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回家,我媽塞給我一個孩子。
我問:「誰的?」
「你的!」
搞笑。
我連男友都沒有,哪來的孩子?
我爸說:「我們幫你領養的,你如果不養,就每個月給我轉五千塊錢生活費,我幫你養。」
我看着這孩子似曾相識的眉眼,怒火突然消散,笑了。
「好,我養!」
-1-
我爸的小眼睛裏有點詫異:「你養?你連男人都沒有,怎麼養?」
我媽也說:「你沒有丈夫,也沒有公公婆婆,又要上班,你一個人能養活他?」
我淡然一笑:「你們都給我抱回來了,我不養能行嗎?」
我爸媽是催婚積極分子。
我不到十八歲,他們就開始催婚。
我媽說:「早點套牢一個,不然好男人被別人挑光了。」
我爸說:「拖到最後,都是別人挑剩下的,不窮就醜,不是身體殘疾,就是智力低下。」
我那時候還在上學,聽見相親這種話,又羞又臊。
每次他們叫男人來跟我相親,我就逃回學校。
大學畢業以後,我依然抗拒相親。
一年又一年,熬到了二十八歲。
爸媽對我的婚事絕望了,不再催婚,直接催生。
「你不結婚也行,但必須生個孩子。」
我無語,男朋友都沒有,我跟誰生孩子?
去年過年,他們揚言,我今年不生孩子,他們就給我領養一個。
這還真的抱回來了。
是個男孩,半歲左右。
他跟我不熟,張開雙手又撲進了我媽懷裏。
我媽猛親他的小臉蛋:「我的乖孫,喜歡外婆不喜歡媽媽,你也知道你媽媽沒出息啊!真是我的好乖孫。」
孩子不哭不鬧,好奇地看着我。
一雙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
我不想結婚,也不想生孩子,但我並不討厭孩子。
這孩子生得又漂亮,我還挺有興趣逗逗他。
「嗨!弟弟,你叫什麼名字?是哪裏來的?」
-2-
我媽糾正我:「什麼弟弟,你要叫兒子!」
她替孩子回答:「告訴你的傻媽媽,你是外婆撿回來的,是老天賜給外婆的寶貝,所以你的名字就叫張賜寶。」
我無語:「這名字也太難聽了。」
我媽理直氣壯:「你張錯這名字好聽嗎?」
我更無語。
我這名字難聽,不也是他們取的?
我繼續追問孩子的來歷:「țū́⁰他到底是哪裏來的?如果是撿的,要送到派出所去,不然就違法了。」
我媽不耐煩地說:「違什麼法?他媽離了婚,又患了絕症,活不了多久了,自己把孩子送給我的。」
我勾了勾脣,這種鬼話,也想騙過我?
嘴上我表示同情:「那你給他媽拿錢沒有?」
我媽瞪我一眼:「我憑什麼給她拿錢?我幫她養孩子,應該她給我拿錢感謝我。」
「可你不是說他媽生病了嗎?給人家拿點錢治病也好啊。」
我爸吼道:「癌症治個屁,浪費錢。再說,她如果治好了,那孩子不得給她還回去?」
我媽嚷道:「還回去?休想!她給了我,那就是我的孫孫了。」
我閉嘴,不想再跟法盲說話。
我爸卻又鄙視地瞪我:「你妹妹才二十二歲,就揣上娃了。你看看你……」
他說的是小叔的女兒,我的堂妹。
我表示懷疑:「真的假的?」
「人家懷兩三個了,只是不想生而已,她肯生的話,老大都滿地跑了。」
我爸羨慕完又瞪我:「不像你這麼沒出息,三十歲了,還找不到男人幫你生個娃。」
-3-
我媽也鄙視我:「你說說你,眼睛眉毛嘴巴都有,身上零件也是齊的,又不缺胳膊少腿,怎麼就嫁不出去?沒人娶你就算了,你找男人懷個孩子也不行?」
我沒好氣地說:「又不是生氣,說生就能生?」
我媽說:「女人生孩子還不容易?只要從你肚子裏出來的,我們都認,管他男人是誰。」
聽起來很開明,實際上,是他們在羞辱我。
羞辱我嫁不出去。
我爸說:「反正你個死妮子就是沒出息,你媽也沒出息,生不出來兒子。」
我媽立刻尖着嗓子罵回去:「我沒出息?你有出息生一個我看看?」
兩個人一邊罵一邊往攏走。
戰火一觸即發。
孩子嚇得哇哇哭起來。
我想起我小時候看見爸媽吵架的恐懼,心裏一陣憐憫。
孩子總是無辜的,我抱着他出去轉轉。
