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之花

兒子失蹤三天後,警察打電話通知我找到了屍體。
我拿着電話,僵在原地,沉默許久。
如果警察找到的是我兒子的屍體的話,
那現在埋在我院子裏的那個人是誰?

-1-
掛斷電話後,我換好衣服,對着鏡子反覆練習悲傷的表情。
我絕不能露出任何馬腳,必須努力扮演成一個絕望母親。
好在,這對我來說並不是很難。
調整成自己滿意的狀態後,我長出一口氣,麻木地開車趕往警局。
到達警局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兩點多了。
當時接待警員正在打電話。
我伸手打斷了他,表明了來意,他的臉上頓時露出同情的表情。
「陳警官,孩子的家屬來了!」
一箇中年男警察快步走了出來。
「程鳶女士是吧,你好,我叫陳霄。」
我侷促地捏着衣角,嘴脣顫抖,眼眶通紅,微微點了點頭。
陳霄臉色暗淡,清了清嗓子。
「很抱歉地通知您,今天晚上,我們找到您兒子的屍體……」
「您兒子江浩已經不幸遇害了。」
我捂住嘴,眼淚瞬間掉了下來,隨後哭得撕心裂肺,癱軟在地。
兩個女警察趕忙托住了我,將我扶到椅子上。
「請節哀。」
「孩子的屍體就在停屍房,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陳霄欲言又止,輕輕嘆了口氣。
我失神地坐在椅子上,滿臉絕望。
在警察的攙扶下,我去了停屍房。
一個小小的屍體分成幾塊躺在桌子上,身上滿是污穢,幾乎看不出人形。
一路上我大腦在飛速運轉,思考着一會到底要不要認下這具屍體。
我知道,這具屍體絕不可能是我的兒子,警方一定是搞錯了。
但我不認的話,警察還會繼續追查我兒子的行蹤,哪一天說不定就要查到我的身上。
如果認下的話,我院子的那埋着的屍骨就安全了,我可以名正言順地把這具屍體下葬,從此我的兒子就徹底從世界上消失了。
我猶豫不決的時候,已經走到了屍體前面。
我向前探了探身子,僅僅掃了一眼,我就頭皮發麻,兩眼一黑,險些昏厥。
「這不可能……」
我像個瘋子一樣喃喃自語。
面前這具殘破的屍體真的是我的兒子江浩。

-2-
但這怎麼可能,他現在明明應該埋在我家的院子裏,怎麼會出現在警察局?
我的腦子瞬間亂成了一團糨糊。
兩隻耳朵嗡嗡作響。
失神半天后,才反應過來,作爲一個母親,我現在應該哭。
於是我哀號着撲向屍體,哭得撕心裂肺,渾身顫抖。
「真可憐啊,親生兒子被分屍,哪個母親也忍不了了啊。」
「是啊,聽說還是個單親母親,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到這麼大,卻被人害了……唉。」
我手摸着兒子的屍塊,不停地顫抖,拼命喊着他的名字。
我之所以如此確認,是因爲他身上的每一刀都是我親手砍的。
他斷掉的脖子後也有一塊顯眼的胎記,我絕不可能認錯。
但是我想不明白,他的屍體到底是如何出現在這兒的,現在我家的院子裏,埋着的究竟是誰的屍體。
哭了一會後,我兩眼一黑,當場昏厥。
兩個警察連攙再抬地將我帶走了。
幾分鐘後,我坐在椅子上,雙目無神地喝着熱水。
「孩子已經沒了,還希望你節哀順變。」
「要相信警察,我們一定會抓到兇手的。」
我點了點頭,慢慢站了起來。
「麻煩你們了,警察同志,沒什麼事我先回去了。」
「好,我們送你。」
陳霄叫了兩個警察,開車將我送回了家。
一路上,我心神不寧,對於警察安慰的話,我一句都沒聽進去。
到家後,兩個警察又開導了我幾句。
我道了謝。
親眼目睹他們開車離去後,便迫不及待地脫下外套,衝向了後院。
兒子的屍體被我埋在後院,我要確認埋在那個坑裏的人現在到底是誰。
我拿起鋤頭,一下又一下對着地上鏟去。
月光照在我臉上的汗液上,閃着清冷的光。
蛐蛐蟈蟈的聲音混合着我粗重的呼吸聲,在我耳邊不斷迴響,讓我心煩意亂。
不多時,孩子的屍骨慢慢浮現出來。
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放下鋤頭,瘋狂地用手掏着泥土。
當我看清那張臉以後,我一下愣住了。
裏面埋着的,不是我的兒子,而是一具成年人的屍骨。
「這不可能。」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坑裏那張我再熟悉不過的臉,先是驚喜,然後是絕望。
我捂着臉,大聲哀號。
「叮咚!」
就在這時,家裏的門鈴突然響了。

-3-
我身體猛地一顫,震驚地瞪大了猩紅的眼睛。
現在已經是凌晨四點了,這個時間誰會來。
難不成是調換屍體的那個人?
