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寵夭夭

我救了一個美人,夜夜與她同牀共枕。
她冷,我替她暖手。
她疼,我爲她摩腹。
直到我被推下化妖壇,她迎着颶風殺來。
我看着他被風吹變形的紗衣驚了。
這竟然是個男子。

-1-
我是雪岐山威震四方的降魔師。
但在師父和同門眼裏,我是個不能再廢的廢物。
我拜在無垢門十年,卻連基本的定妖陣都結不出。
可就算如此,我現在是無垢門降魔師排行榜上的第一名。
因爲在不久前,我念錯口訣,誤打誤撞降了一隻大妖。
這隻妖修爲極高,又擅僞裝。
連師父都拿他沒轍,大師兄還被它揍成了豬頭,三個月都不能下地。
那日,我奉命去山上值夜,卻遭遇狂風驟雨。
當我披頭散髮跑進山洞躲雨時,碰巧和裏面青面獠牙的大妖打了個照面。
我捋了捋頭髮,英姿勃發地拔出隨身佩劍……然後用最快的速度躺了下來。
「士可殺不可辱,留個全屍,謝謝。」
「……」
洞穴內一片死寂。
氣氛有些尷尬。
大妖大概都嫌我垃圾,居然沒殺我。
它命小妖們將我抬到一把石凳上。
還給我上了一盞茶,我看着那杯猩紅色的茶,腿抖得像篩糠。
大妖突然高聲說道:「道長來得正好,我今晚剛捉了一個美人。趁我還沒喫了她,你且將她救走吧。」
我放眼看去,大妖身邊的石柱上果然綁着一個美人。
她雪膚月貌,墨髮如瀑,一襲紅裝豔如落霞。
若不是她身上一絲妖氣不染,我還以爲她纔是大殺四方的妖。
不過,我也不曾見過如此絕色的妖。
見我正盯着她瞧,小美人眼底化開一片水霧:「道長你別管我,你快逃……」
我:「好嘞!保重!」
小美人:「……」
我百米衝刺往外跑,但這裏被設下了妖法,我剛跑到洞口就被那羣小妖又扛回了洞穴。
大妖揉了揉眉心,咆哮道:「道長,你有點同情心好嗎!這麼個大美人啊!你忍心看着她死嗎?」
我被它吼得一哆嗦,揪着衣角,委屈巴巴:「不是美人她讓我快逃的嗎?」
「……」大妖跺腳,「你能不能有點骨氣,你以前可是……」
我快哭了,朝它亮出自己的底牌——一隻嶄新的收妖葫蘆。
「那個,妖哥。我雖入行已有十年,可還是零業績。像您如此五大三粗的妖,我、我打不過。」
我話音剛落,大妖砰的一聲原地炸了。
白霧散去,它變成了一隻呆小呆小的……臭鼬?
「現在呢?現在行不行哇!」它瞪着圓溜溜的眼睛,生氣地吱哇亂叫,「伏魔咒不會,定身訣你總會吧?要不然,你隨便丟老子一個法器也行。」
「哦。我試試。」
我翻遍全身,只從口袋裏摸出幾張辟邪符,以及半張早上喫剩下的燒餅。
小美人和大妖等得本來都有些困了,見到我手裏那塊燒餅後,不禁瞪大了眼睛。
大妖:「你……沒別的武器了?」
「嗯。」我紅着臉點點頭。
因爲廢,所以從來沒拿到過賞單,身上自然沒有像樣的法寶。
這燒餅……勉強物盡其用吧。
我將符紙粘在燒餅上,努力回憶着伏魔咒的口訣。
該死,只記得是嗦還是嘛的,具體的忘記了。
不管了……勉強隨便試試吧。
我定了定神,紮了個馬步。
大喝了聲「嗦粉嘛您個大啥批」就將手中的燒餅扔了出去。
梆硬的餅子砸在大妖的小 jio 上,竟然真的喚出了伏魔陣。
那法陣光彩奪目,就算與它隔着段距離,我都能感受到它周身強勁的法力。
我敢打賭,這種等級的法陣,就算是十個師父加起來也未必召喚得出。
等我回過神時,大妖已經誇張地彈飛了出去。
重重地摔在一塊巨石上,沒了生息。
一顆閃着金光的妖丹冉冉上升,最後飛進了我手中的收妖瓶裏。
小美人:「小道長,好厲害。」
我耳尖一紅,朝她擺擺手:「小、小場面。」
我深吸了幾口氣才平復了點心情,走過去替小美人鬆了綁。
她的頭立刻靠在了我的肩上,沒想到小美人看起來瘦高瘦高的,竟然這麼沉。
我使勁抱住她:「姑娘,你有沒有受傷?」
「小道長,我腰疼。」她咬着嫣紅的薄脣,烏沉的雙眸浸滿痛楚。
「腰?我看看。」我說着,便去撩她的裙子。
剛撩開一角,便被美人的手緊緊摁住。
美人修長的手指握着我的手,而我的手還停留在她勁瘦的細腰上。
「我自己來。」美人羞澀地小聲道。
「哦哦,失禮了。」我急忙抽回自己的手,暗想這位姑娘一定是城中的哪位大家閨秀,被大妖相中,擄來當作美餐的。
與她相比,自己確實粗糙了些。
但在下一秒,我耳邊傳來「刺啦」聲。
美人竟徒手撕開裙襬,腰部雪白的肌膚透過破洞露出來,我看得眼睛發直。
小美人又往下扯了扯,露出一塊瘀青,隱隱透着烏紫色的妖氣。
她中妖毒了。
「小道長,我會死嗎?」小美人靠在我的胸口,虛弱地問道。
我搖了搖手裏的收妖葫蘆:「我有妖丹,你不會死的。待我回去讓師父幫你煉化了這顆妖丹,就能解你身上的妖毒。只是要委屈你,今晚先跟我回無垢門。」
「嗯,我願意跟小道長回去。」小美人點點頭。
然而我試了幾次,都沒能將她背起來。
最後,還是小美人遞給我一疊紙蝴蝶:「小道長,這是我剛被捉來時,妖物贈予我的。你看看,能否一用。」
我拿來一看,竟然是紙媒化蝶。
我將它們拋向半空,它們頃刻振動翅膀飛舞起來。
我將美人先扶上去,自己則坐到她身後。
小小的蝴蝶,卻有無盡的力量。載着我們穿梭在樹林中。
偶然遇見幾只小妖邪,小美人嚇得幾次撲進我懷裏。
我本來還擔心它們會攻擊我們,沒想到它們竟都像老鼠見了貓一樣,嚇得四處逃竄。
難道它們也知曉我剛剛降服了一隻大妖?
我有些高興地安撫小美人:「別擔心,我是降魔師。這些小妖小魔見了我都怕呢。」
「嗯。有小道長在,我不怕。」小美人笑了笑,目光瞥向草叢,裏面一隻蛇精立刻把頭縮了回去。

