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在我的時間線裏活下去

我男朋友死了。
警察通知我去認屍時,我哭到胃裏反酸,嘔吐不止。
我不願承認眼前這堆肉塊似的東西是昨天還在擁抱我的宋承。
離開警局時,我腦子還渾渾噩噩,瞧着紅燈閃爍,便徑直向馬路對面走去。
一輛 SUV 拼了命地向我鳴笛,我怔怔回望,車前燈晃得我睜不開眼睛。
下一秒,我的身子就被撞飛出去。

-1-
我睜開眼睛。
不是在醫院,而是在自家的沙發上。
我拿過手機,看了眼時間。
我大概遇到了一件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我的時間回到了三天前。
我大抵是重生了。
門口傳來窸窣響動,宋承輸入密碼後躡手躡腳走了進來。
然後,我們就對上了視線。
他放下手裏的東西,嘆了口氣,動作幅度也變得隨意起來:
「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
「在等你。」我盯着他,恨不能將他盯出個窟窿來,「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手上案子多,忙不過來。」
宋承換好拖鞋,然後拎着剛買回來的東西進了廚房。
我走過去,倚在廚房門口,看他親手爲我清洗水果。
我在身後摟住他的腰,然後狠狠吸了一口他身上古龍水的木質清新調。
他擦了擦手,回身,一把便將我抱到廚房的臺案上。
我坐得高,腳離了地,視線與他持平了。
宋承說:「我覺得你不對勁,揹着我闖了什麼禍?」
我們家警察叔叔很瞭解我,同時也很不信任我。
「我能闖什麼禍?我只是在想人生大事。」
我捧着他的臉,「比如說,沒了你,我該怎麼活。」
他笑了笑,哄孩子似的:「你怎麼可能沒有我?」
「那你答應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我摟着宋承的脖子,吻了他。
我確信,宋承之死絕對不是夢。
如今得了重來的機會,我不會讓他再一次遭遇險境。
他抱着我進了臥室,我們像兩隻飢渴的獸,在牀上折騰了好一會兒。
現在的宋承是熱的,是完整的……
我咬着他的耳朵,極度貪婪。
宋承是警察。
我對他的第一印象:這貨是那種喜歡多管閒事的爛好人。
他這人實在太好,好到認識他的人都很難對他生出嫉恨。
所以我幾乎可以斷定,他的死與親近之人無關,他一定是遭了不法之徒的打擊報復。
我得從他近期接手的案子入手。
宋承從來不願與我講工作上的事情。
第一是因爲工作性質要求保密,第二也是怕我知道太多可能會遇到一些不必要的危險。
我試着問他手頭最近都有什麼案子。
他困得哼哼兩聲,果然一個字都不肯與我多說。
我想要告訴他三天後的危險,可嗓子就像糊了膠水。
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操控着我,讓我不得透露任何有關於未來的信息。
沒辦法,我選擇裝病。
純粹的裝是沒辦法讓宋承相信的,於是,我洗了兩個小時的冷水澡。
浴缸裏的冷水被我的體溫捂得溫熱,可我這皮實的身子骨就是沒什麼發燒的徵兆。
我硬着頭皮說自己不舒服,宋承雖然擔心,可還是選擇上班去回應黨和人民的號召。
他接二連三給我叫了水果和藥品的外賣。
最後還因爲不放心特意聯繫了我的閨蜜程柳來照顧我。
「你們家宋叔叔還真是貼心。」
宋承比我大七歲,我和朋友在一起時總是喜歡叫他宋叔叔。
程柳是我最好的朋友,宋承思來想去,還是把她叫來了。
「我沒病。」我拒絕了程柳拿給我的藥,「純純是裝的。」
「試探一下在你們家警察叔叔的心裏是你重要還是他的工作更重要?」
「我倒是不會喫他工作的醋,我只是想讓他這幾天先不去工作。」
雖然我不清楚他手頭在查的究竟是什麼案子。
但只要先放下,應該就可以避免被打擊報復。
我拿着水果刀,把刀柄遞給程柳:
「幫我個忙,捅我一刀。別讓我死了,但得是重傷,得讓宋承在醫院裏寸步不離地照顧我。」
程柳翻了個白眼:「安然,你是不是有病?」
程柳不幫我,我只好自己動手。
把她送走後,我便在護住腦袋的情況下從樓梯上滾了下去。ťû⁵
這一次,我成功把自己折騰進了醫院。
宋承接到電話,火急火燎地趕來。
我以爲自己獲得了初步的成功。
誰料最後趕來醫院的人卻是一個剛剛參加工作的毛頭小子。
我記得他叫陳宇,與宋承師徒相稱。
我參加過他們的飯局,他還打趣喊我師孃。
他眼眶通紅,告訴我宋承出事了——
他在趕來找我的路上被人刺傷,現因搶救無效身亡。
那一瞬間,我的大腦在高速運轉。
宋承的死提前了兩天,他沒有死在查案的路上而是死在了來找我的這個傍晚。
這代表,導致他被打擊報復的事件其實發生在更早以前。
我不能靠逃避解決問題,我必須知道他究竟在查什麼案子!