出了門,聽不到爸媽的聲音了,孩子安靜下來,嘴裏哦哦哦的,顯得很開心。
我卻看着他嘆氣:「可憐的娃,你是不是投錯了胎啊!你媽怎麼捨得把你送到我們這樣的火坑裏來?」
說我們家是個火坑,並不爲過。
因爲我們家就是一個相當奇葩的家庭。
我爸媽天天吵架,打架,還拿我當出氣筒。
我小時候,我爸吵得生氣了,抬手就給我一巴掌:「都是你個賠錢貨,耽誤我發財。」
我媽頓時火冒三丈,吼道:「你憑什麼打張錯?我女兒哪有你打的份兒?」
她把我拖過去,左右開弓打兩巴掌:「我生的只有我可以打!」
-4-
我爸也火大了,一腳踢我屁股上:「她不是我生的?你打得,我憑什麼打不得?」
我媽踢我兩腳:「你生得出來?那你現在就生一個我看看。」
我爸罵:「你會生咋沒生個帶把的?生來生去都是賠錢貨,還浪費老子五十塊錢!」
我還有個姐姐,叫張換弟,比我大十歲。
我沒有出生以前,我姐姐就是這樣的遭遇。
爸媽一心想要兒子。
生了我姐後,我媽不停懷孕,懷上了就找人算命。
算來算去都是女孩,她就不要。
直到十年後,我媽懷上了我。
算命的說是男孩。
我爸高興得心花怒放,給了五十塊錢算卦錢。
結果生下來還是女孩。
我的名字叫張錯,就是怨恨我的性別錯了。
他們取名字就是這麼直白。
我爸怒氣衝衝去找算命的退錢。
沒找到,人早跑了。
後來他總是罵我浪費了他五十塊錢。
沒能生下兒子,夫妻倆都很窩火,天天互罵對方沒用,沒人管我。
是我姐每頓給我喂米湯,我才僥倖活下來。
姐姐捱打的時候,都護着我。
但她十五歲那年,爸媽不讓她讀書,逼她嫁人。
姐姐再也受不了這樣的父母,離家出走跟老鄉打工去了。
從那以後,五歲的我就成了爸媽的出氣筒。
他們只要一吵架,我必然捱打。
所以我對這個家很討厭。
大學畢業,我就到外省找了工作。
不到萬不得已,我根本不想回來。
這次我媽說,我爸病得很重,要死了,叫我回來見最後一面。
-5-
結果兩人都很健康,還多了一個孩子。
我媽騙我回來,就是想逼我當孩子的媽媽。
兩人唸了半輩子的兒子,現在終於有了,我以爲他們會把男孩寵得心肝寶貝似的,再也不會吵架打架了。
沒想到依然故我。
看來,當年我就算是個男孩,日子也未必好過。
我抱着孩子在街上轉悠了很久,才悠哉悠哉地回去。
他們早就停戰了,也煮好了飯。
我媽抱過孩子餵奶粉,嘴裏又叨叨不停:「你看看孩子多可愛,你還不想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
我爸說:「她就是自私,掙幾個錢只想自己用,捨不得爲娃娃付出。反正孩子已經抱回來了,她不養也得養,生活費必須出。」
我沉默。
我一直覺得,有這樣的父母,我跟我姐就不配結婚,不配有孩子。
一方面是我們這個家庭環境很不健康,不利於孩子成長。
另一方面,我從小在父母面前受了太多的罪,深知我的心理是不健全的。
戾氣很重。
我害怕遺傳到父母的壞脾氣,那會傷害到我的孩子。
所以我一直抗拒相親、抗拒結婚。
我也跟他們溝通過,試圖說服他們別逼我。
兩人壓根兒不聽,只一味強調,我必須生孩子,不能讓他們沒面子。
所以每次說到這個話題,我只能沉默。
喫完飯,我媽叫我:「張錯去洗碗。」
我一把搶過張賜寶:「我要帶孩子。」
我跑出門了,聽見我媽罵:「這死丫頭就是想帶娃偷懶。」
沒錯。
以前我每次回來,家務活都是我的。
-6-
幹活倒沒什麼,關鍵是怎麼做都要捱罵。
飯硬了或者軟了。
炒的菜多了或者少了。
味道鹹了或者淡了。
辣味重了或者輕了……
他們永遠有罵我的理由。
可他們做得也沒我好啊。
炒個綠葉菜,不是炒得沒了魂,就是炒糊了。
還是我捱罵。
他們罵完順了氣,我卻堵心得要死。
現在好了,我每天早上爬起來就帶孩子。
喫了飯抱着孩子出門遊蕩。
什麼家務活都不做。
而且我只是白天帶,晚上寶寶困了,會找外婆。
半夜提尿什麼的,都是我媽的活。
她捨不得用尿不溼。
然後她抱怨累。
我心裏呵呵,不是想孫兒嗎?這就嚷嚷累了?
