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錦

我從小就「喜歡」季銘,可他從未正眼瞧過我。
於是我去談了個男朋友。
我和男友在他面前接吻時,他讓我好好學習。
我要和男友去溫泉酒店時,他讓我爲聯姻對象守身。
直到我因爲失戀哭得失魂落魄時,他慌了。
他跪在我面前哀求道:「你不是說想體驗被愛的感覺嗎?哥哥給你,好不好?」
可他不知道,這只是計劃的一部分。

-1-
坐上季銘的車的前一秒,我還在和新交的男朋友在街燈下吻得醉生夢死。
直到他按了聲喇叭,我才依依不捨地從男朋友懷裏出來。
坐上車的後一秒,季銘傾身過來,給我係上安全帶。
立挺的鼻尖擦過我的圍巾時,他眉頭一皺:「你抽菸了?」
「沒有啊。」
我漫不經心地回答,越過季銘的頭,朝着車窗外的男朋友揮手飛吻。
還沒比完愛心,季銘油門一踩,我的背部狠狠地往後一撞,瞬間把男朋友甩在九霄雲外。
「哥,你幹嘛啊?人家還沒打完招呼呢。」
我憤憤地抓緊安全帶。
「什麼時候交的?」
他雙眸直視前方,方向盤上的手因爲握得太緊而有些骨節發白。
「上個月。」
「到哪一步了?」
「什麼到哪一步了?就還——」我佯裝害羞。
他打斷了我的扭捏,突然沉聲道:「季杉你最好放清楚點,我爸媽辛辛苦苦培養你,不是讓你到大學裏交這種不三不四的男朋友的。」
是「我爸媽」,不是「咱爸媽」。
每次他這麼說,都好像在提醒我,我不過是個養女。
季銘父母是知名企業家,早年間爲了建立企業形象,特意資助了許多孤兒院,並帶頭領養了一個孤兒。
很不幸,我就是那個「幸運兒」。
我單名一個杉字,是因爲孤兒院的人是在一棵杉樹下撿到我的。
在孤兒院的時候跟院長姓,到了季家就姓季,也沒有給我另取名。
常年在外的夫妻兩人,對我這個領養的女兒漠不關心。
除了錢和飯,其餘父母該給的都沒給過。
好在我爭氣,品學兼優,能幹出色。
原本他們打算送我去國外讀書,我卻以「不想花養父母錢」的說辭爲由,堅持高考,並考入國內頂尖大學。
高高在上的養父母這才注意到了我這個養女,當着記者的面又宣傳了一波優秀企業家的慈善故事。
「不就談個戀愛,至於嗎?」我敷衍了事地回了一句。
「你現在的任務是好好學習。」
「知道啦——」
季銘突然把車窗都打開了,大風使勁吹着我的臉,十二月的寒風跟刮骨似的。
「哥,你開窗幹嘛啊?冷死啦!」
「散煙味。
「還有,把你腦袋吹清醒點。」

-2-
這冷風沒把我吹清醒,反倒把我吹病了。
晚上一家人喫飯的時候,我就感覺喉嚨有點疼,果真半夜就開始發燒了。
此時此刻,全家都睡着了。
我躡手躡腳地走到客廳裏,開始翻箱倒櫃地找藥。
寄人籬下的十八年,我早就習慣了隱瞞病情,獨自承擔,做一個不讓大人操心的乖乖女。
我開了盞小燈,在櫃子裏摸索着醫藥箱。
光線太過昏暗,頭昏腦脹的我努力睜大眼睛,來看清藥盒上的文字。
突然,耳朵上方幽幽地飄來一句:「半夜不睡覺,在這裏做什麼?」
我被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抬頭看去。
季銘手裏拿着水杯,一身家居服走到我跟前,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他一直都這樣,冷漠疏離,高高在上。
可現在,昏暗的燈光居然把他鋒利的五官照得柔和。
不知是不是我燒糊塗了,那蔑視的神情里居然有一絲憐憫。
我從驚嚇中恢復過來,咧嘴笑着,有些迷離地看着他:「哥,我來找藥。」
「你病了?」
「沒事……就是有點頭疼。」
我扶着櫃子緩緩地站了起來。
下一秒,我眼前一黑,天旋地轉,雙腿一軟,直直地向前倒去。

-3-
我暈倒了。
我裝的。 
兩眼一黑是真的,天旋地轉是真的,雙腿一軟也是真的。
但不至於暈過去,只是發燒身體虛弱加上直立性低血壓的正常反應。
季銘還是無可奈何地接住了我,探手摸了摸我滾燙的脖子和額頭,見我毫無反應,抬手將我抱回了臥室。
我被輕放在牀上,昏昏沉沉的,嘴裏還嘟囔着一些胡話。
季銘給我蓋上了被子後,準備離開,我順勢抓住了他從我身上劃過的手。
冰涼涼的,很舒服。
「熱……好熱……」
脣齒間終於冒出了些聽得清的詞,再配上急促的呼吸,讓人浮想聯翩。
我「無意識」地拽着他的手往我裸露在外的肌膚上貼。
他沒有反抗,只是嘆了口氣,任我擺佈。
我知道,一向冷漠的哥哥只有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纔會對我顯露出一絲善意。
他大手掌撫摸着我發紅的臉頰,滾燙的額頭,和微張的嘴脣。
一時間,分不清是他在取暖,還是我在降溫。
過了一會兒,我又開始感覺冷,甩開他的手,縮回被窩裏發抖着。
他似是不滿我棄之敝屣的舉動,用手背毫不留情地拍了拍我的臉。
「喂,醒醒!起來喫藥!」
我扭動着頭以示抗拒,翻了個身繼續睡,嘴裏斷斷續續地吐出關鍵詞:「冷……好冷……」
畢竟他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服了你了。」
季銘丟下這句話後,立馬掀開我的被子,自己也躺了進來,從我身後環住我,將我擁進他溫暖的懷中。
我猜不透季銘的心,就像我也搞不懂爲什麼手腳冰涼的人會有如此炙熱的胸膛。
他將我緊緊箍在懷裏,像是真有奇效,我慢慢安定下來,沉沉地睡了過去。

-4-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
季銘依舊躺在我身後,睡得很沉,環住我腰肢的手也沒有一絲鬆動。
我悄悄從枕頭下拿出手機,屏幕亮起的一瞬間,彈出一條信息,來自一個陌生的,極長的號碼。
【到哪一步了?】
我沒有回覆這條消息,只是打開照相機,自拍下了我和季銘的合影——我的側臉和他毫無防備的睡顏。
照片發過去不到幾秒,對面就又有了回應。
未知號碼:【都睡到手了?這麼快?】
雖然是問句,但我能感受到對方透過屏幕的興奮與雀躍。
未知號碼:【那趕緊進行下一步吧。】
我:【彆着急,纔剛到手,先不要打草驚蛇。】
未知號碼:【也對,你先繼續保持,有什麼情況再來找我。】
我:【知道了,舅舅。】
我退出了聊天窗,那個極長的號碼,連帶着聊天記錄,一起消失了。
是的,我還有個親舅舅。
我也從來都不是什麼「幸運兒」,一切都只是我舅舅的安排。
也對,天下怎麼會讓這麼幸運的事降臨在我身上呢?
我四歲被領養到季家,四歲以前的記憶模模糊糊,依稀有舅舅、父母和那一座孤兒院的影子。
九歲那年,我遭遇了一場綁架。
綁匪正是我的舅舅,周玉鳴。
也就是那時,我才知道了一切。
原來,我的父母曾在季氏夫婦最早開的一家化工廠工作,可一場毒氣泄漏事故奪走了他們的生命。
事發那天,工廠的設備因爲經費不足,年久失修,發生了罐體裂縫,有毒氣體瀰漫整個車間。
我父親,以及幾位無辜的工友,根本沒機會逃生。
而我母親雖然僥倖活了下來,但因吸入大量毒氣,患上了肺纖維化,醫生說她最多隻有一個月的時間。
在母親生命垂危之際,舅舅爲了給她爭取更多的賠償和治療,甚至親自去求季氏夫婦,可卻被拒之門外,最終母親只能在痛苦中離世。
事發後,季氏夫婦迅速封鎖消息,利用他們的關係,將真相完全扭曲。
本是設備年久失修導致的毒氣泄漏,卻在報告中變成了「工人操作失誤」。
接着,他們用一筆微不足道的「補償金」買斷了其他受害者家屬的沉默,簽下保密協議,讓這些窮困潦倒的家庭放棄了訴訟的權利。
這筆「補償金」遠低於法律規定的賠償標準,但因爲大部分家屬生活困苦,尤其是在失去親人後失去了經濟支柱,很多人迫於生活壓力不得不接受。
那些想要維權的人,不是被恐嚇威脅,就是被拖入無盡的法律糾紛中,最終只能選擇妥協。
最後,季氏夫婦直接註銷了公司,消失在受害者視野裏,去了其他城市東山再起。
我的舅舅,就是那個被兩千塊「打發」的家屬之一,媽媽一千,爸爸一千。
父母的死,接連奪走了病重的外公外婆的生命。
舅舅不甘被這兩千塊給打發,多次抵抗無果後,決定開始他漫長的復仇大計。
而我,就是他計劃的一環。
許是季氏夫婦虧心事做多了,想做些善事來平衡自己內心的不安。
資助孤兒院,就是他們「贖罪」的方式之一。
而舅舅卻早已爲我鋪好這條路。
我被提前一年送進孤兒院,舅舅暗中運作,讓季氏夫婦順利領養了我。
被綁架的那幾天,反而是我被領養後過得最幸福的日子。
舅舅帶我去了遊樂園,一起坐了過山車,看了花車遊行,在旋轉杯裏喫了我夢寐以求的棉花糖。
最後一天,他拿到了兩百萬的贖金,告訴了我一切。
後來,是季銘來救的我。
他跑向我的那一刻,我哭了。
那並非劫後餘生的淚水,而是爲我那一去不復返的安寧生活而哭。
我知道,我的童年結束了,我的幸運結束了。
收養我的恩人變成了仇人。
一切,從那天開始,徹底變了。 

-5-
再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身邊的位置早已冰涼,彷彿他昨晚不曾來過。
我隨便洗漱了一下,來到樓下餐廳,才發現整個房子裏,又只剩我和一個阿姨。
養父母年紀大了,嫌北京天氣寒冷乾燥,每逢冬天,都會飛去海南,長居那邊的沿海別墅。
昨晚象徵性地喫了餐跨年團圓飯後,今早又飛回海南了。
公司的事情都落在了季銘一人身上,他早出晚歸,連節假日也不得休息。
我卻像個遊手好閒的富家小姐,常常睡到自然醒,獨享整棟別墅。
畢竟,豬得養肥了纔好賣。
張阿姨從廚房端着碗出來。
「小姐,我給你熬了粥,少爺早上走的時候讓我叮囑你喫藥。」
說完,她把藥和水挪到我面前。
「不用了,燒已經退了,喫了也沒什麼用。」
我無視面前的藥,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
「小姐,您不喫的話,少爺回來又會怪罪我的。」
張阿姨一如既往地道德綁架我。
這個家裏,誰都能來踢我一腳。
我順勢把瓷勺子甩到桌子上,發出令人震懾的聲音。
「那讓他來找我!」

-6-
下午,我窩在沙發上刷着手機。
一陣開門聲和腳步聲響起,我不用看,也知道是季銘回來了。
他走近我,把手中的外賣袋直接甩給了我。
「你的外賣。」他語氣森冷。
「什麼?我沒點外賣啊。」
我彷徨地接過袋子,定睛一看,才注意到了外賣單子頂端的那行大字:
【親親老婆,元旦快樂!生病辛苦了嗚嗚~給你點了杯熱奶茶,早點好起來吖!】
我盯着單子,滿臉笑意,抬頭看向季銘陰沉的臉,我笑得更歡了。
我拿出奶茶,對着奶茶杯拍了張照,一邊嘬着奶茶一邊在手機屏幕上打着字。
「藥不喫,奶茶倒是喝得挺歡。」季銘嗤笑一聲。
我抬頭對他又是一個傻笑:「人家的心意嘛,不喝白不喝。」
「把藥喫了。」他把藥遞到我眼前。
「哥,我真的都好啦,不用喫藥了。」
甜甜的奶茶到嘴裏,我的語氣都跟着甜了起來。
「不行。」季銘態度堅決,目光毫不退讓。
我放棄掙扎,乖乖接過藥往嘴裏送,伴着奶茶一起吞了進去。
「行了吧。」我撇了撇嘴。
季銘滿意地摸了摸我的頭,順勢坐在我身邊。
「哥,跟你說個事。」
我傾身環住他的胳膊,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一副小女人撒嬌樣。
「講。」
雖然字數還是少,但季銘的語氣輕快多了。
「我男朋友準備寒假帶我去日本泡溫泉,我不好意思都讓他出錢,你能不能贊助點?」
我邊說邊在他耳邊吹氣,惹得他耳尖發紅。
可話音剛落,季銘原本已有些緩和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不行。」
預想的爆發沒有來臨,只有一個冷淡的回絕。
「爲什麼啊!我一直都想去日本玩,全家就我沒去過日本!不公平!」
我像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朝着大人無理取鬧。
可我知道,越是這副模樣,越是讓季銘發狂。
「你知道男人帶女人去旅遊,還去泡溫泉意味着什麼嗎?」
他保持着原先的姿勢,語氣不重不輕,就像是在問日常的問題。
可他忘了,他的胳膊還被我環在懷裏。
他緊繃着的肌肉,出賣了他的僞裝。
我故意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將他的胳膊緊貼我的胸部。
柔軟和堅硬相碰撞,終於在冷漠的臉上染上緋紅的印記。
「不就是泡個溫泉嗎,還能——」
下一秒,季銘就把我按在了沙發上。
昂貴的進口沙發並不鬆軟,撞得我頭疼。
他用手壓住我的肩膀,另一隻手朝我上衣內部伸去。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明明在做這麼顏色的事情,哪怕他的耳尖已經紅得滴血,他的聲音卻依舊低沉,依舊冷靜。
季銘冰冷的手從我腰間一寸寸地往上走。
可我這時纔想起我家居服裏面是真空的,立馬抓住他的手。
「我知道了,哥哥,我知道了。」
看我求饒,季銘低笑一聲,迅速停下動作,收起了手。
「知道就好。」
整個過程不像是男女歡娛,彷彿只是哥哥故意惡整妹妹,通過這個方式教育妹妹。
他把我拽了起來,語氣這才變得有些憤怒:「昨天沒把你談戀愛的事情告訴爸媽,已經對你很仁慈了,你別忘了你的身份!」
我低下頭,像個接受責罵的孩子,眼裏泛出淚花,磕磕巴巴地開口:「我知道……我知道爸媽養我是爲了未來有一天能商業聯姻……所以……我必須保證完璧之身,才能嫁個好人家。」
季銘冰冷的眼神裏有些動容,他嘴巴張開想說些什麼,又被我的哭聲給嚥了回去。
「但是……」我抬頭,猩紅的雙眼直視着季銘,「但是在稀裏糊塗嫁給一個陌生人之前,我能不能談次真正的轟轟烈烈的戀愛?」
在被哭聲淹沒前,我哽咽地吐出了最後一句話:「哥哥,我只是想體驗一下被愛的感覺。」
預想的責罵沒有來,倒是季銘的手掌先貼了上來。
哥哥的行動永遠比嘴巴要誠實。
「哎,哭什麼。」
他嘆息一聲,指腹劃過我的淚水,輕柔得跟羽毛似的。
我吸着鼻子,艱難地止住哭泣。
「行了,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季銘收回手,「寒假哪都別去,跟我到公司實習,聽到沒有?」
我乖乖地點了點頭,季銘起身走回了房間。
直到他的關門聲響起,我纔打開手機,把剛剛給外賣小哥寫的好評發了出去。
那奶茶,是我自己點的。
男朋友連我生病都不知道,更別說我家地址了。
寒假去旅遊也都是我編的。
一切,都是爲了演給季銘看,昨晚是,今天也是。
我故意在季銘面前和別的男人深吻。
故意不喝張阿姨給我的藥,讓她給季銘打小報告。
故意點了杯奶茶,寫了那些肉麻的話,故意讓外賣小哥放在門把手上,讓季銘看到。
最後我故意提到寒假出去,這樣他就有理由把我留在他身邊,甚至讓我去公司。
只有去公司,纔有機會挖出Ťųₕ當年毒氣泄露的證據。

