山把魔爪伸向了我的母親,他的妻子,他殺了她。
然後他以家暴過失殺人的罪名進了監獄,在追查間諜的警察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一出金蟬脫殼。
親眼目睹了父親殺死母親的我,被父親一遍遍警告:
「你是間諜的女兒,你必須替我作僞證是家庭糾紛,不然他們會發現你的身份,你會坐牢,會被判死刑。你身體裏流着的是不屬於這片土地的血,你只能像我一樣,做個間諜。等着吧,會有人來找你的。」
六歲的我嚇得瑟瑟發抖,在法庭上撒了一個謊,然後餘生只能永遠做一個騙子,一個間諜。
十五年後,黃雀頂着林以恆的名字來找我,給了我一個名字:螳螂。
五年後,我們收到的任務是:解救冰山,撤退回家。
獵人給的任務更加詳細,賊喊捉賊。
我舉報黃雀,黃雀以間諜的身份入獄,引起獄中冰山的注意,和冰山取得聯繫。
我作爲重要人證參與警察辦案,擾亂警察視線,代替黃雀和獵人接頭。
黃雀手機中的遊樂園門票確實是和上線聯繫的方式,不過不是在摩天輪裏見面。
而是摩天輪門票的訂單號。
訂單編號的數字對照《體制內男友的體內嬌妻》的評論區,拼湊出獵人的情報:
【家中接頭,俘虜警察,撤退。】
-11-
冰山死死扼住黃雀的脖子:「說!獵人到底在哪兒?沒有見到最上游,我是不可能跟你們走的!」
冰山擅作主張殺死美人魚,這放在二十年前,在領導的庇護下,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就很難說了,沒有領導親信獵人的親口保證,他不敢輕易回島,萬一秋後算賬、羊入虎口呢?
黃雀憋得臉通紅,艱難咳嗽道:
「冰山前輩,你知道,當年暗礁爲什麼不聯繫你了嗎?大家這麼多年都以爲,TA 是怕你暴露連累到 TA,呵呵呵呵呵……」
黃雀輕蔑地笑了:「我臨走前,組織告訴我,你的上線暗礁,就是你的下線美人魚!因爲你結婚生子,組織不敢相信你的忠誠了!所以,要用上下鏈來考驗你!」
冰山不敢相信地鬆手,跪倒在地。
二十年前從他手中黑洞洞的槍口射出的子彈,穿過美人魚額頭血淋淋的洞口,擊中了他的眉心。
黃雀捂着被掐紅的脖子,殘忍地一字一頓說:
「冰山殺了暗礁。」
「孤獨了二十年的風箏呀,是你自己剪斷了你的線呀。」
黃雀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這條情報線的模式現在可是相當火呀!」
黃雀又轉向我:「所以我沒猜錯的話,爲了考驗我這個母親是組織叛徒的兒子,我的上線獵人,也是你吧?螳螂。」
我勾起一抹笑:「別鬧了,父親,一起回家吧。」
-12-
暗處,冰山看不到聽不見的地方,我甩了黃雀一巴掌:
「搞不定冰山就把我拖下水,你可真行!獵人到底在哪兒?」
黃雀摸了摸被扇的臉,玩味一笑:
「螳螂,我剛纔爲了穩住冰山,說了很多謊話。」
黃雀像是欣賞困獸般圍着我轉起來:「第一,你不是獵人。」
「第二,美人魚不是暗礁。」
「但有一句話是真的,冰山,殺了暗礁。」
他湊近我耳邊,脣齒間含着氣腔的低笑:
「暗礁是你的母親呀!」
「你放屁!」我瞬間被震驚和憤怒衝昏頭腦。
爲什麼?爲什麼?哪怕只有一個,哪怕只有一個……等等!
