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霧

我和太子從年少情深到相看兩厭,只用了不到三年。
後來無數美人流水似的抬入東宮。
而我喫齋唸佛,再不踏出院門半步。
直到東宮夜宴,新近有孕的美人在他懷中嬌喘:「殿下,妾想要太子妃的玉簪。」
我大方相讓。
太子卻忽然面色難看起身掀翻桌案。
「你就如此厭惡孤?厭惡到孤送你的定情信物也能輕易讓人?」
「是。」
我垂眸看向碎裂在地的簪子,再抬首眸中僅餘釋然。

-1-
昨晚下了一場秋雨,枯葉落了滿院。
侍女陪我蹲在樹下用木棍撥開腐葉,打算挖出前年埋的酒。
院門突然被人從外撞開,發出砰的巨響。
循聲望去。
東宮近來最爲得寵的王美人扭着細腰,一步三晃地走進來,朝我冷笑:
「姐姐不想着如何挽回太子爺的恩寵,卻學市井貧民的模樣,毫無形象蹲在地上玩泥巴。」
「還真是給咱們東宮丟臉哪。」
我瞥了她一眼,手下動作卻不停,快速將罈子挖了出來。
王美人受了冷待,氣焰不降反增。
「姐姐興許不知,妹妹深得殿下歡心,這夜裏啊,往往都要叫上好幾次水,殿下勇猛,妹妹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呢。」
說完她故作嬌羞地捂脣,不經意露出鎖骨上的一抹曖昧紅痕。
我垂下眼,心間湧起一股股的澀意。
京城無人不知。
曾被太子捧在手心呵護的太子妃,嫁入東宮堪堪三年,便因觸怒殿下而失了寵愛。
如今就連小小的侍妾,都能在我頭上踩上一腳。
見我不言不語。
她忽然快走幾步,伸手掀開了酒罈封泥。
一時間,酒香四溢。
我不悅蹙眉,冷眼看過去:「王美人,注意你的身份。」
「太子妃好大的威風啊。」
王美人不服,叉着腰打算理論。
卻被身後的女子扯住衣袖勸道:「好歹是殿下親口求娶的太子妃,萬一殿下得知以後怪罪……」
「怕什麼,殿下厭棄她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爲她撐腰。」
說完王美人狠狠剜了我一眼。
是啊!
誰都知道。
太子殿下是不會爲我撐腰的。
正因爲答案是不會。
所以這些人纔會有恃無恐。

-2-
僵持間,院外傳來熟悉的動靜。
太子一身玄衣走了進來。
衆人隨着我行禮,卻遲遲沒有聽到殿下開口說話,我疑惑抬頭,被他身後的一頂粉色小轎子吸引去目光。
嬌怯柔媚的聲音從厚重的車簾後傳出。
「殿下,可是到了?」
我習以爲常,倒是王美人變了臉色。
「太子妃,轎子裏是孤新納的美人,特來知會你一聲。」
這些日子,他每添新人,不知有意還是顧惜着我孃家臉面,總會親自來一趟。
「臣妾恭賀殿下喜添新人。」
他的視線落在我腳邊的酒罈上。
我捧起,遞過去,語氣嬌憨:「殿下要嚐嚐嗎?這酒是我嫁入東宮那年埋下的合衾酒,今日突然嘴饞得緊,想挖出來嚐嚐。」
四周一片寂靜。
合衾酒,寓意恩愛白首,一旦埋下,直到夫妻同葬那日纔會被取出。
中途挖出來,則代表着緣分走到了盡頭。
過了一會兒,太子才道:「正好今晚孤洞房花燭,如此良辰吉日自然要配好酒。」
酒罈被侍從接過,一羣人復簇擁着太子離開。
王美人經過我身邊時,嘟囔了一句:「真沒用。」
侍女爲我抱不平:「殿下也實在是過分,您纔是太子妃啊,這些賤婢憑什麼。」
我搖搖頭,示意她隔牆有耳。
轉身吩咐侍女準備上好的助情香拿去太子寢宮。