-7-
寒假,季銘不僅沒有把我安排到和我專業相關的法務部,反而直接讓我去他的祕書部門,爲他安排工作日程,接待客戶,全天聽候他的調遣。
我都開始懷疑他公報私仇,每天我都被工作壓得喘不過氣來,常常加班到十點纔跟着季銘回家,連跟男朋友約會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說去尋找當年的證據了。
某天,我和他出去見一個客戶,從下午談到傍țů⁽晚才結束。
我和季銘從大樓出來,伸了個懶腰:「終於能早點下班了!」
許是今天談得比較順利,季銘也略帶笑意:「走吧,想喫什麼,哥哥帶你去喫。」
「真的嗎!」我激動得兩眼發光。
季銘點頭,摟着我的肩膀朝外走去。
糾結一番後,我倆去了個新開的 fusion 餐廳。
飯飽酒足後,我倆向餐廳外的停車場走去。
在餐廳對面的,是一個酒店。
就在我和季銘剛邁出餐廳大門的一瞬,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對面酒店吸引住了。
我看見我的男朋友,懷裏摟着一個穿白衣的短髮女孩,兩人肩並肩從酒店大門走出來,舉止親熱,神態親暱。
我怔在原地,身體瞬間變得僵硬。
季銘察覺到我的異樣,順着我的目光望去。
那一瞬間他也頓住了,表情變得複雜,深邃的眼眸裏閃過一道寒光。
我咬緊牙關,一滴淚還是不聽話地從眼角滑落,我慌亂地伸手抹去。
隨即拿出手機,拍了張照。
「走吧。」我收起手機,轉身朝停車場走去。
坐上車後,我一言不發,緊緊盯着車窗外,目光失神地追隨着窗外的車水馬龍。
我能感覺到季銘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幾次想開口,卻最終只剩沉默。

-8-
其實,我是故意和季銘「偶遇」男朋友出軌現場的。
我本就知道那個男朋友是個花花公子,仗着自己長得帥,換女朋友跟換衣服似的,談着的時候也忍不住出去偷腥。
我和他前女友甚至是微信好友。
那前女友估計是被傷狠了,特意加了我的好友,花了一下午告訴我他是個渣男,還做了份 PDF。
可耐不住我的「戀愛腦」,還是願意繼續貼上去。
畢竟,這種男人本就是用來玩玩的,順便調理一下激素。
玩着這麼帥的一個小鮮肉,還能氣氣季銘,何樂而不爲。
爲了證實她的言論,她告訴我今天這個男人的發小會來這邊,給我發了個定位,讓我去抓姦。
但我還有一個意料之外的發現。
季銘他在跟蹤我男朋友。
因爲,提出去這個酒店對面的 fusion 餐廳的,是他。
是他要帶我去親眼見證我的男朋友出軌。
我甚至比他晚了一步。
我心裏一笑,果然我的哥哥還是按捺不住啊。
可是,我親愛的哥哥,這麼做的後果你受得住嗎?
或者說,你還忍得住嗎?

-9-
一路無言。
直到車停在家門口,我機械般下車,走到門前,指紋解鎖。
門鎖轉動發出的輕響擊中了我心底的最後一道防線。
關上門的那一刻,我的身體瞬間失去支撐,靠在門板上無力地滑坐下來。
淚水像決堤的洪流般湧出,再也止不住。
我將臉埋進膝蓋,藏住自己嗚咽的哭聲。
季銘站在我面前,沒有離開,沒有任何動作,依然垂眸沉默地看着我。
我抬頭,哭紅的雙眼望着他:「哥,你說我是不是不配得到愛啊?」
他沒有回答,只是站在那裏,手指微微顫動,卻始終沒有伸出手。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像是要說什麼,但最終卻什麼也沒說出口。
我繼續埋頭哭着,聲音斷斷續續:「爸爸媽媽不愛我……哥哥不愛我……就連……男朋友也……也要背叛我,他之前明明那麼喜歡我,我們明明那相愛……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爲什麼……爲什麼都要這樣對我?」
我泣不成聲,哭得失魂落魄,每一個字從我嘴裏吐出,都像是在撕扯自己。
季銘緊繃的下頜微微鬆動,他閉上眼,彷彿吞下了所有的苦澀。
許久,他終於放棄掙扎,低下身,將我擁入懷中:
「沒有,你沒有做錯。」
我枕在他肩膀上繼續哭,淚水浸溼了他的外衣。
他箍着我的手臂微微用力:「就爲了那個男人,哭成這樣,值得嗎?」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哭得更大聲了。
季銘的手臂愈發收緊,像是要把我揉進他的身體裏,聲音微微顫抖:「你不是說想要體驗被愛的感覺嗎,哥哥給你,好不好?」
我笑了。
原來至高無上的哥哥,也會有如此低聲下氣地哀求自己妹妹的一天。
一向鋒利的哥哥終於在妹妹的淚水面前,磨平了自己的刀刃,只剩下赤裸而狼狽的情感。
季銘第一次感到慌張,從小跟在他屁股後的妹妹,會爲了一個不是他的男人哭得肝腸寸斷。
他不怕妹妹和別的男人接吻,和別的男人發生關係。
他怕的,是妹妹真正對別的男人動心。
他怕妹妹從此不再屬於他。
我輕輕推開他,溼漉漉的睫毛上還掛着淚珠。
低頭一看,才發現季銘跪坐在我面前,像個虔誠的信徒,用指腹一點點爲我擦去淚水。
「哥,你說什麼?」
「哥哥沒辦法忍受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還是個那樣花心的男人。」季銘聲音低沉,隱忍剋制卻又小心翼翼,「所以,和哥哥在一起,好嗎?」
他說完,緩緩垂下眼簾,像一個等待宣判的罪人,那曾經不可一世的驕傲,如今化成灰燼,散落在地,無處可拾。
我愣了一下,擠出一個笑容:「好。」
季銘雙眼一亮。
「但是……」我猶豫地開口,「爸媽那邊……還有以後聯姻……」
季銘嗤笑一聲,恢復了以往的高傲:「如果還需要用聯姻犧牲你來幫助公司,那我這幾年不都白乾了。」
我抹了把眼淚,終於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一把抱住季銘:「好!」
季銘也如釋重負,拍了拍我的背。
「好,快起來吧。」
我挪動了一下蹲得快沒知覺的雙腿:「腿麻了,起不來,要哥哥抱。」
季銘颳了下我的鼻樑,沒等我反應過來,他便一把將我橫抱起來,朝着二樓房間走去:
「得寸進尺!」
「這叫合理利用男——朋——友!」
我故意加重了最後三個字,果然惹得季銘臉頰一陣泛紅。
「就你嘴貧。」
嘴上這麼說,面容上卻透着愉悅。
我摟住季銘的脖子,眼底掠過一絲狡黠的笑意:「哥,你知道嗎,你現在是小三欸。」
「爲什麼?」
「我現在還沒和他分手呀。」
季銘臉色一沉,推開房門後,將我「重重地」放在牀上。
我背靠牀頭,他傾身覆過來,把我困在他懷中,低聲道:「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轉正我?」
我雙手捧起他氣鼓鼓的臉,嘴角微揚:「那得看你的表現。」
「什麼表現?這樣嗎?」
下一秒,季銘的脣壓了上來,帶着不容拒絕的急切和一點報復的意味,瘋狂又迅猛,霸道又炙熱。
許久,他才喘着氣放開我,額頭抵在我的額頭上,脣瓣仍貼得很近,溫熱的呼吸交錯着。
「這樣夠了嗎?」
我抬眼看他,搖搖頭:「不夠,你吻技不夠好。」
季銘微怔,眉梢一挑。
「沒辦法,哥哥的感情經歷沒你豐富。」他挑釁道,「那你教教我……嗯?」
他的鼻息輕柔地撲打在我臉上,像是在催促着我。
我微微抬起下巴,將脣貼了上去,沒有過多的輕掠,只是淡淡地吮吸着。
可季銘要的遠遠不夠,他伸手扣住我的後腦,像是要把我牢牢鎖住。
但這次他的吻不再急切,而是沉穩和纏綿。
我被吻得快要喘不過氣來時,伸手去脫季銘的外衣。
可季銘卻一把抓住了我的手:「這麼熟練?」
睜開眼,才發現他早已眉頭緊蹙。
像是做壞事被發現一樣,我諂媚一笑,又給他穿回衣服:
「沒有沒有,就是手滑。」
「我再問一遍,你和他到哪一步了?」
他不喫我這套,反倒更加生氣了。
「怎麼又說到他了,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轉頭逃避着他的質問,眼神朝遠處看去。
季銘鉗着我的下巴,一把扳正我的臉,逼我直視他那張凌厲的臉。
「你和他做了什麼,做了多少次,我要和你千倍百倍地做回來。
「如果你和他上牀了,那我今天就在這裏要了你。」
他說這話時,語氣和眼神都認真極了,連我的雙腿也被他的膝蓋給推開。
我只好有些扭捏地實話實說:「就最多親了幾次,還沒到那步,這不是被你攔着了嘛……」
「親了幾次?」
「就……就十幾次吧?」
「你確定?」
我篤定地點點頭。
他這才鬆開了我的手,收回了已經抵過來的腿,滿意地在我臉頰上親了一口:「真乖!」
季銘又接着親了我好久,就好像真的像他說的那樣,要千倍百倍地親回來。
那晚,他抱着我睡,我也睡得格外地沉。
估計是因爲演得比較辛苦吧。

-10-
自從那晚後,我和季銘就和普通的男女朋友一般,牽手擁抱親吻。
可他始終都沒有碰我,哪怕帳篷都搭起來了,他也只會自己去衝冷水澡解決,像是要爲了誰守身一樣。
「哥,你其實不用忍的。」
我跪在牀上,拿着毛巾給剛衝完冷水澡的季銘擦頭髮。
「你還小,我不想——」
「我都二十一了,再過一學期就大學畢業了。」
我把浴巾搭在季銘頭上,從背後環抱住他。
他握住我懸在他身前的手,十指相扣。
「我想等你把心全都給我了後,再來——」
我一怔,突然懷疑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趕緊打起馬虎眼。
「我的心怎麼沒都給你了?我現在每天和你早出晚歸,別說心了,身也早給你了。」
我嘟囔着,順便暗戳戳地吐槽他這個剝削的資本家。
可他卻沒有被帶跑。
「你騙得過自己可騙不了我。」他轉頭對着我,聲音難得溫柔起來,「我知道你有顧慮,我也有顧慮,等哥哥把所有顧慮都解決了,就和你名正言順地在一起,好不好?」
我不想和他談那些虛空的事情,多說多錯,不如不說。
「也對,你現在還是我的小三,名不正言不順。」
我起身,準備抽出手下牀,結果我被握住的手突然一緊,身子又被拉回去。
「你還沒和他分手?」
浴巾掉落,我身子緊貼着他赤裸的背。
「分手肯定要當面說清啊,我現在哪有時間去找他!」
「那他最近有沒有找你?你們還有沒有聯繫?」
他繼續問着,手上的力道也未減輕。
「我說我每天工作忙,他就說不打擾我了。」
他像是信了我的話,終於鬆開了手,我立馬起身逃走。
可下一秒,他一個轉身,就又把我按在了牀上。
「真的?我不信。」
他雙臂撐着牀,上半身的肌肉都顯露出來。
「喂,季銘!這真的很不公平!憑什麼只有你一個人犯疑心病?我都還沒問你外面有沒有人呢!」
我發出抗議,雙手在他身上胡亂拍着,順勢摸一把腹肌。
他卻一把抓住我的左手:「我沒有。」
「真的?我不信。」
我的右手也不懈怠,繼續摸着。
「那你來檢查一下。」
他抓着我右手朝他的胸肌摸去。
「怎麼檢查?」
看他這麼主動,我還有點怕,連忙把手蜷起來,另一隻手也收回來。
「還能怎麼檢查?」
他壓下身來,又對着我的鎖骨一頓「攻擊」。
「喂!季銘你剋制一點,你纔剛洗完一遍冷水澡呢!」
「那一會兒再洗一遍。」
我真是賤,知道他愛喫醋,還總是挑逗他,惹到最後還是我喫虧。
算了,就當調理激素了。
他也挺帥的,身材也挺好的。
不喫虧。