我說:「孩子是我在帶,你就煮個飯洗洗碗,累什麼?」
我看他們能堅持多久。
這天,爲正月要不要請客喫飯的事,爸媽大打出手。
我爸覺得有孫孫了,應該大擺筵席慶祝。
我媽說,又不是親生的,而且我也沒結婚,客人來了反倒看笑話。
我抱着孩子躲出去。
不一會兒,孩子可能渴了,哭起來。
我只好抱着他回來。
兩個打架的已經分開了。
我爸的帽子被我媽踩在腳下。
我媽的頭髮凌亂不堪。
雖然不打了,兩個人還在謾罵對方。
看見我進來,我媽突然衝我發火:「你個死丫頭,看着你爸打我也不管?你怎麼這麼沒良心!」
我不理她,進屋拿了奶瓶,給孩子喂水。
她追進來,用各種難聽話罵我。
我爸也罵:「你喫老子三十年的飯,不找男人不生娃,我還不如養條狗。」
我給孩子餵了水,把奶瓶放在桌子上。
我媽抓起奶瓶,砸在我頭上。
孩子嚇得哇地大哭起來。
-7-
我一腔熱血直衝腦門。
想要把什麼毀滅。
想要讓這個世界都毀滅。
這個家到底有什麼意思?
有這樣的父母,是我一輩子都擺不脫的悲哀!
我曾經努力想要擺脫他們。
大學畢業後,我三年沒有回家。
二十五歲那年,他們報警,說我失蹤了。
現在大數據太好查了。
警方很快就把我的地址提供給了他們。
兩人到我上班的公司大吵大鬧,把我抓回來,導致我連工作都丟了。
我找到機會逃出去後,找了一份滿意的工作,怕他們再來鬧事,不敢再拉黑。
他倆吵了架,就打電話罵我。
也向我要錢。
或者要我在網上給他們買東西。
他們的生日,我必須發紅包,還要打電話說祝福的話。
一些節日,也必須發紅包打電話。
而我的生日,他倆沒有一個人記得。
我也從來沒有接到過他們的電話祝福。
每年過年,我還必須回來。
可是每次回來都被他們逼得要崩潰。
這五年,我像個鴕鳥一樣活着。
每次給他們打電話,都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設。
想着要怎麼樣強裝笑臉說些討好的話,才能讓他們不口吐惡言羞辱我。
但沒用,他們總有理由罵得我狗血淋頭。
就我還沒有把自己嫁出去這一件事,就能讓他們罵很多年。
今年我本來想找個藉口不回來,出去旅遊一下。
我媽又打電話把我騙回來。
可回家還不到一個星期,我就被他們逼得要失控了。
心裏湧起想要毀滅一切的衝動。
在謾罵聲裏,我放下孩子,轉身跑進雜物間,拿起斧頭衝出來……
-8-
我爸嚇得臉色都變了。
他急忙往我媽身後躲:「你個死丫頭要幹什麼?要砍死我?」
我媽張開雙手護着我爸,對我厲聲吼道:「張錯!你敢砍你爸,我報警抓你,讓你喫槍子!」
我充耳不聞,衝到祖宗牌位前,舉起斧頭就砍。
我怨恨這些祖宗,他們爲什麼要生出我爸這樣的人?
這種兒子給他們傳宗接代有什麼用?
不僅害人害己,還丟盡了祖宗十八代的臉!
我剛砍了一個缺,我爸就衝過來抱住我吼:「你個死丫頭瘋了?連祖宗都敢惹!」
我媽來搶奪斧頭:「你發什麼瘋啊?有祖宗保佑,你才順順利利考上大學的,現在你過河拆橋?」
我瘋狂大笑:「他們保佑我考上大學的?你們張家的祖宗這麼有本事,怎麼不保佑我爸考上大學?怎麼不保佑你們發財?怎麼不保佑你生個男孩?」
我爸吼道:
「他們保佑你考上大學,讓你坐辦公室輕輕鬆鬆掙錢,還對不起你?
「這不就是保佑你發財了?
「張賜寶也是祖宗保佑才能成爲你的兒子。
「不然那麼多人想要孩子,爲什麼這好事單單落在你頭上?