要救宋承,我還得搞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此時的我究竟是陷入循環還是二次重生。
如果是重生,我可能不會有第二次死而復生的機會。
如果是循環,那就代表我應該還有機會。
我選擇賭一次。
於是,夜深人靜,我爬上醫院天台,然後縱身躍下。

-2-
第二次睜開眼,我輕車熟路去看時間。
比上一次晚了三個小時左右,剛剛洗完澡的宋承躺在我身邊,尚未與我說晚安。
我又問了一次:「最近在查什麼案?告訴我個大概就可以,求你了!」
「兩起人命案。」他懶懶打了個呵欠,然後吻了我的指尖,「好了,你該睡了,晚安。」
他不想告訴我的事,是我穿着黑絲吊帶也誘惑不出來的。
我只能自己去查。
我約見陳宇,開門見山:「你師父最近在忙什麼?」
「忙查案啊。」
「查的什麼案?」
「這我得保密啊。」陳宇也是渾水摸魚的一把好手。
「師孃,我們有規定,不讓往外面瞎說的。」
我端着咖啡,斜眼瞧他。
陳宇被我盯得心裏發毛。
我幽幽道:
「他每天後半夜纔回家,身上沾了我沒用過的香水味。
「黑眼圈一天比一天地黑,對我的態度也是一天比一天不耐煩。
「我們兩個只是男女朋友,還沒有結婚。
「如果他真的在外面亂搞,我希望你可以如實告訴我,讓我及時止損。」
「我師父怎麼可能是那種亂搞的人?」陳宇一拍桌子,十分激動。
他對宋承的維護,就像少先隊員尊敬Ŧű⁶自己的紅領巾。
我抿了口咖啡,不動聲色:「那你就告訴我,他在查什麼案子。」
「就是咱們市先前上了熱搜的那兩起命案。」
這案子,我雖不瞭解,但喫過瓜。
一個貨車司機被剁成十六塊,一箇中學老師被碎成了餃子餡。
這倆人,社會關係沒有任何交集。除死狀都很慘以外,似乎沒有任何聯繫。
「我師父猜是連環殺人案,但沒有證據,就只能私下探查。」
我瞭解宋承,他在極其富有正義感的同時又冷靜自持,從不魯莽。
即便是私下探查,他應該也做不出跟蹤兇手卻被反殺的事。
如果他懷疑某人是兇手,那就一定是有理有據,至少能說服自己的同事。
如果還沒有懷疑到真兇頭上,那真兇又怎會特意跑來滅他的口?
我問陳宇:「你師父有懷疑的人嗎?」
「這案子奇得很,當真是毫無頭緒。
「看死法像尋仇,可關係網裏根本找不到這麼恨死者的人。
「可若說只是搶劫殺人或愉悅犯,被害人既沒錢又沒有共同之處……」
我對這兩個死者爲何而死沒興趣,但我覺得,宋承的死應該與他們的死因沒有太大關聯。
因爲眼下宋承還對這個案子沒什麼頭緒。
可在上一次循環的這個時間裏,他應該已經被兇手跟蹤了。
我放下咖啡杯,詢問陳宇:「除了這個,他還管其他案子了嗎?」
「應該是沒有了。」
「不算立案,他有沒有多管什麼閒事?」
「這麼一說,倒還算有。」陳宇若有所思。
「有一樁校園暴力的案子,一個小姑娘在學校裏被人欺負得不成樣子。」
我提不起興趣,因爲這案子橫看豎看,應該都不會是宋承的死因。
陳宇沒注意到我的表情,還在自顧自碎碎唸叨着:
「其實這案子一開始不是我師父在管,但是別人都不給立案。」
「師父不忍心,就想幫幫她。」
「聽說霸凌她的那夥兒人家裏都挺有本事的,爲首的那個小姑娘好像是叫趙凝柒。」
「師孃你應該知道那個興晟集團吧,就是她們家的。」
我挑眉,突然來了興致。
我喫過興晟的瓜,據說他們家許多生意都是涉黑的。
如果興晟老總覺得宋承多管閒事會影響她女兒的名聲以及未來發展。
那私下裏找人報復暗殺倒也算得上合情合理。
陳宇看着我,小心翼翼道:
「師孃,你會相信師父的,對吧?師父如果沒了你,他肯定活不下去。」
我聳肩,然後拎着包去吧檯買單。
其實從理論上講,宋承離開我還是可以好好生活的。
但是離開他,我是真的活不下去。
我打電話問宋承在哪兒,我要去找他。
他說正在工作,所以拒絕了我這個親友的來訪。
我又和他粘牙磨嘰了好一會兒,宋承突然反過來問我:
「你擅長和高中女生打交道嗎?」
「我應該還挺擅長毆打高中女生的。」
宋承讓我抓緊回家歇着。
我向陳宇詢問了趙凝柒的學校。
星宇私立高中,雖然沒啥實質頭銜,但這基本就是 A 市裏默認的貴族學校。
貴族小姐們欺負靠學習成績考進來的貧民女孩兒,貧民女孩兒求助無門只能抑鬱忍耐。
這種事情很噁心,但又很合理。
至於事情最後會發展到多麼令人髮指的地步,卻不是我可以預見的了。
我開車去了星宇,校門外,我看到宋承陪着一個女高中生說着話。
然後,那個女生被一個女人接走了。
我沒看清那個女人的臉,但我推測,她應該是那個女高中生的母親?