-2-
我們趕回無垢門時,天剛矇矇亮。
我揣着收妖葫蘆跑去找師父。
聽說我取到了那隻大妖的妖丹,他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直到他伸手探了探我的收妖葫蘆,才發現是真的。
師父驚得半天才合上嘴:「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如實相告道:「我結了一個伏魔陣,就將他打敗了。」
師父顯然是不信我的話,甚至沒有按照慣例給成功降妖的我授予嘉獎。
但我還是很高興地問師父:「師父,根據門規,這顆妖丹是否可以任我處置?」
師父愣了一下,神色有些僵硬道:「是。照理說應當如此。但Ťū́₃……」
「太好了!徒兒此次不僅收服了那隻大妖,還在大妖手上救得一個姑娘。」我將自己的收妖葫蘆雙手遞給師父,「師父,我想用這顆妖丹煉藥,救那位姑娘。」
師父立刻板起臉:「姑娘?什麼姑娘?她的來歷你可清楚?」
我支支吾吾道:「尚未詢問,但應該是居住在山下邊城的百姓吧。」
師妹柏雪過來拉住我的手,關切道:「好師姐,昨晚你第一次單獨去山上值夜,沒受傷吧?」
我搖了搖頭:「沒有。」
「太好了,我還擔心你會不會被妖捉走呢。」她說着,眼中閃起了淚花,「大師兄就沒你這麼幸運,他身上的妖毒最近發作得越發厲害了。」
我蹙眉,從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
柏雪轉頭就嚶嚶地哭起來:「大師兄那天是爲了救我,纔會傷得這麼重。」
師父見狀,安慰道:「你師兄邢月他一向仗義。」
柏雪聽完,哭得更加傷心。
她一哭,在場的所有人都圍過去安慰她。
我被晾在一旁,既沒有人道賀,也沒有師父親授的賞單。
就在這時,小師妹她忽然跑到我面前跪了下來。
「師姐,求求你救救邢月師兄吧。」
「我、我只有一顆妖丹。我已經答應要救那位姑娘的……」我小聲說道。
大師兄是師父最喜愛的弟子,自身修爲又高。
在他受傷的這三個月裏,師父和衆人已經用最好的珍品藥材將他體內的妖毒清得七七八八了。
就算沒有妖丹,他除了會落下一點點病根,別的並無大礙。
可那位姑娘,只是普通人。
她體內的妖毒比大師兄的嚴重許多,若不及時清除,沒幾天就會沒命的。
我將這些話說給大家聽,可他們並未聽進去,相反還對我惡言相向。
「刀颯颯,大師兄平常待我們如親兄妹一般,你怎能見死不救呢!」
「難得收了一隻妖,就了不得了?」
「是啊,我看她就是個白眼狼!自己同門師兄不救,要救一個來歷不明的人!」
我被衆人包圍着,指責數落了好一會。
柏雪也跪着哭了好一會。
我看着她那張臉,生得是真好看呀。
巴掌大的小臉像塊瑩瑩發光的玉,就算她眼睛腫成了核桃,喪失了平日裏的一半靈氣,可她還是那麼惹人憐愛。
難怪大師兄那麼喜歡她,喜歡到可以無條件地偏袒她。
還有同門們也是,爲了她,平日裏時常對我百般刁難。
師父就更不用說了,早早就將她和邢月收爲自己的首席弟子。
往日種種,皆是委屈。
我握緊拳頭,這一次選擇無視他們,決絕道:「妖是我降的,妖丹便歸我。我要用它救誰,就救誰。你們誰都管不着!」
「夠了!」師父的手重重地拍上桌面,他閉了閉眼,朝我伸出手,「刀颯颯,將你的收妖葫蘆給爲師,爲師自會替你煉化它救人。」

-3-
將妖丹交給師父後,我暫且鬆了一口氣。
安頓好小美人,我纔去後院打飯。
排了好久的隊伍好不容易輪到我打飯,鍋裏卻只剩下一些餿水拌爛菜葉。
老把戲了,他們還玩不膩。
我像往常一樣擼起袖管,在四個木桶裏輪流颳得一些焦脆的米鍋巴。
今天很幸運,刮到滿滿一小碗。
撒點上回在後廚偷來的白糖,就是一份可口的點心。
我吞了吞口水,沒捨得喫。
打包回去後,全部遞給了受傷的小美人。
她接過白糖鍋巴,立刻擰起了眉。
我趕緊又遞給她一個盛滿山泉水的水袋,不好意思道:「山上粗食簡餐,比不得你們城裏的喫食。抱歉抱歉。」
小美人抬眸望着我,眼底霧颯颯的:「小道長,你平日裏就喫這些?」
我紅着臉回答:「有時候也能分得一碗涼粥。對不起,今晚我只能弄到這個。」
小美人當着我的面咬下一口白糖鍋巴,笑道:「好甜。這是我這輩子喫過的最好喫的食物了。」
她說着,掰了一大塊遞給我。
我狼吞虎嚥地嚼着,開心地笑道:「你喜歡喫就好!我第一次蘸白糖喫的時候也覺得好喫極了。儘管喫了很多次了,還是覺得很香甜。」
小美人伸出手輕輕拭去我嘴角的米粒。
對上我的笑容,她的眸光卻黯淡下去,她說:「慢點喫,別噎着。」
我伸直脖子將乾巴的鍋巴吞下肚,嗆咳着向她保證:「你放心,你在這裏一天,我便照顧你一天。明天我保證給你弄來一大盆的紅燒肉。」
她搖了搖頭:「我不愛喫紅燒肉,肥膩的葷腥喫多了,會肚子痛。」
我:「那我明日給你帶饅頭,饅頭夾白糖也好喫。」
「好。」她溫聲說道,「只要是你給的,我都甘之如飴。」
我感動地看着她:「姑娘,你人真好。」
她愣了一下,隨即漾起一抹笑容:「我叫綰夭,綰青絲的綰,桃夭的夭。」
「夭夭,你的名字真美。果真人如其名呢。」我誇完她,也將自己的名字告訴了她。
她依偎在我身邊,親暱地說道:「好,那我今後便叫你颯颯。」
「哎喲,這不是我們的大師姐嗎?又躲起來喫鍋灰啊?」一顆小石子不偏不倚地砸在我的後腦勺上,我下意識地將綰夭護在身後。
不用猜都知道,鐵定又是那幾只對柏雪師妹愛而不得的臭舔狗。
我怒視向他們:「你們又想幹什麼?」
「晚飯喫得太撐,來看看你撿回來的姑娘啊。」爲首的龐熊師弟人高馬大,一隻手就將我拎到一旁。
一陣冰冷的夜風吹過,吹起綰夭清麗的長髮。
似一羣漆黑的蝶,在她身後翩翩飛舞。
師弟們看得個個都眼神發直。
「當真絕豔無雙。」龐熊喃喃道,肆無忌憚地朝綰夭的臉伸出手。
指尖剛觸及她的皮膚,他就抱着肚子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我拔出腰上的桃木劍和剩下的人對峙,他們不知所措地看着滿地打滾的龐熊,怒氣衝衝道:「我看此人說不定是隻妖邪!刀颯颯,你將妖邪帶進無垢門,我要告訴師父去!」
「對!ẗû₀讓師父再狠狠罰你五十棍!不,一百……哎喲!」
話未說完,他們齊刷刷地躺倒一片。
冷汗濡溼了他們的鬢髮,大顆大顆地往下淌。
「小道長,他們這是怎麼了?」綰夭緊張地挽住我的手,我拍了拍她的手背,「看樣子,怕是真晚飯喫撐了,鬧肚子吧。」
「那我……我們要不要幫他們請大夫?」人美心善的綰夭擔憂地問道。
我看了眼雙手握拳痛得不停捶地的龐熊,拉起綰夭的手轉身就走。
「我這幾個師弟,個個壯碩如牛。鬧肚子而已,沒這麼嬌氣。」
「嗯,剛剛他靠近我的時候,我怕極了……」綰夭反握住我的手,附耳小聲道,「今晚,我可以和你睡嗎?」
我對上她悽楚可憐的目光,一口答應:「行!那今晚你睡裏邊,我睡外面。你不起夜吧?」綰夭愣了一下,隨後搖搖頭。
我笑道:「我睡前飲水多,水喝飽了,就尿多。得起來上茅廁,你睡裏面我就不會吵着你。」
綰夭聽完我的話,眼底不知爲何就化出了一抹憂傷。
握着我的手,也更加用力了幾分。
我抬頭看了眼天邊的月牙,心想,她大概是想家了吧。
我的住處離其他師兄妹的都遠,位置很偏僻,冬冷夏熱,不舒服。
我怕綰夭凍着,翻出了自己全部可以取暖的家當。
可加在一起,也不過是一堆乾柴和一條滿是補丁的薄被。
「冷的話,我們挨近點睡。」我大大方方地朝她敞開懷抱。
綰夭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我,問道:「我真的可以抱着你睡嗎?」
「這還有假?來,ţû₄我懷裏暖和。」我拍拍自己的胸脯。
綰夭耳根一紅,靠進了我懷裏。
我聞着她身上的淡淡冷香,那晚竟出奇地好眠。
「夭夭,你香香暖暖的,我好喜歡啊。」我半夢半醒間,愉悅地和綰夭不停貼貼。
她一向溫柔的磁音此刻有些喑啞:「我也是。好……喜歡。」