我抓住黃雀的衣領質問:「剛纔你扔給冰山一個炸彈,打亂了他逼問你獵人的節奏,現在又想炸了我?我不信你說的每一句話,我只需要知道,獵人在哪兒?」
黃雀被拽得低着頭,還不死心,繼續誘導我:
「你還怪機靈的,不過這次我真沒騙你,暗礁傳信,每次都對冰山瞭如指掌,你猜冰山自己就沒幾個懷疑對象?他剛纔那麼輕易地信了美人魚就是暗礁的說法,你猜是因爲真的很可信,還是他心裏更害怕另一個猜測?」
我幾乎是咬牙切齒了,甩給他一巴掌:
「獵!人!在!哪!」
黃雀也急了,反手回我一巴掌:
「能不能關心關心你媽?!」
我不甘示弱,甩他一巴掌:
「我問獵人在哪兒!」
黃雀甩給我一巴掌:
「你媽是特務,你能不能想想你媽?!」
我開始瘋狂扇黃雀巴掌。
笑死,誰跟你玩回合制?我扇出殘影。
黃雀被扇急了,躲閃不及,抽出手槍,黑黢黢的洞口正對着我的眉心。
黃雀嘆了口氣,正色道:「我向你保證,在海口上了船,你一定會見到獵人。」
「憑什麼讓我信你?」
黃雀皺了皺眉,手槍一轉,把槍遞給我:
「我把槍給你,要是我騙了你,你可以隨時動手。」
作爲從小在大陸生活的人,我是沒有配槍的,這也是我和冰山最忌憚黃雀的一點。
我磕開槍夾,裏面還有三顆子彈,夠了。
「好,沒有獵人,就殺了你這隻黃雀。」
-13-
一路顛簸、猜疑、爭吵後,我們終於到了海口。
四張船票到手,我踹了踹昏迷的喬兮兮。
「把她扔條小漁船上,我們帶着小警察走。」
「你帶着警察回組織,你要引狼入室呀?不行,帶喬兮兮走。」
「你他媽的精蟲上腦了吧?你帶個一無所知的老百姓回去幹嗎?肯定是帶蘇杭回去拷問呀!」
「你纔是色膽包天吧?帶個男人回去給你暖牀呀?」
我和林以恆吵得不可開交。
「閉嘴吧!我同意團圓的,帶蘇杭吧。」
冰山可能以爲我是獵人,自然向着我這個有話語權的。
黃雀心一橫:「一個小破警察能知道啥?放了還泄露行蹤,兩個都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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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至於。」我連忙阻止,「要不一起帶上吧?」
不知道黃雀從哪裏搞到的迷藥,手指一抖,在水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和黃雀掐住蘇杭和喬兮兮的下巴,把水餵給了他們。
冰山看着我們四個,像是想起了往事,有點落寞地說:
「決賽圈這麼多人,很容易亂事的。過來人給你們一點忠告,別隨便殺人,子彈對準的,也可能是未來的你。」
被下了藥的蘇杭和喬兮兮雙目呆滯,一言不發,任由我們牽着走了,很容易就過了安檢上了船。
我們在船上訂了兩個房間,一個關押人質,因爲我和黃雀互相懷疑彼此對人質的私情,由冰山來看守人質。
而我和黃雀在另一個房間等待獵人。
從小小的一方窗戶往外看,碼頭上一身灰色工裝的搬運工們推着一車車玫瑰花上船,這個港口城市素有「海濱玫瑰園」的美稱,玫瑰作爲出口商品漂洋過海並不少見。
這些玫瑰將被妥善地安置在甲板下的最下層艙房裏,也就是我們客房的下一層。
可惜玫瑰香還是衝不淡海腥味。
而我和黃雀前幾天臉上扇出來的浮腫還沒消去,顯然都不關心玫瑰和大海這種閒事。
我拿着槍在手裏比畫,冷冷看着黃雀:
「我們上船了,你說好的獵人在哪兒呢?我可警告你,大海可是個毀屍滅跡的好地方。」
黃雀目不轉睛地看着窗外的碼頭:
「船不離港,獵人是不會現身的。」
我把槍抵到黃雀的後脖頸上:
「你跟我開玩笑呢?船一離港,我們就都沒有退路了,和你徹底綁死在一起了,不就唯你是從了嗎?船離港之前,我必須見到獵人。」
黃雀回頭向前一步,胸口抵着槍口,反把我逼到角落裏:
「我也沒辦法干涉獵人的決定,你可以殺了我。可你已經背叛了大陸,現在再違抗組織的命令,螳螂,那哪裏還有你的容身之處?」
我氣得冷笑,湊近他耳邊說:
「行,那就等船離港吧。如果沒有獵人,我就把你切成兩半,下半身扔給大陸,喘氣的上半身帶去組織。這樣日後我兩邊都能繼續編故事。」
船渡客服溫柔的聲音打斷了我們的僵持,窗外發動機的轟鳴聲如滾雷嗡嗡。
船離開港口了。
「咚咚咚。」
準時的敲門聲!