「那就是祖宗的功勞!」
我問他:「所以你們張家祖宗是喜歡女兒的?
「不然爲什麼不保佑你這個男人好好讀書,上個好大學。
「而要保佑我這個女孩上大學?
「他們爲什麼不保佑你大富大貴?
「你求祖宗每個月給你發錢啊!爲什麼向我要錢?
「我是你祖宗嗎?」
我爸要被我氣瘋了:「老子養了你三十年,你喫了我的飯,贍養我不是應該的?我養條狗還能看家護院,養你這麼個玩意到底有什麼用?連孩子都生不出來!」
-9-
我呵呵笑:「別以爲我稀罕喫你家的飯。
「我生在你家就是個悲哀。
「我爲什麼這麼瘦?因爲小時候被你們餓太狠了。
「兩天喫你三頓飯,很小就餓出了胃病。
「還有做不完的家務,受不盡的打罵。
「我能活出來,全靠我的命大。
「我還不如投生在狗肚子裏,狗爸爸狗媽媽還知道護崽崽。
「你們這種父母,除了打罵孩子,還有什麼本事?」
孩子在哭,哭得很悽慘。
我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看見爸媽打架,也是嚇得大哭。
可是沒有人安慰我,反而招來他們的打罵。
我放手,讓我媽搶走斧頭。
我甩開我爸,來到嬰兒車裏,抱起孩子一邊拍,眼淚一邊往下滾。
這麼小的孩子,遇到不負責任的父母,他多可憐啊!
我一邊哭一邊控訴:
「你們天天想兒子想兒子,有了兒子不還是照樣吵架打架?
「不吵架嘴巴要生蛆嗎?
「不打架手爪爪發癢嗎?
「屁本事沒有,只敢在窩裏橫。
「只敢對我和姐姐兇,出了門就夾着尾巴走路。
「見誰都點頭哈腰,臉都笑爛了。
「看見自己的女兒倒像看見仇人一般,非打即罵,最不濟也要惡狠狠瞪一眼。
「我從來沒見過你們這麼噁心的父母!」
我爸又怒了,揚起巴掌要打我:「你敢說老子噁心?」
我毫不畏懼地看着他:「你打試試,看我敢不敢報警告你家暴!」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
我十二歲那年,他們打得我受不了了。
我跑去村長伯伯家,跪下求他救救我。
-10-
那時候我們住在鄉下,除了找村長,我不知道還可以找誰幫我。
他愛莫能助地說:「唉,他們是你爹媽,打你是爲了教育你,我也不能多管閒事呀!」
村長伯伯的女兒是個大學生,她正好在家。
她說:「什麼叫多管閒事?父母打孩子也不能沒事打着玩,張錯妹妹,走,我帶你去派出所告他們。」
我爸媽不是什麼乾淨人,最喜歡順手牽羊。
從地邊過,摘人家的瓜果,扯人家的花生,掰人家的玉米。
他們也知道這是偷,所以看見我帶着派出所的警察來就嚇着了。
以爲警察是要把他們抓去坐牢。
結果那天警察主要批評他們打我的事情。
兩人點頭哈腰,保證再也不打我了。
從那以後,他們確實不再對我動手,但是總是用很惡毒的話罵我。
現在進了城,派出所就在小區對面,他更不敢對我動手了。
但他依然嘴硬:「我打你又怎樣,父母教訓孩子天經地義。」
「那你打呀!」
我媽把他推開:「讓開,別嚇着我孫兒了。」
她抱走孩子,在小臉上反覆親:「乖孫不怕,外婆會保護你的。」
我爸悻悻地收回手罵:「狗東西敢說我噁心,沒有老子,哪來的你?早知道你這麼不孝,我就該尿牆上。」
這句噁心的話,他不知道說了多少次。
我反脣相譏:「別以爲你生了我就對我有多大的恩,生在你們這個家裏就是災難,有你們這樣的父母,是我和姐姐一生的噩夢。我爲什麼不願意結婚生子?就是不想把你們這種劣質基因傳下去!」
-11-
他們不只是逼我結婚,而是要逼我留在家裏,招個上門女婿。
可這種家庭,能把我的孩子養成什麼樣?
像我一樣歇斯底里,還是像我姐一樣遠走高飛?