-4-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陣比一陣急促的踹門聲吵醒。
二師兄帶人闖進我房間時,我正抱着綰夭睡得七葷八素。
「師妹,龐熊師弟昨晚是否來找過你?」
「是。聊了幾句,我就回屋了。」我見二師兄神情不對,追問道:「他們怎麼了?」
二師兄眼眶紅了,跟他一起來的師弟衝到我面前,用劍指着我:「龐熊師弟他們慘死在河邊,離你的住處不過幾步遠。你們究竟對他們做了什麼?」
「這幾位道長口中的龐熊師弟可是昨晚那位壯士?」綰夭將我裹在被窩裏,自己則躲在我懷中,嬌弱道,「昨晚他們還在河邊飲酒說笑,個個龍精虎猛,今早怎麼就死了呢?啊,這山上會不會有妖怪?」
「別怕。我們雪岐山一向很太平的。」我抱緊她,柔聲安慰道。
二師兄探究的目光落到綰夭身上,見到她不慎滑出的香肩時,臉頰微紅,急忙避開視線。
「昨晚的豬肉不新鮮,導致無垢門的弟子全都腹痛腹瀉。」二師兄說着,手又摁在了自己腹部。
他和師弟們的臉色看起來果然都不好看,眼下也是烏青的。
「原來如此,昨晚我們遇到那幾個壯士時,他們應該是剛喫完晚飯不久,連打了好幾個飽嗝。」綰夭對二師兄莞爾一笑,「不是妖怪作祟就好。」
「看來還是得下山去請幾個郎中看看。」二師兄痛苦地擰眉,整個人帶着股臭氣跑了出去。
剩下的人也緊跟其後,夾着屁股一路狂奔。
綰夭斂住笑意,淡淡道:「小道長,昨晚我說什麼來着。肥膩喫多了,可是會鬧肚子呢。」
我後怕地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嗯,幸好昨晚我們沒喫那野豬肉。」
綰夭拂了拂袖,屋子裏難聞的氣味消散了。
剩下一股清雅的花香。
我替綰夭壓好被角,囑咐她:「一夜之間無垢門死了好幾個人,的確事有蹊蹺。我去看看師父妖丹煉化了沒有。你身上還有妖毒,別出門,在這裏等我回來。」
綰夭遞給我一個瓷瓶,說道:「這是我家祖傳的醫治痢疾的藥,藥效顯著。就是用法罕見了些……」
「哦?但聞其詳。」我將耳朵湊過去,臉上表情越來越扭曲,「你確定……要這麼用?」
綰夭點點頭:「即刻見效。」