-11-
大年三十的時候,季氏夫婦還是想留在海南過,所以我和季銘就飛去海南過年。
但我還是跟季銘說要先瞞着咱們的關係。
「爲什麼?」
「我沒準備好,而且咱們剛談,萬一以後……」
「沒有萬一。」他篤定地握住我的手。
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一臉糾結道:「也不是因爲這個,主要是我擔心爸媽他倆一時不能接受,估計他們還在給我挑選聯姻對象什麼的,我也沒想好怎麼面對。」
季銘撫平我皺起的眉心,緩緩開口:「好,先不說,等你準備好了再說。」
從上飛機就一直握緊的手,在進家門那一刻分開了。
我和季銘扮演着相親相愛的兄妹。
季父和季銘在書房談論着公司的事務。
我和季母在客廳裏聊着家常,平日裏相敬如「冰」兩人,此時卻因爲一個團圓的節日而扮演起一對熟絡的母女。
年夜飯的時候,我和季銘才終於坐到一起,面對着季氏夫婦。
「聽說小杉最近也跟着你哥去公司實習了,怎麼樣啊,都還能適應嗎?」季父先挑起了話題。
「都挺好的,忙是忙了點,但跟着哥哥也學了不少。」我乖巧地回應着。
「季銘你也多帶小杉出去見見客戶,讓她也見見世面。」季父繼續說着。
我不禁疑惑,一個用來聯姻的養女需要見什麼世面,胸大無腦不是更好控制?
「爸,你放心,我讓她先在祕書部實習,平時談事的時候也都帶着她。」
「嗯,這就好。小杉年紀也不小了,早些見些客戶,熟悉下圈子,以後在人際交往上也能遊刃有餘。」
季母忽然插話進來,語氣溫和,但眼神中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打量。
「她還小,慢慢來就好。」季銘語氣淡淡。
「不小了,再大兩歲也該考慮人生大事了。既然跟着你見客戶,若遇到合適的人選,倒也可以多接觸接觸。」
原來在這等着我呢!
原來不是讓我「見客戶」,是讓客戶「見我」。
每次都是這樣,不挑明說「商業聯姻」,總是瘋狂暗示和安排。
讓人覺得她是好意,不好拒絕,也不好反駁。
我忍住心頭的不適,抬起頭,裝作毫不知情,害羞地笑了笑:「媽,我還沒畢業呢,談這些是不是有點早?」
季母微笑着,語氣依舊溫柔:「早一點鋪好路,總歸是好的。你還年輕,有的是時間慢慢挑選。」
「媽,你操這心做什麼?我不是也還沒結婚嘛,況且她現在一心學習,學校裏一堆人追她,她可一個都沒答應呢。」
季銘說着,還不忘夾了一根綠油油的青菜放在我碗裏。
我氣不過,桌子下面悄悄伸手,在他的大腿上狠狠擰了一把。
他微微皺了下眉,卻沒發出聲音。
「學校那些毛頭小子,哪裏比得上外面那些真正有分量的人?」季母不動聲色地接過話。
季銘抓住我作怪的小手,玩弄一番後又與我十指相扣。
「媽你就放心吧,她心裏都清楚的,是吧。」季銘笑着給了我一個眼色,桌Ŧûⁿ子下的手又故意緊了緊。
我趕忙抽出手,笑着回應:「是,我先完成學業,之後都聽爸媽的安排。」
季母笑着點點頭,臉上沒有一絲異樣。
但我清楚,桌下的小動作早已被她盡收眼底。
而我,就是要讓她發現這個被故意隱藏的祕密。
事情說開了,矛盾就化小。
越是隱瞞,矛盾的雪球就會越滾越大。
我就是要讓他們一家人,互相猜忌,互生嫌隙。

-12-
季家沒有守夜的習慣,季氏父母很早就回屋睡覺了。
我和季銘看了會兒電視,就各回房間了。
我本來以爲今年也會和往年一樣,是個平平無奇的跨年。
如果季銘沒有半夜爬上我的牀的話。
快十二點的時候,我正躺在牀上刷手機,忽然感覺背後一涼,緊接着季銘就鑽了進來。
「你自己沒牀嗎?」
「有,但是妹妹的牀更暖和。」
季銘摟着我的腰,將我一整個人環住。
「可惜妹妹一心學習,沒空談戀愛,哥哥還是趕緊回自己房間吧,我要學習了。」
季銘的手亂動,還輕輕捏了一下我的腰。
「還記仇呢,這不是幫你解圍嘛。」
我轉過身去,對着他正色道:「我不要解圍,我想要解決。」
季銘注視着我,爲我撩起垂在眼前的頭髮,將我擁入懷:「我知道,你放心,我會解決一切的。」
我在他懷裏輕輕點頭:「嗯,我相信你。」
我信你個大頭鬼。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信這句話的人一生必會離婚三次。
「快到時間了,快起來。」季銘突然催促我。
「起來幹嘛呀?」
「看煙花!」
「我這個房間背對着海,看不到煙花的。」
是的,養女是不配分到面朝大海的房間的。
「你先起來。」
我懶洋洋地從牀上下來,跟着季銘走到房間的小陽臺上。
「五,四。」季銘在我身邊倒數着。
「三。」
「二。」
「一!」
「砰」的一聲,漆黑的夜空突然被一簇絢爛的光芒照亮,緊接着無數煙花在山間綻放。
整個夜空瞬間被照亮,眼前的山景在光影中若隱若現。
明明這裏不應該有煙花的,明明它們是與我無關的。
可此刻,它們就在我面前綻放,毫無保留地撲入我的視野。
「誰說看不到的。」
季銘的聲音穿透煙花的轟鳴,依舊清晰。
眼前的煙花漸漸模糊,疊成了重影,鼻尖一陣酸意上湧。
我轉頭看向身邊的男人,明明已經是奔三的年紀了,此刻被煙花照亮的雙眼卻露出少年般的光芒。
那束光芒轉向了我,輕輕開口道:「新年快樂,妹妹。」
爸的,這男人太犯規了!

-13-
「我們分手吧。」
「爲什麼?怎麼突然要分手?」
「你出軌了。」
我懶得廢話,直接拿出手機,把那張照片甩到他眼前。
眼前的男人眯着眼睛,認真地審視了這張照片,才緩緩開口:「哦,這是我發小,我沒把她當女的。」
我嗤笑一聲:「哦,所以呢?」
哦對,忘了說了。
這個渣男叫葉爍,不管怎樣,還是得介紹一下他的名字。
葉爍倒也不慌不忙,嘴角一勾:「你也出軌了。」
???
隨即,他也拿出手機給我看了張照片,是公司大樓前季銘摟着我的照片。
我仔細看了這張破碎感極強的偷拍照片,面不改色地開口:「哦,這是我哥,我沒把他當男的。」
「哦,所以呢?」
煩死了,這男人真是會活學活用!
「據我所知,你哥和你不是親的吧。」
他還特別得意地補了一句。
怎麼看着那麼欠揍呢?
「那既然都出軌了,直接分手吧,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伸手點了根菸,一副不良少女的樣子。
沒錯,那天圍巾上的煙味不是他的,是我的。
北京寒冷的冬日,學校的紫藤花架下,兩人並排站着,呼出的白霧在空氣中瀰漫。
只不過,一個人在吐着煙,另一個人則哈着冷氣。
葉爍深思熟慮了一會兒:「季杉,說真的,我是真有點兒喜歡你,能別分手嗎?」
我一臉疑惑:「你不是一月換一個女友嗎,我們都兩個多月了,你還沒膩啊?」
「沒有,我覺得你很特別,每次見你都感覺不一樣,就像現在,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麼冷漠過。
「我很想知道你真正的樣子。」他認真地看了我一眼。
「有病。」我吐出一句。
「你看,我還是第一次見你罵人。」
「神經。」
「要不這樣,我們還是男女朋友關係,不分手,一週見個幾次。」他突然正色道,「但是呢,你也可以去外面找你的小三小四小五,我都不管。」
我轉頭疑惑地打量着這張精緻的少年臉。
他怎麼能頂着這張臉,一本正經地說着狗屁不通、傷風敗俗的話?
我愣了愣,不知道說什麼,只能再補一句:「癲公。」
爸的,分個手怎麼這麼複雜?
葉爍瞥了一眼手機:「我要上課了,好好考慮一下我的提議。你也快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說着,他快速在我臉頰上啵了一口,就起身朝後走去。
「喂,我就要分手!」我連忙擦臉,對着走遠的葉爍大喊道。
「不分不分!就不分!」
「那就是我單方面甩了你!」
「不行——我沒同意——」
「葉爍——你他媽傻逼吧——」
「愛聽——多講——」
我倆在雪天裏互喊着,靜音看的話,還以爲我倆在演《情書》。
我坐回長椅上,繼續抽着煙,心裏還有些無奈。
「你現在學校一個,家裏一個,還挺有手段的嘛。」
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從身後的假山裏傳出來。
「可惜兩個都還是假的。」我沒有回頭,只是從口袋裏拿出煙盒,「陪一根嗎,舅舅。」
「喲,還是黃鶴樓,果然是大小姐啊。」
周玉鳴走到我身邊,放下大掃帚,毫不客氣地夾走一根,叼在嘴裏。
我擋着風,給他點菸。
「真是好煙啊。」
他猛吸了一口,臉上浮現出一絲滿足的神情。
「那這包都給你吧,舅舅。」
說着,我就把一整包煙朝他那件打滿補丁的棉服口袋裏塞。
「唉,不用不用。」他急着把我的手推開,「我平常又不抽。」
「家裏還有好多。」
「真不用,我不抽仇人家的煙。」他嚴肅地說道。
他每次都用這個說辭。
不管是煙,還是別的,他一律都不要。
身上這件棉服也不知道已經陪他了多少個冬天。
北京的冬天難熬,他一個南方人,這麼普通的棉服穿着肯定冷。
我說了很多次要給他買,他總說「我不用仇家的錢」。
當年的兩百萬也不知道被他花到哪兒了,現在還得靠在學校當環衛工人來養活自己。
「那你現在抽的是什麼?」我故意揶揄他。
「抽的是我乖侄女的孝心。」他沒臉沒皮地笑了起來。
人類的本質是雙標。
「季朝佑他們最近在忙什麼?」周玉鳴話鋒一轉,直奔主題。
「他倆在海南養老呢,偶爾插手一下公司Ṭü⁷事務。」
「哈哈哈,真是會享受啊。」周玉鳴吐出一口滿是怨氣的煙,「聽說你進公司了?」
「嗯,季銘把我安排在祕書部,每天就跟着他。」
「祕書部啊,他把你看得可真緊啊。」周玉鳴說完,嘴角勾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不知怎的,這笑容看得我心慌。
「是,我暫時還沒能接觸到法務部,再給我點時間,我想想辦法。」
法務部裏有一個老員工,正是當年處理化工廠事故的律師。
季家爲了封她的口,花了大價錢讓她一輩子留在季氏集團,哪怕不工作也能拿到豐厚的報酬。
而我要進入法務部,找到她,撬開她的嘴,才能拿到關鍵證據,扳倒季家。
「什麼辦法?靠勾引季銘?」周玉鳴冷笑一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別把自己玩進去咯。」
「也不一定要通過他,季朝佑最近也準備開拓海外市場,進行海外投資,我可以找個由頭——」
「他們要拓寬海外市場?」周玉鳴突然打斷我,整個人瞬間緊繃起來。
「是,怎麼了?」我一愣,心裏不由得有些發怵。
「他們這是要準備移民國外,拿着錢跑啊!」
「不會吧,季銘沒跟我……」
「不行,我們必須換計劃了。」周玉鳴突然站起來,情緒極其激動,「季朝佑他必須死!」
「舅舅,你彆着急!這事還沒有確定,我們有的是時間,」我趕緊站起來安撫,「沒必要冒這麼大的風險,用合法的手段懲治他們纔是最穩妥的。」
「你忘了你父母是怎麼死的了嗎!」周玉鳴猛然轉頭,目光兇狠。
「不會,我沒有忘!我每天一閉眼都是他們,我恨不得親手殺了季朝佑夫婦這兩個貪婪虛僞的敗類!」我咬緊牙關,儘量控制住自己的顫抖和怒火,「但是,我不想爲了報仇葬送舅舅你的未來,舅舅,我就剩你一個親人了。」
周玉鳴呼吸急促,狠狠盯着我,片刻後,神色又緩和下來,重新坐回長椅上:「你說得對,是舅舅太心急了。」
周玉鳴最後抽了一口,掐滅了菸蒂:「你找機會去法務部吧。還是和以前一樣,季氏夫婦的任何行蹤動向,都必須及時向我彙報。」
「好,知道了。」
周玉鳴拿起掃帚,朝我擺了擺手,一瘸一拐地向白色的遠處走去,最後消失在一片雪白中。
他那棉衣的口袋鼓鼓的,是我剛剛說話間偷偷塞進去的煙。
我掐滅了只抽了幾口的煙。
其實,我根本不怎麼抽菸。
只是有一次,我看到舅舅撿起了別人丟在地上沒抽完的煙,又遞到自己嘴裏抽了幾口。
我於心不忍,可我知道,如果我直接給煙他肯定不會要。
所以我開始在他面前抽菸,這樣也有理由讓他陪一根。

-14-
傍晚,我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季銘給我在學校旁買的公寓。
剛開門,一股飯菜的香味撲鼻而來。
走進去後,才發現季銘穿着我的粉紅圍裙,在廚房裏做飯。
餐桌上已經擺了好幾盤做好的菜,看着還挺像樣。
我走到廚房,從身後抱住正在擺盤的季銘,腦袋輕輕蹭着他的脖頸。
「今天什麼日子啊?日理萬機的季總怎麼還特意過來下廚?」
「什麼日子?」季銘微微蹙眉,轉頭看了我一眼,「你自己都忘了嗎?你的生日啊!」
哦對,十八年前的今天,是我進季家的日子,於是那天就成了我的生日。
往年的生日,只是收了些禮物,讓阿姨做一份長壽麪,就算過了。
但舅舅告訴過我,我真正的生日不是在冬末,而是初秋。
「哎呀,剛開學太多事,都忙忘了嗚嗚嗚。」我故作委屈地撒嬌
「快去洗手喫飯吧。」
季銘笑着催促我,我才不情不願地鬆開他,走向洗手池。
以前沒怎麼見過季銘下廚,做的菜居然還真不賴,而且每個都是我愛喫的。
「你怎麼知道我愛喫這些菜?」我狂炫的間隙裏問了一嘴。
季銘笑笑:「每次過節喫飯的時候,那麼大桌菜你就喫那幾樣,時間久了也就記下來了。」
他語氣輕描淡寫,彷彿只是做了件稀鬆平常的事。
我甜甜地笑了起來:「哥,你真好。」
季銘擦了擦我嘴角沾上的醬汁:「那妹妹準備怎麼回報我?」
我想了想,把最後一塊黑椒牛肉粒塞進嘴裏:「那等你生日我也給你做一大桌子菜。」
「你那廚藝還是算了吧。」
「喂,別瞧不起我!」我鼓着嘴巴反駁着。
一頓飯就在兄妹打鬧中結束了。
飯後,季銘又從冰箱裏拿出一個蛋糕。
造型簡單,但配色和裱花都很精緻,是我喜歡的類型。
他點上蠟燭,一個明晃晃的二十二在蛋糕中間閃耀。
「許個願吧。」他輕聲道。
我雙手合十,閉上眼,開始許願。
一個假生日,許的願望也不會實現吧。
算了,還是隨便想一個吧。
那就早日進法務部,早日找到證據吧。
我睜眼,吹了蠟燭。
「許了什麼願望?看看哥哥能不能幫你實現。」
「說出來就不靈了。」
我打着馬虎,總不能說幹掉你家吧。
「不說出來哥哥怎麼幫你實現。」
「那行,我說了。」我敗下陣來,隨口編了一個,「我想找到我的親生父母。」
反正我爸媽都不在了,他也實現不了。
假生日配假願望,絕配!
果然,季銘一聽這個,臉色便沉了下來。
「我說吧,說了你又不開心。」我撇嘴。
「爲什麼?在我家,在我身邊過得不幸福嗎?」
不是,他哪隻眼睛看我在季家過得好了?
我在這個家過得如履薄冰,連伺候的保姆都能壓我一頭。
沒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裏,我還得看他眼色,每天對着這個大冰塊。
「沒有,就是想知道是自己從哪來的。」我忍住自己的委屈,解釋道,「哎呀,人嘛,總是想要自己沒有的。」
「好,我知道了。」
那晚的不愉快最後還是被無數個親吻給淹沒。