我瞬間警惕起來。
門外鈴聲逐漸變成了敲門聲,敲門聲又變成了砸門聲。
如果真是那人的話,那他無疑很危險,我不知道他是來幫我的還是來殺我的。
我警惕地拿起鋤頭,屍體都沒來得及埋,便輕手輕腳地向門口去。
門外的人開始大聲呼喊,聽到這個聲音,我心一哆嗦,表情逐漸變得驚恐。
糟了,如果是他的話,那情況就更糟了。
我咬咬牙,回頭看了一眼還沒掩埋的屍體,聽着砸門聲逐漸變成了撞門聲。
我放下鋤頭,快步去開了門。
我剛剛打開門,一個壯漢就撲了進來。
我一個側身躲了過去,
「陳警官?你怎麼來了?」
我擦了擦眼角的淚問道。
見我沒事,陳霄明顯鬆了口氣。
「抱歉嚇到你了,剛剛敲門一直沒人開,我還以爲你……」
他欲言又止,沒有繼續說下去。
兩人一時都僵住了。
「額,我能進去坐坐嗎?」
陳霄率先開口。
我咬咬牙,很想拒絕,畢竟那具屍體就現在就光明正大地在後院擺着。
被這個警察發現了,一切都完了。
我強忍住恐懼,微微側了側身。
「不好意思,請進。」
他點了點頭,走了進來,眼睛環顧着四周。
我心裏一下緊了起來。
他果然是來調查我的,難道我在警局時候的反應露餡了。
我心跳加速,冷汗直流,眼睛不自覺地瞄向後院。
他坐在了沙發上,緊盯着我。
「抱歉這麼晚了來打擾你,一我是想看看你的狀況,二是,我想問您一些有關孩子遇害的問題。」
「您請問。」
他張了張嘴,突然停住。
「程鳶女士,你剛纔在……」
這時我才注意到,我現在滿手污泥,渾身大汗,薄薄的襯衣被汗水浸透,緊緊地貼在身上。
我一下慌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他兩隻眼睛如同一隻鷹隼,直直地盯着我。
然後又轉過頭,看向通往院子的門。
「沒什麼,剛剛,我去後院種了幾朵花……」
「這麼晚了,種花?」
他慢慢站了起來,皺起眉頭,眼神變得更加銳利。
我冷汗密佈,大腦瘋狂運轉。
「我能去看看嗎?」
他站起身,就要向後院走去。

-4-
「不行。」
我伸手攔住了他。
「那些花,是我兒子出事前買的。」
「他說等這些漂亮的花長大了,就摘下來送給我。」
「我剛剛想着把它們栽下,算是留給孩子最後的紀念。」
我越說越哽咽,淚水不停地往下流。
陳霄停住了,他看到了桌子上裝花的袋子,臉上露出了一絲愧疚。
「抱歉,提起你的傷心事。」
他又慢慢坐了下來。
我頓時鬆了一口氣。
「能把孩子失蹤的經過和我說說嗎?」
我點點頭,說出了事先準備好的詞。
「三天前孩子放學回家,說要出去和小夥伴玩。」
「我沒有多想,就答應了他,讓他早點回來。」
「可一直到晚飯時候,他都沒回來,」
「我意識到了不對勁,這孩子很聽話,從來沒這麼晚回來過。」
「我出去找他,哪都找不到,我就報了警。」
陳霄一邊聽一邊拿筆記錄。
「和你報案時說得幾乎一致。」
他頓了頓,慢慢抬起頭。
「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我心裏一顫。
「沒了。」
「我們屍檢發現,孩子的身上有被掩埋過的痕跡……」
他的眼睛掃了一下我的手,再次瞄向後院。
我低下頭,Ŧŭ̀ₕ捂面痛哭,一邊哭,一邊向陳霄的身上靠。
「我老公死得早,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
「誰想到……」
我把頭埋在他的胸口,哭得渾身顫抖。
陳霄臉一下紅了,身體十分僵硬。
我的襯衣薄薄一層,被汗水浸透後緊緊地貼在身上。
肉體上的接觸讓陳霄的呼吸逐漸急促,猛地站了起來。
「抱歉,這麼晚打擾你了。」
「我先走了。」