-5-
我從住處出來,一路上呻吟聲不斷。
二師兄的話不假,無垢門的弟子集體喫壞肚子了。
看着那羣平日裏孤立我的人臉上痛苦的神情,我莫名感到有點爽。
但轉念一想,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罷了罷了,姑且將綰夭給我的藥拿給大家分一分吧。
我先來到師父的聽風堂,裏面哀號聲更甚。
柏雪有氣無力地趴在桌子上,小臉煞白,看到我,她虛弱地吐出幾個字:「你怎麼沒事……」
我朝她笑道:「這不託師妹的福,昨夜我又沒喫到肉。咳,當然沒屎。」
柏雪聽完,面色更難看了。
我揚了揚手裏的瓷瓶:「我開玩笑的,師妹。我沒事是因爲喫了這個藥。」
我走到靠打坐憋屎的師父面前,見他一張老臉快憋成醬油色了。
急忙遞給他一顆藥丸。
他二話沒說,馬上塞進了自己嘴裏。
下一秒,他從蒲團上彈跳起來,撅着屁股往茅廁跑:「孽徒!你給爲師喂的什麼藥!」
我無辜道:「師父,是你喫得太急。都沒聽徒兒說這味藥的使用之法呢。」
二師兄從茅廁爬出來,眼看快虛脫了。
「師妹,求藥……」
我遞給他一顆,並告訴了他使用方法。
他臉露痛色,思想做着激烈的鬥爭。
最後,還是腹痛打敗意志。
他握着藥丸朝豬圈狂奔而去。
不一會,他就神清氣爽地回來了。
還很好心地帶回來一擔熱氣騰騰的豬糞。
他語重心長勸說道:「此乃以毒攻毒之法,確實有用的。大家快試試吧。」
衆人頓時明白了,豬糞是藥引。
雖然這個決定很艱難,但想到龐熊師弟等人最後爛肚穿腸而死,他們只好硬着頭皮向我討藥。
就連一向傲氣的柏雪,最終也抵不過死亡的恐懼,哭着求我給她藥。
於是,我當着她的面搓了一個又大又圓的藥丸遞給她:「師妹,你的病症比較重。劑量也要比旁人大一點纔行。」
她捧着那顆大藥丸,嚎啕大哭起來。
「師妹,這藥真的管用。你快喫吧!」
「是啊,裹一層藥引,捏緊鼻子嚼吧嚼吧吞下去。總比痛死強啊!」
「別像十三師妹,她光喫藥沒用藥引,最後無效,死了!」
那羣喫了藥緩過來的人不停地勸她。
我也捏緊拳頭爲她打氣:「勇敢炫,師妹!」
「刀颯颯!我恨你!」柏雪轉身沾了豬糞,哭着跑去了無人的角落。
師父他個性最固執,最後輪到他服藥時,他老人家將自己關在茅廁痛哭大叫:「邢日!爲師今日就算死在茅廁,也不會以這種方式服藥……」
「師父,人命關天,您就喫了吧。」二師兄在裏面勸了半個時辰了,聲音都說啞了。
「速速將這污穢之物拿走!爲師生爲無垢門掌門……啊!!嘔!」
聽聲音,像是噎着了。
「大家別擔心,師父已服藥。」二師兄擦了擦手,從茅廁走了出來。
衆人全都鬆了一口氣。
至此之後,無垢門的弟子全都戒掉了葷腥,喫得比和尚還素。
而後山上原本養的雞鴨鵝,最後全都進了我和綰夭的肚子。
「夭夭,柏雪師妹喫了藥之後還整整吐了三天……」
「她活……」綰夭看了我一眼,改口道,「嗯,她體弱,有點副作用也是正常。」
我想到那日的場景,不禁抖了抖:「還好我們那日喫的白糖鍋巴。不然……咦。」
綰夭勾了勾薄脣:「其實,少了那味藥引,藥性不過就是會起效慢一點而已。」
我捂住嘴:「啊?他們都白喫了啊?」
「也不算白喫。」綰夭看着面前篝火堆上搖曳的火舌,漆眸深邃幽冷,嘴角卻淡然一揚。

-6-
又過了兩日,綰夭與我同眠時身上越來越燙。
腰上的妖毒時常橫衝直撞,無法自控。
折磨得她小臉通紅,微喘吁吁。
只有背對着我,我從背後抱着她睡,她才能夠平靜些。
而師父那邊,藉着痢疾剛愈,煉化妖丹的事一拖再拖。
這讓我不禁起了疑心,趁他不注意我偷偷跑到煉丹房外一探究竟。
結果出乎意料,煉丹爐居然是涼的,空的。
我從兩個值夜的小師弟閒聊中得知,原來那顆妖丹早在三日前就煉成了。
柏雪來求師父,師父便將藥給了她。
我忍無可忍直奔大師兄的住處,見到屋內私相授受的兩抹身影,一腳便踹開了門。
依偎在大師兄懷中的柏雪嚇得一怔,慌忙要和大師兄保持距離。
誰知,大師兄當着我的面又將她拉進懷裏,一臉坦蕩。
「刀師妹,今日我便將話說清楚。妖丹雖是你尋來的,但送藥給我的是柏雪。」
我氣得捶胸:「所以呢?」
邢月冷酷一笑:「所以我的心裏只有柏雪師妹一人,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我和你永遠不可能……」
「嗦粉嘛您個大啥批!你們全都欺人太甚!」我衝上去對着他的頭就是爆捶一通。
毫無章法的招式,宛如一個市井潑婦。
每一下都打得邢月措手不及,擋了這裏漏了那裏。
柏雪拔劍要來幫忙,我掐着邢月的脖子朝她發瘋:「來啊來啊,你敢扎我,我就捏爆他脖子上的鵪鶉蛋。」
「……」
當師父帶着衆弟子趕到時,我正掛在大師兄身上拔他的頭髮。
柏雪哭哭啼啼:「師父,您快救救大師兄吧。師姐她瘋魔了!」
「你們這羣見風使舵,背信棄義的僞道士,真小人!」積壓在我心中的怨恨和委屈在一瞬間徹底爆發,我紅着眼圈對着他們怒吼,「這十年,你們這羣狗東西都是怎麼對我的?我不過就是資質差點,你們就罵我是蠢豬廢物!說我不配喫人喫的飯菜,只配喝餿水拌爛菜葉!」
師父:「刀颯颯!你瘋了!」
我:「閉嘴你個老東西!明明是我取得的妖丹,你爲什麼要給別人!」
師父臉色一沉,自知理虧的他下令讓人將我綁了起來。
見我被制服住了,師父捋着山羊鬍走到我面前,眼底劃過一抹陰狠:「因爲你帶回來的那人是妖邪。你……助紂爲虐,殘害同門。刀颯颯,按照門規,你該以命抵命。」
「不過念在你自幼便在無垢門,爲師大發慈悲,在處置你前給你一次自證清白的機會。」師父冷聲道,「將孽徒刀颯颯同那個來路不明的妖邪一併押往化妖壇!」