-15-
大四的最後一學期比較空閒,除了去上課以外,我也抽出幾天繼續去公司實習。
如往常一樣,臨近下班時,在工位上處理完工作後,準備關電腦走人。
祕書部的前輩許婧踩着高跟鞋,急匆匆地朝我這裏跑過來。
「小杉,有個美國的客戶突然來北京了,據說是對家邀請來的。」
「美國客戶,是之前和咱們合作過的那個中年華裔?」
我知道這個客戶,雖然是個華裔,但中文只會說一些簡單日常交流,涉及商務內容,他就只能說英語。
「對,就是他。」許婧開始解釋,「不過咱們商務部也和他今晚約了個飯局,必須得爭取保住這個客戶。
「季總不是在出差嘛,所以我們祕書部得派兩個人去代表一下,你英語好,我想着就我倆去吧。」
「季總他知道嗎?」我忍不住問道,心裏有些遲疑。
「當然知道,季總親自交代的。他不在,就讓我們務必穩住這個客戶。」許婧壓低了聲音,語氣裏帶着幾分緊張,「這個客戶和我們合作過,但對家這次似乎給出的條件很有誘惑力。季總不放心,所以我們要趁這個飯局試探一下他的態度。」
我點了點頭。
「那你趕緊收拾一下吧,我們一會兒直接過去。」許婧說完,又踩着高跟鞋跑走了。
我把隨身帶的口紅拿出來塗了塗,讓自己這副打工人的臉色看起來有血色一些。
晚上,飯局設在一家高檔的中餐館內,燈光柔和,氣氛輕鬆。
許婧和商務部的幾位領導也都到場,我被安排坐在客戶身邊,爲他隨時翻譯一些有些複雜的句子。
一開始這位華裔客戶還彬彬有禮,漸漸地他就有意無意地開始對我進行一些簡單的肢體接觸,直到酒精讓他的雙眼染上情慾之色後,我才意識到事情不對勁。
祕書部會英語的不止我一個,甚至還有幾個是美國留學回來的,爲什麼偏偏選我?
「季總親自安排的。」
哪個季總?
季朝佑雖然不是總裁了,但始終是董事長,有權力指使員工和安排各種事宜。
飯局結束後,客戶喝了一些,但不至於醉,可許婧卻安排我送他回酒店。
我不想多生事端,只好順從安排。
既然是安排好的,那不如將計就計!
坐上去酒店的車後,我便編輯了一條短信給季銘。
【好累啊,還要送客戶回酒ťů₇店,今晚早睡計劃破滅(╥﹏╥)】
隨即,我立刻將手機關機。
季朝佑,你這麼急着把我送出去,不知道你兒子會不會同意?
到了酒店後,在我幫客戶辦理入住的時候,他的手就已經不安分地搭上了我的腰。
一進房門他便卸下了所有僞裝,直接開始拉扯我的衣服,嘴脣湊到我脖子上一陣亂親。
我忍住強烈的不適感,推開他:「張先生,您醉了,請不要這麼對我。」
「呵呵,別裝了,你不本來就是季朝佑送給我的嗎?」
我假裝震驚,瞪大眼睛:「啊,什麼?怎麼會?」
他冷笑一聲,臉上的慾望完全顯露無遺:「你就從了吧,事後你也不會喫虧的。」
我內心厭惡至極,但面上仍保持半推半就的樣子,任他手在我身上游走。
冬天的衣服厚重,夠他脫一會兒了。
說實話,自從我懂事起,我就做好了隨時獻身的準備。
什麼女人的貞潔,我都不在乎,又不能當飯喫!
男人不需要守貞潔,憑什麼就女人需要!
當然,我纔不會便宜這猥瑣中年男!
等到他把我脫到只剩下打底背心時,我終於開始用力反抗,猛地推開他。
他被我推得踉蹌了一下,但很快又撲過來,力氣比我大得多,直接把我壓在牀上,鉗住了我的手。
我哭紅了眼,撕扯着嗓子大喊:「救命救命!」
他惱羞成怒,揚手甩了我一巴掌:「讓你再喊!」
打得好!
我不再喊叫,但手腳卻亂踢亂打,繼續和他糾纏。
就在這時,走廊裏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接着,就是門被猛然踹開的聲音。
壓着我的男人瞬間被拽起來,下一秒便被狠狠地一拳打倒在地。
季銘把我拉了起來,用他的外套裹住了我,擁着我走出了房間。
我捂着被打腫了的臉,哭得泣不成聲,在他懷裏瑟瑟發抖。
英雄救美的情節,誰不喜歡?
可我從小就不懂,明明英雄救美成就的是英雄,不是美人。
那爲什麼這種情節反倒是美人愛看?
如今,季銘扮演着這個英雄,享受着拯救後的成就感,可我這個美人卻心懷鬼胎。
一直到季銘車裏,我都還在發抖,像只受驚的小兔子,紅着眼睛,蜷縮在角落裏。
季銘緊緊地將我抱住。
「哥……哥,我害怕……我好害怕……」我縮在他的懷裏,聲音斷斷續續。
「對不起,是哥哥沒保護好你,對不起。」季銘的聲音也有隱藏不住的顫抖。
「哥,他說是爸爸把我…… 」
「不會的,不會的,我會查清楚這事。」
「哥……我不想繼續在祕書部了……我不想再去接待……」
「好,都聽你的,你想去哪個部門都可以。」
將計就計,目的達成。

-16-
事後的一個星期,我沒有再去上班。
聽說季銘發了很大的火,直接把許婧發配到邊遠分公司,祕書部大換血。
可憐的許婧姐,成了這場風暴的替罪羊。
那個華裔客戶氣得回了美國,不僅沒和我們合作,連對家也沒給面子,徹底斷了來往。
又聽說季朝佑和季銘吵了一架,季朝佑氣得直接從海南飛回北京,家法伺候了季銘一頓。
季銘也完全不在乎,受完家法後又半夜跑回公寓來陪我,生怕我有 PTSD。
我給他傷口上完藥,他又馬不停蹄地趕去公司,處理因爲他這一拳導致合作破裂的各種後續事宜。
而我,風暴的中心人物,此刻正美美地躺在城中公寓的沙發上,悠閒地刷着手機。
未知號碼:【季朝佑回海南了嗎?】
我:【沒回海南,今天跟他老婆飛去馬爾代夫了,說是要養養病,前天氣得高血壓都犯了。】
舅舅:【知道了。】
我:【下週開始,我就去法務部了。】
舅舅:【嗯。】
我放下手機,百無聊賴地看着天花板。
心裏卻始終有些不安。總覺得舅舅周玉鳴的態度變了,似乎不再那麼執着於原先的計劃。
是他已經放下了仇恨,還是心裏另有盤算?
我無法確定。
但無論如何,我得加快進度,必須重新點燃周玉鳴對這計劃的希望。
事後的第三天我就以與我專業相符的理由,讓季銘把我調到了法務部。
全公司上下都知道我是季銘寵愛的妹妹,所以報到法務部的那天,每個人都對我很客氣,安排的工作也很簡單,甚至是我希望的工作:整理文件。
法務部最多的就是成堆的紙張,無數合同、勞動訴訟材料以及各種調查報告。
我有大把的時間待在檔案室裏,搜尋當年事故相關的文件。
雖然季氏夫婦很可能銷燬了大部分證據,但我知道,他們一定會保留一些賠償協議,以防受害者家屬翻案。
當然,文件只是次要的,真正關鍵的是找到那位老員工。
法務部裏只有幾個年紀稍長的員工,於是我裝作對公司過往的案件感興趣的樣子,經常在檔案室裏翻閱那些發黃的舊文件,偶爾去請教這些老員工。
我越是往更早的文件看去,有人就越是着急。
當我的手終於要碰到那份文件時,一個聲音打斷了我。
「你在做什麼?」
我轉頭一看,露出甜甜的笑容:「姜姐,我正在看一些公司之前的判決文件,想多學習一下現實案例。」
姜姐站在檔案室的入口,身着一身筆挺的 OL 風套裝,整個人看起來幹練又嚴肅。
臉上厚厚的鏡片使她的眼睛看起來格外地小,總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可她緊繃的嘴角和攥緊文件的手替她闡述了她的心情。
「哦,那看出什麼了嗎?」姜姐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看是沒看出什麼,倒是有些問題想請教一下前輩們。」
我保持着淡然的語氣,依舊笑着,拿下剛剛碰到的那份文件夾,隨意地翻開到某一頁,認真地掃視了一會兒。
「啊,就比如這個,化工廠事故發生後的賠償協議裏的金額好像不太對,怎麼比我預想的低好多,而且你看這個調查報告——」
我話音未落,一隻手抽走了我手中的文件夾,並將其合上,迅速地放回了架子上。
「哦,那都是些老協議了,那時候的標準和現在不太一樣。」姜姐淡定地解釋道。
「哦,這樣啊,謝謝姜姐!」
「走吧,有個員工協議的合同需要你起草一下。」
姜姐快速轉移了話題,隨即便挽住我的手臂,帶着我往檔案室外走去。
「好!」
其實,我根本沒找到什麼賠償協議。
剛剛那份,只是普通的商業合作合同。

-17-
如果只是讓姜姐找出當年的文件並坦白,並不足以對季氏造成一定的打擊,反而容易讓他們發現,並直接剷除姜姐這個隱患。
互聯網時代,必須藉助輿論的力量,才能逼官方介入,徹查當年的真相,讓季氏徹底身敗名裂。
於是,我把周玉鳴提供的所有證據收集整理,包括他簽署的賠償協議和保密協議,把他的經歷寫成舉報信,打包發送給多家媒體和一些官方賬號。
但很可惜,沒有一家媒體願意報道,季氏如今隻手遮天,都害怕惹上麻煩。
我又堅持不懈地發了好幾家之後,終於有一家回覆了我,一家叫「宜晨」的媒體。
雖然我是匿名投稿,但他們要求我親自到公司面談,進一步闡述並補充證據,才願意考慮報道。
我雖有些擔憂,害怕這是陷阱,但還是喬裝了一番,換了一身中性風的衣服,去了他們給的地址。

-18-
北京的春天總算是來了,楊柳飛絮漫天飛舞,我在街上連打噴嚏。
「啊?什麼?你說什麼?」我一邊擦着鼻涕,一邊接聽季銘的電話。
「我說,爸媽一會兒降落,你晚上記得回家喫飯,我最近太忙了,沒空來接你了,不過晚飯還是會回去的。」季銘語速極快地說完了一長串話。
「哦,知道了。」
掛了電話後,我就編輯了條短信給舅舅。
我:【季朝佑他倆回北京了。】
舅舅:【知道了。】
發完短信,我便匆匆趕向宜晨傳媒的地址。
宜晨傳媒不是大媒體公司,但它時常發一些獨家的爆料,賺了不少流量。
到了他們公司Ṱū₈後,我被安排在一個小小的接待室裏等候。
等着等着,我的睏意漸漸襲來,春困秋乏,古人誠不我欺。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時候,門突然被猛地推開,嚇得我一激靈。
沒等我反應過來,一個人影衝進來,直接把我拉了出去。
「快,快,大口呼吸,換氣!」
我睜開迷離的眼,這纔看清拉着我的人,是葉爍。
「怎麼是你?」
「我還想問怎麼是你啊!你快換氣,吸氣吐氣,跟我學,吸——吐——」
葉爍急得臉都紅了,誇張地做着呼吸的動作,看起來有點滑稽。
我忍不住撲哧一下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啊?你沒事啊?」
「我笑你是個小丑。」我不解,「我能有什麼事?」
葉爍這才安分下來,撓撓後腦勺,有些扭捏道:「屋裏……我放了迷藥,本來準備迷暈來的人,結果來的居然是你。」
我趕緊開始大口呼吸:「艹,你有病吧,幹嘛放迷藥啊!」
「我本來……本來是想迷暈他,然後把他綁起來,威脅他如果他敢曝光,我就打死他。」
「你他媽這是犯法啊!」
「我知道啊,但是如果讓他曝光了,你們家,還有你,不得被罵死,我這不是想着你……」
我二話不說,狠狠地朝他背上打了一下。
他愣了一下,隨即又露出了傻笑。
艹,還把他打爽了。
「所以,這家媒體公司是你的公司?」
「準確來講是我爸旗下的產業之一,我只是打着實習的名義來監管的。」
爸的,真是冤家路窄。
葉家也是個大企業,旗下公司衆多,倒也不怕季氏的打壓,難怪他敢這麼肆無忌憚。
「所以,想曝光的是你?爲什麼?你舉報你自己家?」他一臉困惑地看着我。
「情況很複雜,我很難講清楚,也不想講清楚。你就直說吧,這報道你發不發?」
葉爍沉思了一會兒:「可以是可以,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葉爍有些害羞地說道:「咱不分手行嗎?還是男女朋友行嗎?」
我的表情瞬間垮了下來,差點沒忍住翻白眼:「沒看出來啊,你居然是個戀愛腦。」
「這不是遇到你了嘛。」他倒也坦蕩。
接着,他突然舉起手,表情認真極了:「我發誓,我再也不偷腥,就專注於你這一個女朋友。你可以找小的,我不管,但我一定不找。」
我無奈地笑了一下,看着眼前少年真誠的眼神,還是同意了:「行吧。」
其實,我根本沒想那麼遠,只想着先讓他發報道再說。

-19-
從葉爍公司出來後,我準備繼續回公司打工,結果突然收到季銘的電話。
「喂。」我接起來,但對面一片沉默,只有急促的呼吸聲傳來,過了好幾秒,那呼吸聲才逐漸平息下來。
「還好,還好,還好你還在。」
「我在啊,怎麼了?」我下意識皺眉。
「爸媽失蹤了,下飛機後人就不見了。」
「怎麼會!」
「不知道是不是綁架,暫時沒有收到消息,你在哪兒,我來找你。」
「我在去公司的路上。」
「好。」
是舅舅!
剛剛告訴他季氏夫婦回北京的消息,他就立刻採取了行動。
是他,就是他!
我趕緊掏出手機,飛快地給舅舅發消息,同時也加快步伐趕往公司。
我必須在舅舅真正動手之前,逼姜姐坦白一切,並讓她自首。
【舅舅,是不是你綁架的季氏夫婦?】
【我這邊已經準備曝光他們,當年那個律師我也已經找到了,你千萬不要衝動啊,舅舅!】
【我們可以用合法的手段讓季氏垮臺的啊,舅舅!】
【舅舅,回頭是岸啊!】
我連發了好幾條信息,但始終沒有收到回覆。
我的心揪了起來。
到了公司,我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法務部,直接把姜姐拽進了檔案室的小房間裏。
姜姐似乎對此早有預判,看着我急匆匆地走向她,她的表情瞬間僵住。
季氏夫婦失蹤的消息已經在公司傳開,整個辦公室人心惶惶。
「姜姐,想必你也知道了季氏失蹤的消息了吧。
「我就不多說了,我和他是一夥的,你現在有兩個選擇。」我壓低聲音,聲音冰冷如刀。
「一,坦白當年的真相,並帶着所有證據自己到派出所自首。
「二,」我從手機裏翻出一張她女兒的照片,照片裏她女兒正在教室裏上課,「你在上初中的女兒,會和季氏夫婦一樣的結果。」
這張照片其實是我剛回來時路過這個校園拍的。
姜姐一看到照片,臉色瞬間慘白,腿一軟,直接癱坐在椅子上。
實際上,員工檔案裏有她家屬的信息,我不過是巧妙利用這一點,拍了張照片來恐嚇她。
姜姐這才把當年的真相和季氏夫婦的惡行,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來。
她的聲音顫抖,每一句話像是擠壓出來的祕密。
我將錄音發送給了葉爍,讓他和我之前的舉報信一起曝光。
姜姐一邊拿出證據文件,一邊蒼白着臉問我:「你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要報復季家?」
我輕輕翻着那一疊發黃的文件,終於說出了藏在心底已久的那句話:「我是受害者的遺孤。」
「哪位受害者的?」
「這兩位的。」
我指着文件上死者名單中,我父母的名字,周玉麗,張崇光。
姜姐皺起了眉頭,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可是我記得這兩位並沒有孩子啊。」
說着,她從文件堆裏翻出這對夫妻的檔案。
子女那一行裏寫着「無」。