說完,他轉過身,動作突然停住,看着我。
「你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力抓到兇手的」。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長出了一口氣。
可算把他逼走了。
但我能感受到,這個陳霄已經懷疑我了。
這件事情必須馬上解決。

-5-
我想領回兒子的屍體安葬。
但被警方拒絕了。
於是我想提前給孩子辦一場葬禮。
我邀請了這些年身邊的朋友,鄰居,親人。
葬禮上,我雙目無神惡毒地坐在一旁,默默地盯着孩子那張灰白的照片,心碎欲裂。
「嗨,真是老天沒眼,這麼好的孩子,咋就被人害了呢?」
「這孩子學習又好,又聽話,老師,鄰居就沒有不喜歡他的ţū⁻。」
「最可憐的還是孩子他媽,丈夫三年前喝酒掉水裏淹死了,一個人把孩子拉扯這麼大,結果……」
人羣竊竊私語,表達着自己的哀痛,幾個人還在抹着眼淚』
我也想哭,但發現自己一滴眼淚都沒有了。
真正的淚水彷彿在那天晚上流乾了。
陳霄也參加了葬禮,他坐在沒人注意的角落,名義上是來弔唁的,實際上他在觀察着來來往往的人。
但主要,還是在觀察我。
我就那樣呆呆地坐着,對來的人點頭表示感謝。
麻木得不像是一個活人。
「小鳶啊,孩子沒了,你不能倒,你可要撐住啊。」
鄰居王大媽走到我面前,抽泣着安慰。
我點點頭,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是啊,我的兒子真的很聽話,從小到大從不給我惹麻煩,老師同學,就沒有不喜歡他的。
都說這孩子長大了必成大器。
只可惜,他沒能長大。
突然,門口傳來一陣騷動。
我愣了兩秒,站起身,向外看去。
一個老太婆站在門口,正和保安爭執着。
「我是孩子的奶奶,讓我進去,讓我進去!」
我愣了一下,來的人是我婆婆。
我站起身來,到門口,制止了保安。
「媽,你……」
我話還沒說完,一個巴掌就扇到了我臉上。
我捂着臉震驚地看着她。
婆婆惡狠狠地咬着牙。
「你這個賤人,我孫子就是你殺的。」

-6-
此言一出,人羣瞬間傳來一陣驚呼。
我內心微微一顫,表面卻依然淡定。
「對不起媽,是我沒照顧好小浩,你打我吧。」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婆婆一巴掌一巴掌地抽在我的臉上。
我毫無反抗,怔怔地盯着她。
她的眼裏有淚花。
我不知道她爲什麼要這樣做,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我沒有告訴她,我不想讓她傷心。
「哎喲,老姐姐,你別這樣,小鳶她也不想孩子出事啊。」
「是啊是啊,她是孩子的親媽,還能有人比她更傷心嗎,你別鬧了。」
婆婆毫不領情,一把甩開拉開的人,惡狠狠地用手指着我的鼻子。
「別裝了,小浩不是別人害的,就是你親手殺的!」
「你還在這賊喊捉賊」
「你害死了我的兒子還不夠,你還害死我的孫子,我和你拼命!」
說完又要上來打我。
但這一巴掌沒有打到我臉上,陳霄伸手攔住了她。
「別打了阿姨,你說孩子是程鳶殺的,你有什麼證據嗎?」
婆婆喘着粗氣打量了他兩眼。
「你是誰?」
「我是警察,有什麼事你可以和我說。」
婆婆眼前一亮。
「那好!我有證據證明孩子和我兒子都是她殺的,你們和我去一趟她家後院就知道了。」
我一下握緊了拳頭,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這怎麼可能,她怎麼會知道?