我朝着宋承按喇叭。
他回身看到我,很快便上了車。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他解開領口的扣子,露出白皙的頸子與喉結。
我往他那側傾了傾身子,「我來接你去約會,宋警官今天有時間嗎?」
「原來沒有,現在有了。」宋承將袖口挽起,笑着問我,「咱們去哪兒?」
我們決定去喫火鍋。
我問宋承:「剛剛和你在一起的女生叫什麼?」
「李露露。」
「可以不管她的事情嗎?」
我擔着要被宋承罵得狗血淋頭的風險,倒吸一口涼氣後開始發表自私言論。
「那麼多人都不管,你爲什麼一定要管呢?」
他沒罵我。
他只是笑着道:「總不能人人都不管吧,她才十七歲,和當年的你,差不多大。」
我討厭純粹的好人,因爲他們身上透露着一種清澈的愚蠢。
但我喜歡宋承,因爲他的善意拯救了我的人生。
我一直在想,也許上一次他的提前死亡並不是因爲他提前踩到了兇手的紅線。
而是上天對我故意拖他後腿的懲罰。
他爲了正義可以死而後已,我又憑什麼讓他停下來呢?
「那就管吧。」我笑着道。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我覺得我應該比你更適合和女高中生打交道,畢竟我年輕,和她們沒什麼代溝。」
「我不怕你們有代溝,我主要怕你把她們拐溝裏。」
宋承撐着下巴,笑着打趣我:「你按時喫飯按時睡覺,就已經算是……」
他的話沒有說完。
一輛闖紅燈的卡車突然向我們疾馳而來。
我將方向盤打得快要冒火星,卻還是沒有避開。
破碎的車窗,四散飛開的玻璃。
我努力將眼睛睜到最後一刻,直到飛出來的玻璃扎進了我的眼睛。
我逼着自己即將碎裂的大腦運轉起來,這個車牌號,我必須記下來!
這一次,我與宋承一併死亡。
臨死前,他拉着我的手,拼了命將我護在懷裏。

-3-
我死過三次,兩次是因爲車禍。
第一次的 SUV 應該是意外,第二次的卡車我覺得就是蓄意謀殺。
我委託陳宇幫我調查我記住的那個車牌號,他說,那是興晟集團的送貨車。
車牌號是固定的,但是開車的司機是輪班倒。
我擰巴着眉毛等待宋承做好晚飯。
他將新出鍋的牛肉麪端給我:
「這兩天忙,隨便喫一口吧。等過兩天休假,想喫什麼提前和我說。」
「你覺得……」我挑起一根麪條,歪頭問他,「我去當個老師怎麼樣?」
宋承險些被面條嗆死過去。
「你要當老師?」
宋承險些把抬頭紋擰巴出來,「你不是最討厭這一行嗎?」
我上學那會兒特別叛逆,學校裏的老師基本都不喜歡我。
當然,我也不喜歡他們。
高考後填選志願,我也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就進了師範。
Ţũₛ
大學四年,我在宋叔叔的耳提面命下裝的人模人樣。
我拿到了學士證,學位證,還有教師資格證。
我今年二十三,剛畢業,本就應該順理成章做個老師。
但是我討厭這一行。
不是討厭學生,是討厭老師,我不想成爲自己討厭的人。
「工作難找,想轉行還得先跨專業考個研。程柳幫我聯繫了個工作,我明天就去星宇私立教語文。」
宋承蹙眉:「星宇?」
「嗯,對。」
「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聽說什麼?」我裝傻充愣,「我就是聽說他們那工資高,私下裏收到的紅包一個月夠買一個 LV 的包。」
宋承看了我一眼,這眼神,正義得像奧特曼。
我當即屈服:
「我發誓,我不收紅包。我保證平等對待和喜愛我的每一個學生,給他們重新做人的機會。」
「你是要做老師。」宋成淡淡道,「不是要做獄警。」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成功進入了星宇。
感謝程柳大小姐的人脈資源豐富,否則我很難這樣快潛入我的目的地。
我做了李露露和趙凝柒班主任。
不知是幸或不幸,我很快就目睹了李露露被欺負的現場。
如果說宋承被報復暗殺是因爲趙凝柒的家人覺得他的調查影響了自家大小姐未來的發展。
那我只要阻止趙凝柒對李思思的霸凌,就可以從根源上杜絕後續事情的發生。
於是,在趙凝柒帶着一夥女生將李露露逼進洗手間後,我也跟着走了進去。
李露露被圍堵在中間,腦袋低垂。
她很瘦,全身上下除了骨頭基本剃不下來多少肉。
爲首的趙凝柒就像電視劇裏所有霸凌者的姿勢一樣,雙手交叉於胸前,抱着手肘,趾高氣揚。
「喂,你把腦袋抬起來行不行?