-20-
我行屍走肉般地走出了檔案室。
每一步都模糊不清,像是踩在一片無法確定的虛空中。
我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覺中,走到了一個空無一人的樓梯間。
僵硬的身體幾乎失去了知覺,無力地順着樓梯緩緩坐了下來。
腦子裏一片混亂,像被烈火焚燒後的灰燼,散亂得再也無法拼湊。
我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我在哪兒。
所有的認知在這一刻被撕碎,一切都如一場荒誕的夢。
我的記憶裏明明有舅舅的那張臉,可爲什麼子女那一行裏寫着「無」?
檔案填寫的日期也是我出生之後的日期。
我想了無數個理由來解釋他們爲什麼不寫子女。
可是我還是陷入了無盡的懷疑。
我真的是他們的女兒嗎?
我的父母到底是誰?
我到底是誰?
我還未回神,一隻粗糙的手突然從背後伸出,一塊帶着刺鼻氣味的毛巾迅速捂住了我的口鼻。
我的眼睛最終還是閉了起來,將我的思緒全都吸入了無盡的黑暗中。

-21-
醒來的時候,只感覺很冷。
睜開眼,才發現自己身在一個廢棄的化工廠內,周圍充滿了刺鼻的氣味。
我的手被綁在一根鐵柱上,繩子勒得死死的,手腕已經發麻,整個人動彈不得。
身旁不遠處的另一根鐵柱上,季氏夫婦也被綁在那裏,依舊昏迷着。
遠處,我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是周玉鳴,他正低頭組裝着什麼。
聽到我的動靜,他抬起頭,像往常一樣對我笑着。
「醒了啊。」他嘶啞的聲音在空曠的工廠裏響起。
「舅舅,爲什麼連我也要綁起來?」我裝作茫然,故意提問。
「外面太危險了,誘惑太多了,來舅舅這裏更安全。」他戲謔道。
如此嘲諷的話里居然還帶着一絲關切。
「呵。」我懶得虛與委蛇,「周玉鳴,我根本不是你的侄女,是嗎?」
周玉鳴一愣,眼神裏閃過一絲錯愕,但很快恢復了冷靜。
他放下手中的東西,慢慢從黑暗中走向我:
「你都知道了?」
「當年的律師給我看了周玉麗和她丈夫的檔案。」
「原來如此。」周玉鳴輕輕點頭,眼中沒有一絲波動,「你確實不是我外甥女,我根本沒有外甥女。」
「那爲什麼我的記憶裏會有你,我的父母又是誰?」
「現在告訴你也無妨。」周玉鳴低頭笑了,昏暗的燈光下他崎嶇的臉顯得詭異極了。
「我和你父母曾是鄰居,他們外出辦公時經常託我照顧你,你也喊過我一聲叔叔。
「後來,我收到妹妹出事的訊息,去了她的城市,最後只拿到 2000 塊,還被打斷了一條腿。
「回來的時候,我在火車站裏,看到了你,躺在一個陌生中年婦女懷裏,睡得死死的。
「那人是個人販子,我花了 2000 塊從她手裏買了你。
「那 2000 塊花得真值啊!哈哈哈哈!
「多虧了你,現在季氏的惡行被曝光,當年的律師也自首了,你真是我的好外甥女啊!」
「既然這樣,你爲什麼還不收手?」我質問道。
周玉鳴的笑意一僵,眼中的怨恨瞬間燃起:「收手?我爲什麼要收手!他們害死了我的妹妹,我要讓他們償命!」
「爲什麼?他們會受到法律的懲治!法律會爲你宣張正義的!你這樣做,得不償失啊!」
周玉鳴的笑容徹底褪去,仇恨在他臉上顯露無遺:「法律?他們會找最好的律師,最多判個幾年,再多交點錢,就能減刑,出來繼續享受人生!
「現在,他們甚至可以馬上潛逃出國,在國外繼續享福。
「我妹妹的生命只值他們幾年的人生,憑什麼!」他嘶吼着。
我無法反駁,可還是想繼續勸他:「可你這樣做,也會付出代價。」
「付出代價又怎麼樣!」周玉鳴的表情愈發猙獰,彷彿所有的憤怒和仇恨在此刻都找到了宣泄口,「我忍辱負重這麼多年,就爲了這一刻!
「當年單純的我,也曾和你一樣天真,找出證據,曝光他們,幻想讓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可這個世界哪有那麼簡單!就算曝光,也只會讓他們暫時受點打擊,熱度過後,他們依舊會作威作福!
「遲來的正義算個屁!
「我沒有時間了,不如趁此機會,直接殺了他們!」周玉鳴狠戾地低吼,眼中的瘋狂越來越深,「多虧了你,時時刻刻給我提供他們的行蹤,我才能得手。」
話音剛落,旁邊忽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女聲:「季杉!我們怎麼養了你這個白眼狼!」
不知什麼時候,季氏夫婦也醒了,此刻正怒目圓睜地看着我。
「白眼狼,您也真是抬舉我了。」我轉過頭,冷冷地看着他們,「我不過是你們養的一頭待宰的豬罷了。」
「季杉,我們好歹養了你,再怎麼樣,我們都是你的恩人,你怎麼能恩將仇報!」季朝佑也終於開了口,語氣中滿是震驚和難以置信。
我冷笑出聲,彷彿聽到了世界上最荒唐的笑話:「哈哈,我把你們當父母,你們把我當過女兒嗎?把我送到別人牀上,這算是恩嗎?」
季夫人聽到這話,臉色逐漸變得煞白,嘴巴顫抖着,卻發不出聲。
「真是一出好戲啊!」周玉鳴在一旁鼓起掌,掌聲在空曠的工廠內顯得格外刺耳,「季朝佑,你作惡多端,連你們養的女兒都對你們恨之入骨。」
忽然,化工廠外響起一陣輕微的異動。
周玉鳴猛然回過神,警覺地四下環顧,然後毫不猶豫地撕開膠布,將季氏夫婦和我的嘴巴封住。
接着,他將我從柱子上解下來,用刀抵着我的脖子,將我推到了工廠大門口。
遠處,季銘披着月光,孤身向我們走來。
「季銘,我是讓你一個人過來!你違約了!」
周玉鳴死死禁錮着我,對着逐漸靠近的季銘喊道。
我的眼睛飛快掃視四周,這才注意到遠處建築和樹叢上潛伏着的狙擊手。
周玉鳴顯然也發現了,他用力將我拖向工廠深處,避開狙擊手的視線。
「你要是敢有小動作,我第一個殺了她!」
他的刀鋒逼緊了幾分,鋒利的刀刃刺破了我的皮膚,刺痛感瞬間蔓延,鮮血順着脖子緩緩流下。
季銘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變化,急促道:「好,我不動!你不要傷害她,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我沒什麼想要的,但我確實有想要做的!」周玉鳴臉上閃過一絲狠戾的神色,「你,跪下!」
聽到這話,身後的季氏夫婦拼命搖頭,試圖阻止季銘屈服。
雖然嘴被膠帶封住,可也不妨礙他們的喉嚨裏發出嗚咽的聲音。
周玉鳴不耐煩地朝季氏夫婦瞪了一眼,刀鋒又一次深入我的皮膚。
劇痛伴隨着鮮血的湧出,瞬間打溼了我的黑色衛衣。
「好。」
季銘「嘭」的一聲立馬跪了下來。
他低着頭,雙手握緊。
疼痛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看不清黑暗裏他的表情。
季銘這麼一跪,身後的季氏夫婦掙扎得更激烈了,身體不停扭動,喉嚨裏發出的嗚咽聲愈發淒厲。
周玉鳴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這一刻我等得太久了!
「季朝佑,當年我跪在你面前求你救我妹妹的時候,你還記得你說了什麼嗎?
「你說:『能求成這樣,怕不是對妹妹起了別的心思吧?』
「季朝佑你看看,如今你的兒子正爲了他的妹妹爲我下跪呢!你說他是不是有點別的心思呢?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幾近癲狂,聲音在廢棄的工廠裏迴盪。
「哦,他這麼一跪,倒讓我想起來了。」周玉鳴湊到我耳邊,用只有我能聽到的聲音說道,「聽說當年綁架你的贖金,也是他在書房跪了一晚求來的。」
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季銘身上。
季銘抬起頭,目光堅定而沉靜,對上我的視線,嘴脣微微翕動。
他在說:「別怕。」
「那次綁架,說實話,我當時想着,如果拿不到贖金,就把你送回你親生父母那裏。可沒想到,季銘真的拿了 200 萬過來贖你,哈哈哈哈哈。」周玉鳴在我耳邊笑得愈發猖狂,「你要怪就怪他吧,是他來救了你,如果沒有他,你早和你的親生父母團聚了。」
不知何時,我的眼淚已經滑落,浸透了封住我嘴巴的膠布。
無數的情緒翻湧着,可我無法開口說話,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只感覺胸口堵得滿滿的,像有什麼要溢出來。
「這一刻我等了十八年了。」周玉鳴的聲音驟然拔高,「我臥薪嚐膽這麼多年,就是爲了這一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嘭」的一聲響起,打破了他的笑聲。
脖子上忽然一鬆,我低頭一看,才發現子彈擊中了周玉鳴持刀的手臂,刀子應聲落地。
然而,他另一隻手卻依舊死死抓着我的肩膀,
「季銘!你這樣只能讓大家都同歸於盡了!」周玉鳴喫痛着,可聲音卻依舊清晰有力。
汗水順着他的額頭滾落,隨着他的每一個字滴落在地。
他忍着劇痛,用那隻已經中彈的手臂,掙扎着點燃了打火機。
微弱的火焰瞬間點亮了周圍大大小小的罐子。
「剛纔是不是太暗了?讓你沒看清這裏是哪兒!」周玉鳴譏笑着開口。
我輕輕挪動了一下腳,這才腳下黏膩溼滑。
低頭一看,發現腳下遍佈着一層泛着油光的液體。
季銘的瞳孔猛然收縮。
然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空中再次響起一聲槍響。
「別開槍!」季銘大喊着。
可那枚子彈還是精準地擊中了周玉鳴的另一隻手臂。
打火機從他手中滑落,墜入腳下的汽油中,火光瞬間躥起。
火焰升騰的那一瞬間,我聽見了兩聲「快跑」。
一聲來自遠處,一聲來自近處。
一聲高昂,一聲低沉。
「快跑。」
遠處和近處的聲音重疊在一起,伴着身後的一股強力,將我一下子推了出去。
季銘飛速站起,伸出手抓住了我,緊緊拉着我向外跑去。
火焰在我們身後呼嘯,照亮了整個工廠。
我們拼命跑着,火焰的炙熱漸漸逼近。
但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腳步猛地一頓。
我掙開季銘的手,轉身再次朝火焰中心衝去。
我的父母!
他知道我的父母!
只有周玉鳴知道我的父母在哪兒!
只有他知道我是誰!
他不能死!
可我還是遲了。
一聲巨大的爆炸聲撕裂了空氣,巨大的衝擊波瞬間將我掀翻在地。
尖銳的耳鳴聲刺穿了我的腦袋,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22-
我又一次醒了過來。
眼前是冰冷的病房,還有坐在牀邊憔悴的季銘。
我第一次看見他這副模樣,頂着滿眼的紅血絲,一臉焦急地看着我。
可是我感覺世界好安靜。
從未如此安靜過。
我什麼都聽不到,只能看到他一直在張合的嘴。
醫生來檢查後,才診斷出我聽力受損。
他們用文字告訴我,這是爆炸聲後造成的耳膜損傷,之後會自行癒合,聽力會慢慢恢復。
我機械般地點了點頭。
醫生走後,季銘又關切地手機上打字,問我想喫什麼或者想看什麼想做什麼。
我搖了搖頭,憑着對聲音的記憶,努力地吐出幾個字:「我們分手吧。」
季銘愣了一下,我以爲他沒聽懂,準備再說一遍。
可他這時卻開口,嘴脣動了動。
我讀得懂,是三個字:「爲什麼。」
爲什麼?
對啊,爲什麼?
我爲什麼要和他分手?
這是我醒來後的第一個念頭,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它是怎麼冒出來的。
或許,是因爲我根本不喜歡他,以前都只是演戲,都是爲了利用他報復季氏。
但如今大仇得報,不需要繼續和他在一起了。
嗯,這是主要原因。
可不知怎麼,我發不出聲音,我想告訴他爲什麼,但我說不出。
我的身體如灌鉛了一般重,手臂上被炸傷的傷口隱隱作痛着,更沒有力氣去打字。
我只好轉頭,閉上眼睛,以休息爲由迴避他。
當人聽不到外界的聲音時,內心的喧囂就會變得更清晰。
每天,都會有無數個聲音在我腦海裏吵架。
睜眼的時候,它們會爭議現在。
閉眼的時候,它們會審判過去。
季銘每天都會來看我,幫我檢查傷口,詢問醫生我耳朵的恢復情況。
我的耳朵確實在慢慢恢復,已經能聽到一些聲音。
每次他來,我都裝睡。
好像閉上眼,我就能逃避一切。
睜開眼看到他,我就思緒萬千。
我偶爾會趁他不注意,眯着眼睛看他。
他的眼下的灰青一日比一日重。
看到他如此辛苦,我反而有了負罪感。
後來有一日,我終於醒着面對他,他很驚喜。
可我跟他說:「不用來看我了。」
他又問:「爲什麼?」
我說:「我不想看見你。」
這是句實話,可我說出來的時候心卻在劇痛。
良久,他纔回復:「好。」
後來的一週,他真的沒有再來。
反倒是葉爍,他隔天就來看我一次。
他話很多很多,一句話的事他能講一刻鐘。
我耳朵好像激活了自動篩選功能,每次都能揀重點聽。
他告訴我,警察徹查了當年的事故,季氏罪名坐實,但當事人已經身亡,季氏只是罰了些款,並給予了受害者家屬翻倍的賠償。
到頭來,還是用錢解決了一切。
可網絡上的輿論發酵,讓季氏股價跌停了幾天。
周玉鳴的住所也被查了,可惜除了些舊衣服和日用品,什麼都沒找到。
他用的手機和作案工具,全都被淹沒在了那場爆炸中。
就連他的人際關係,也是簡單得可憐。
警察也曾來過醫院,問過我一些綁架細節,但完全沒有問到我和周玉鳴的關係。
周玉鳴走得很乾淨,把我也摘得乾乾淨淨。
好像我只是個無辜的受害者。
葉爍還告訴我,工廠那天出警的狙擊手和行動隊長,都以重大失誤被點名批評。
周玉鳴的狠戾與狡詐被嚴重低估,行動前對現場的情報收集也不夠充分。
明明是在化工廠,卻沒有完全掌握廠內的化學殘餘物品儲量。
……
還有一堆原因。
原來,因爲我,這場事故牽連了這麼多人。
他說了將近一個下午。
我讓他不用說了,他真的閉嘴了。
好久之後,他跟我說:「學校的梨花開了,要一起去看看嗎?」
我看着窗外冒出新芽的樹枝,對他說:「好。」