想到姐姐,我就心疼。
我十三歲那年,上了初中。
剛讀了一學期,春節後,我爸媽要出門打工,叫我別讀書了,跟他們一起去外省。
我想讀書啊,當然不想去。
他們就扔下我走了。
我開始覺得沒事,家裏有米,地裏有菜,餓不着。
但開學的時候,我沒有錢交書本費,領不到書,才着急起來。
十三歲的我還是小孩,不好意思向人借錢。
想來想去,我覺得還是隻有去找爸媽。
可是我也沒有車費。
我絕望地坐在門口嗚嗚哭。
兩個穿得很漂亮的男女忽然走進來。
女人看着我問:「你是張錯嗎?」
我抹乾眼淚點頭。
「哎呀,這是我妹妹!」她忙跟男人說。
我最幸運的就是,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我姐回來了。
她是回來拿戶口本領結婚證的。
她跟姐夫領證以後,也沒有舉行婚禮,在城裏買了房子。
然後把我接到城裏上學,供我讀完了初中高中,還供我上了大學。
爸媽那時候打工,過了幾年纔回來。
打着找我的名義來到姐姐家裏。
他們穿得很洋氣了,還給我們買些小禮物。
也整天笑眯眯的,抱着姐姐的孩子喊孫女,很寵的樣子。
姐姐跟我說,可能是以前太窮了,爸媽太累,所以脾氣不好。
現在能掙錢了,脾氣也變好了。
-12-
但我姐很快就發現,她高估了爸媽的品行。
我上高三那年,爸媽說要回來修樓房,不再出去打工。
卻要求姐姐姐夫出錢修。
我姐問憑什麼。
我爸說:「憑你是老子的女兒,我招的上門女婿,你們不僅要給我修樓房,還要給老子養老。」
我媽補充:「還要生一個兒子給我們老張家傳宗接代。」
姐姐和他們激烈爭吵。
爸媽賴在姐姐家不走。
房子本來就不大,只有兩室一廳。
之前我跟侄女睡一個房間。
爸媽回來,他們睡次臥,侄女跟我姐姐姐夫睡。
我只能睡客廳沙發。
爸媽晚上很多次上洗手間,總要把客廳的燈打開,腳步聲很響地走路。
我沒辦法好好休息,也沒辦法安靜地看書。
姐夫氣得報警。
我爸覺得他住在自己女兒家,不犯法,所以也不怕。
警察來了也只能調解,又不能強行趕他們走。
我姐看着我巨大的黑眼圈,很心疼。
有一天晚上,姐姐悄悄跟我說:
「妹兒,我看出來了,他們不想讓你上大學。
「想讓你早早嫁人,所以千方百計干擾你。
「你一定要好好學習。
「只有考上大學,纔有能力逃出這個家。」
我恍然大悟:「難怪他們這時候回來。」
姐姐點頭:
「我跟你姐夫也不能Ṭű̂ⁱ留在這裏了。
「跟他們住在一起,他們天天搗亂,我和你姐夫遲早會離婚。
「你繼續住在這裏,上學的費用,我會按時轉給你。
「你考上了哪所大學,就打電話告訴我,我會供你到大學畢業。」
-13-
姐姐安排好了我的一切,就跟姐夫帶孩子連夜離開了。
爸媽發現姐姐不見了,一點兒也不着急,還很得意。
「不回老家修房子了,現在我們也是城裏人了。」
姐姐把他們拉黑了,兩人也不在意。
我爸說:「張換弟個沒出息的,生的還是賠錢貨,不稀罕。張錯,你必須給我招個上門女婿回來,也必須生個兒子。」
然後他們就張羅給我找男人相親。
但我不聽他們的,直接逃回學校。
我本可以住在學校裏,卻擔心他們把我姐的傢俱損壞或者賣了。
所以我每天在學校裏喫飯,天不亮就離開家,下了晚自習纔回去。
我姐供我讀完了大學,這些年,我們一直有聯繫。
但我姐再也不願意回來了。
她算是成功擺脫了這個家,而我卻不能。
因爲如果我不應付爸媽,他們覺得控制不了我,就會報警找我姐。
我覺得我陷在這個爛泥坑裏就行了。
反正我不婚不育,一個人無牽無掛。
我姐有姐夫和孩子,她應該奔向自由和光明。
所以我要拖住爸媽,讓他們不要找姐姐的麻煩。
姐姐爲我做了那麼多,我能爲她做的,僅此而已。
我爸暴跳如雷:「你敢說老子是劣質基因?你問問你媽,老子年輕的時候,喜歡我的大姑娘小媳婦能排一條街!你媽十八歲就追着我屁股轉,我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她騙到手了。」