「我們只是來找你談談心,能不能不要裝出一副我們欺負了你的模樣?」
追隨大小姐的捧哏們相繼笑出了聲。
「聽說你最近找了個愛多管閒事的警察?」趙凝柒冷笑嘲諷。
「你猜猜,他能多管閒事到什麼時候?」
李露露緩緩抬起頭,表情怯生生的。
她看起來似乎有些營養不良,但這並不過多影響她的美貌。
她的眼睛尤其好看,琥珀色的,瞧着有些弱不禁風。
「每次和你說話都這麼費勁!」趙凝柒抬起了手,作勢便要打人。
我從身後擠開她的跟班們,然後抓住了她的手。
「校規說了要團結同學,互幫互助,打架這事兒可是嚴令禁止的。」
我掐着腰,突然找回高中那會兒在學校裏呼風喚雨的回憶。
「從前的班主任沒教過你嗎?」
趙凝柒回頭看向我,帶着輕蔑:
「你知道我是誰嗎?你就來多管我的閒事。」
「嗯,知道。」我拽着她的胳膊,加大力度,疼得她嗚嗷直叫。
「學校的圖書館是我爸捐的,你知不知道!」
我敷衍地回了兩句:「嗯嗯,知道。」
爲人師表,Ŧûₛ我不能直接和女高中生們動手。
沒辦法,我只能把今天那夥兒人通通叫到了辦公室裏寫檢討。
趙凝柒原本不忿,但還是屈服於我的淫威。
直到檢討寫完,她依舊很不服氣:
「今天是你上班的最後一天,等着被開除吧你。」
「在我被開除以前,能告訴我爲什麼要欺負李露露嗎?她好像沒招惹你什麼吧。」
「你管得着嗎你?」
我抬眸,冷颼颼看着她。
爲求長遠,我不得不暫時忍耐:
「我想不明白你們一夥兒欺負一個小姑娘有什麼意思,但是讓你們寫檢討的樂趣我倒是體驗到了。」
我起身,湊到她耳邊:
「你的家人會在你闖禍後替你善後,但他們應該並不會隨便開掉一個願意幫你離開歧路的老師。咱們,走着瞧。」
回家後,宋承問我第一天上班感覺如何。
我抱着他,問道:
「你知道李露露在學校被人欺負的事情吧,能不能具體給我講講?我是她的老師,我想幫幫她。」
我拿到了一個合理打聽情報的身份,宋承自然不會繼續拒絕與我在正事上的溝通。
「李露露現在是生活在孤兒院的,因爲成績好,所以考進了星宇。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被盯上……」
宋承將削好的蘋果遞給我:「我可能還沒得到她的信任,所以知道的信息還很少。」
他很是認真地看向我:
「做事情問心無愧就好,不必牽扯太深。
「雖然我總覺得你去星宇當老師是爲了我,但我還是希望你只是找到了一份適合自己的工作。」
宋承轉着手裏的水果刀:
「有些事不是我們肉眼看到的那樣簡單,我只是想要儘量以善意去揣測向我求助的人。」

-4-
我儘量保護着李露露。
上課,下課,午休,放學,我很少會讓李露露離開我的視線。
趙凝柒沒有直接動用家裏的勢力成功將我開除。
不知是我的威脅起了作用,還是因爲我的靠山程大小姐手段更加靠譜。
趙凝柒總是用那種冷嘲熱諷的眼神看着我。
可能是覺得我礙眼,所以醞釀着隨時將我剷除?
她對我有殺意倒是無所謂,畢竟,我只是想要宋承好好活着。
會有一個女人每天來接李露露放學,就是我上一次來星宇找宋承時看到的那個女人。
她看起來三十多歲,五官姣好,個子很高。
「她叫孫婉,是福利院的老師。因爲聽說我在學校裏被人欺負,所以每晚都會來接我放學。」
李露露去牽着女人的手,然後回身向她認真介紹我的身份。
「這是我的新班主任安老師,她在幫我,對我很好。」
孫婉向我伸出手,表達了感謝:
「你是一個好老師,從前那麼多老師,沒有一個人願意幫助這個孩子。
「你這樣善良,神會保佑你的。」
教堂性質的福利院,在裏面工作的老師一般都會信仰神。
她說話的語氣很虔誠,我也順着她的虔誠祈求上帝——
希望事情就此結束,我不想再次看到宋承死在我眼前。
三天了,宋承還活着。
這是我進入循環後,他活得最久的一次。
我忍不住開了紅酒等他回家慶祝,然後,我等到了他的死訊。
他在回家的路上,身子遭了卡車地碾軋。
我努力保持冷靜,和陳宇確認了肇事卡車的車牌號。
「陳宇,我要知道肇事司機的身份。立刻,馬上!」
我得趕在進入下一輪循環前,搞清楚是誰開着這輛興晟的車,一遍又一遍殺死宋承和我。
陳宇手忙腳亂:「我們查了,可那輛車今天應該是送去保養的……」
除了興晟高層,誰還能隨便調動一輛本該「休假」的卡車?
按照規定,我得去警局認屍。
可這一次,我的主要目的是向他們說明宋承的死與星宇高中的校園暴力案有脫不開的關係。
我得帶着更多隻有警方纔能調查到的線索去自殺,然後進入下一次輪迴。
我不能再繼續拖下去,宋承不該一次一次死在獨獨有我才知道的世界線裏。
趕往地下車庫,我努力在腦海中盤算措辭,因爲有些信息,被限制的我是說不出來的。
我打開車門,突然有人從背後用刀子扎進了我的心臟。
我努力想到看清對方的臉,可惜包裹得實在太嚴。
我基本只能確定,這是個男人,右撇子,瘦高細長,出手穩準狠。
壞消息,宋承與我又死了一次。
好消息,這次兇手直接跑來對我動手了,這就意味着,我的調查方向沒有錯。
星宇的校園暴力案,就是宋承之死的主要誘因。

-5-
更好的消息,我再一次重生了。
我站在講桌前,看着在等我做自我介紹的同學們。