-3-
燭火如豆,我放下筆伸展痠痛的腰身,輕聲吩咐。
「明日把這一沓往生經文送到相國寺。」
侍女應了聲是,心疼地繞到身後爲我捏肩:「太子妃也該多爲自己想想,小主子泉下有知,怕也難過。」
我沉默下來。
大哥戰死沙場的消息傳來那天。
一併傳回東宮的。
還有太子去臣子府中赴宴,酒過三巡,與一美人共度良宵的晴天霹靂。
那晚,我大悲之下渾身劇痛,身下不斷湧出溫熱的血塊。
直到太醫告訴我孩子沒了,我這才知道自己竟有孕在身。
我心如死灰在牀上躺了兩日。
太子終於接到消息趕回,可我卻不肯見他了。
他守在門外,直至耐心逐漸耗盡。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才肯罷休。」
「孤是儲君,三妻四妾本就尋常。」
「何況是寵幸了一個微不足道的歌姬。」
我縮在被牀簾遮擋的緊剩一絲光亮的牀榻上,努力屈膝環抱住自己。
壓抑的哭聲被我盡數吞進腹中。
太子留下一句:ƭū⁵【太子妃要鬧便鬧,什麼時候鬧夠了,再來見孤。】
而後匆匆離去。
不久皇后也勸:「平常男子都要納妾,更何況他是儲君。」
我乖順地一一應下,轉身爲他安排了十房貌美妾室。
無人在意我痛失兩位至親的痛楚。
自此,我喫齋唸佛,不再踏出院門半步,也沒再主動去見過他。
……
燭火跳躍,發出嗶的一聲,將我的思緒拉回。
院外忽起人聲,侍女出門查看。
不多時,她面色凝重返回,躊躇道。
「王美人飯後散步不小心摔了一跤,結果……結果查出有孕近三月,太子已命人連夜去了帝后宮中報喜。」
侍女說完小心觀察着我的神色。
我怔愣後勉強扯起嘴角。
「確實是大喜事。」
我明明努力在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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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侍女的面色卻更加悲慼。

-4-
儲君有嗣,宮中賞宴。
東宮衆人皆要出席。
赴宴前,侍女從梳妝盒底翻出同心玉簪爲我仔細裝扮。
我沒有阻止。
只是看着銅鏡中那張依舊貌美卻猶如死水一般的面龐。
恍如隔世。
……
我到時,宴席已開。
東宮妃嬪衆多,鶯鶯燕燕坐滿了一室。
主位上,屬於我的位置如今坐着有孕的王美人。
她臉色緋紅地靠坐在太子懷中,見我來拋來挑釁的目光。
可我沒看她。
自顧自尋了個位置坐下。
四周霎時靜了一瞬,很快又恢復正常。
侍女替我送上長命鎖。
王美人嫌棄地瞥了一眼,忽然嬌喘道:「殿下,妾想要太子妃頭上的同心玉簪,您把它送我好不好?」
我心頭一緊。
世人皆知,我與太子青梅竹馬。
當年他爲了順利求娶將軍府嫡女,耗時三月親手打磨了這枚同心簪,只爲了在賜婚當天親手送給我,以示珍重之意。
他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可惜終歸是食言了。
我下意識抬頭看向太子,卻意外撞進他淡漠的眸光中。
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淋下,期待破滅,我霎時清醒過來。
不過思忖一瞬,便笑着將髮簪摘下放入侍女手中。
誠心實意道:「既然妹妹喜歡,便送你了。」
從頭到尾,太子的臉上都噙着一抹淺淡笑意。
他的視線在同心簪上流連幾息。
就在衆人暗暗感嘆王美人盛寵加身,竟能強壓太子妃一頭時。
太子忽地站起身,臉色難看地掀翻了桌案。
珍饈美饌滾落一地,發出驚天巨響。
滿堂寂靜,有膽小的美人發出啜泣,太子暴怒:「閉嘴。」
衆人戰慄。
他從高處走下,一步步猶如敲打在所有人心頭。
我的目光隨着他的動作,在碎裂的髮簪旁停下。
心中嘆息:破鏡難重圓,覆水終難收。
他也停了下來,艱澀質問:
「你就如此厭惡孤?厭惡到孤送你的定情信物也能輕易讓人?」
「是。」
我呼出口濁氣,再抬眸時心中僅餘釋然。
朝着他的方向,我盈盈一拜,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和離書。
「臣妾有罪,自請和離去往廟中,此生帶髮修行永不再出。」
話音落下。
衆人皆跪地膽戰驚心地齊呼:「殿下息怒」。
可我只是平靜地看着他。
太子難堪地別開眼,再看過來時,已然不復往日清潤。
他眼底氤氳着沖天怒氣。
雙眸猩紅,一字一句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沒作答,只是平靜地看着他,絲毫不懼。
滿室寂靜。
太子忽地冷笑出聲:「李清霧,東宮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從古至今,除非是死,否則,你生是東宮的人,死是東宮的鬼。」
他一言落地。
我終是有了情緒波動。
他打量着我的神色,又緩聲勸:「清霧,你我是上了宗碟的夫妻,何必鬧成這樣。」
「你有氣我知道,但別拿和離開玩笑,孤可以縱容你一次,但不會縱容你第二次。」
我有些好笑。
目之所及。
在他身後是滿臉嫉恨的王美人。
她觸及我的目光,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繃緊了麪皮。
我心中一定。
幽幽抬手越過太子指向她。
「既如此,那殿下就把她Ṱṻ⁴趕出東宮吧,臣妾看到她頭疼。」