我心猛地一顫。
難道調換屍體的那個人是我婆婆。
此時全場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眼神都聚集到了我的身上。
陳霄蹙起了眉頭,那天他來我家,本就對後院起了疑,如今我婆婆這麼一說,更加大了我的嫌疑。
她確信,我家的後院一定有着什麼祕密。
陳霄看向我,輕聲問道。
「程女士,介意帶我們去一趟你家後院嗎?」
冷汗順着額頭流到了臉上。
我強撐起一個微笑。
「當然,警官。」

-7-
一路上我忐忑不安,手心全是汗。
那具屍骨我還沒來得及轉移,一旦被警察發現,我是無論如何都說不清的。
更何況,陳霄那天還親眼看到我滿手泥土地從後院出來。
我轉頭看向婆婆,她也正在看着我。
對視的一瞬間,她眼神下意識地閃躲。
但我還是捕捉到了那一瞬間的悲哀。
不知爲何,我突然好想哭。
很快就到了我家,我大腦不停地運轉,想着一會到底應該如何解釋。
「下車。」
陳霄將我從思考之中叫了回來。
我抿了抿嘴,下了車。
我盡力地調整着自己的呼吸,來到了後院。
陳霄一眼就瞄到了窗臺下面栽的一朵朵鮮豔地小花,嚴肅的表情舒緩了一點。
婆婆帶着警察來到了樹下,我曾經掩埋過我兒子的那棵樹。
「警察同志,你挖,這裏面一定埋着一具屍體。」
陳霄蹲下身子,仔細看了看。
「的確有掩埋過的痕跡。」
他轉頭看向我,眼神銳利得像一支箭。
「這下面是什麼?」
我緊緊地咬着嘴脣,不說話。
「挖!」
陳霄一聲令下,幾名警察開始了挖掘。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如芒在背,身上的衣服幾乎被汗水浸透。
「頭,下面有東西!」
警察的聲音像炸雷一般在我腦袋裏響起。
「好像是骨頭。」
我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陳霄嘴角微微一顫,蹲下身,又挖了幾下。
突然他長出了一口氣。
「女士,請你解釋一下,這裏爲什麼有一具狗的屍體。」
我和婆婆都呆住了,我更是瞪大了雙眼。
我向前兩步,探頭看去。
昨天的那具屍骨不見了,取之而代的是一隻死去的狗。
「這不可能,這女人肯定把屍體轉移了,不可能,不可能!」
婆婆嘶吼着,上來又要打我。
兩個小警察趕快把她攔了下來。
「這是我兒子生前養的狗,兒子失蹤後,小狗不喫不喝,幾天就餓死了。」
「我就把它埋在這棵樹下了。」
陳霄盯着我,眼裏充滿了懷疑。
他知道我在撒謊,剛纔我的表現已經出賣了我。
他面色鐵青,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兩位,麻煩你們和我去一趟警局。」

-8-
到了警局,坐在椅子上,我的腦袋一團亂麻。
陳霄直接把我帶到了審訊室,這意味着,他已經把我列入重大嫌疑人之一了。
他ţŭ̀ⁱ坐在座位上,不停轉着筆,好像在思考着什麼。
良久,他開口。
「程鳶,你爲什麼要隱瞞案情?」
「你還有什麼沒告訴我們的。」
我雙手緊握,低頭不語。
陳霄突然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我嚇得一哆嗦,抬起頭看着他,滿臉驚恐。
「程鳶,死的是你親生兒子,你到底爲什麼要隱瞞。」
「快點破案對你我都有好處,孩子的在天之靈也能早點安息。」
他聲音降低了幾個聲調。
「如果是有人威脅你也不要怕,我會絕對保證你的安全。」
我垂着眼眸,微微搖了搖頭,沙啞着嗓音。
「抱歉,陳警官,我所知道的事情,我已經都告訴你了。」
「我也想早點找出殺害我兒子的兇手,我不知道我婆婆爲什麼要誣告我……」