我知道,我重生的時間線又一次往後面推移了。
看來重生循環的次數,並非無限。
只可惜我上一次死得過於突然,所以沒能得到卡車司機的相關情報。
看着把教室當成自己家坐得歪歪扭扭的趙凝柒,我開始反思上一次失敗的主要原因——
在暫時將興晟集團確認爲兇手的前提下,我必須要重新審視趙凝柒在家裏的話語權。
也許,不是因爲她闖了禍,興晟纔會爲了給她善後而殺人。
而是,她覺得自己有危險或是不高興,所以主動選擇殺人。
我不該小瞧未成年人。
這一次,我不但要阻止校園暴力事件,我還得成爲趙凝柒那一邊的朋友。
大小姐學習成績不好,在學校里人緣也一般。
跟在她身邊的那羣狗腿子幾乎都是怕她,倒也不見得有誰對她有真心。
宋承堅信人之初性本善,作爲他的女朋友,我也願暫時相信。
於是,這一次在發現她們將李露露堵在廁所裏時,我雖去救了,但也沒有逼着趙凝柒寫檢討。
我站在她身邊,懶懶問道:「有煙嗎?」
我知道她有。
精神小妹趙小姐因爲叛逆,私下裏格外喜歡抽菸喝酒加燙頭。
「你一個老師來找我要煙?」
「戒了很久了,現在心底煩,想抽一口又懶得出去買。」我歪頭看她,「你應該有吧。」
她不情不願拿出煙,然後又不情不願將打火機借給我。
粉色暴力熊的火機,骨子裏到底還是個年輕小姑娘。
我將煙點燃,抽得輕車熟路。
她也在抽,然後問我:「爲什麼戒了?」
「男朋友不讓抽。」
「男朋友不讓抽就不抽?男朋友還不想給你彩禮呢,你也不要?」
「因爲他是個好人,所以我願意聽他的。
「如果他是個斤斤計較處處算計的男人,我又爲什麼要聽他的話?」
我吐出菸圈,淡淡道:「這玩意兒,本來就對身體沒什麼好處。」
趙凝柒皺巴着眉毛,感覺對我很嫌棄。
我又問她:「你有男朋友嗎?Ţű̂⁵」
「有過,窮嗖嗖的小白臉圖我的錢,世家公子哥圖我的腿。沒什麼意思,都被我踹了?」
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幾乎沒有能拒絕八卦的,她滿是好奇地問我:
「你和你男朋友怎麼認識的?」
在警局認識的。
認識宋承那會兒,我才十七歲,高中二年級。
在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異了。
我跟着父親,然後他很快就給我找了個後媽。
後來,我親爹破產了就將我扔給了後媽自己逃之夭夭。
我後媽原本想把我扔掉。
可一個要娶她的老情人卻對她說,如果沒有我這個女兒,他們是不會結婚的。
於是,我跟着後媽和後媽爲我找來的後爸,組成了一個全新的家庭。
我後媽喜歡打我,我後爸喜歡摸我。
那年我十六歲,一腳踹廢后爸的命根子後,我就離家出走了。
因爲從小到大都在和後媽鬥智鬥勇,所以我那會兒特別擅長兩件事。
罵人和打架。
後媽的嘴特別髒,罵人時總是不分場合地把各種私密器官掛在嘴上。
我十三歲的時候她基本就罵不過我了。
等她氣急敗壞地想要打我時,卻發現動手能力也沒我強了。
因爲我就怕她拉着我爹一起家暴我,所以私下偷拿我爹的錢去學了好幾年的散打。
離家出走後,我就去找我以前認識的那些混混朋友。
「年輕氣盛不懂事的時候,覺得認識幾個頭髮五顏六色破發張飛的小混混就牛逼得不得了。
「總覺得認識了幾個『厲害』的人,就沒人敢欺負自己了。
「那會兒我特別喜歡把一句話掛在嘴邊,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有朋友。
「可那羣玩意兒,哪裏算得上是朋友?」
我吞雲吐霧,忍不住嘲諷當初的自己:
「他們都是有所圖的,和我那個便宜後爹是一樣的。」
我知道他們的心思,在維持表面友誼的同時還得提防他們的歪心思。
後來,我們終於撕破了臉皮,擰巴在一起,打得不可開交。
我身手再好,也打不過那麼一羣男人。
是下班後恰好路過的宋承出手救了我,他那會兒剛工作,和現在一樣喜歡多管閒事。
我們都被抓去了警局,他先是教育了那羣混混,然後又跑來教育我:
「還是學生吧?哪個學校的?」
我沒回答。
他繼續問:「家在哪兒?」
「沒有家。」
宋承覺得我在耍他,但是沒關係,他脾氣好,他可以自己查。
查來查去,他發現我好像真的可以算是沒有家。
我第一次覺得宋承喜歡多管閒事就是在那時候。
他自掏腰包給我租了房子,看着我摘了耳釘染黑了頭髮。
他自認是我的監護人,每天看着我上學放學不說,甚至還會跑去給我開家長會。
老師以爲他真的是我的家長,劈頭蓋臉給他一通罵。
他也不生氣,只是在火鍋桌上對我說:
「安然,我覺得你不是無可救藥,我覺得你努努力考個本科沒問題。」
「宋叔叔……」我調侃他,「不要以爲你長得好看就能逼我聽你的話。」
聽到這兒,趙凝柒愈發起了興致:
「你最後考上了本科,當上了老師,所以,你還是聽了他的話?」
「嗯,因爲他好看。」
「有多好看?」
我拿出宋承的照片給她,並觀察她的面部表情。
她顯得有些激動:「確實是個帥哥,比我那幫沒用的前男友們帥多了。」
從表情上看,她應該並不認識宋承。
是還沒到時間?
還是她本人確實和這件事沒有相關?