-5-
王美人不依地嬌聲喚了聲:「殿下。」
語氣嬌媚,惹人憐惜。
太子果然面露爲難。
「清霧,王美人如今已是太子側妃,又懷有孤第一個孩子,把她送離東宮,世人會如何看待孤。」
我配合地點頭。
「殿下說的是,既然做不到,那便和離吧。」
「放肆,李清霧,你哪裏還有一朝太子妃的風範。」
太子再次發出怒喝。
我無心辯駁,垂眸掩下眼中情緒,認真回他:「臣妾從未說過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選。」
「該說的臣妾已說明白,諸位繼續,臣妾就不留下掃興了。」
說罷轉身離開。
身後傳來腳步聲。
是太子追了上來。
緊接着,王美人呼痛的聲音驟然響起。
屋內一時間兵荒馬亂。
還有太子由近及遠的驚慌聲。
我自嘲勾脣,離開得更加決絕。
回到院子沒多久。
侍女就擔憂不已地告訴我:「太子妃,院外多了許多護院。」
我怔了一瞬,轉而繼續擦拭手中的軟鞭。
這是十歲那年,父親送我的生辰禮物。
他常年在戰場,難得回來一趟,卻也是來去匆匆。
我哭鬧着不讓他走。
父親只是慈愛地摸了摸我的頭,語重心長地告訴我。țṻ⁰
「爹爹雖然沒有在你身邊,卻也在默默守護你,守護百姓。」
那時我懵懵懂懂。
長大後才明白。
這王朝,若沒有父親和衆將士的浴血奮戰,又哪來如此安穩的生活。
可就是這樣一心爲國的父親,竟也遭了皇帝的猜疑。
想到這裏,我心中發苦。
竟是一刻都在屋裏待不下去,執鞭朝外走去。
夜涼如水,四下無人。
我將軟鞭甩得獵獵作響,好似只有這樣,才能發泄一切苦悶。
最後一鞭落在角落裏的鞦韆上。
再收鞭已然來不及了。
咔嚓一聲。
鞦韆從中間斷裂作兩半,徹底報廢了。
侍女驚呼:「太子妃,這可是您最喜歡的東西,是太子爲您親手搭建的。」
我收起鞭子。
沒再看碎裂的鞦韆一眼。
朝着室內走去,平靜吩咐:「備水,沐浴。」
「可是……」
侍女還想說什麼,被我眼風掃過。
不敢再多言。
沐浴過後,我照例抄寫往生經文到深夜,纔去就寢。
太子許久沒有來過我這裏,所以他不知道。
我開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太醫說是小產後未調理好所致,要我放寬心。
可我知道。
這是心病,心病還須心藥醫。
但我沒想到,王美人憑着孩子鬧了這麼一出。
太子還能來看我。
他來時,帶了許多好玩的小玩意,都是市面上常見的。
經過斷掉的鞦韆時,腳步微頓,面色有一瞬凝滯,卻很快恢復如常。
我不想過多解釋,百無聊賴地撥弄了幾下他帶來的東西,便放置一旁。
太子見我沒了興趣,提出陪我下棋。
我不由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剛成婚的那段日子,我們恩愛無比,確實經常在一起下棋、寫字。
可如今。
我已沒了追憶往昔,和他談情說愛的興趣。
可他好像真的打定主意要與我修復關係。
不惜調動能人巧匠,把府中湖邊涼亭改成了暖閣。
暖閣東南方,放了一整排的博古架,塞滿了古今藏書。
而博古架的正前方,除了書案,還有暖榻,應有盡有不說,裏面更是溫暖如春,裝扮了許多本不該在此時綻放的鮮花。
美輪美奐。
倒是讓我難得對他展露笑臉。
太子邀功般做着介紹,結尾時,他牽起我的手,溫柔道:「鞦韆也確實不適合最近玩,沒了就算了,這暖閣便當作孤送你的新禮物。」
我順從地依偎進他懷中。
「殿下巧思,臣妾很是歡喜。」
「你喜歡就好。」
許是太久沒有見過我如此小鳥依人的模樣,太子心情大悅,大賞工匠。
我和太子就這麼維繫着表面和平直到開春。
聖上下旨,東宮諸人春狩伴駕。
太子興沖沖地來通知我。
「半月後啓程,你命人收拾好隨車物品,還有伴駕名單,不需要多,女眷除去你,再添上兩個即可。」
我淡淡嗯了一聲,在名單上落下一筆。
「側妃有孕,就把她先劃掉吧。」