-7-
化妖壇,是祖師爺留下的上古法陣。
東西南北還有四個小陣,法力強大。
即便是千年妖邪誤入此壇,也挺不過三秒,立刻會顯出原形並化成渣滓。
今晚無月,冷風呼嘯。
綰夭被兩個無垢門弟子拖到我的面前,身上的紅衣磨出了道道口子。
想到我曾對她誇下海口,會送她平安回家,眼睛就酸澀得睜不開。
「颯颯,我沒事的。」綰夭看向我,眼尾泛起薄薄的紅墨色。
「對不起,綰夭。」我哽咽着。
柏雪得意地看着這一切,扶着大師兄,對師父道:「時候不早了,徒兒懇請師父開壇做法。也好給師姐一個痛快。」
師父咬破指尖,在黃符上畫咒。
燃燒的符紙一落入化妖壇,整個化妖壇頃刻被金光點亮。一個巨大的圖騰騰空而起,將衆人籠罩在這片光芒下。
「綰夭她身上妖毒未清,即便她是無辜的,進入化妖壇恐怕也會被誤傷。」我看了眼師父,視線又落到被柏雪藏在指縫中的化妖符。
頓時一切都明白了,他們這是要聯手將化妖符放入我體內,污衊我是妖呢。
我噙着一抹冷笑,對師父說道:「既然你們要救的人已經無恙了。又何必牽連無辜的人?」
師父沉默了。
這場試練,本就荒唐。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們要針對的,懲罰的,不過是我。
師父他最痛恨不服管教的我,今天我徹底瘋了,他便想將我剷除。
可綰夭是無辜的。
「讓我帶着綰夭的一縷頭髮進入化妖壇。這樣,既能驗她是不是妖邪,也能避免誤傷了無辜之人。」
柏雪聽了我的訴求,剛要反駁就被師父阻止了。
「好,爲師答應你。」他眯起眼睛,冷漠地擺擺手。
柏雪拔出匕首上前割斷綰夭的一縷頭髮,塞到我手裏時她湊到我耳邊說道:「師姐,你先走一步。稍後我會親自送她來見你。你們聯手騙我們喫下污穢,此仇不共戴天。」
說完,一張化妖符被她悄悄貼在了我背後。
我被她推下了化妖壇。
耳邊風聲呼嘯,我在一道道金光中翻滾,墜落。
因爲擔心綰夭,我的心臟又痛又燙。
我嘶吼着,想要衝破那些法陣。
四肢百骸卻越來越疼,體內的氣血洶湧翻騰,最終化作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快要衝出身體。
我的視線模糊了,眼前一片猩紅。
與此同時,化妖壇外傳來一聲接着一聲痛苦的嚎叫。
一抹頎長紅影破開法陣,手持長劍,朝我而來。
自此,天地無色,他成了唯一的那抹顏色。
是綰夭,他霧黑的長髮散在背後,雪白的臉上濺上了幾點猩紅,如一朵盛開的彼岸罌粟。
罡風不止,吹得他袖袍獵獵作響。
我望着他,忍不住感嘆:「好大!」
「……」綰夭身子一歪,差點掉到壇底。
意識到我在說什麼時,他的臉頃刻就紅透了。
我急忙解釋:「我是說……風好大。綰夭,你法力竟然如此高強。」
「乖,先別說話。你的這具身體快撐破了。」我身上的化妖符在他指間粉碎。
我被他拉進懷裏,因爲知道了真相,我臉紅了。
綰夭將我無處安放的雙手放回他的胸膛:「累嗎?」
我摸了一把,點頭:「硬。」
「……」綰夭微怔,風流的桃花眼不禁透出一抹笑意,「我在問你,累不累。」
我臉一紅,說不出話了。
「颯颯,先睡一覺。」他的氣息溫溫地落在我耳邊,「等你醒來,我向你保證,這世間的一切皆會如你所願。」
他的聲音如同催眠,我的眼皮越來越沉。
意識模糊時,有什麼柔軟溫熱的東西輕輕落在了我的眉間。
這熟悉的安全感,讓我饜足地彎起了脣角。

-8-
綰夭他沒有騙我。
等我再次睜開眼睛時,雪岐山變天了。
皚皚白雪化成了一池春水,湛藍的蒼穹飄着細白的雲。
原本吵吵鬧鬧的無垢門清淨了不少,到處鳥語花香。
綰夭牽起我的手,二人緩步走在空蕩蕩的門派中。
我看着綰夭的笑臉,終於問出了內心的疑問:「綰夭,無垢門的其他人呢?」
綰夭沒回答,拉着我繼續走。
來到煉藥房門前時,裏面傳出千奇百怪的獸鳴。
綰夭道:「那日無垢門掌門想用禁術開壇做法,污衊你是妖。誰知反被化妖壇裏的金符反噬所傷,顯出了原形。原來整個無垢門的弟子全是妖邪所化。」
我:「他們全都是妖邪?可他們平時也捉妖……」
「一羣飛禽走獸而已。成立門派後,殘害同類,用低等妖邪的妖丹增長自己的修爲,繼續僞裝成道長試圖瞞天過海。」
聽完,我內心五味雜談:「真是沒想到。」
沒想到綰夭會一本正經胡說八道。
明明我就記得那天,是綰夭將他們暴揍得呼爹喊娘,在地上扭曲滾爬。
也是他在我被化妖符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時,扛着颶風而來將我解救。
他撕碎了陷害我的那張化妖符,還緊緊抱住了我。
我雖不知綰夭究竟是何方神聖,他突然出現在我的世界是因爲什麼。
但我知道,他不會害我。
從小到大沒有一個人會像綰夭那樣義無ẗű̂₂反顧地對我好。
這就足夠了。
他不想我知道太多,那我就一直裝傻。
只要他能一直留在我的身邊。
「一切都過去了。」綰夭握住我的手,笑着說,「他們已經被關進這間煉藥房中,不會再出來害人了。颯颯,你如今孤身一人,未來可有什麼打算?」
我眺望了眼遠處連綿的羣山,想起自己悲慘的童年,我忽然生出一個想法:「既然無垢門的房屋空着也是空着,我想自創個門派,收留那些無家可歸的孤兒。他們不用很聰明,勤勞團結就好。」
綰夭聽完,拉住我的衣袖,可憐道:「那就請掌門先收留我吧。」
「你?」
綰夭點點頭:「我無父無母,顛沛流離半生。所幸遇到了你,餘生我願意爲掌門做牛做馬做面首做夫……」
「真、真是越說越離譜了。」我面紅耳赤地打斷他,搓着衣角,「我就不是那種人~」
綰夭一臉真摯:「我是那種人。」
「……」

-9-
自創「種田派」第二天,山門口就來了一批身世可憐的災民。
他們爲人淳樸,又很能幹。
剛來幾天,就將後山土地劃分得井井有條,並且每個人都分工明確。
壯的劈柴挑大糞,瘦的播種織布,小孩兒摘野果摸魚……
之後的日子,我只要每出一次山,必能撿回一兩個迷路的孤兒。
他們的遭遇一個比一個悲慘,我就將țùₐ他們全收了。
我像模像樣地說道:「你們是我收的最後一批。俗稱關門弟子。」
嬌憨的小花歪着頭問我:「師父,關門弟子可以跟着您學些什麼本領呀?」
「這……」
我從腰上拔出桃木劍,打打殺殺成何體統,扔了!
又拿出幾道護身符,綰夭說惡毒的大妖已除,山上剩下的都是可憐的小妖小魔,算了!
最後摸出一包麥芽糖,給他們一人分了一顆。
可他們喫了糖,還是滿眼期待地等我展示本領。
我只好硬着頭皮走到門口,對着門猛地踹了一腳。
「砰」的一聲,門關了。
衆人目瞪口呆。
我:「此招,名叫關門。」
衆人反應過來,用力鼓起掌:「師父好強!師父居然能用腳關門耶!」
我臉紅道:「等這招你們學會了,我再教你們關窗關燈關關雉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這邊其樂融融,綰夭那邊則歲月靜好。
小虎走到他身邊,對正飲茶的綰夭說道:「魔尊,夫人她失憶後,雖不似從前潑辣狠厲。倒也可愛得緊。」
綰夭放下茶盞,眼底泛起一抹寵意:「她,什麼樣子都好。」
午後,陽光正好。
我在後山給徒弟們一個一個編花環。
綰夭擼起袖子,露出白皙如玉的小臂,學着那羣小孩子的樣子說道:「掌門姐姐。我也要。」
我想起過去,不知他性別時每晚摟着他睡覺。
還經常用手替他摩腹,以緩解妖毒的疼痛。
耳根突然就像火燒起來。
綰夭偏偏這時候,拉住想逃跑的我:「你都躲我好久了。早知如此,還不如一直當你口中的姑娘。」
「別、別胡說。」我轉過身,看着他一如既往漂亮的臉蛋,「我躲你,不是因爲你是男子。」
「那是?」
「我也不知道。」我捂住自己突突亂跳的心口,「一見到你,我這裏就亂得很。」
綰夭微怔,隨即發出一聲清澈的笑聲。
「你笑什麼?」
「你讓我想起一位故人。」綰夭看着我通紅的臉頰,說道,「她欺負起人來,從來不會臉紅。如果她的夫君害得她心亂,她會直接將人拖進房中就地正法……」
說到這,綰夭不知爲何捶了捶自己的腰。
我見他滿臉歡喜,突然就興致掃地,不快道:「你很羨慕你這位故人的夫君嗎?」
綰夭笑道:「羨慕。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之前寒冬夜,與你相擁而眠。那樣也挺好。」
綰夭拉住我的手,輕輕晃了晃:「掌門,前晚是小桃宿在你房中,昨晚是小花。今晚……可以換作我了嗎?」
我甩掉他的手:「她們還小,怕黑。你也小嗎?」
綰夭揚起脣角:「我不小。」
「那就更不行了。」
說完,我撒腿就逃。
怕再多看他一秒,我會妥協。