「回到學校以後,我也沒少和人起衝突。
「我不會像你這樣拉幫結派欺負人,倒是有人拉幫結派地跑來欺負我。
「可惜,她們打不過我。事情鬧大了,我們又進了警察局。」
宋承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我當時幾乎以爲他是要徹底放棄我了。
「怎麼回事?」他給我拿了冷敷的冰。
我抬頭看他:「我說的話你信嗎?」
「我信。」
「她們先來找碴的。」
後來,那些學生的家長相繼趕來了。
他們對我圍追堵截,逼迫我給個說法,宋承攔在我身前,義正詞嚴:
「是你們家孩子先動的手,我們家孩子……這位安然同學只是正當防衛罷了。」
我們打架的地方有監控,恰好還了我清白。
趙凝柒激動得連煙都不抽了:「然後你們就相愛了?」
「纔不是,他那會兒真的以爲自己是我的監護人,是真的把我當成小孩子。」
曖昧起來時,我已經大學二年級了。
我生撲了他好幾次,他才終於意識到我是個成年人了。
我們又拉扯了一年多,才正式在一起。
「我生長環境不好,我註定是個壞人。
「但因爲我遇到了宋承,他作爲一個好人教會我如何做一個好人。
「現在,我算不上是好人,但我也在努力做好人。
「我希望在你長歪的路上也能遇到一個讓你走回正途的好人,如果可以,我想去做那個好人。」
趙凝柒垂下眼眸,一聲冷笑:「你纔會長歪呢。」
上課,下課,午休,放學,我像上一次看着李露露那樣一直看着趙凝柒。
她再沒工夫去欺負人,她的狗腿子也都按兵不動。
李露露安全了,每天如常上學放學。而那個叫孫婉的老師,也還是會定時來接她放學。
這一次,我與宋承,存活七日。
按理來說,我該鬆口氣,可我總覺得,事情不會這樣簡單的。
我問趙凝柒:「我感覺你也不像會無緣無故欺負別人的人,爲什麼選擇李露露?」
「因爲她有病。」
「有病?」
「學校裏有很多流浪貓,你看到了嗎?」
我搖頭,確實沒看到。
「原來很多的,我還會帶着貓糧來喂。最近越來越少,你覺得是因爲什麼?」
「肯定不會是因爲老鼠變少了。」
「因爲李露露。」趙凝柒挑眉冷笑,「她喜歡虐貓。」

-6-
一開始,我以爲是趙凝柒騙我。
但她的眼神讓我想起了上一次我保護李露露時她瞧着我的那股子嘲諷。
所以,她是因爲這件事纔對我報以鄙視?
她覺得,我救了一個心理變態的劊子手?
「我沒騙你,我親眼所見。」
趙凝柒有些急了:
「我親眼看到她在學校後面把一隻三四個月大的小貓剝了皮,還不止一次。
「我就是想逼着她退學,她再不滾,學校裏的貓可真就一個都不剩了。」
這事兒,不太對。
如果李露露的虐貓事件是催生趙凝柒霸凌她的原因。
那從趙凝柒的出發點來說,應該並不會主動去殺害調查這件事的宋承。
只是想要護住貓的她如果真的想要動用家裏的勢力,大可直接將李露露虐貓的事情曝光出去。
殺人這種事,只要不是先天的心理變態,應該都不會做得那樣輕易。
我問趙凝柒:「你說李露露虐貓,有證據嗎?」
「當然有。」
趙凝柒說完,拿出手機,翻出了視頻。
「爲什麼沒直接曝光這件事?」
「這麼噁心的事情被發現了,她這輩子就徹底完了吧。」
大小姐歪了歪腦袋,一臉傲嬌,「我就是想讓她別做了,又沒想毀了她一輩子。」
我突然想起在先前的循環裏宋承對我說的話——
我只是想要儘量以善意去揣測向我求助的人。
難道,他早就發現了李露露其實有問題?
是怎麼發現的?
對於這場「校園暴力事件」,宋承獲得信息的渠道基本只有李露露這個「受害者」本身。
身爲警察,他一定是在知曉更多真相後纔會覺得李露露有些問題。
那他爲什麼要深入調查李露露呢?
像這種牽扯過多的校園暴力問題,早早讓霸凌者或受害者轉學難道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嗎?
話說在這麼多次輪迴裏,宋承爲什麼從來都沒有想過要讓李露露轉學?
他這樣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莫名的,我想起了宋承正在調查了那兩起碎屍案,難道說其中有什麼聯繫?
沒等下班,我就驅車跑去警局找到了宋承。
我的問題開門見山:「李露露是那兩起碎屍案的兇手嗎?」
宋承拉着我進了檔案室:「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兇手,我只是覺得,她和那兩起碎屍案有關係。」
我抓着宋承的手,逼着他相信我並與我繼續交流這個案子。
「宋承,我現在不是局外人了,你如果繼續什麼都不告訴我,只會讓我更加危險。
「我是李露露的老師,就像當初你救了我一樣,如果我可以,我也想救她。」
無論是趙凝柒還是李露露,我希望我可以成爲她們人生歧路上的那個「好人」。
仔細想想上一次的死亡,那是兇手第一次主動跑來殺死我。
說其原因,應該只能是因爲我在那條時間線裏接觸了李露露。
宋承考慮過後,選擇與我交流核心情報。
他在電腦裏調出了李露露的檔案:
「她十四歲的時候經歷了一場大火,全家人都死了,活下來的只有她自己。
「福利院老師給她的評價大多是『懂事又聰明』。
「但我在調查的時候還詢問了福利院的保潔員,那個阿姨說,這孩子是個惡魔。
「她來找我尋求幫助時,我原以爲只是一樁普通的校園暴力案件。
「可我逐漸發現,李露露是那兩起命案裏受害者的唯一交集。
「但這種交集實在小得可憐,完全沒辦法當做公開調查的證據。
「第一個死者,那個卡車司機,是李露露小時候的鄰居。
「至於那個中學老師,教過李露露半年的物理。
「但李露露應該不是兇手,她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而且,一個高中女生,很難實現那樣的殺人手法。」
我問宋承:「你最近與李露露交流得多嗎?」
「不多。」他搖頭。
「眼下的證據不足以支撐我去直接調查她,而在你成爲她的老師後。
「她也沒再受到霸凌,所以我沒什麼理由去接觸她。」
因爲沒有過多接觸李露露,所以至今還活着。
因爲我這一次是通過控制住趙凝柒制止的霸凌。
也沒有過多接觸李露露,所以我也還活着。
看來李露露的確是宋承死亡的直接誘因。
因爲懷疑她和命案有聯繫所以被殺害了嗎?