-6-
太子沒有反對。
一反常態的是,王側妃也毫無動靜。
侍女端上燕窩,不解道:「聽說側妃爲了這次春狩可是纏了殿下好長一段日子,怎麼如今不讓她去了,反倒這麼安靜。」
別說她覺得奇怪。
我也覺得奇怪。
好在長時間接觸下來,我知道,她並非沉得住氣的人物。
便安心地準備着出行用的東西。
初春的夜晚還是有些冷的。
晚膳後,我想出去散步,由侍女陪着朝暖閣走去。
半路上,我忽然想到什麼,轉頭吩咐道:「你回去找幾個人,幫我把上次殿下從海上得來的珊瑚搬過來,還有那一匣子夜明珠。」
「多叫上幾個手腳麻利的,小心珊瑚別打碎了。」
侍女走後,我獨自一人沿着池塘往前走。
還未靠近暖閣,不堪入耳的聲音忽然響起。
高高低低,讓人臉紅耳赤。
我惱怒不已,正要離開,熟悉的女聲傳入耳中。
「殿下,你輕點。」
滑膩嬌媚,正是王側妃。
而另一道聲音也隨之響起,帶着壓抑不住的興奮……
我頓時手腳發麻,徹底呆愣在原地。
一想到在我平日裏最愛躺的暖榻上,他們兩個如今正在翻雲覆雨。
我就再也忍不住。
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聲音驚動了暖閣裏的人:「什麼人在外面?」
此時,侍女們搬着東西姍姍而來,正巧與出來查看的太子撞個正着。
他正欲發怒。
視線越過人羣落在我身上,瞬息面色劇變。
「殿下,好了沒啊?」
王側妃從他身後探出腦袋,裝模作樣地啊了一聲,顯然早等着我了。
「原來是姐姐啊。」
話語中充滿了挑釁意味。
我深深看了兩人一眼,強忍噁心,高聲道。
「來人啊,把側妃帶下去,好好休息。」
「是。」
侍女一擁而上,將不停反抗的王側妃押下。
從頭到尾,太子都一臉冷肅,沒有阻攔。
待四周安靜下來。
他張口試圖解釋,卻被我打斷。
「殿下,王側妃不適合侍寢,從明日起,臣妾會安排其他美人爲你排憂。」
說罷,我頓了一息。
接着道:「殿下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不管從誰的肚子裏生出來,都要喚我一聲母親,所以我不會對王側妃怎麼樣,還望殿下放心。」
有了我的保證。
再加上今日的事本就是太子理虧。
所以他答應起來很是爽快。
相顧無言時,一陣風忽然吹過,掀起暖和一角。
餘光所見,裏面一片狼藉。
我狠狠皺了下眉頭,轉身清冷冷道:「天熱了,這暖閣留着無用,還是拆了吧。」
不待太子開口,便率先離去。
等我回到住處。
側妃王心書鬧騰得正歡。
見我出現。
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掙脫束縛衝了過來。
「我犯了什麼錯,太子妃要命人押我。」
她氣勢洶洶而來。
還未靠近,就被我抬手狠狠甩了一巴掌。