-10-
那晚,我想着綰夭的臉,徹夜未眠。
直到天快亮時我纔有了些睏意,但剛一閉眼就被小花搖醒了。
「師父,咱們家門口來了一個奇奇怪怪的人。」
我只好頂着兩隻黑眼圈,隨小花一探究竟。
大門剛開,一塊清香的白紗就飄進了門縫,拍到我的臉上。
我:何妨妖孽?
晨霧中,少年頭戴斗笠,一襲白衣如山中鈴蘭,還掛着昨夜的雨珠。
他緩步上前,摘下斗笠抖落點點晶瑩。
少年清雋高潔,此刻眼眸低垂,ṭų⁾鴉睫微微掃下來:「鶴雲久仰掌門大名,虔心上山求學。不知掌門能否收我爲徒?」
「哇,在雨裏站了一夜的哥哥原來長得這般好看呀。」小花揪着我的袖袍,小聲道,「師父,我們能不能收留他?」
我面無表情:「不能。」
笑話,我自己幾斤幾兩我還是知道的。
久仰我大名,虔心求學?
學啥?跟着我學關門嗎?
那些糊弄三歲小孩的把戲,他湊什麼熱鬧。
我將小花拉到自己身後:「小花乖,這個人衣着乾乾淨淨,不像是流離失所的災民。我看他倒像是個……有病啊!能不能別老揮舞你的衣袖?」
山上本來就風大,從剛纔開始,我就被那少年身上的白紗罩住了七回。
我忍無可忍了,將那條紗巾往手上纏了幾道,然後猛地一扯。
小花急忙捂住了雙眼:「師父,哥哥,光光。」
光着兩條腿的少年郎呆若木雞,兩股瑟瑟。
而我手裏還捏着他的褲腰帶,連帶着破成兩半的褲衩。
他雙脣緊抿,瞪大眼睛。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今天你一定要收留我。」
「爲何?」
「不收留我,我就從那處斷崖跳下去。最好是臉朝地,反正我已經沒臉了。」
「……」

-11-
聽說我又收了一個男徒弟,綰Ŧũ̂ₐ夭急匆匆地趕到花廳。
見到我身邊的鶴雲裹着我的外衣時,綰夭的目光瞬間就結成了冰。
他問一旁的小虎:「今天很冷嗎?」
小虎還沒回答,鶴雲先開口了:「掌門怕我冷,便給我披了件外衣。」
衆人沉默了。
外衣披在腚上,活久見。
我爲了化解尷尬,急忙將鶴雲往屋裏推:「他一介柔弱書生,昨夜遇到偷桃的猴妖。只要命沒丟,丟條褲衩算不得什麼。是吧?」
「……」鶴雲額角抽了抽,臉綠了。
小虎撓了撓頭:「咱們山上有偷桃的猴妖嗎?」
綰夭扯了扯嘴角,笑意卻未達眼底:「掌門說有就有。我信她。」

-12-
屋裏只剩我和鶴雲二人,我搬出無垢門的法寶——照妖盤。
金光一閃,盤中映出半張少年清雋的側臉。
結果出乎意料。
鶴雲他居然是人,不是妖。
可要說他是個普通人,方纔我扯落他褲衩子的時候,分明看見從他身上掉落的鎮妖符……
只是沒來得及細看,那張符又不見了。
難道是我昨晚沒睡好,眼花了?
鶴雲轉過頭,我急忙將照妖盤推回衣櫃裏,推到一半卡住了。
鶴雲盯着照妖盤說道:「我還是生平第一次見到如此特別的鏡子。」
我順手拿了套衣服丟給他,試圖搪塞過去:「特別嗎?祖傳的。要不是看你要更衣,我也不會搬出來給你用。」
鶴雲似笑非笑:「這麼特別的鏡子,真該讓這山上的其他人也看看。」
我催促他:「衣服我給你了,你快去裏屋換吧。」
光着腚呢,還在這閒聊個不停。
你不羞,我還羞呢。
沒過一會,裏屋又傳出了鶴雲的叫聲。
我衝進去,他整個人撲進了我懷裏,手指着角落一條蜈蚣:「掌門,這裏有蛇。」
「……」循聲趕到的衆人以綰夭爲首,全都沉默了。
小青過去,人狠話不多,抓起蜈蚣就扔出了窗外。
經過鶴雲身旁時,惡作劇地朝他吐了吐舌:「嘶~蛇和蟲都分不清,你眼睛白長了?」
說完,他用胳膊圈住鶴雲的脖子,將他強行拉離了我的懷抱。
「小白臉,貼這麼緊,想當我們掌門夫人啊?」小青冷冰冰地將鶴雲一推,「離我們掌門遠點!」
鶴雲踉蹌了幾步,摔在了地上,吐了一口黑血。
小青:「???我也沒用力推他啊。」