不對,我並沒有懷疑她,我也被殺害了。
所以,我們之所以會死,是因爲對李露露太好了嗎?
我恍然大悟:「你有調查李露露身邊的人嗎?」
「調查過,我將嫌疑犯鎖定在成年男子,但李露露好像很討厭男人。
「所以和她有交集的男人少之又少。」
「那個孫婉老師呢?」我蹙眉,「你確定她真的是個女人?」
宋承蹙眉,在電腦上調出孫婉的檔案。
乾乾淨淨的履歷,性別那一欄,也的確是女。
我盯着孫婉的證件照,怔怔道:
「她這照片與本人,是不是長得不太一樣?
「這個照片,眉間距略窄,鼻樑高挺但很圓滑……
「似乎比她本人,更像個女人。
「宋承,證件照這種東西,是不能 P 圖的吧?」
宋承瞬間懂了,忙忙跑出檔案室,應該是去申請拘捕令了。
我看着孫婉的檔案,還是想不明白,爲什麼他要殺死對李露露好的人?
我走出檔案室,伸了個懶腰。
迎面走來一個穿了制服的警官,向我微笑致意。
我總覺得自己在哪兒見過他的臉,可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時。
他手中的匕首已經刺穿了我的小腹。
我恍然,原來這就是孫婉男裝的模樣。
「爲什麼要救她呢?」他像個瘋子般在我耳邊呢喃。
「她身邊的好人如果變多了,她又怎麼會依賴我呢?」
țŭ₇7
我睜開眼睛,看到了醫院的天花板。
腹部的疼痛以及手機上的時間都在告訴我,我沒死,所以並沒有進入循環。
宋承趴在我的牀邊睡着了,我下意識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
我昏睡了兩天,他大概一直都在這裏陪着我吧。
宋承醒了,他說:「你終於醒了。」
我笑着調侃:「如果我死了,你會活不下去嗎?」
「我覺得是會的。」
「嗯,我也是。」
尤其是,目睹了那麼多次你的死亡。
我沒什麼精神,但是想多和宋承說一會兒話。
於是我問他:「具體給我講講這個案子吧。」
現在的孫婉並不是真正的孫婉,他叫孫琪,是孫婉的雙胞胎弟弟。
真正的孫婉在三年前意外死亡,自此以後,孫琪便佔用了姐姐的身份。
不是爲了懷念姐姐,也不是他有天生的異裝癖,只是因爲李露露討厭男人而已。
而原本的孫琪,在興晟工作,在擔任貨運司機。
所以,那幾次撞死宋承與我的人,的確是他。
孫琪愛李露露,這種愛達到了一種病態。
他希望自己是李露露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希望李露露可以只依賴自己。
所以,他殺死了每一個對李露露抱有善意的人。
那場讓李露露失去所有親人的大火是孫琪ƭū⁹放的。
那個試圖救火的好心鄰居貨車司機是被孫琪殺死的。
在李露露初中時免費給她補課的物理老師被孫琪剁成了餃子餡。
他知道李露露在遭受校園霸凌,他不但沒有制止,反而希望那些人可以繼續下去。
「我喜歡看她被欺負的樣子,她被別人欺負得越可憐,就會越依賴我。
「我愛她,我希望她也可以只愛我。」
被捕後交代罪行的孫琪在發瘋時如是說道。
與我想出來的答案,倒是如出一轍。
可看宋承的表情,我斷定,事情並沒有這樣簡單。
「還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我問他。
宋承盯着我看,半晌沒有說話。
「你是覺得李露露在這個案子裏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樣無辜。
「但你還想給她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對嗎?」
我猜中了宋承的心思,他笑着攤開手:「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
孫琪的證詞,處處透露着不合理。
比如,他的愛明明如此自私,又爲什麼要因爲李露露討厭男人而換上女裝嗎?
再比如,李露露爲什麼討厭男人?一個喜歡虐貓的女子當真會如此天真無害?