-7-
她的臉被打偏。
我出聲警告:「身爲太子妃,管教你天經地義。」
王心書愣了好幾息。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你竟然敢打我。」
「怎麼,是我打得不夠疼?讓你產生如此懷疑。」
我冷笑連連。
轉而吩咐侍女:「來人啊,請側妃去佛堂抄經書,什麼時候心靜了,什麼時候再放出來。」
「我殺了你。」
王心書咆哮着又要衝過來。
邁出兩步後,似乎想起剛剛被打的疼痛,生生停下腳步。
站在原地放狠話。
「太子妃又如何,你最好祈禱自己能守住這個位置。」
看着她色厲內荏的模樣。
我挑眉,不屑地瞥了她一眼。
「我能不能守住這個位置,就不勞側妃憂心了,倒是你四皇子眼線Ṱų⁵的身份,不知道這個祕密還能守住多久。」
院子裏都是我的人。
倒不怕被人偷聽了去。
話音剛落,王心書面色大變,失聲大叫:「你胡說什麼,我沒有,不是我。」
她越是解釋,越是語無倫次。
我不再理她,給了侍女一個眼神。
侍女會意,當即帶人將王心書押去了佛堂抄經。
等她這邊一走。
陪嫁嬤嬤走了進來,附耳稟告。
「都辦妥了,太子那邊回去後又召了柳美人過去,內務已經將助情香送去了。」
說到這裏,她環視一圈,確定四下無人。
將聲音壓到最低。
「加了兩倍的藥量。」
我滿意勾脣,信步走入內室。
接下來幾天,我都拉着王心書陪我抄寫經書。
她坐不住,時不時拿眼睛瞟過來。
看起來含情脈脈。
不知情的,還以爲她是對我情根深種了。
我頭都不抬,輕聲警告:「別看了,我又不是殿下。」
她罵罵咧咧卻不敢反抗。
只能憋屈地繼續用她的狗爬字抄經。
我只是等她抄到最後一頁時,將抄好的命人拿去銷燬。
「這麼不用心,對佛祖不敬,重抄。」
「你故意的。」
「對,我這是在教你,女人不狠,地位不穩。」
看着她一臉深思的模樣。
我內心激動非凡:【邪惡的種子已經種下,一定要好好生根發芽哦。】
不過幾日光景。
王心書便憔悴得厲害。
倒不是我怎麼折磨她,而是她本就不善書法。
每次因爲字跡潦草而打回重寫都是不小的工程量。
俗話說。
壓抑久了總要反彈的。
特別是,柳美人得寵的消息飛過院牆,飛到她耳朵裏這天。
我正在院子裏打點行裝。
七日後,便要出發去往別院準備春狩。
王心書就是這時衝進來的。
她吸取了上次經驗,不知道從哪裏找來兩個粗壯的婆子,有備而來。
卻只敢站在門口叫囂。
「我說呢,天天拉着我抄經,原來是打着讓柳美人替你固寵的手段,可惜啊,那個賤蹄子已經被我打了一頓,鼻青臉腫伺候不了殿下了。」
我冷笑不語。
從身後緩緩抽出軟鞭,隔空揮臂,破空聲蓋過滿院尖叫。
鞭子不偏不倚落在王心書的腿上。
她喫痛。
大叫着跪倒在地,冷汗淋漓,雙目呆滯,似乎被嚇得不輕。
我高喝一聲:「以後見了我,記得繞道走,我的鞭子可認不出高貴的側妃娘娘。」
王心書鬼叫着被嬤嬤擡回了自己院子。
沒一會兒。
太子匆匆而來,開口就是:「你怎麼這麼惡毒,心書她還懷着身孕,你這是謀害皇子你知道嗎,孤可以治你大罪。」
「哦。」
我不卑不亢停下修剪庭院花枝的動作,漠然看向他。
「臣妾有罪,還望殿下懲罰。」
他嘴角囁喏了幾下,最後忍無可忍一甩衣袖。
「你簡直無法無天,來人啊,太子妃不思已過,德行有虧,明日便送去相國寺喫齋唸佛爲孤的孩兒祈福,什麼時候知道錯了,什麼時候再回來。」
太子發完火,深深注視着我,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出慌亂的痕跡。
可他註定要失望。
我不出一絲錯漏地行禮應下,未曾表露出絲毫不安。
反倒是太子,面色閃過一瞬慌亂和痛惜。
而我。
連餘光都沒再給他,繼續修剪枝椏。
傍晚時,闔府便傳遍了我被殿下厭棄,要去寺廟反思的消息。
與我這裏的冷清不同。
王心書那邊吵吵鬧鬧,好不熱鬧。
侍女來稟,太子決定帶她前去狩獵,以作安撫。
而當晚,柳美人就來了我院中。