-13-
我讓人將鶴雲扛回牀上,他捂着胸口,柔弱道:「不怪別人,是我自幼體質特殊。遇到妖邪,便會有所感應。」
我順着他的視線看向一旁的小青,他神色複雜道:「都看我幹什麼?我身上又沒毒,他吐黑血肯定是因爲剛剛摸了那隻蜈蚣。」
「蜈蚣有毒,你碰了爲何無事?」鶴雲清冷的眼眸盯着小青,面色透着病態的蒼白。
「我……我也體質特殊,自幼百毒不侵不行嗎?」小青說着,但氣勢明顯沒有剛纔足。
「好了,都別爭了。」我走到鶴雲牀邊,對他說道,「這裏沒有妖邪,他們都是我收留在此的可憐人。每日辛勤勞作,從未離開過……」
我話未說完,鶴雲的瞳孔一沉,冷聲打斷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我蒙了:「你嘴裏嘰裏咕嚕地說些什麼玩意?」
綰夭上前抓住了我的手,他讓衆人都先出去,其中也包括我。
「颯颯,你一個女子,留在這裏照顧他多有不便。今晚便由我照看這位特殊體質的公子吧。」綰夭微微側頭,指尖漫不經心地落到鶴雲肩膀上,又重重往下一壓:「公子,既然虛弱,還是躺下爲好。」
鶴雲的背砸在牀板上,發出咚地一聲。
四隻牀腳肉眼可見地彎曲了。
可鶴雲卻沒有一絲痛苦的表現,反倒對着綰夭微微一笑:「那便有勞閣下了。」
詭異,實在是詭異。
我離開後,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原路返回時,煉藥房的方向突然落下一道驚雷,房頂頃刻燃起一團火焰。
糟了。
像是預感到什麼,我的心臟忽然猛地一刺,疼得我冷汗涔涔。
我瘋了般往綰夭那頭趕,在半路遇到了驚慌失措的小虎,而小花則奄奄一息地趴在他背上。小虎一見了我就朝我大喊:「快跑!」
又一道雷從天而降,劈在小虎的腳邊。
這些雷起初毫無章法地亂竄,但突然間就像被人操控般匯聚到一起,像條吐着信子的火蛇朝着我的方向疾馳而來。
我慌不擇路,速度卻遠遠不及那些雷電。
沒跑出幾米,就被擊碎的亂石絆倒在地。
「夫人,小心!」小虎口中忽然發出一聲低吼,他竟騰空躍起,在半空中化作一頭白虎,替我擋去了那道致命的雷擊。
小虎龐大的身軀重重地摔在我的面前,雪白的皮毛被雷電灼燒出一大個窟窿。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氣,用最後的力氣向我伸出前爪。
在他掌心是一朵被火烤得捲了葉的芙蓉花。
「帶着小花,快、快逃……」
我忽然間全都明白了,顧不得腿上的傷,帶上小花就跑。
「我的好師姐,你想跑到哪兒去?」一道熟悉的身影擋住了我的去路,她腰上的捉妖鈴在風中叮鈴作響。
是柏雪。
還有無垢門其他的師兄弟都在。
「原來你真是妖啊。你是妖早說呀,那日白白浪費我一張化妖符。」柏雪站在夜色裏,清純柔美的臉上噙着一抹噁心的笑容。
「你這臭嘴黑心腸,妖都比你乾淨!」我剛罵完,她手裏的利刃便劃破了我的嘴角。
鮮血滴滴答答地從我下巴滴下來,她的眼神頃刻瘋狂起來。
「怎麼了師姐,生氣了?」柏雪咯咯地笑着,「你生氣的話就和你的朋友一樣,顯出原形啊。我很想看看你的妖身呢。不知道是豬還是雞?會不會比你現在這張臉更醜!」
柏雪眉間閃過一抹暴戾,又一刀劃破了我的左臉。
我懷中的小花劇烈地抖動花莖,拼盡全力想保護我,最後卻掉在了地上。
我急忙伸手去撈,柏雪卻先我一步將她踩得粉碎。
我盯着地上那攤粉色的汁液,心臟像是被握住了般,我張着血肉模糊的嘴嘶吼,喉嚨卻乾澀地發不出一點聲音。
我瘋了,爬起來朝着柏雪撲過去。
可她重生以後,竟連本事也變大了。幾下便將我掀翻在地,準備割斷我的脖子。
「柏雪,不得無禮。」
一道像是浸了雪水的嗓音突然響起。
我身後的柏雪立刻棄劍,跪了下來。
我癱坐回地上,只見烏壓壓的人羣自兩邊散開,給那人騰出一條道。
白衣少年郎,依舊從容淡定地緩步向我而來。
他的面容在夜霧中逐漸清晰,我睜着殷紅的雙眼,呼吸急促。
是他,鶴雲。
而我的師父,無垢門的掌門正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向着他跪了下來,聲音洪亮地喊道:「弟子無玄恭迎祖師爺雲遊歸來!」
無垢門的祖師爺竟然是鶴雲?
我狠狠地瞪着他,他卻在我面前蹲下,像在警告柏雪又像是故意告訴我一些事:「她是本道長當年親自帶回山的,我走之時,她尚且乖巧懂事。你們是怎麼管教她的?」
所有人把頭低得更甚,一個字不敢多說。
只有柏雪不怕死,指着我罵道:「劣根東西,怎服管教!當初師父收留她,反倒引火燒身,差點被她的同黨滅門!此等禍害,應當千刀萬剮!」
柏雪還想多罵幾句,嘴裏的話就變成了犬吠。
一張化妖符沒入她的額頭,下一秒她整個人都變回了一條狗。
鶴雲拇指搓着食指指腹,淡漠地撩了撩眼皮:「要殺要剮,也是本君親自動手。何時輪到旁人越界?」
他指尖一劃,一道閃電落在柏雪的狗身上,頃刻落下無數傷痕,道道深得見骨。
在場那些昔日和柏雪交好的師兄弟,沒有一個敢爲她求情。
我不禁覺得可笑,唾了一口口水在鶴雲如雪的白袍上:「祖師爺,上樑不正,果然下樑歪。」
鶴雲面色一紅,低頭掃了眼自己。
揮手將我打飛了出去。