-23-
我終於出院了,像個正常大學生一樣,正常上課,正常學習,正常考試。
我熬了好幾個通宵,才把落下的課補上。
又熬了幾個通宵,把論文完善,準備答辯。
畢業那天,我和同學穿着學士服一起拍照。
他們都笑得很開心。
我和他們一樣,笑得很開心。
葉爍也湊過來和我拍照。
他比了半個心,我比了個大拇指。
季銘以家長的身份出席了我的畢業典禮。
他看我對他笑,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我開心,他就開心。
那我就一直笑着好了。
看着學士帽上的流蘇從右邊撥到右邊時,「畢業」這件事纔有了實感。
一切結束後,我來到我的儲物櫃前,把裏面的書本雜物放入包裏。
收拾到最後,我發現裏面有一個信封。
信封裏鼓鼓囊囊的。
像是有預感一樣,我有些膽怯地打開了信封。
裏面有一張皺巴巴的紙,一張銀行卡,和一包煙。
是那包我偷偷塞進他口袋的煙。
紙上寫着:
【卡里有兩百萬。我說了,我不抽仇人家的煙。】
一滴淚落在蒼勁有力的字跡上。
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最後淚水如泄洪般奔湧而出。
空無一人的走廊裏,我失聲痛哭着。
延遲的淚腺在這一刻終於反應過來,撕開我所有的僞裝。
壓抑的情緒在走廊的寂靜中炸開,毫無顧忌地宣泄而出。
我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黃昏的陽光徹底消失後,我才收拾好包準備離開。
走到走廊盡頭時,卻發現季銘在拐角處站着。
他接過我的包,輕聲說:「走吧。」
「嗯。」
我低頭應着,看到他有些濡溼的袖口,心口又像是被割了一刀。
袖下的手朝我伸過來。
「要不要拉着哥哥的手?」
我不敢抬頭,不敢看他的臉。
他的臉上,一定和我一樣,是強忍着痛苦僞裝出來的溫柔神情。
可那隻骨節分明的手,也在我的眼前微微顫抖着。
我還是抑住了那份顫抖,拉着他的手走出了校園。
沒有十指相扣,只是兄妹正常地拉手。
直到夜色濃郁,我纔回家。
空無一人的公寓居然給我一絲安慰。
我拿出那包煙,坐在陽臺上,一根一根地抽。
我放任那些被壓住的思緒在我腦海中穿梭。
想哭了就抽一根,抽完了繼續哭。
可還想再哭的時候,煙已經沒了。
我發現,煙不會上癮,可哭會。

-24-
接下來的一週,我像是精力耗盡一樣,幾乎每天都在昏睡中度過。
叫醒我的不是鬧鐘,而是葉爍的電話。
「喂,季杉同學,你是不是忘了什麼?」葉爍陰陽怪氣地問我。
「忘了什麼?」
「我們還是男女朋友啊!」
「哦,所以呢?」
「所以你要履行女朋友的義務!」
「什麼義務?」
「來享受男朋友給你履行的義務!」
「怎麼享受?」
「你現在只會說問句嗎?」
「那你想聽我說什麼?」
「說『想親親老公啦~』」葉爍夾着嗓子說道。
「我掛了。」
「欸欸欸別!別!」
「那你想幹嘛?」
「明天陪我出來玩唄,我想你了。」
「我不想。」
「是不想我,還是不想出來玩?」
「都不想。」
「嗚嗚~好傷心,明明你答應過我,幫你發報道後就繼續當我女朋友的,嗚嗚~你個負心女~嗚嗚嗚~」
「行行行,我答應你。」
「好欸!」
第二天一早起來我特意洗了個頭,化了個淡妝,穿了件霧霾藍的吊帶裙。
對着鏡子檢查了一番,這算是奉上了我頂級的誠意了。
下樓後,就看到葉爍站在他那輛冰晶藍保時捷 Taycan 旁,和我裙子一樣的顏色。
「哇,我怎麼能有這麼好看的女朋友!」葉爍一臉驚喜地迎過來,「而且還是和我這麼有默契的女朋友!」
「你是在誇我還是在誇你自己?」
「都誇。」他痞笑了一下,就擁着我上車了。
葉爍帶着我去了環球影城,我們一起穿了哈利·波特學院袍子,選了魔杖,玩了好多項目,他還給我拍了很多照片。
儘管我有些不太愛拍照,總是讓他拍一些背影。
可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個經驗豐富的男朋友。
拍的照片,很出片。
每一張,哪怕是背影,都故事感滿滿。
果然被調教過的確實不一樣。
晚飯後,他又將我送回家。
車停在了馬路邊上,他和我一起下車。
「今天開心嗎?」他問道。
我笑着點點頭:「很開心,謝謝你。」
可葉爍卻僵了一下:「其實你不用逼着自己笑。」
「嗯?我沒有逼自己啊。」我感到有些疑惑。
葉爍此刻褪去了痞氣和稚氣,也難得正色起來:「說實話,我只能看見你開心,沒有感受到你開心。」
他的這句話,反而讓我揪着的心鬆了下來:「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讓你開心起來。」他輕輕拉過我的手,將我擁入他懷中,「但我希望你如果不開心,就不用對我笑,在我這裏,你不需要僞裝。」
我沒拒絕這個擁抱,輕聲道:「謝謝你。」
「那不給我這個親親男朋友一個道謝吻嗎?」他語氣一變,將剛剛嚴肅的氣氛調節回來。
我仰頭道:「不給,你別得寸進尺。」
「喂,我們之前親了那麼多遍,爲什麼現在不行了?」
我從他懷裏出來,低着頭,想要開口解釋:「之前那都是有目的,都是爲了……」
我還是沒能繼續說下去。
長篇大論,不知從何說起。
「哦~你之前什麼目的?」他低頭湊近我的臉,「不會是爲了偷學小爺我的吻技吧?」
我瞪大了雙眼,一時還不知怎麼回答。
「不會吧,不會吧,你真想偷學我的吻技啊!」葉爍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這吻技可是傳女不傳男的啊!你可千萬別教給其他男人啊!這可是我的祕唔唔——」
我堵住了他叭叭叭兒的嘴。
當然,是用手。
準確來講,是夾住了他的嘴。
「確實是爲了偷學你的吻技,你放心,我不會傳給別人的。」
我一臉奸笑地說着,然後放開了他的嘴。
「那我要驗收教學成果。」
說完,他閉上了眼,嘟着嘴巴,等待着我的親吻。
我嘆了口氣,還是扶上他的肩膀,踮腳朝他臉頰蜻蜓點水般地親了一口。
葉爍驚訝地睜開眼睛,恍惚了一下後又開始佯裝失望:「啊~只是親臉嗎?」
「不然你還想怎樣?」
「我還以爲你會給我一巴掌。」
我撲哧一下笑了出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他伸手爲我擦掉眼角溢出的淚:「你終於開心地笑了一次。」
「謝謝你,葉爍。」我注視着他,向他道謝。
「你真的不用謝我,這是我作爲男朋友應該做的。」葉爍說完,抬眼朝我身後遠處看去,「喲,你的小三來了。
「其實,他來了有一會兒了。」
我隨着他的目光轉身看去,季銘站在我公寓大樓的門口,一臉陰沉地注視着我倆,並沒有要上前的意思。
「他不是我小三。」我解釋道,「他是我——」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你哥。」他打斷我,而後皺起眉頭,沉思了很久才艱難開口,「可你不知道,你在醫院昏睡的時候,我和他——」
「我不想知道,你不用和我說。」
我趕緊打斷他,伸手捂住他的嘴。
不用想我也知道,季銘能讓葉爍來病房看我,中間一定發生了很多。
但我情願什麼都不知道,知道得多了,思緒就會再多一縷。
我的腦袋裏實在是沒有空間留給這一縷思緒了。
我和葉爍道了別後,便朝着公寓大樓走去。

-25-
走到季銘面前時,他直接拉過我的手,徑直朝樓裏走去。
他握得很緊,生怕我跑了。
一路沉默,唯一交流的只有掌心的溫度。
等到門關上的那一刻,他一把將我按在牆上,炙熱的脣強硬地壓了過來。
我使勁捶打着他的胸膛,努力將他推開。
許是我反抗得太強烈,他終於鬆開了我。
我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他只是愣了一下便抬眸看我:「他都可以,憑什麼我不可以?」
我對上他的眼:「他是我男朋友,你是我哥哥。」
他忽然一把將我橫抱起來,朝着房間走去:「那我就坐實小三這個身份。」
我瘋狂地拍打着他,可卻無濟於事。
我被他扔到了牀上,他俯身過來,熾熱的脣再次不容反抗地覆上,將我的呼吸吞沒在他的懷中。
情慾之色染上他的眼尾,他褪去自己上衣,肌肉線條映入眼簾,緊接着,他的手掌順勢滑向我的後背,拉住我裙子的拉鍊。
我趕緊推開他:「你不是說等解決一切顧慮後才……」
「是啊,現在一切顧慮都沒了。」他抵着我的額頭,聲音哽咽,「我和你一樣,是孤兒了。」
說完,他又再次吻了上來,手上的動作也未停下。
他怎麼能這麼說?
我內心搭建了許久的防線,就這麼被他輕易擊潰了。
我放棄了掙扎,那僅存的理智也被這句話給摧毀了。
他急切又小心,可我還是疼得流出了淚,他只好哄着我,親吻我的眼睛。
房間太暗,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感覺有水滴落在我臉上,不知是汗還是淚。
喘息間,他在我耳邊低語,說他愛我,求我不要離開他。
可回應他的只有我的眼淚。
深夜,季銘又一次在我身邊沉沉地睡去,而我又再一次清醒着。
就在剛剛,一個念頭,終於在我腦海裏,從萌芽長成了參天大樹。
我穿好衣服,梳理了一下頭髮,兩手空空地出門了。
初夏的夜晚有些微涼,喧鬧的城市也在深夜寂靜下來。
我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覺走到了一條河旁。
我爬上了護欄,坐在上面,閉上眼,靜靜地吹着夜風。
我好像回到了最初聽不見的時光,那作祟的聲音又急不可耐地冒出來。
如果我沒有告訴周玉鳴季氏夫婦那天的行蹤,他們是不是就不會被綁架,也不會死?
這樣,周玉鳴也不會死。
我也能知道我的父母是誰。
我就能知道我是誰。
這麼多年,我被周玉鳴當槍使,恨錯了人,殺錯了人。
從前,看到季銘,我就想到被毒氣逼死的「父母」。
現在,看到季銘,我就想到火光中養父母被炸飛的殘肢。
而我,卻在和受害人的兒子翻雲覆雨。
可他們害了人!
他們該死!
他們該死!
但是他們應該得到法律的制裁,正義的審判,而不是死在我的手裏。
我殺了他們。
我也是個罪人。
我也要下地獄。
也許,我早就應該死在那場爆炸中。
天干淨得只剩星星,河安靜得只剩倒影。
這麼好的歸宿真是便宜我了。
我這麼想着,雙手一推,輕輕將自己送了出去。
可預想的冰冷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熟悉的懷抱。
受害者的兒子一把攬回了準備自殺的加害者,並將她擁入懷中,向她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他整個人都在顫抖,幾乎快要哭出來,「是我不好,以後我都不碰你了,好不好?」
他好傻,居然還以爲是因爲這個。
我像個乾屍在他懷裏一動不動。
注意到我的無動於衷後,他鬆開了我。
我看清了眼前的這個男人,他的臉上佈滿淚痕。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
原來他這樣的人也會哭啊。
我笑了,笑得有些瘋。
他愣了一下,可神情卻更加憂慮了。
他緊握着我的手:「你說句話好嗎?你要什麼,要做什麼,我都答應你好嗎?」
我止住笑容,目光冷漠:「我要和你永不相見。」
他的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聲音乾澀:「爲什麼?」
爲什麼,又是爲什麼!
他爲什麼這麼多「爲什麼」?
既然他這麼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他!
「因爲,是我向周玉鳴提供你父母的行蹤,是我寫的舉報信,是我讓律師自首。我和周玉鳴是一夥的,是我殺了你父母!這個理由,你聽明白了嗎?」
季銘怔在原地,深邃的眼眸蒙上了一層灰暗的霧。
良久,他才咬着牙問:「你和周玉鳴是什麼關係?」
「他是我舅舅。」我脫口而出,「是他將我從人販子手裏救出來,再把我送到孤兒院,讓我能順利被你們家領養。
「過去那個在你面前的我,都是假的!」
說完,我突然感覺心曠神怡,壓在心口的那塊石頭瞬間被搬開。
對啊,我爲什麼要將真相埋在心裏,讓自己一個人受罪?
他不是愛我嗎?那也來嚐嚐我這份折磨!
他享受着父母從別人身上刮下來的血肉,錦衣玉食了一輩子。
難道不該得到懲罰嗎?
我又笑了起來。
這麼一想,這世上誰都有罪,憑什麼只有我下地獄?
我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獄!
我故意輕撫他緊繃的臉頰,脣角帶着笑,用最柔和的聲音說:「季銘,我們做不了愛人,以前是仇人,以後也是仇人,我們這輩子只會是仇人。」
一滴淚滑過我的指腹,滾燙得灼心。
季銘一言不發,雙眼失了神,黑色瞳仁裏的倒影開始漸漸碎裂。
他緩緩後退,腳步有些踉蹌,最終轉身,沒入夜色中。
我閉上眼,忽然覺得世界美得不可思議,夜色溫柔得讓我激動,興奮得我又圍着河走了一圈。
等我回到公寓,天已經破曉,晨光灑進房間。
我看着空無一人的房間,心裏忽然湧起一陣莫名的傷感。
我蜷在沙發上,又開始哭。
淚水止不住地流,我怎麼能有這麼多淚水?
直到門鈴響起,我才被喚醒。
我推開門,來人是個陌生的女人。
她告訴我她是季銘請來的心理醫生。
我淚眼模糊地看着她,也不好意思說我沒病。
和她交談了一會兒後,她便直接給我開藥了。
看來我確實病得不輕。

-26-
之後的一個月,我謹遵醫囑,開始乖乖喫藥。
喫了藥後,只感覺腦子像被清空了一樣,什麼也不想,什麼情緒也沒有。
每天就像個木偶般,喫飯睡覺,然後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季銘真的沒有再來找過我。
可我好像對此也毫無感覺。
唯有一個念頭不斷在我腦海裏徘徊:我要找到我的親生父母,我要徹底擺脫季家。
我曾試圖求助警察幫我尋找,可我掌握的信息太少。
於是,我開始翻遍每一個城市十八年前的「尋孩啓事」,像大海撈針一般,渴望找到哪怕一絲線索。
可終究是希望渺茫。
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上天終於憐愛了我一回。
那天,我照常坐在家門口拆快遞時,發現一個快遞盒上貼了一個尋人啓事。
我不禁看向上面的照片:幼小的女孩穿着花裙子,站在一個大人身旁,手裏拽着大人的褲子,面露怯色地看向鏡頭。
孩子的名字是:程似錦
朝露未晞,前程似錦。
三歲的程似錦透過模糊的照片,告訴十九年後的季杉:我可以回家了。
我顫顫巍巍地撥打紙上的那個號碼。
許久,電話裏的「嘟」聲才停止。
「喂。」