-8-
她微垂着頭,雙手呈上一隻錦盒。
恭敬道:「這是您要的東西,太子殿下知曉我被王側妃毆打,特命我今日可以不用近前伺候。」
燭光之中。
我輕攏眉心。
「她下手還真是重。」
「這是我哥哥在戰場上常用的跌打傷藥,對外傷極其有效,你拿去用吧。」
柳美人謝了恩。
我又交代了幾句話,她趁着夜色悄然離開。
我看着她離開的方向,目光悠遠。
王心書說得對。
柳美人確實是我的人。
只不過,她不是我找來固寵的。
柳美人家貧,卻有一對心善的雙親。
王心書本是官宦之女,外出途中遭遇流民,慘遭玷污。
命懸一線時,是柳美人的雙親將她救下,帶回家。
不遺餘力地爲她治病療傷。
可王心書一朝回到京城,爲了掩蓋這段不堪的回憶,買兇殺人滅口。
湊巧的是。
柳美人一直在城裏作繡娘,極少歸家。
所以雖然知道雙親救助了一個叫王心書的女人,卻並未見過。
誰料,好不容易回家探望,看到的確是父母身首異處,死相悽慘。
回京當日,天降暴雨。
她渾渾噩噩不知何時被一羣流氓跟蹤。
那時,我仍沉浸在喪子之痛中,見她可憐,便伸出手幫了一把。
自那以後。
她便入了太子府。
可人算不如天算,沒多久,王心書也入了太子府。
窗外白光閃過,忽聞驚雷。
我收回思緒看向桌案上的盒子。
「要變天了。」

-8-
準備出發去相國寺前,太子又來了一次。
他猶豫着開口:「等孤回來,便去親自接你回府。」
我沒回他說好,也沒說不好。
只是像未成婚前的每次見面那樣,端莊淺笑。
「殿下,保重。」
此後,不復相見!

-9-
春狩的隊伍出發這日。
天清氣朗。
長長的隊伍,從宮門口一直延伸到城外官道。
太子打馬在前,心間難以抑制地湧起一股股窒息感。
偏偏這時,王心書又開始鬧不舒服,一個勁兒命人喊他過去陪伴。
四皇子揶揄的目光掃到他身上,不懷好意道:「人人都說太子對太子妃嫂嫂情深意重,是不可多得的好兒郎。」
「要我看啊,還是大哥見過的美人太少,這不,我看這王側妃就很合大哥心意。」
他的話就像一根尖刺扎入了太子胸腔。
太子不耐煩地蹙眉,臉色是風雨欲來的沉悶。
「四弟還是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吧。」
說罷。
他踢開還在一旁等候傳話的僕從,打馬往前。
任由那僕從在青石板路上磕得頭破血流,引起老百姓的一陣唏噓。
大部隊趕了一天路,終於於傍晚時分抵達狩獵附近的山莊。
可剛安頓好。
京城那邊快馬加鞭送來急報,一路暢通無阻送入了皇帝桌上。
不過片刻。
爆怒聲傳出。
「四皇子,你自己看,這是什麼?」
天子發怒,跪的滿地是人。
被點名的四皇子戰戰兢兢撿起地上的摺子,只一眼便瞳孔緊縮,失聲驚呼。
「父皇息怒,這都是污衊。」
「南地水患,兒臣雖總攬全部,但工程用料可都是太子聯合戶部採辦的,這質量不合格,跟兒臣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太子被點名。
一把搶過四皇子手裏的東西。
這熟悉的筆跡,他一眼便認了出來。
正是自己放在書房的那封。
而書房,除了王心書與他顛鸞倒鳳時進去過,再無其他人去過。
他神色大亂中,有人悄悄往他手心塞了張紙條。
太子趁無人在意,低頭打開。
【王心書乃四皇子之人。】
幾個大字,幾乎讓他頭暈眼花,雙手發涼。
就在他絞盡腦汁時。
四皇子恍然大悟,先發制人。
「好啊,一定是太子殿下害怕事情敗露,這才把這件事推脫到我身上,父皇,您ţù⁾明察啊。」
「父皇,兒臣冤枉。這上面所言明明是四弟倒賣材料,跟兒臣一點關係都沒有。」
「大哥,你說話要講良心。」
……
眼看兩人吵起來,即將動手。
陛下一錘定音。
「你們兩個,都給朕滾回屋去閉門思過。」
太子回去後,第一件事就是衝去王心書房間。
彼時,王心書正愜意地躺在榻上,聽侍女描述太子妃被趕去寺廟反思的狼狽模樣,笑得樂不可支。
門忽然被人推開。
她起身,看到太子迎面走來,忙笑着迎上去:「殿下。」
下一秒。
啪的一聲!
她的臉被打偏,整個人不受控制地跌落在地,正好磕到肚子。
巨大的痛苦席捲而來。
太子卻面目猙獰,好似渾然不在意她的死活,連踢帶踹,只爲發泄。
王心書抱着肚子,哀叫求饒。
身下漸漸流出鮮血。
行宮裏,燈火通明,有人徹夜難眠,而有人睡得香甜。