-14-
我又被帶去了化妖壇,這次壇底已經躺着了一個人。
鶴雲面無表情地看着被鎖鉤和鎮妖符困在其中的綰夭,強迫我向他下跪認錯。
「爲了不讓你體內魔氣增長,本君每隔十年便替你驅除一次雜念,連同那十年的記憶一併消除。你就算不記得本君,也不該忘了本君在你體內種下的初心。」
我一臉不聽不聽,王八唸經。
死咬着牙關,不肯向他低頭。
鶴雲被我徹底激怒了,指間雷符化作一條長鞭,狠戾地抽在我的背上:「刀颯颯,明明是我降服了你!即便是消除了你的全部記憶,你對我爲何還是這般冷硬!」
鞭子一道又一道落在我身上,可我像是麻木了,從頭到腳最痛的地方是我的心臟。
我眼中的瞳孔倒映着那抹熟悉的身影,綰夭他流了好多好多血,那件襯得他膚白如雪的紅衣此刻沾滿了血污。
他臉上,脖子上,手背上也是……
看着他毫無血色的臉,滾燙的眼淚一滴又一滴地落了下來。
直到我眼前一黑,整個世界都暗了下來。
心上的某處結印被劇烈波動的魔氣衝出一道新的裂口。
鶴雲的鞭子還是沒有停下,他甚至使出了全力:「是我降服了你!是我!你爲何不正眼看看我,爲何不爲我所用!」
我掩面,低泣。
鶴雲頓了頓:「你……哭了?」
我披頭散髮着,肩膀不住地戰慄。
眼淚和鮮血順着潔白的手腕緩緩流下,最後在身上開ṱū⁰出一朵朵妖嬈的花。
「哭?你好好聽聽,我是在笑呢。」
我抬起頭,臉上的傷口在一點點消失。體內滲出的魔氣很快將我的臉修復回原貌。
我是說,我原本的樣子。
我看着鶴雲,夭麗的臉上逐漸浮出一抹詭譎的笑容。
「鶴雲道長,沒想到隔了這麼久,你還對我念念不忘?」
「鬼煞?我早已將你魔根摘去,你……你竟還能重生?」鶴雲睜大雙眼,表情扭曲。
我徑直走到他的面前,拉住他的手,他渾身一震,手中雷符飄然落地。
我輕笑:「究竟是你降服了我,還是我降服了你啊。」
鶴雲的下顎在一點點繃緊,看我的目光從無措到失神。
我沒給他再開口的機會,魔氣化刃,一刀貫穿了他的身體。
「老東西,我剛新生。你不像過去一樣用點陰謀詭計,是打不贏我的。」看着他一塵不染的白袍上暈開的血色,我興奮地大笑。
「還想用我的人威脅我第二次?你找死!」笑着笑着,我眸光一凜,第二刀直接讓他腦袋搬了家。
我一腳踩住那顆頭顱:「下一個,乖乖把頭伸出來。」
無垢門祖師爺鶴雲潛心修行五百年才修得不老之身,道法高強,曾以一敵百鬼。
可他在我面前,一秒都沒撐過。
剩下的無垢門弟子如螻蟻般匍匐在地上,面如死灰,放棄了逃命。
無垢門掌門無玄立在風裏,枯瘦的身軀搖搖欲墜,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恐懼:「你……你竟是磨刀鬼煞。」
我掌心凝聚魔氣,轉眼化作一柄血色的刀刃。
我把玩着刀柄上懸掛的那串骷髏頭,揚起紅脣,酒窩深深。
「喲,你聽說過老孃?」
無玄再也不敢直視我的雙眼,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痛哭流涕:「是老身有眼無珠,竟不識鬼煞娘娘。求鬼煞娘娘留我一魄,老身不想死後,永世不得輪迴。」
「師父!你何苦要跪一個妖邪!什麼鬼煞娘娘,她就是曾經的廢物刀颯颯!」大師兄邢月不知死活地站出來,去拉無玄。
「求鬼煞娘娘饒命……」可無玄卻仿若未聞般,依然對着我不停磕頭。
邢月還想說什麼,便被我吸乾了魂魄。
我舔了舔脣,輕撫正啼哭的骷髏白森森的頭顱:「別急,這兒多的是魂魄給你們吞噬。越是惡毒的魂魄,喫起來就越是香甜。」
無玄這時停止了磕頭,雙眼空洞地看向蒼穹。
我揮一揮刀,笑道:「乖寶們,去覓食吧。」
頃刻間,千萬道魔氣如地獄裏的惡鬼從刀身不斷溢出,在人羣的頭頂盤旋,眨眼間的工夫,無垢門一百多人便化作了骸骨。
我踩着一地白骨,走向化妖壇。經過蜷成一團的柏雪身旁時,微笑道:「小狗狗,看到了嗎?方纔那些都是我的真身。不過啊,你猜錯了,我可不是妖邪。我是魔。」
妖尚有改邪歸正的可能,魔沒有。
我用刀尖挑起她脖子上的項圈,將她丟給剛被我復活的小花:「芙蓉,她身嬌肉貴,用來滋養你的根莖剛好。」
說完,我肩扛大刀飛身躍入化妖壇。
身後則傳來了柏雪最後的慘叫。

-15-
我砍斷綰夭身上的鎖魂鉤,他虛弱地落入我懷中。
他傷得比我想象中更重,我沒控制好情緒,魔氣沖天,差點炸了化妖壇。
綰夭拉住我的手:「你還是老樣子,性子這麼暴。」
見他醒了,臉上卻毫無血色,我的眼圈不禁紅了。
罵道:「就你脾氣好,活該被人欺負成這樣。」
「是,夫人教訓的是。」綰夭安靜地看着我,聽我發泄心中不快,目光深深,眉間是道不盡的柔情繾綣。
「我以前教你的,對待敵人要睚眥必報,趕盡殺絕。你全忘光了!」
「沒忘,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熟記心中。煞煞,你終於回來了。」
綰夭的目光落到我的脣上,剛要撐起身子,我將他一把抱進懷裏。
「你傷重,別亂動。我來就行了。」說着,我抬起他的下巴,低頭吻上了他的薄脣。
吻得忘情時,我的手熟練地挑開了他的衣帶,摸進了他的裏衣。
綰夭喉結滾動,發出一聲悶哼。
我急忙鬆開他,不好意思道:「對你,我總是情不自禁……」
綰夭俊臉微紅,啞聲道:「待我養好傷。」
「嗯。」我看着他被我親得微微紅腫的脣,忍不住又去啄了一下:「那我現在就替你療傷。」
「夫人,大家還在。」綰夭摁住我的手,臉更紅了。
我抬頭一看,化妖壇旁圍了一圈看熱鬧的小妖精。
小花小蘭急忙遮住眼睛,高興地喊道:「魔尊和刀娘娘又能每天親親啦!」
一旁的小虎突然朝綰夭翹了個大拇哥:「不愧是魔尊!這招自損八百,傷敵一千實在是妙啊。」
我蹙眉:「什麼意思?」
綰夭勾了勾脣角:「小虎的意思是我在扮豬喫老虎,引誘你英雄救美。」
我微怔,隨即去扒拉他的衣領。
這時,他衣裳上的血跡突然間全消失了。
我頓時明白自己被他們聯起手來騙了:「你身上的傷竟然是障眼法???那小虎小花他們……也都在配合你演戲?」
我抬頭,生氣地瞪了他們一眼。
嚇得小花他們一個個急忙縮回腦袋。
「對不起刀娘娘!!!都是魔尊說,這可能是唯一喚醒你自己衝破結印的方式了!」
原來如此,衝破結印,然後順帶幫他幹了鶴雲這個情敵。
我就說,他這隻老奸巨猾的狐狸,怎麼會一次又一次中鶴雲的計策,被生擒兩次呢。
綰夭心疼地看着我:「魔刀重生,必須置死地而後生。抱歉,煞煞,我不能事先告知你。剛化魔後的你,即便是十個鶴雲都不是你的對手。」
我將綰夭一把從地上拉起來:「你個詭計多端的妖精,現在立刻馬上跟老孃回老巢!」
「夫人,我知錯了。」綰夭圈住我的腰,主動將手塞給我牽,「今晚我任你處置。夫人你從前喜歡做的事,我都陪你做一遍。」(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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