這些話,我爸炫耀了幾十年。
顯得他多能幹似的。
但這卻是我媽的恥辱。
-14-
每次我爸一炫耀,兩人就得幹架。
這不,我媽馬上罵起來:「你個不要臉的還有臉說?老牛喫嫩草,我好好一朵鮮花,插在你這牛糞上!」
我爸的臉頓時黑了:「我是牛糞?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這朵白菜被你這頭豬拱了,我都沒嫌你。」
我爸比我媽大六歲,自稱他年輕的時候很帥氣。
從知道「白菜被豬拱了」這句話後,他就自詡爲白菜。
我媽這把年紀了,身材發福了,我爸總說她是豬。
但其實,我爸現在也禿頭、啤酒肚,滿臉褶子。
帥氣的外表早就進了垃圾堆。
所以我媽又罵回去:「你嫌我?當初你死皮賴臉追我的時候咋不說呢?狗皮膏藥似的,甩都甩不掉。」
他倆都認爲自己是人中龍鳳,對方是臭水溝裏的爛泥鰍,配不上自己。
說白了,我爸是普信男,我媽又是普信女。
也算天生一對了。
兩人就這麼吵起來。
吵着吵着就動手。
我爸推搡了我媽一下。
我媽把張賜寶往我懷裏一塞,就向我爸撲過去。
「敢打老孃,老孃跟你拼了!」
我爸之前已經打過一架了,這會兒再打,我媽會拒絕煮午飯。
所以他吼了一聲「好男不跟女鬥」,就跑出去了。
我媽還在罵,罵了我爸,又罵我。
我覺得她又可恨又可憐。
對她訴說嫁給我爸的痛苦,我一點兒也不能感同身受。
「篤篤篤!」
突然響起敲門聲:「張得貴,我們是社區民警,請開門!」
-15-
我媽嚇了一跳,指着我罵:「你個死丫頭真的報警了?你爸還沒打上你,你報什麼警?如果你爸坐牢,我怎麼辦?」
我好笑:「你不是恨他嗎?他坐牢,你就自由了,可以嫁一個好男人。」
她氣得吼:「你胡說什麼?他再不好也是你爸。」
我去開門。
我媽急忙給我爸打電話:「你別回來!死丫頭報警了,警察已經來了。」
我爸說:「好好,我先躲躲,你給警察說明,我沒打她。」
「知道。」
我好笑。
看吧,在家裏有多兇,在警察面前就有多慫。
我打開門,看見兩個警察帶着一個男人。
那男人看見孩子就情緒激動,拍拍手:「兒子,來!」
張賜寶看看他,張開雙手撲了過去。
我大爲詫異,這孩子是他的?
我媽緊緊抱住不給:「什麼啊?這是我外孫。」
警察問:「誰生的?」
我媽將我一指:「當然是我女兒生的。」
警察看向我:「你生的?叫什麼名字?」
「我女兒叫張錯,三十歲了,不能生孩子嗎?」
警察不理她,繼續問我:「張錯是吧?你丈夫是誰?」
我媽又搶答:「她沒丈夫,沒結婚,只生了孩子,去父留子了。」
警察嚴厲起來:「我在問你女兒,你不要一直插話。」
我媽頓時慫了,給我遞眼色,示意我撒謊。
孩子一直在掙扎,卻掙不脫我媽的懷抱,哭起來。
我媽還是不給。
我先問:「警察小哥哥,如果拐賣孩子會有什麼後果?」
-16-
警察嚴肅地回答:「拐賣兒童,視情節輕重,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罰金,這孩子是你……」
我立馬搖手:「不是我,我沒有拐賣孩子,我回來家裏就有這麼一個小孩,我媽說是她領養的。」
我媽也嚇着了:「我沒有拐賣啊!是孩子媽媽送給我的,她離了婚,又患了癌症,說沒辦法養了,才送給我。」
男人趁她慌亂抱走了孩子。
警察問:「有收養手續嗎?」
「沒有,我不知道要辦這個。」
我媽轉頭罵我:「你讀過書,知道也不告訴我,你個死丫頭是不是想害我?看到我坐牢你就高興了?」
他們歷來就喜歡推卸責任。
不是我的錯,也要蓋在我頭上,來顯示他們的正確。
警察說:「你們來派出所做個筆錄。」
我說:「我就不去了吧?」
我媽馬上拉我:「你也去,本來就是給你領養的孩子。」
她是害怕,想讓我給她壯膽。
警察說:「既然是給你領養的孩子,你也來做個筆錄。」
我只得跟去。
路上,我媽一直絮絮叨叨,說我三十歲了不結婚不生娃,丟盡了他們的臉。
還讓警察給她評評理,她幫我領養孩子有錯嗎?