-10-
剛出城門,我就和侍女換了衣服,悄悄離開了大部隊。
三十里外有我的私兵接應。
當年父親怕我嫁入東宮受委屈,將私兵撥了五十人當作陪嫁。
有一部分編入了東宮侍衛。
而有一部分被我留在了相國寺隔壁山頭,休養生息。
而我每隔一段時間送往相國寺的經書,裏面都夾着一些私信。
只不過,無人知曉罷了。
私兵隨我一路北上,去到哥哥的埋骨之地。
想把他的屍骨帶回家。
意外的是,我在山裏遇到了一個打扮怪異,自稱是穿越者的女人。
她自我介紹說她叫陳芳華,救了哥哥性命。
可哥哥因爲傷到腦袋,始終昏迷不醒。
「你真的叫李清霧啊?」
陳芳華纏着我,一臉不可思議。
我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尷尬不已地問:「這位姑娘,我臉上有髒東西嗎?」
她嚴肅地擺擺手。
「天哪,我竟然見到了香噴噴、活生生的女主。」
「什麼主?」
我愣了一瞬。
陳芳華接着說:「女主啊,就是書中的核心人物,不過你不是在寺廟假死逃跑的途中,被太子抓了回去,還對外宣稱說死太子妃已死,將你養成外室,強取豪奪嗎?」
這番話,震到我久久不能言語。
當日,我確實是計劃到了相國寺再逃的。
可不知道爲什麼。
前一晚暴雨,我做了一場夢。
有個軟糯糯的小人抱着我的腿喊孃親。
她還說自己要走了,去一個很幸福很快樂的地方,今天是來道別的。
還說不要去相國寺,一定不要去!
那天,我醒來後滿臉淚水。
所以這才還未到達相國寺就半路逃了。
不敢想,如果我真的去了,等待我的,將會是怎麼樣生不如死的人生。
陳芳華以爲嚇到了我,忙安慰:「你別怕,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那個渣男要是敢來,我給他廢了。」
聽着她的豪言壯志,我一掃陰霾,笑出了聲。
沒錯,我已然逃離了那個黑暗的過去。
光明的未來還在等着我。
想到這裏,我不由憂心起哥哥的傷勢。
誰料。
陳芳華勾住我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咱們女人吧,就要心狠,心狠了,就沒有成就不了的大事。」
我點頭,算作默認。
她忽然討好地湊近我,笑得一臉燦爛。
「那你介不介意,我把你哥哥的腦袋開個小小的洞,然後把淤血放出來啊?」
我眨眼。
「你認真的?」
「你相信我,穿越過來前,我可是有名的外科醫生,找我看病的人可是排長隊的。」
看她篤定的模樣。
再看看牀上哥哥昏迷不醒的虛弱模樣,全靠陳芳華的湯藥吊着命。
我咬牙:「那就拜託了。」

-11-
陳芳華變魔術一般變出了一個無菌手術室。
她說:「這是系統剛送的,我救了一百個人,才換來這麼一個手術室,算你哥哥命大,嘻嘻。」
我雖然好奇。
可她說是無菌室。
雖然我不懂什麼是無菌,但看她每次進出都全副武裝的模樣。
我就歇了進去的心思。
手術很順利。
哥哥在五天後終於清醒過來。
看到我後第一句就是:「你告訴陳姑娘,救命之恩無以爲報,願以身相許。」
我噓噓笑了兩聲。
陳芳華的大嗓大門從身後傳來。
「你可別給我搞以身相許這一套,我是看了你的身子,但我是醫生,醫生好嗎,我是治病救人,不是給自己到處撿累贅。」
「長的眉清目秀的,怎麼能是戀愛腦呢。」
她小聲嘀咕。
我訕笑着叮囑僕從好好照看大哥,拉着陳芳華的手走了出去。
剛出門。
就有探子來報。
太子已經發現我不見了。
但陛下因爲貪腐之事正在暴怒邊緣,已經有了改立儲君的想法。
再加上四皇子趁機施壓,想徹底奪了他的太子之位。
而柳美人查出有孕,王心書徹底失寵。
這一系列事情下來。
如今太子是焦頭爛額。
根本無暇顧及我,只能對外宣佈,太子妃意外身亡。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
原本鎮守邊疆的父親,得知我被逼得只能假死逃離後。
舉兵反了。
名義是清君側,擁立太子登基。