陳霄面露惱色,開門見山。
「你兒子是你殺的嗎?」
我心裏猛地一顫。
「陳警官,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他是我的親生兒子,十月懷胎從我肚子裏掉下來的肉,對我來說,這世界上沒有比他更重要的人了。」
「我寧願殺自己,也絕不會殺他。」
我聲音冷漠得可怕,那是一種極致絕望下才能發出的聲音。
陳霄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我閉上雙眼,腦海中再次閃現出我殺死兒子的那一幕。
他滿身是血地拽着我的手臂。
「媽媽,我好疼。」
他幼小的聲音不停地在我耳邊迴盪。
我拿起刀,毫不猶豫地砍向了他的脖子,血濺了我一臉。
心已被撕成碎片,睜開雙眼,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我多想承認自己的罪行,但是我絕對不能這樣結束。
絕對不能。
審訊室裏安靜得可怕,陳霄緊緊地盯着我,眼裏滿是疑惑不解。
他張了張嘴,剛想繼續問下去,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我和陳霄都是一愣,陳霄面露惱色。
「什麼事,不能等我審完了再說。」
敲門的警察氣喘吁吁。
「抱歉,但這件事很急。」
他掃了我一眼,對着陳霄耳語了幾句。
陳霄原本憤怒的臉瞬間變得震驚,眼睛大大地睜着。
「你說什麼,這怎麼可能。」
那警察不說話,把一份檔案和口供遞給陳霄。
陳霄坐在椅子上,迫不及待地拆開了。
越看眼睛瞪得越大,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我皺了皺眉頭。
他到底看到了什麼?
大概兩分鐘後,我實在忍不住了,開口問出了這個問題。
「陳警官怎麼了?」
陳霄抬起頭,他說的話如同一柄重錘,狠狠地打在了我的腦袋上。

-9-
「我們在你婆婆趙麗娟家找到了你兒子殘留的屍塊,和作案工具。」
我瞳孔猛地一顫。
「還有……」
「我們還在她家的地窖裏發現了你老公江康的屍體。」
一聲巨雷在我耳邊炸響,幾乎短暫失去了呼吸。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警官?」
「我老公已經死了五年了,怎麼可能……」
「你老公當年並沒有死。」
陳霄打斷了我。
「法醫鑑定,你老公的死亡日期和你兒子是同一天。」
我嘴脣瘋狂顫抖,腦子裏亂成一團。
「趙麗娟已經承認,你老公和孩子都是她親手分屍的。」
「她本想把兩具屍體偷偷埋在你家後院,來栽贓你。」
「但老年人歲數大了,再加上精神刺激過大,認知出現了混亂。」
「她認爲的你家後院,實際上是她自己家的地窖。」
我兩隻耳朵嗡嗡作響,拼命地消化接收到的信息。
突然,腦子裏有什麼東西斷掉了。
我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這一切……
我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脣,不讓自己哭出來。
嘴脣咬破了,血腥味充斥着我的口腔,淚水還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怎麼會是她呢,怎麼會是她呢……」
我低着頭,腦海裏閃過一個畫面。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站在一棵樹前,在月光下拼命揮舞着鋤頭。