-27-
認親很順利,我和親生父母聯繫上後,就立刻去做了 DNA 檢測。
結果還沒出來的時候,我媽直接拉着我的手說:「不用看結果了,我一看你就覺得是!絕對錯不了!哎,都怪我當年,把你放在鋪子裏,一不留神就不見了,都怪我,都怪我……」
說着說着她就哭了。
我爸也開始抹眼淚。
我也跟着掉眼淚。
我安慰他們說,我幾經轉手,最後被富人家領養了,過得很好,沒受過罪。
他們也只是淚眼婆娑地說着:「那就好,那就好。」
哭過後,又一起大罵人販子。
檢測結果出來後,我就毫不猶豫地決定迴歸原生家庭。
我幾乎沒有收拾什麼東西,只覺得想要永遠和這裏撇清。
葉爍又打電話過來讓我履行女朋友的義務。
「我要走了。」
「走了?去哪兒?什麼時候回來?你不會也要出國讀研吧?我們要開始異國了嗎?嗚嗚嗚~」
「打住!不是,我找到親生父母了,要和他們一起去生活了,要離開北京了。」
電話那頭忽然安靜了片刻。
「是嘛,那恭喜你。」
葉爍這麼說着,可聲音裏滿是失落。
「葉爍,你不是說想知道我真實的樣子嗎?」
「對啊對啊。」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真實的樣子。所以接下來,我要去尋找真實的我!」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小會兒,最後緩緩道出。
「好,那就祝你,永遠快樂。」
「謝謝你。」
我會的,我會一直快樂下去的。

-28-
離別的那天,我來到季氏公司,季銘的辦公室,當面與他道謝。
「季先生,我來是想感謝您和您父母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現在我已經找到了親生父母,就不用再麻煩您了。」我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沉默着,喉結微微滾動。
我拿出一個信封,放在他的辦公桌上:「這裏面是兩百萬的支票,我來物歸原主。」
我把周玉鳴給我的兩百萬全都轉成了支票,交給了季銘。
「你拿去用吧,我不需要。」他恢復了以往的冷峻。
「您拿着吧,就當是這麼多年季家花在我身上的錢。」
「我說了,不需要。」
「我不用仇人家的錢。」我抬起頭,用着不容置喙的語氣。
他頓了一下,目光落在桌上的信封,久久沒有移開。
「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說完,我便準備推門離開。
季銘依然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夕陽從窗外灑進來,他的黑髮被鍍上了一層微光。
光影交錯間,我卻感到一絲落寞。
那是我對季銘最後的印象。

-29-
親生父母來自南邊的一個小城市。
雖比不上大城市的繁華與便利,但推窗便是青山綠水,風景如畫。
我的爸爸是個高中老師,媽媽則經營着一家小花店。
我在這裏的律所找了一份工作,主要是幫助工人和職工處理勞動訴訟,解決霸王合同和各種不公正待遇。
也許深受周玉鳴的影響,我不想再看到有無辜的人因爲制度的不公和權力的壓迫,而走向無法回頭的道路。
爸爸媽媽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愛我。
媽媽爲了找我,把花店關了好幾年,奔波於全國各地,尋找我可能被拐到的地方。
爸爸則在上課之餘,密切關注各種拐賣兒童的消息,一到假期,就和媽媽一起四處奔波,發放尋人啓事。
後來,他們熟悉了互聯網,還託人在線發了很多信息。
也不知道是誰,將尋人啓事貼在了快遞盒上,被我看見了。
爸爸媽媽說,這一切都是Ṱū́ₑ上天的恩賜。
二十二歲的假願望真的實現了。

-30-
今天是我真正的二十二歲生日。
我下班回家,正好路過了媽媽的花店,看見她正在插一束花。
「媽,這麼晚了還有單啊?」
她抬頭瞅了我一眼,只見神色一驚:「哎呀,你咋這麼快就回來了,本來還說給你個驚喜。」
「啊啊啊,我剛剛什麼都沒看見!」我趕緊閉眼轉身。
「買買三,還能這樣,正好我也都整得差不多啦。」
我轉身過去,看見媽媽正笑着遞給我一束粉色的花,眼中帶着柔和的光。
「這是給我的嗎?天吶,這也太漂亮啦!」我故作驚訝,眉眼彎彎。
「你可勁兒演吧。看看喜不喜歡?」
「喜歡喜歡!媽媽給的我都喜歡!」我趁機親了她一口。
她笑着擺擺手:「好了好了,不早了,你爸在家做了大餐等着你呢!」
走到樓下時,碰見了熟人,她笑着走過來:「這就是你這找回來的女兒啊?這麼好瞧!」
「這是張阿姨。」
「張阿姨好!」我笑着打招呼。
「欸,隔壁王叔家的兒子還沒結婚,你想不想——」
「走走走走,我這才找回來的女兒,別打她的主意!我巴不得她在我身邊待一輩子呢!」
媽媽笑罵着,氣鼓鼓拉着我上樓了。
回到家,果然發現桌子上已經擺滿了菜。
我爸簡直是把畢生絕學都使出來了。
飯飽酒足後,我們一家三口圍坐在一起。
桌上擺了一個蛋糕,沒有多麼精美,很簡單的水果蛋糕。
爸爸點燃了蠟燭,昏暗的燭光映照着我們的臉Ṫů₃龐。
我閉上眼睛,輕輕許下願望:
我希望,我程似錦,歲歲長安,永遠幸福,永遠快樂。
還有,願天下再無人販子。
番外:葉爍視角

-1-
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一個酒局上。
夜店裏的音樂吵得要死,她居然能坐在角落裏那麼安靜地喝酒。
靠,憂鬱文藝女,沒見過,沒談過,有意思!
要是能博她一笑,肯定很有意思。
我過去搭訕,說了一句「Hello」。
可她一抬頭,就笑着對我說:「嗨!」
靠,她笑了,她居然就這麼輕易地就笑了。
可我並不失望,因爲她笑起來真的很美。
我傻愣在原地,還沒從那個笑容中回神。
「怎麼了?有什麼事嗎?」她繼續笑着問我。
「哦……我……嗯……就是……」
身經百戰的我居然結巴了!
「咳咳,你怎麼一個人在喝酒?不開心嗎?」
終於說了句連貫的話。
可我剛說出口,就後悔了。
好爛的搭訕方式。
她一個人喝酒肯定是不開心,我這問也是白問啊。
「沒有啊,就是有些累了,想歇一會兒。」
她的聲音清脆得像剛開了一瓶黑桃 A,氣泡直往上躥,輕飄飄地撞進了我耳朵裏。
「那我送你回家吧!啊不對,我喝酒了,沒辦法開車。
「那我給你叫輛車吧,哦不,你也能自己叫。
「不對不對,我不是在找你要你的住址啊,你可千萬別往那想!
「哎呀我在說什麼啊!」
我被自己氣得直跺腳,怎麼嘴巴就這麼不爭氣呢!
她笑出了聲,看着我犯傻。
「要不加個聯繫方式吧。」我乾脆打直球。
她點點頭,真的拿出手機跟我交換了聯繫方式。
天吶,這是哪來的天使!
她肯定是也看上我了!
我這麼有魅力嗎?

-2-
約會,告白,在一起,一氣呵成。
我這輩子談了這麼多次戀愛,都沒有這麼順利過。
可她好像並沒有那麼開心,每次在我面前都是各種笑臉。
我總覺得那天的憂鬱纔是她的本相。
我不知道怎麼去探她的真心。
可我還沒來得及知道她真實的樣子,就發現她好像只是單純利用我。
我和她親,每次都是淺淺碰一下。
或者稍微深一點,也就吸兩下。
後來有一天,我陪她在路邊等她哥來接。
她突然說來個告別吻,就直接就親了上來。
親了好久,她哥來了都還在和我親,比我還投入,把我這個海王都快親窒息了。
然後他哥就跟飆車一樣,留我一個人喫尾氣。
我這個腦袋就是聰明啊,當時就覺得不對勁了。
我肯定被利用了!
我的存在就是純純爲了氣她哥啊!
小爺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利用!
我氣得恨不得立馬把她甩了。
可是我氣了一晚,準備和她說分手時,我突然發現我根本發不出那句話。
不是手機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是手的問題。
左右手串通好了,在屏幕前動都不能動。
然後我就放棄了。
我覺得吧,被利用就被利用吧。
反正能和她親親,能看見她笑,我好像也不是很喫虧。

-3-
寒假的時候,她說她要去公司實習,我也就不打擾她了,也在我爸這邊公司裏打工。
後來我發小就過來找我了。
我發小吧,她不太直,一直交的都是女朋友。
所以我沒把她當女人看,就帶她跟哥們出去玩。
這裏,我確實要認錯一下。
我檢討,我道歉,我確實沒有意識到男女有別。
可這也不能成爲分手的理由啊!
還好我也讓家裏的狗仔偷偷拍了張她和她哥的照片。
多完美的角度,多唯美的氛圍,多專業的水平。
氣得我給這個狗仔翻了三倍工資。
但是,我是用它當作不分手的威脅,不是爲了當成分手的理由啊!
我給她提了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
她居然還要分!
我趕緊逃了,只要我不答應,這手就分不成。
憑什麼告白需要兩個人同意,分手只要一個人同意?
我就不!

-4-
我監管的媒體公司,接到一個要舉報季氏的郵件。
我仔細一看,字字珠璣,曝光一個可都是大罪啊!
不行不行,我不能讓她家人坐牢,萬一連坐到她怎麼辦啊?
不行不行,這要是曝光了,她會被罵得狗血淋頭啊,學校裏肯定也會有一堆罵她的人。
不行不行,我不能讓這事成。
他肯定也發了好多家。
我讓他過來面談,然後趁機幹掉他。
他果然來了!
只不過這人怎麼看着那麼熟悉呢?
我靠!
殺錯人了!
我趕緊衝進去把她拉出來,還好她沒事。
她好像有很多難言之隱,我這個人呢,也確實不喜歡爲難別人,就放她走了。
這一放,她居然被綁架了。
不是,我不是放了她嗎?
怎麼還被綁架啊?
緊跟着綁架新聞的是爆炸新聞。
我差點兩眼一黑暈過去了。
那一瞬我才知道,原來真正悲傷的人是不會哭的。

-5-
後來警方報道說她和她哥沒事的時候,我才活了過來。
我跑去醫院看她,她哥把我攔住了。
我後來去了好幾次,她哥都把我攔住了。
第五次去的時候,我已經打算好,如果再被拒,就給她哥一拳。
沒想到,我這拳還沒打出去,他居然破天荒同意了。
我看到她的時候,才知道她哥爲什麼能讓我去了。
她都枯了,眼睛裏連點光都沒有了。
爲了逗她開心,我一口氣說了好多段子。
好半天,她纔打字跟我說她現在聽不見。
我打字:【那你爲什麼不一開始就告訴我?】
她回覆:【想看點樂子。】
……
好吧,她愛看就讓她看吧。
我出去後,才發現她哥還坐在門口。
我氣得又想要衝上去給他一拳。
他怎麼能把那麼漂亮的花養枯!
可他不比她好,他也萎了。
「綁架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不知道。」
「你是當事人你不知道?」
「就算知道爲什麼要告訴你?」
「我是她男朋友!」
名正言順,分手未遂的男朋友!
他不可置信地瞥了我一眼:「你們還沒分手?」
「我沒同意分。」
我乘勝追擊。
「我知道你和她之間有點那個……什麼……私情吧,但是呢,我大度,我允許她有小三小四,只要她是我女朋友,我都能容忍。」
我是正宮我大度。
「有病。」
「罵誰呢罵誰呢!我還沒罵你們家作惡多端,連累無辜少女呢!」
「是,是該罵。」
就這麼認錯了?
我這一拳跟打在棉花糖上一樣。
我都不知道接什麼話了。
「哦對了,你知道她那天來……」
我想告訴他那天她來公司的事,但是她自己都不願意說。
算了,不說了。
「沒什麼,這是她的事,讓她親口告訴你吧,我沒經過她同意,沒辦法告訴你。
「稿子是我家發的,有人匿名發到我公司郵箱的。你別多想,我單純是爲了匡扶正義才發的。」
我是葉爍,我爲正義代言。
他居然拍了拍我的肩:「嗯,謝謝你。」
不是,他有病吧?
他在說什麼鬼話?
哪有人被害了還說聲謝謝的啊?
我又趕緊逃了,他不正常,我要遠離。

-6-
她答應陪我出去玩的時候,我開心到飛起。
連夜做攻略,連夜學習拍照,連夜看脫口秀記段子。
哈哈哈,果然小爺我就是會討女孩子歡心,她這一天都被我逗笑了好多次。
不過……她笑的時候,總有種淡淡的憂傷。
我告訴她不用勉強自己。
她和我說謝謝。
她總是和我說謝謝。
每次她這麼說,都感覺我們之間的關係越來越遠。
我不要她說謝謝,她也不用說謝謝。
她能對着我笑,我就很滿足了。
我很不要臉地讓她親親我,我和她真的好久沒親親了。
她真的親了一口我的臉。
嗚嗚嗚嗚好滿足好滿足。
還是在她哥的注目下親的,激動得我要原地轉三十圈。

-7-
她打電話跟我說要走了,要去和親生父母一起生活了。
我真的好爲她開心,但是我又很不捨。
她還說要去找真實的自己。
天吶,她有記住我說的話,而且還能 call back 哇啊啊啊。
但對於她的離開,我表面裝得雲淡風輕,其實默默掉了一整晚的小珍珠。
他們說,真正愛一個人,不是佔有,而是放手。
我放手了。
那是不是代表,我愛她。
番外:季銘視角