-12-
父親此舉這是打定主義要替我出氣。
太子內憂外患之下,當真反了。
於夏日宴這日,起兵攻入皇城,屠盡四皇子闔府上下,不留一個活口。
太子宋長旬如願登基爲帝時,父親的大軍已經快兵臨城下。
因爲打着勤王的口號。
這一路可謂是毫無阻擋。
直到宋長旬三道聖旨連發,父親的大軍也未有停止進發的苗頭。
滿朝文武這才察覺出不對。
終於慌了。
那可是十萬大軍。
還是常年刀口舔血的,京城那羣人,誰見了不害怕。
宋長旬連夜召集朝臣商議對策。
生死攸關之時,衆人也顧不上計較他的皇位是否來得名正言順。
紛紛出謀劃策,還有人搬出了已逝太子妃的名頭來。
這邊事情還未解決。
太子府那邊就傳來消息,王心書突然發瘋,將柳美人打小產了。
如今人已經羈押住,就等宋長旬發話處置。
本就心氣不順的宋長旬怒氣衝衝回到太子府。
剛露面。
王心書哭得好不悽慘,撲進他懷裏, 大叫:「殿下,您終於回來看我了, 臣妾從來沒想過要背叛殿下啊。」
可等待她的, 是當胸一腳。
這一腳,直接將王心書踹成了難產。
宋氏江山男丁凋零。
除了他宋長旬和四皇子,二皇子早夭,三皇子癡傻。
所以, 王心書的這個孩子, 包含了宋長旬所有期待。
可讓所有人都意外的是。
王心書生了三天三夜。
生下一團看不清楚五官的血肉。
宋長旬急火攻心, 拔劍衝進產房,殺了滿屋子的人。
鮮血染紅了他的眼睛。
也逼出了積累在他身體內的毒素。
宋長旬倒下了, 下身出血不止, 太醫診斷再無綿延子嗣的能力。

-13-
探子向我稟告這些事時。
陳芳華在一旁意外不已。
我笑了笑,沒過多解釋。
王心書爲了爭寵, 在宋長旬的膳食里加了虎狼之藥。
而我,不過是推波助瀾了一把。
將助情香換了一味藥罷了。
此後種種,皆是他咎由自取。
至於四皇子,他害怕太子率先有了皇子,便用計落了我的孩子。
那麼,也該讓他嚐嚐兄弟互相殘殺的痛苦。

-14-
哥哥傷愈後,快馬加鞭趕去京城, 與父親匯合。
我則帶着陳芳華去了北地。
柳美人趁亂從太子府逃了出來, Ŧű̂ₙ早早等在這裏。
見我來,她開心地招手。
我來出資ťũ̂ₒ, 在北地開辦了一所醫館, 不收分文, 爲貧苦百姓治病療傷。
造福百姓的同時。
還能爲陳芳華的系統積分, 助她早日回到自己的世界。

-15-
半年後。
一隊流放的隊伍行經此處。
官兵上門來討藥, 嘴裏不停嘟嘟囔囔。
「真是難伺候。」
我跟着陳芳華學了些皮毛醫術,問了情況後, 知道是臉上刺的字發炎潰爛。
便拿了消炎藥送過去。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
囚車上關押的流放之人, 是宋長旬。
四目相對。
他瞬間紅了眼, 嘶啞着落下淚來。
惹來官兵一頓臭罵鞭打。
我看着他渾身潰爛、衣衫破爛髒污的模樣,心裏毫無波瀾。
將藥遞過去後,轉身離開。
一陣風過。
「對不起」三個字消散在過往雲煙中。

-16-
父親登基稱帝,命人迎我回京。
陳芳華也同我一起。
半路時,我們遇到一場大暴雨,河堤崩塌,流民失所,瘟疫橫行。
爆發了大規模的皮膚病。
我當即亮出身份主持大局。
陳芳華也當機立斷擬定了一份瘟疫阻斷之法, 並採集病體。
照她的話說, 查出致病菌才能對症治療。
我深以爲然。
龐大的救助人羣, 讓她的系統積分增長飛快。
瘟疫控制住的那天。
陳芳華興沖沖跑來告訴我:「我可以回家了。」
她喜極而泣。
我也爲她感到開心。
陳芳華走之前,留下一份《傳染病防治指南》, 裏面記載了許多疑難雜症。
她還將系統贈送的藥品倉庫都給了我。
道別那天。
她高舉雙臂大呼。
「Girls help girls!」
「李清霧, 祝你活出精彩的大女主人生, 升官,發財,養好多好多好多的男模。」
我聽不懂什麼狗還狗的。
但我知道, 這世界上,因爲有了女孩子的存在,才變得更加溫柔。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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