說着,她突然跑到抱孩子的男人面前,問:「小夥子,你現在是單身吧?」
我知道她要做什麼,忙阻止她:「媽,你別亂說話ṭû₀!」
「什麼亂說話,我關心一下這小夥子有錯嗎?」
男人搖頭:「我有孩子,怎麼算是單身?」
-17-
我媽激動不已:
「有孩子沒關係啊!
「你跟你老婆不是離婚了嗎?
「那你現在沒有老婆,我女兒也沒有男人。
「你們正好是一對。
「如果你們結了婚。
「我女兒有了孩子,你的孩子也有了媽。
「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嗎?
「你覺得怎麼樣?」
我恨不能把我媽的嘴巴用封口膠封起來。
我把她拉過來:「你幹什麼啊?見個男人都推銷你女兒,你當我是物品?」
她沒好氣地說:「你但凡有出息給我帶個女婿回來,還用我操心?」
她又追着那男人說我的缺點。
「我這女兒從小就懶,又笨,榆木疙瘩一樣Ťüₙ,戳一下動一下。又嫌嘴,這樣不喫那樣不喫,所以不長肉,瘦得猴子一樣,嫁得出去纔怪!如果我是男的,我也不要她。」
那男人都聽不過意了:「你這麼說自己女兒,不怕她自卑?」
我媽大着嗓門說:「她自卑?你是不知道,她臉皮厚得很,比城牆倒拐加炮臺還厚,所以從小就皮實,再打都不怕Ṫű̂⁺。結了婚,她不聽話,你儘管打,多打幾次就服了。」
警察開口了:「你這當媽的,哪有這麼說自己女兒的?家暴是違法行爲,不說丈夫不能打妻子,就是父母也不能虐待兒女。」
我忽然想哭。
如果我們小時候在鄉下,有人告訴我這句話多好啊!
那我捱了打,或者爸媽不管我,不給我喫飯,我就去派出所找警察叔叔。
他們一定會幫我的吧?
-18-
我媽面對警察的訓斥,卑微地笑着說:「不打,不打,我是嚇唬她的,我哪裏捨得打她?女兒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打在她身上,痛在我心裏。她從小到大,我連一根手指頭都沒有碰過。」
這句話,讓我看到了我媽最虛僞的一面。
我冷笑一聲:「只是沒打死而已。」
「這丫頭,我打你也是因爲你不聽話,用樹條輕輕拍了拍屁股,灰都沒有拍掉。」
進了派出所,做筆錄的時候,我才聽明白,這男人是孩子的舅舅。
他說孩子從生下來就是他帶着。
前段時間他出差了,讓他姐姐照顧一下孩子。
哪知等他回來,他姐已經把孩子送人了。
他怕我們不給,才報的警。
我替他慶幸,如果不是警察陪着他來,他鐵定抱不走孩子。
我媽又嚷起來:「不是你的孩子,你憑什麼抱走?」
孩子舅舅說:「憑他跟我一個戶口本。」
我拽我媽一下:「人家有血緣關係,你吵吵什麼?」
我媽又悻悻地說:「舅舅畢竟隔了一層,沒有爹媽的娃娃可憐哦!」
沒人理她。
做完筆錄,我快步離開派出所。
我媽追出來,拉住我說:「你去跟那小夥子談談,就說你和張賜寶有感情了,你喜歡娃娃,以後想經常去看看張賜寶,向他要個聯繫方式。」
我甩開她的手。
她又抓住:「去啊!他沒有結婚,還是處男,你死丫頭三十歲了還能撿這個大便宜,我本來以爲你只能嫁個二婚男。」
-19-
那男人就在我們後面,她的每一個字,人家都聽得清清楚楚的。
我惱火地喊:「你一天天說我給你丟臉,你看看你有臉嗎?想兒子你自己生啊!我爸不行你找年輕男人生去,總逼我幹什麼?」
吼完我甩開她跑了。
我媽在身後大聲叫罵,我充耳不聞。
我溜達到街上,看見滿街都熱熱鬧鬧的。
家家戶戶掛着大紅燈籠。
人們興高采烈地購買年貨。
明天就是除夕了,但這歡樂的海洋卻不屬於我。
我也不想喫這頓註定我會受氣的年夜飯了。
我來到車站,準備乘動車離開。
這時,我的電話響了,是我姐打來了。
他們回來了,還有半個小時到站。
我心裏的憤怒煙消雲散,湧起巨大的喜悅。
姐姐總能治癒我心裏的傷,她是我的救贖,帶給我母親般的溫暖和愛。
我在車站等到他們出現,衝過去和姐姐緊緊擁抱,眼淚卻情不自禁地滑落。