-14-
門嘎吱一聲,緩緩映入眼簾的是蹭上污痕的黑帆布鞋、工裝褲、塞進腰帶又被大幅度動作扯松的白色短袖,最後是——
一臉兇相的冰山。
我抿抿脣,大失所望:「你來這邊幹嗎?不是叫你看好人質嗎?」
「迷藥藥效快過了,我來要點迷藥。」
黃雀心累地揉眉:「我和你一起過去吧!螳螂,不一起去看看你的小警察嗎?」
我搖搖頭,在冰山看不見的角度用口型無聲地說:
【我等人。】
黃雀以爲我還要等着獵人,只好開門和冰山走了。
「人走乾淨了,可以迎客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我打開門,門外的男人穿着剛纔在碼頭上搬玫瑰的工裝,抬頭露出鴨舌帽下端正普通的臉。
「小姐,船上的玫瑰打折,要買一枝嗎?夾在書裏是很不錯的書籤。」
我勾起一抹笑,直視着他:
「要三枝吧,紅色的,聽說紅色的玫瑰和藍色的大海很配。」
「你好,同志,我是你的接頭人,公安局刑偵隊宋朝。」
「你好,同志,我是國安局情報人員李團圓。」
是的,我不僅是個良民,還是體制內,一切都是我精湛的演出。
「現在的情況是,獵人的警惕性非常高,我們還沒有見到 TA,但可以肯定的是,TA 一定在這艘輪船上。我請求警方立刻控制船上所有人員的流動。」
宋朝聽着耳機裏的指示,皺眉問:「那我們是否還有繼續僞裝等到獵人出現的必要?」
我搖搖頭:「按照我們之前的計劃,現在僞裝成人質的蘇杭同志已經帶着另一位人質脫離了間諜的控制。狡猾謹慎的獵人更不可能冒這個危險出來接頭了。」
宋朝嘆氣:「敵人真是太狡猾了。」
他耳機閃了閃,問我:「獵人不回來找黃雀,只能逼黃雀去找獵人了。」
我點點頭:「沒錯,我建議僞造輪船失事,有人員傷亡的消息,黃雀一定會關心獵人的安危。關心則亂。」
宋朝點點頭:「我們會按照你說的辦的,同志。人質逃離,以你和蘇杭的交情,恐怕他們也會懷疑到你的頭上的,組織爲了你的安危,建議你退出此次潛伏任務。」
我搖搖頭:「我突然失蹤,恐怕會暴露整個計劃。獵人還未落網,我的任務沒有結束。」
宋朝點點頭:「那請你保重。」
宋朝走後一晌,黃雀猛地踹開了門,看到我一愣。
我疑惑地問道:ƭū́₎「怎麼了,喫槍藥了?」
「人質跑了。」黃雀陰鷙地盯着我說。
「是你下的迷藥,你不會是掐着點給他們下的量,幫他們脫身吧?還是冰山?他看的人!他現在人呢?」
我活靈活現地演出了一個滿腹猜疑、推卸責任的間諜。
黃雀顯然還沒完全信我:「都跑了。冰山去守着船上的警衛處了,人質想尋求幫助,最可能去那裏,我來通知你去找人。」
我扯扯嘴角:「這不會又是你干擾我等獵人的小把戲吧?」
黃雀被「獵人」二字煩得不行,臉都火辣辣地疼:
「人質都丟了,我們隨時都可能暴露,獵人不可能在我們找回人質確認安全之前出現。想見獵人,先找回人質,藏好自己吧!」
我無奈地妥協了,出門和他一起去找人。
「現在播報一項緊急通知,由於輪船左翼發動機出現故障,底層船艙和甲板上均出現不明血跡,懷疑有人員傷亡,向各位乘客致以最真摯的歉意,希望各位乘客不要恐慌,儘量……」
播報聲響起,走在我前面的黃雀腳步一頓,回頭看我。
我還在疑神疑鬼:「這麼巧?不會是你聯合冰山控制了播報臺弄的假消息,來給獵人通氣的吧?不會是要讓他自己逃吧?」
黃雀惡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們哪有那麼大本事?現在不一條心,都得死!你和我去底層船艙,發動機怎麼會那麼容易壞?怕不是人質爲了吸引注意搞的鬼!」
我臉上不顯,心中一喜,黃雀不一定真的關心找回人質,反正遲早要暴露的。
這話應該只是他的託詞,他關心的應該還是獵人。
他自動忽略了甲板,如果獵人真的藏在底層船艙,那可真是太好了。
本次活動大部分警方都Ṱű₇僞裝成搬運玫瑰的工人,底層船艙裏藏了不少等待命令的警察,這還真是自投羅網。
我們彎身鑽過封條進了(表面)空無一人的船艙。
船艙裏高大的貨架緊密排列,僅留出一人通行的過道,貨架上擺着密密麻麻的玫瑰花盆,待放的花苞裹在網裏,在幽暗的船艙中隱匿地吐出萬朵紅舌。
我和黃雀鎖住船艙的門,拿着手電筒開始掃場。
黑暗裏隱匿着緊張的呼吸,敵人的,同志的,還有玫瑰花蜷縮的綠葉的。
黃雀的腳步聲突然停下,手電筒照在和他隔着一行貨架的我的臉上。
我伸手去擋,手指防備的影子被密密麻麻的花影吞噬。
「你有病呀?」我罵道。
「不對,不對,螳螂,我剛纔說,人質逃了,你怎麼直接確定是他們兩個都逃了呢?」
我心跳一滯,就被飛身撞倒一片花盆撲過來的黃雀扼住了脖子。
我的背撞到了貨架,滿身血跡地摔在了一片殘花碎瓦中。
「還有,根本不關你的死活,爲什麼你ẗû⁶也對獵人那麼執着?我現在想明白了,因爲,獵人,是你的任務目標。」
「諜中諜呀!螳螂,不,李!團!圓!」
「住手!你已經被包圍了,放開人質,爭取寬大處理吧!」
大燈刷得趕走了黑暗,無數同志從藏身之處跑過來把我們圍在一起,幾十個槍口對準了黃雀。
黃雀在射程之內、囚牢之間了。
黃雀把我拎了起來,一條胳膊扼住我的咽喉,一手從腰間掏出一把槍堵在我的太陽穴處:
「不想她死的話,就給我讓出一條路來。」
我瞳孔一縮,我的腰間還能感受到他給我的那把槍的硬度,那這把槍是從哪裏來的?
我一直都很謹慎,昨晚趁他睡着還搜過他的身,冰山也沒有槍,這把槍是從哪裏來的?