汗水和眼淚混雜着從她的臉上流下,但她彷彿不知疲倦,手中的鋤頭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地上。
她在挖她親生孫子的屍體。
當她看到那具小小的殘屍的時候,絕望地大聲號哭。
然後用破舊的布口袋小心翼翼地拾起屍塊,再將自己親生兒子的屍體放進去。
轉身離開了。
婆婆袒露了自己的所有罪行。
那天小浩去她家裏玩,恰巧遇到一個醉漢來家裏要錢。
而這個醉漢不是別人,正是她已經死了三年的兒子,江康。
江康從小就是個混蛋,喫喝嫖賭樣樣精通,整天在大街上ťŭ̀⁺混,沒錢了就來找婆婆要錢。
婆婆不給他就動手開打。
五年前,有人目睹他酒後失足墜河,但其實他沒死,而是去了外地,又找了別的女人。
現在手裏沒錢了便又想回來要錢。
結果這一幕正好被小浩發現,小浩不知道眼前這人就是他的親爸,爲了保護奶奶上去對江康動起了手。
喪心病狂的江康爲了要錢,居然不惜以孩子爲要挾,但失手刺死了小浩,刺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婆婆在憤怒之下捅死了江康。
兒子孫子在她面前雙雙斃命。
她爲了不蹲監獄,掩蓋自己殺人的事實,就狠心將孫子兒子的屍體分屍,想掩埋在我家,藉此將罪責推到我身上。
但因爲刺激導致意識出現混亂,最終將屍體埋在了自家地窖裏……
聽起來荒誕又無奈。
我知道,這一切都不是事實,而事實比這更加荒誕。

-10-
五年前,江康墜河的那一天,或許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一天。
那個整天只知道喝酒,喝多了就要錢,不給錢就打我的男人終於死了。
我站在滔滔的河水旁,感嘆老天真是有眼。
那一年,小浩才四歲。
我十八歲那年,認識了江康,從此我的一生就被他毀了。
那時候的我還在醫科大學上學,一天放學的路上,我碰到了喝得大醉的江康。
他把我拖進小巷子裏強姦了。
回到家後,我哭着想要報警,卻被我父母阻止了。
他們說一旦報了警,我的名聲就毀了,從此以後,不會有人再要我。
他們勸我,事情已經發生,不如讓我嫁給江康,他們還能以此爲要挾多要點錢。
那一刻,我的天塌了。
我不敢相信,我的父母竟然會爲了錢將我嫁給了一個侵犯我的人。
更糟糕的是,那一晚之後,我發現我懷孕了。
最終我爸媽如願以償,將我嫁給了江康,婆婆給了他們一大筆的彩禮。
我的地獄生活就這麼開始了。
結婚以後,江康對家裏的事從來不管,每天只知道和狐朋狗友喝酒。
孩子出生他也不管不顧。
沒錢了就回來向我要。
我拿不出他就打我。
「臭娘們,你知道老子娶你花了多少錢嗎?現在朝你要這點錢都不給。」
「趕緊給我拿錢,沒錢就出去賣!」
每次他耍完酒瘋,我都被打得鼻青臉腫,有好幾次被打得差點死了。
在這悲慘的生活裏,唯一一個能給我一絲慰藉的是我的婆婆。
我不明白這個善良的老人是怎麼生出這樣的畜生的。
「孩子,嫁到我家苦了你了,你這輩子都被這王八蛋毀了,是媽的錯啊。」
兩個無助的女人相擁痛哭,一個畜生的男人醉生夢死。
我恨江康,更恨我的父母,如果當初選擇報警,那我絕不會是這個結果。
老天有眼,三年後,我父母出了車禍,雙雙斃命。
那筆錢就落到了我的手裏。
我曾經數次想要自殺。
但看着尚且年幼的兒子,我沒有這樣做。
我死了,他一定會加倍折磨孩子。
現在只有我能給他庇護。
五年前的一天,我收到消息,說江康喝多了墜河死了。
那一刻,我是多麼的開心啊,這麼多年,我終於逃離了魔爪。
我終於可以帶着兒子婆婆幸福地生活。
我用我父母留給我的錢買了一個小院。