有人敲門,我循聲望去,看到了拎着果籃來看我的李露露。
她將禮品放下,然後給我鞠了一躬:「給您添麻煩了,安老師。」
我支走宋承,試圖讓李露露自己說出真相。
「您都猜到了不是嗎?孫琪不過是被我馴服了的一條狗。
「他卻自以爲在扮演拯救者的角色。」
我歪頭:「所以那兩個人的真正死因是什麼?」
「因爲我討厭男人,一羣只知道用下半身思考的垃圾。
「還總是想要用他們的髒手猥褻我。
「我感謝孫琪替我殺了他們,也很感謝孫琪放火燒死了我那禽獸不如的父親和對我所有苦難都漠視不管的母親。
「但我還是討厭他,因爲他,當初也不過是個強姦犯……
「但我沒想到他會來殺你,瘋狗這種東西,果然是很難掌控的。」
李露露的表情,與在學校被欺負的模樣完全沒有任何關係。
如李露露所言,孫琪與她最開始的關係,是強姦犯與受害者。
那會兒,孫琪剛剛大學畢業。
成績一般,學校一般,專業更是冷門。
他眼高手低不願出去工作,當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家裏蹲。
那會兒他有喜歡碎碎唸叨的雙胞胎姐姐,廉價但能減少焦慮的香菸。
還有一夥兒混混似的狐朋狗友。
因爲在家蹲得太久,他被爸媽逼着去超市開車搬貨。
他喜歡癱在車上,觀察過往行人。
然後,他就見到了李露露。
初中還沒畢業的李露露。
孫琪每天都會見到很多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她們嘰嘰喳喳,樂觀陽光。
李露露不一樣,她看起來成熟又陰暗。
自從對她感興趣後,孫琪每天都盼着能看到她劉海下的眼睛。
她喜歡獨來獨往。
有一天,孫琪喝多了。
他看到李露露經過他的車門,他再也忍不住,撕扯着將人拖上了車。
然後,很是輕易的便撕碎了她的校服。
少女的掙扎,聊勝於無。
孫琪清醒後,盯着渾身污痕的李露露,嚇得連褲子都忘了穿。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殺人滅口,還是應該祈求她的寬恕。
少女倚在車座上,淡淡問道:「你愛我嗎?」
他怔怔點頭。
「真好啊,原來也有人會愛我啊。」
李露露歪頭看着孫琪,那樣溫柔的笑意,卻讓他脊背發毛:「我一直很想被人愛呢。」
孫琪想不通,自己怎麼莫名其妙就被人原諒了。
孫琪更想不到,李露露那樣說只是因爲看穿了他的殺意。
她想活下去,她想要向所有傷害過自己的人復仇。
爲此,她不吝散發自己的魅力,與這羣下半身思考的生物虛與委蛇。
這是一種極致的壓抑,她被逼得發瘋,便將魔爪伸向那些無辜的動物。
比如貓,比如鳥,她試圖通過動物的死來壓制自己的衝動。
讓自己不會親手殺死這羣欺辱過她的畜生。
她想要完美的未來與嶄新的人生。
李露露表現出的依賴讓一個自知一無是處的男人逐漸挺直了腰板。
他甚至還去興晟找了一份司機的正式工作。
原該掌握彼此局勢的「強者」在不知不覺間發現相較於李露露對自己的依賴。
自己其實更依賴李露露。
而在孫婉意外離世後,孫琪對李露露的依賴達到了巔峯。
「那些人都看不起你,沒關係,有我愛你。」
「家裏人又罵你了?我家裏人也不喜歡我,還好,我們有彼此。」
「只要有我在,你就有活下去的意義。」
李露露,大抵是個無師自通的 PUA 高手。
後來,她開始向他訴說自己的不幸。
「我父親是個畜生,一個對着親生女兒也有不軌之心的畜生。我媽是個自私鬼,她只會忍氣吞聲。」
「看到那個開貨車的了嗎?他曾拉着我去他家住過。」
「我初中的物理老師總是私下裏幫我補課……」
「我的心裏總會想着這些人。」李露露撫摸孫琪的臉頰。
「如果沒有他們,我的心裏應該就全是你了吧。」
孫琪跪到在李露露身前,用力親吻她的雙腿:
「沒關係,我會殺了他們的!
「我們只會擁有彼此,那些對你不好的人,都該死。
「那些對你好的人,也都是有其他企圖的,也該死!」
李露露居高臨下看着這個瘋狗,眼底滿是嫌惡。
她說:「我經歷過的痛苦只有你知道,不要告訴任何人,好嗎?」
「好,這是隻有我們兩個才知道的祕密。
「我會殺了他們,如果被警察發現了,我就說他們對你都很好,我是嫉妒他們對你的好!」
他抬起頭,淚眼婆娑的:
「真好Ṫṻ⁴啊,你討厭所有男人,但不討厭借用了姐姐身份的我。」
病房內,李露露看着我,輕聲笑道:
「我這一輩子,從來沒遇到過任何好人。
「當然,現在的我也算不上是什麼好人。
「安老師,謝謝你在學校保護了我。
「但有沒有一種可能,趙凝柒做的其實是對的?」
她之所以去尋求宋承的庇護,並不是因爲畏懼霸凌。
她只是想讓宋承發現自己與那兩件命案的聯繫,讓後讓警方順藤摸瓜找到孫琪。
她想借孫琪的手殺死從前欺辱過她的所有人,然後再讓孫琪承擔所有受到法律的制裁。
就她本人來說,其實什麼也沒有做過。
我抓住她的手:
「無論趙凝柒的出發點是什麼,校園霸凌都是錯的,我會讓她給你道歉。
「至於你,虐貓這種事肯定不對,我會帶你去看心理醫生。
「我沒資格讓你忘記過去,但既然大仇得報,那以後就得好好生活。
「小時候,我以爲我一輩子都遇不到任何好人,但最後我遇到了宋承。
「我希望我也可以做你人生歧路上的那個好人,他也希望。」
站在走廊的宋承始終沒有進來,他叼了根菸在嘴裏,遲遲沒有點燃。
【尾聲】
早上醒來,我習慣性去看時間。
它自然流逝的每一分鐘,對我來說都是一種優待。
宋承做好早餐,叮囑我要喝光牛奶。
他將切好的麪包面遞給我,我順勢抓住了他的手。
「我們要一起長命百歲地活下去,誰都不可以先死。」
「當然。」他笑着回應,「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惜命?」
作者:大白兔糖糖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