-1-
我的童年裏幾乎沒有父母,沒有親人。
直到領回來一個妹妹,我纔算有了第一個親人。
妹妹小小的,怯生生的。
我記得,最初她連和我對視都不敢。
無論是客廳裏的玩具還是書房的書,她總是站在門口躊躇,想要碰,卻不敢問。
我告訴她可以去,她才挪動她的小腳,噠噠噠地跑進去。
父母幾乎不在家,家裏沒有太多聲音。
偶爾,我會看見她蜷縮在沙發一角,用眼角的餘光偷偷觀察着周圍的一切。
慢慢地,她開始習慣這個新家。
我學習的時候,她就會搬個小椅子,安安靜靜地看書。
我被父母責罵時,她也只是陪在我身邊,輕輕拍着我的頭,告訴我:「哥哥別難過,杉杉陪你。」
我不善言語,也不會表達自己的情感,幾乎不怎麼和她說話。
只是讓她留在身邊,因爲那樣,家裏似乎不會那麼空蕩。
後來,她變得開朗了些,總是會在我身邊「哥哥」「哥哥」地叫着。
我居然也不反感,只覺得聲音像銀鈴一樣,一聲一聲地敲在我的心上。
隱隱約約地,我好像離不開她了。
她九歲那年,我十二歲。
有一天放學回家,我等了一晚,都沒有見到她的身影。
我慌了,趕緊去問父母。
媽媽居然雲淡風輕地說:「哦,她失蹤了,放學後司機沒接到人。」
「那我們趕緊去找她啊!」
「已經報警了,警察說 48 小時後才能立案,再等等吧。」
可惜等來的是綁匪的電話,說要兩百萬才能把人還回來。
兩百萬,這個數目放在當年也算不少錢了,可對我們家來說,卻是九牛一毛。
可我父母卻無動於衷。
「爲什麼不去救她?」
「她只是個養女,沒了就沒了,沒必要花那個錢。」
好直白的話,好赤裸的心。
那是第一次,我對父母感到厭惡。
我曾經崇拜的父母如今變得如此冷漠,如此功利。
或許,他們從來都沒變過,這就是他們的本相。
父母不重視,警察也沒有任何行動。
我不敢想象,她被綁匪關在什麼地方,餓着肚子,她還那麼小,肯定害怕極了。
我恨自己沒有能力,警察不聽我的,兩百萬也拿不出。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乞求我的父母。
我在書房跪了一整夜,只希望他們能夠心軟,救救可憐的妹妹。
第二天一早,媽媽答應救妹妹,前提是讓我不要對妹妹有非分之想,她以後是要被安排聯姻的。
爸爸的表達更直接,讓我不要對妹妹有齷齪的想法。
我當時還聽不大懂,只想着快點救妹妹,便急忙答應了。
還好,妹妹一切正常,沒有受傷也沒有受苦,只是人有些陰沉。

-2-
後來,我漸漸理解了「非分之想」。
越是理解,越是有。
在他們眼裏,妹妹是顆棋子,我何嘗不是?
棋子是不能愛上棋子的,不然掌棋人只會留其一。
那我只好變成那個掌棋人,這樣就能和她在一起。
可我現在不能讓他們發現,也不敢讓她發現。
如果讓她知道自己的哥哥有這麼齷齪的想法,她會不會害怕,會不會離我越來越遠?
我像一隻匍匐在黑暗中的狼,遠遠地望着獵物,卻不敢真正靠近。
我將所有對她的感情,都深深地壓在心底最深處,戴上冷漠孤僻的面具。
我這副面具戴得極好,騙過了爸媽,騙過了她,可永遠騙不了自己。
到了她大學的時候,我忙於公司事務,已經很少和她相見。
可我沒想到,她居然交了個男朋友。
我查了一下那個男人,一個徹頭徹尾的大渣男。
她怎麼能和那種人談戀愛!
她居然還和他吻得那麼動情!
我嫉妒得快要發瘋。
當她一臉純真地說出要和他去泡溫泉的時候,我腦海裏已經控制不住浮現出她在男人身下承歡的樣子了。
那種畫面讓我幾乎窒息,胸口像被人硬生生捏緊了。
齷齪,骯髒,這纔是我的本相。
她怎麼能對那個男人如此毫無防備?
我壓倒她的時候,她卻是那麼地驚恐。
但我已是烈火焚身,停不下來了。
我用我僅存的理智,將她拉起,擺出長輩的姿態對她訓話。
可她紅着眼眶,看着我,語氣委屈而無助地說她想體驗被愛的感覺。
我的心猛然一縮,劇烈地抽痛。
她在說愛情如此神聖的事,我卻在想着如何佔有她這麼齷齪的事。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連自己也無法直視。
少年時期那些隱祕的春夢,如今竟伴隨着現實中的掙扎,一次次湧現上來。
我衝進浴室,用冰涼的水沖刷着自己,試圖把生理的慾望壓制下去。
可深埋心底的那份情感,卻熱得將我身上的涼水蒸乾。

-3-
我忍不了。
本來我帶她去抓姦,是想讓她看清那男人的真面目,讓她死心。
可現在,她縮成一團,哭得撕心裂肺。
她和他接吻、上牀,我都可以勉強忍受,可我忍不了她爲他如此動情。
我曾天真地以爲,只要她留在我身邊,我就滿足了。
可這遠遠不夠,我想要她的心。
在眼淚的支配下,我敗下陣來。
我抱住她,將那份心意刨出來給她看,卻依然用言語粉飾它的骯髒。
曾幻想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可真到了審判的那一刻,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唯一的念頭是:請她不要討厭我,不要恨我。
她答應了。
她說了聲好。
我以爲我幻聽了。
可當她笑了,那個笑容落在我心頭,我纔敢確定。
她叫我男朋友,說我是小三。
只要不再只是哥哥,我都願意。

-4-
我終於在她面前露出了我的真面目。
還好,她不討厭我的真面目。
我真幸運,我好幸福。
我和她一起去海南過年,但她讓我暫時不要和父母提起。
我理解她的顧慮,所以我必須解決她的顧慮。
我拼命經營季氏的產業,就是想讓季氏不再需要依靠聯姻壯大。
我要讓季氏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不需要犧牲任何人。
可是,父母最終還是發現了。
他們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串通了公司的員工,布下一個局,居然要將她送給一個客戶。
當我收到她的短信時,那些輕描淡寫的字眼,卻讓我心底一沉。
再逼問了同行員工後,我嚇得直接跳上車讓司機開回北京。
還好,臨市離酒店地方不遠,我還來得及。
她發得那個哭臉表情,越看越覺得恐怖。
她竟然那麼單純,以爲這只是一項普通的工作安排。
看到她安然無恙時,那一刻我真是感覺萬幸。
然而,緊接着,鋪天蓋地的罪惡感襲來——我怎麼能如此大意!
我都不敢碰她,其他人怎麼能!
我知道是父母做的。
我早知道他們冷漠無情,但沒想到他們會對自己親手養大的女兒如此心狠,像對待一個工具一樣毫不心慈手軟。
爸爸找到我的時候,直接開門見山地質問我。
他罵我齷齪,讓我跪着。
我跪着回罵他卑鄙無恥,賣女求榮。
他怒不可遏,動手打我,說要打到我悔改爲止。
我讓他打,我說我沒有做錯,無須悔改。
畢竟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打了一會兒就累了。
他抓着降壓藥威脅我,我說我保證我會賺回這次的損失,他也就鬆了手,把藥喫了下去。
回去找她的時候,看到她正在看綜藝,窩在沙發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還好,她沒有受這次的事情的影響。
她看我回來,笑臉立馬就止住了,還有點心虛,趕緊扒了我的衣服。
「啊,剛一回來就……這麼急啊?」
她又給我了一拳:「想什麼呢,給你上藥啊!」
她還給我上藥,瞬間覺得這頓打也太值了。

-5-
得知父母被綁架的瞬間,我腦子裏第一個閃現的竟然是她有沒有事。
等電話終於打通的那一刻,心跳才稍稍平復下來。
可我還是沒來得及保住她。
綁匪讓我拿多少錢我都願意,可他只讓我一個人過去。
我當然不會那麼傻,我的安保也不會讓我那麼傻。
一切按警察的安排進行後,我纔敢獨自走向他。
他用她威脅我跪着,我跪了。
他說着那些瘋言瘋語,痛斥着父母的惡行。
我父母犯的錯,讓她來承擔,未免太不公平了。
我是個不孝子,爆炸的時候居然只想着她。
可能是因爲,只有她是無辜的。
我不知道她爲什麼突然往回跑。
我沒能抓住她,她被炸暈了過去,裸露在外的肌膚都被炸傷。

-6-
她昏睡了整整一天才醒來,可睜眼第一句便是要跟我分手。
她什麼都聽不見,還要跟我分手?
爲什麼?
我的嘴巴比腦子還快。
明明知道她說不出話,卻還要問這句話。
我真該死。
她閉上眼沉入淺眠,我對自己找了個理由:讓她多休息吧。
理由而已,我等得起。
可她又讓我不用來了。
我又問了個爲什麼,我真想打我的嘴。
她說不想看見我。
那句冷靜卻決絕的話像刀刃,深深嵌進胸口。
她要分手,她不想看見我。
爲什麼?
綁架前一晚她還對我笑,爲什麼醒來之後就這麼看我?
無數個「爲什麼」攪得我無法安寧。
想要找到爲什麼,就只能從綁架那天查。
一定是那天發生了什麼,或者,爸媽對她說了什麼?
可現在線索斷了,我什麼也查不出,也無法逼她說出真相。
既然她不願見我,那我就不去看她好了。
可她一天天消沉下去,面色如灰,幾近凋零。
心理醫生和她做心理治療的時候,她也不怎麼交流。
我於心不忍,只好讓葉爍進去探望。
果然,沒多久她就露出久違的笑容,整個人看上去不那麼陰鬱了。
葉爍出來時滿臉慍色,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後只跟我說這是她的事,他沒辦法不經過她同意就說出來。
那是我頭一次正眼看這個人,總算說了句人話。
與其讓他說,不如等她自己願意開口。
我等得起。
就憑葉爍這句話,我和他成了暫時的同盟。
她不想見我,那我便不去煩她。
我讓葉爍常去看她,順便把調查的進展告訴她,讓她知道一切都在有序解決。
葉爍的話,她倒肯聽。
我嫉妒得很,但還是認了。

-7-
父母的葬禮辦得極爲簡單,簡單到只有寥寥數人前來弔唁。
畢竟,罪人是不配受到緬懷的。
她也來了,黑色衣服襯得她臉色更顯蒼白。
她遞上花,微微鞠躬,轉身便走,連一個眼神都沒留給我。
也是,子承父「業」嘛。

-8-
畢業那天,她終於對我笑了。
我心裏一鬆,以爲她放下了。
可等我找到她時,卻看見她一個人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
她哭得那麼傷心,我從沒見過她這麼失控的樣子。
我心裏隱約知道,她仍在爲綁架那天的事痛苦着。
那麼,她肯定還是不願見我的。
我站在一旁,不忍打擾,想着就讓她發泄出來吧。
可她的抽泣聲一聲聲扎進我心裏,戳進我的淚腺。
她哭了多久,我就等了多久。
反正,我等得起。

-9-
送她回去後,她就像徹底消失了一般,不再出現在公司,也不主動聯繫我。
葉爍約她出去,她居然答應了。
她和葉爍回來的時候,笑得很燦爛,我還看她發了朋友圈。
我在樓下看他倆摟摟抱抱,我嫉妒得發瘋,恨不得跑過去把她拽走。
可是她在他懷裏笑得那麼開心,我又心軟了。
如果能讓她開心一些,就讓她多待會兒吧。
我等得起。

-10-
可當我真正觸碰到她的肌膚時,才知道我根本等不及了。
爲什麼葉爍可以,而我不可以?
明明所有的顧慮都解決了,爲什麼還是不可以?
我不懂,爲什麼我失去了雙親,還要失去她?
所有的「爲什麼」在這一刻都被本能的慾望吞噬,我發瘋似的索取,想要徹底擁有她。
半夜醒來,我才發現牀邊是空的。
我急忙起身,公寓裏連她的影子都沒有。
我匆忙跑出門,腦中翻湧着她最近的每一個細微變化,這才從恍惚中驚醒。
她明明有過那種經歷,我卻還要強迫她。
我居然任這齷齪骯髒的慾望佔據我的大腦。
她的心理從很早就應該出了問題,我卻拖到現在才發現!
我該死!
我真的該死!
把她從欄杆上抱下來的那一刻,我後怕得幾乎窒息,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我再也不碰她了,再也不碰了。
她終於告訴了我真相。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我們原來是仇人啊。
真好,我和她之間,總算有了除了兄妹以外的關係了。

-11-
我思考了很久很久。
我查過,周玉鳴的妹妹沒有孩子,他沒有任何親戚。
那她爲什麼會說是她的舅舅?
那麼,一定是周玉鳴利用了她,讓她變成一個復仇工具,編造了一個舅舅的身份。
以前是仇人,是因爲周玉鳴。
現在是仇人,是因爲我。
她間接殺了我的父母,曝光了公司的惡行,給我增加無數工作量。
我應該恨她,可我恨不起來。
她在替天行道,我爲什麼要恨一個英雄?
可她在乎,她覺得我們應該相互憎恨。
是我讓她有了負罪感,我好想告訴她我不恨她。
可她不願見我,見我只會加重她的愧疚。
心理醫生也說不要讓她接觸刺激源。
既然她的刺激源是我,那我就不見她好了。

-12-
我知道她在尋找親生父母。
從她許下生日願望的那天起,我就開始安排人去尋找她的家人了。
無論生死,都必須找出來。
可惜傳統的方法尋找不僅效率低,結果也差強人意。
於是我投資了一家做大數據人臉識別的科技小公司,資助他們進行技術研究。
功夫不負有心人, 通過對龐大數據庫的細緻分析與對比,憑藉人臉識別的高超精準度,我們鎖定了一則【尋人啓事】。
我將那張尋人啓事貼在了她的快遞盒上,讓她能看到。
她順利聯繫上了他們,一切如我所願。
那天她最後一次來見我,整個人的狀態明顯好了許多,看上去輕鬆而從容。
我本該感到高興,可她對我鞠躬,喊我「季先生」,還用「您」。
好陌生, 好疏離。
她怎麼叫得出口?她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13-
她和親生父母回去後,我有偷偷地過去看她。
每個週五,我都飛去她的城市, 趁她上班時, 在她媽媽的花店買一束花帶回北京。
她媽媽人很好, 總是笑着接待我,包紮花束的時候也會和我聊家常。
我說我父母都去世了。
她淚眼矇矓地說我受苦了。
這麼多年,她還是第一個心疼我的長輩。
她能有這樣的媽媽, 真好。

-14-
那天, 我和她的媽媽聊起了拐賣的事,她感慨尋女的艱辛, 慶幸在茫茫人海中還能找回失散的孩子。
她提到她有一個羣, 裏面都是被拐孩子的父母, 大多數還在苦苦尋找。
我告訴她,我現在在一家科技公司工作, 掌握了最新的尋人技術, 也許可以幫上忙。
她立刻加了我的聯繫方式, 把我拉進了那個羣。
回去後, 我主動聯繫了警方,將我們公司的技術無償授權給他們,讓這項科技可以爲這些父母提供一絲希望。
也許,像我父母當初一樣,我也在贖罪。
但我已不想再糾結動機,只希望這微薄的幫助, 能在更多破碎的家庭間架起一座團圓的橋。

-15-
又是一個週五,我像往常一樣到花店, 卻發現花店裏沒人。
我等了一會兒,有個身影才從櫃檯後鑽出來。
「先生, 買花嗎?」
那個身影跑到我面前站定後, 也愣了愣。
糟糕,還是讓她發現了。
她扎着馬尾, 眼睛亮亮的, 臉頰有了些肉,不再是從前那副消瘦模樣。
我看得一瞬失神,隨即準備轉身離開。
「等等。」
她叫住了我。
我知道, 她肯定會讓我不要再來, 不想再看見我……
我回頭,等她下判決書。
「哥哥,不帶束花走嗎?」
清風徐來, 銀鈴聲響,笑顏如春,舊夢新生。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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