孩子越來越大,從小就十分懂事,學習又好,我爲有這樣的兒子而感到欣慰。
他曾經問起過他的爸爸,我只說他爸爸是個混蛋。
他便不再問了。
三天前,孩子放學回家,蹦蹦跳跳地把幾枝花苗放到我的面前。
「媽媽,這是我Ŧűⁿ同學送給我的,我要把它們栽在後院。」
「等長大了,這些花一定和媽媽一樣漂亮。」
我樂得合不攏嘴,在兒子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但當天晚上,我的生活又被毀了。

-11-
晚上喫完飯,兒子出ťú₆去玩了。
我照常收拾家務,卻有人按響了門鈴。
我以爲是婆婆來了,推開門,面色瞬間變得十分驚恐。
那張讓我恐懼無比的臉回來了。
「沒想到吧老婆,我回來了。」
江康邪笑着,張開了手。
那一瞬間,我感覺身上的血液都凝固了。
爲什麼,爲什麼這個畜生還活着。
「呦,這小院收拾得不錯啊,看來你真是有錢了。」
「老公現在手頭有點緊,拿點錢花花?」
我看着他無賴的樣子,狠狠地咬緊了牙。
「你不是死了嗎?」
「嘿嘿,我命大,沒死。」
「我寶貝兒子呢,快讓他出來,我看看。」
我雙眼空洞地盯着他。
「我兒子,沒有爸爸。」
江康的臉一下就變了,一把拽住了我的頭髮。
「怎麼不認我這個老公了?」
「不可以,五十萬,我保證我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
「我沒錢。」
話音剛落,我臉上就狠狠地捱了一巴掌。
「沒錢?糊弄鬼呢,我告訴你,你的錢就是我的錢,趕緊拿錢。」
我閉上眼睛。
「沒有。」
「你媽的,臭婊子,找死是吧。」
他把我按在地上,拳打腳踢。
我一聲不吭,無助地流着淚。
「媽的,這麼長時間不上你,都忘了我的滋味了吧。」
他把我拖到啥發生開始脫ẗŭ̀ₚ我的衣服。
我拼命抵抗,但我一個女人,哪裏是他的對手。
就在我絕望之際,兒子回來了。
「你放開我媽!」
他拿起自己的獎盃,狠狠砸在江康腦袋上。
江康悶哼一聲,血瞬間從他的額頭流了下來。
「小王八蛋,敢打你爹!」
江康怒了,狠狠地扇了孩子一巴掌。
兒子不示弱,一口咬在了江康的手上,疼得江康大聲慘叫。
「你欺負我媽,我殺了你!」
「兒子快走!」
我絕望地失聲痛哭,想去抱住我兒子。
卻被江康一腳踹開。
他不知道從哪掏出一把刀,架在了兒子脖子上。
「臭婊子,趕緊給我拿錢,不然不殺了這個兔崽子。」
我嚇得魂飛魄散,深知這王八蛋逼急了什麼都幹得出來,直接給他跪下了。
「別傷害孩子,他是你的親生兒子啊。」
「我給你錢,你要多少我都給。」
江康笑了。
「早這樣不就好了,一家人何必撕破臉呢。」
兒子盯着刀尖,絲毫不懼,小臉氣得通紅。
「你敢欺負我媽,我打死你!」
他一拳打在了江康鼻子上,瞬間血流如注。
「兔崽子,你找死!」
江康惱羞成怒,一刀捅在了孩子肚子上。
「不!!」
我絕望地瞪大了眼睛,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他手一用力,竟然直接剖開了兒子的肚子。
那一刻,我通體冰涼。
兒子小小的身體倒在地上,嘴裏噴着血,內臟從他肚子裏流出來。
他沒有哭,眼睛盯着我,叫了一聲媽媽。

-11-
那一刻我徹底瘋了。
連滾帶爬地衝了過去,按住兒子的傷口。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他非要打我的。」
江康臉色蒼白,向後倒退了一步。
我大腦一片混沌,心撕裂般的疼痛。
我轉過頭,像一頭髮怒的母獅,心裏只有一個想法。
我要殺了這個王八蛋。
於是我毫不猶豫地撿起了刀,插進江康的肚子。
江康也被嚇傻了,結結實實地捱了我一刀。