便衣警察們面面相覷,試探着讓出一條通往大門的路來。
「把門給我打開,通知你們的人,給我派架直升機來!快!」
我想笑,卻扯到了臉上的傷口。
「你還會開直升機?」
「閉嘴!」黃雀的槍抵得更緊了,像是恨不得磕進我的血肉裏。
船艙大門的鎖咔的一聲被警察們打開了。
重重的門被左右兩個警察費力而緩慢地拉開。
一束光照在我和黃雀的臉上,不是溫暖的太陽,而是蒼白的白熾燈。
我們的視線在光中恍惚起來。
是父親坐牢、母親死後,從黑暗中被拉出來看見的第一種光。
我輕輕開口:「黃雀,真遺憾。」
是我被撫摸着頭,聽到的溫柔而堅定的安慰——你不是間諜的女兒,而是祖國的女兒。
我感受着身後人的戰慄,閉上眼說:「最後我們看到的不是太陽。」
是我在哭着說對不起時聽到的話——是我們該說對不起,是我們發現得太晚了,讓小孩子受苦了。
我一個肘擊砸向黃雀,聽見周圍人浩渺的「不要」的喊聲,和耳邊清晰的「咔」的扳動扳機聲。
我知道他們會爲了救我放過你,可是黃雀,獵人還沒來,你不能走。
喊聲遠去,滾燙的子彈摩擦着空氣襲來。
我摔倒在地上。
-15-
小孩子的騙局是很拙劣的,只有願意陪着演的大人纔不會戳穿。
母親死後的第三個月,我在孤兒院身邊的人被查了個底朝天。
確認絕對安全後,我還見到了如今我的領導。
說實話,我當時覺得自己要被槍斃了。
但我只是被抱在懷裏,被那個當時還很年輕,如今頭髮花白的男人安慰。
他們發現了冰山的身份,在布很大的局。
佈局最關鍵的是事以密成,可他們還是冒着暴露的風險來找我。
沒有任何功利的目的,只是爲了來安慰我,你沒有錯。
烈士子女有優待很正常,但沒想到我這個間諜子女也被開了後門。
大學一畢業,我就被國安局收了編,表面上我只是個社畜,實際上我已經是官身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好意思沒忍住,咳咳咳。
在黃雀找上我後,我的任務開始了。
我收到獵人營救冰山的指令後,立刻彙報組織。
組織決定將計就計,揪出獵人,並派了蘇杭來配合我。
監獄裏通風報信,一路上暢通無阻,當然不是我國安保系統的無能,只是在放水而已。
可惜獵人實在太過謹慎,黃雀又實在嘴嚴,我費盡心思離間冰山和黃雀,又配合黃雀演了出戏,才套出了獵人出現的時間地點。
沒想到到了船上,獵人又反悔了。
之前爲了保證人質喬兮兮的安全,我和蘇杭約定好,船一離岸就讓他帶喬兮兮逃走。
沒想到這一舉動卻讓遲到的獵人縮回了洞裏。
所幸,警方已經控制了船,獵人就混在這些人中,好好拷問離間黃雀,他遲早會指認出來的。
所以,絕對不能讓黃雀走。
至於我?
唉,活着賺死了算,下輩子還是條好漢。
「誒誒誒!別裝死呀!」
我的臉蛋被無情蹂躪,睜開眼就是蘇杭那張大臉。
「啊?我沒死?」我震驚地摸着自己的太陽穴,乾燥完整。
我有一個不好的預感。
我回頭,黃雀倒在一片血泊中,左心口處有一朵暗紅的血花。
在我閉眼的瞬間,門裏的光勾勒出一個高大的身影,蘇杭穩穩地端着槍,瞄準,射擊。
子彈沿着精心設計的軌跡蹭過我的髮梢,擊中黃雀的心口。
與此同時,黃雀的手扣下了扳機,但空空的彈夾只無力地「咔」了一聲,放了個空響。
他戰慄着身子咳嗽,嘴角不斷地湧出血跡。
急救人員聽見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獵人,咳咳,給我,空槍。」
-16-
會議室裏,我揉着眉心痛苦地翻着資料和報告。
「你說你,沒事衝黃雀開什麼槍!他死了倒是輕鬆了,我們找獵人就成大海撈針了。」
我衝着對面的蘇杭埋怨道。
蘇杭把厚厚的資料往桌上一砸:「你有點良心好不好?我是爲了救誰呀?」
「得了,得了,別吵了!」我的老領導嗦了口枸杞水,「船上的人都查清楚了,確實沒有可疑人員,這個是事實,儘管大家不願意承認,但也必須接受。」
「唉!」我痛苦地抱頭,人生真是白乾加白乾呀。