他一腳踹開我,捂着肚子逃了。
我哭得撕心裂肺,手忙腳亂地處理傷口。
「媽媽,我好疼啊媽媽。」
「我好疼。」
兒子虛弱的話如同一根根針刺進我的腦袋。
我絕望無比,ŧū⁽無助地哀號。
爲什麼,這麼聽話懂事的孩子他爲什麼要死。
爲什麼老天要奪走我最珍貴的東西。
孩子的呼吸變得微弱,小手死死地拽着我的袖子。
「媽媽,我冷。」
我捂着孩子的臉,我知道,這樣的傷已經沒救了。
用不上兩分鐘,他就會停止呼吸。
我不想讓孩子這麼痛苦。
我在他的額上親了一口。
「好孩子,不疼了,馬上就不疼了。」
我舉起刀,親手砍下了自己兒子的頭顱。
作爲一個母親,我親手殺了我自己的兒子。
那是一種千刀萬剮般的痛苦, 萬箭穿心。
臨死前,他小小的手指着花的方向。
那些漂亮的花已經被鮮血染紅。
兒子死了,我什麼都沒有了。
那一晚上,我哭幹了我所有的眼淚。
我本想和兒子一起去死。
但我想到江康還沒死。
那個禽獸, 王八蛋, 狗日的畜生還沒死。
我要殺了他,將他碎屍萬段, 給我兒子報仇。
那一晚,我切開了兒子的屍體。
那一晚我親手將他埋在樹下。
那是一種常人無法理解的,極致的痛苦。
以至於在那之後,我甚至忘記了痛苦的感覺, 變得麻木, 變得如同行屍走肉。

-12-
但我最終還是沒能親手報仇。
在見到江康時, 他已經是一具屍體,埋在我兒子曾埋過的地方。
見到屍體的那一刻,我先是驚喜,然後是絕望。
我永遠無法手刃他了。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
這一切都是婆婆乾的, 她的目的是想替我頂罪。
他絕望地挖出孫子的屍體,將江康的屍體埋在樹下是爲了提醒我,江康已經死了, 我的仇報了。
接着在警察面前表演一齣戲,故意露出破綻。
但我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呢?
我被放出警局的時候, 陳霄拍了拍我的肩膀。
「真相大白了,小浩的靈魂也可以安息了。」
我沒有回話, 沉默地抬起頭。
他在盯着我。
他抽了根菸,長出一口氣, 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好好活着,不要辜負了她。」
說完轉身要走, 我叫住了他。
「陳警官,我能和她單獨談談嗎?」
直到行刑的前一天,我才獲批和婆婆見了一面。
我們兩人隔着窗對視了良久。
「孩子,我對不起你。」
我流着淚,搖了搖頭。
「那天他捂着肚子跑到我家。」
「說你要殺他。」
「我問他發生了什麼,他說他殺了小浩。」
婆婆的聲音哽咽了。
「他殺了他的親生兒子。」
「他躺在牀上,讓我給他包紮。」
「我直接舉起斧子砍掉了他的腦袋。」
「臨死前, 他還叫了我一聲媽。」
我沉默地低着頭。
真是可笑,同一天晚上, 我和婆婆同時殺死了自己的兒子。
真是諷刺。
「程鳶, 好好活下去吧, 就當是爲了我,爲了小浩。」
「好好活下去。」
我低下頭, 從口袋裏掏出一袋花。
「這是小浩那天晚上帶回來的。」
「他說奶奶最喜歡花了, 看到這些花一定很高興。」
婆婆怔怔地望着那些花,嘴脣顫抖, 淘號大哭, 身旁的守衛紛紛側目。
「媽,我會活下去的,我會的。」
「我會和這些花一起活下去。」
一個月後,一朵朵鮮豔的花開放在後院的樹下。
各個含苞待放, 美豔無比。
我站在花前,沉默良久,笑了。
全書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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