老領導吐了口枸杞:「蘇杭同志的行爲是完全沒有錯的,個別同志這種不愛惜自己生命的行爲需要着重批評。幸虧黃雀槍裏沒有子彈,不然,哼哼。」
作爲個別同志,我心虛地點點頭。
「雖然我們沒有抓到獵人,但依然截獲了很多情報,推動了二十年前很多間諜案件的進展,我們這次行動還是很有收穫的,各位同志不要妄自菲薄……」
會後,蘇杭打着哈欠並肩走在我身邊:
「你們領導比我們領導還能嘚瑟。」
「唉,習慣就好。對了,你報告寫完了嗎?你分哪幾部分了?」
「我還沒動呢,我還想着參考參考你的呢。」
我皺眉:「說起來,喬兮兮那事算我們的重大失誤了吧?我不會被她舉報虐待人質吧?」
蘇杭搖搖頭:「不至於吧?不是演戲嗎?說起重大失誤,你確定黃雀真說獵人在船上了嗎?我們連船上的寵物狗都查了,居然連獵人一根毛都沒查到。」
說到了我的傷心處,我喪氣地說:「肯定說了。唉,船上人也不多呀,除了四十三個乘客,十七個工作人員,就剩下咱們行動組的人了,怎麼就查不出來呢?連咱們自己人都查了……」
蘇杭突然頓住腳步:「等一下!」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是隻有這些人,還有一個!」
我瞪大眼睛:「喬兮兮!」
-17-
喬兮兮的個人信息早在黃雀入獄時就被調查過了。
我和蘇杭很快就開車到了她家樓下,進了電梯。
電梯裏電話鈴聲響起:
「喂,杭哥, 你和團圓姐在一起嗎?對,她提供給我們的那個之前喬兮兮給黃雀訂的外賣,我們查過了, 那個訂單編號果然有問題,對照團圓姐小說評論區的文字,解碼後是這個——」
「綁架喬兮兮,隱瞞獵人身份, 直到船到島。」
「所以, 一開始獵人,也就是喬兮兮, 也沒打算在船離開港口時出現。」
「沒想到船沒到達目的地,和她同行的蘇杭就表明了身份, 帶她逃走了。她乾脆直接放棄黃雀,繼續潛伏。」
「那黃雀多出來的那把手槍呢?」
「ṱŭ̀₃迷藥不是假的, 那把槍應該是在上船之前給黃雀的, 嘴上肯定說是讓黃雀防身來拉攏黃雀,但實際上她早把子彈拿走了。」
「她是爲了發生意外時讓黃雀掏出手槍, 警方在看到槍後,爲了保證人質安全, 一般都會把黃雀擊斃, 這樣唯一知道她身份的人就沒有,她就暫時安全了。」
我不寒而慄。
「真是,可怕的對手。」
「叮!」
電梯開了,比我們快一步的特警守在門口, 有專業人員拿着設備在門口探測。
「沒有人, 也沒有發現炸彈等危險物品。」特警說, 「但還是不要掉以輕心。請你們在門外等待。」
破門後, 特警人員舉着槍迅速衝了進去,一頓腳步聲和設備的嘀嘀聲後,又歸於平靜。
「安全, 你們可以進去了。注意不要破壞現場。」
我和蘇杭穿上腳套、戴完手套後, 小心翼翼地走進獵人的巢穴。
單身女性最常居住的一室一廳戶型,牆上照片裏, 喬兮兮抿脣的笑容裏, 幽黑的眼珠卻沒有一絲笑意, 她從高高的牆面俯視着我,大熱天居然讓我出了身冷汗。
「團圓, 你看。」
蘇杭在衛生間門口回頭,目光復雜地看着我。
他高大的身影閃開。
映入眼簾的先是一根斷掉的口紅, 然後是一面鏡子。
公路上喬兮兮打開車窗, 逆向的風吹亂她繞脖的橙色絲巾, 她潔白纖細的脖子上戴着個子彈吊墜。
鏡子裏李團圓僵硬地走近, 像是好奇又恐懼的獵物步步走進陷阱。
喬兮兮對着後視鏡拉低墨鏡, 半露的眼睛裏是獵人志在必得的狂熱。
鏡面上血紅色的字跡浮在鏡中李團圓蒼白的臉上。
喬兮兮對着鏡子比了個手槍的手勢,紅脣微啓:
「嘭!」
我讀着鏡子上的字, 像是索命的惡咒,又像是故友的留書:
【小螳螂,這次算你險勝, 下次你可沒這麼好運嘍。獵人的槍裏可是有子彈的。對了,下次見面告訴你暗礁的真實身份,開始期待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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