姐姐拍着我說:「他們又惹你了?別理,把他們當空氣好了。」
我擦了擦眼淚說:「不是,我想姐姐。」
剛見面,我不想讓不愉快的事籠罩在姐姐心頭。
姐姐四十歲了。
她的女兒都十七歲了,青春靚麗,活潑可愛。
我問:「你們怎麼突然回來?」
姐說:「女寶要讀高三了,到時候要回戶口所在地參加高考,我們早點帶她回來熟悉一下這邊學校的情況,還要辦理轉學手續。」
「噢。」
我還以爲我姐也是我媽打電話騙回來的。
-20-
沒聊幾句,我的電話響了,是我爸打的。
我接了。
他大聲吼道:「張賜寶讓人抱走了?那是老子的兒子,是我的親兒子!」
我第一眼看到孩子那跟我爸相像的眉眼,就懷疑是我爸的私生子。
沒想到竟是真的。
我冷淡地說:「你去派出所報案吧,讓警察幫你追回來。」
「報案就報案,我的兒子,憑什麼讓人搶走?」
電話掛斷了。
姐問:「怎麼回事?他還有個兒子?」
我講了情況,說:「不清楚是不是他的,但那孩子的眉眼,跟他確實有一點像。」
姐呵了一聲,說:「他能耐了,六十五歲還能生個兒子出來,媽沒有鬧?」
我搖頭:「媽被矇在鼓裏,不過現在可能也知道了。」
我姐深爲了解地說:「那他們又要打架了。」
侄女興奮起來:「打架?我們快去看熱鬧。」
我姐好笑:「我跟你小姨千方百計想躲開,你還要往攏湊。」
這孩子當年離開的時候才五歲,可能已經忘記了她外公外婆跟她父母大吵大鬧的事。
「我要看嘛,老師不是總說我寫作文不生動嗎?我好好觀察一下他們吵架打架的樣子,寫一篇精彩絕倫的佳作。」
我們大笑起來。
爲了滿足孩子的願望,我們陪她回去喫瓜。
到家的時候,兩人還糾纏在一起。
我媽罵我爸負心漢,不要臉。
我爸罵她生不出兒子,說他只是想有個兒子傳宗接代。
我們幾個人進門,他們也不理會。
-21-
他倆打架吵架的時候,眼裏只有對方。
別說我們兩個當女兒的,就是親戚來了,他們也照打不誤。
我們也不拉不勸,我把買的瓜子花生拿出來,招呼姐姐姐夫坐下,一邊喫一邊觀戰。
他們打架從來不會像打我們一樣,扇巴掌或者用腳踢。
而是我媽低頭彎腰撞向我爸。
我爸躬着身子抱住她的腰。
就這麼較勁。
然後嘴裏不停互罵。
小侄女看着看着就沒興趣了:「這打架怎麼寫?」
我笑起來:「你看到的是什麼樣,就怎麼寫。」
那兩人抱累了,放開走過來。
我媽端起我給姐泡的茶,一飲而盡。
我趕緊另外泡一杯。
我姐跟他們打了招呼,說:「你們六十多歲的人了,怎麼還打打鬧鬧的,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我媽氣呼呼地罵:「怎麼好好說?他只說那是他的兒子,又說不出是誰給他生的,我跟他這麼多年了,死老頭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竟然養小三。他怎麼這麼不要臉?」
姐問:「爸真養小三了?」
我爸說:「哪有養?就睡過一次。」
「睡一次就懷上了?做過親子鑑定嗎?真是你的?」
「肯定是我的,張賜寶第一眼看見我就笑,不是我兒子,他衝我笑什麼?」
我撇嘴:「我第一眼看到他,他也笑了,你們不是說他是我的兒子?」
「那不是爲了不讓你媽喫醋嘛!」
我媽踹了他一腳,又開罵。
我問:「你去報警了嗎?」
我爸悻悻地說:「報了也沒用,人家要那什麼鑑定。」
-22-
我姐好笑:「你連親子鑑定都沒做,就敢說那是你的兒子。那你叫你兒子的媽來啊!她總能證明ṱŭ̀ⁿ孩子是不是你的。」
我爸被提醒了:「對哦,我可以找她來。你死丫頭怎麼不早說?」
他當着我們的面打電話,卻是打給小叔的。
「得富,我兒子被抱走了,說是他舅舅抱走的。孩他媽叫什麼來着?你幫我找找,叫她把兒子給我送回來。」
但那邊卻是小嬸嬸的聲音:「什麼兒子?什麼女人?張得富,你不給我說清楚,老孃現在就把你的耳朵割下來餵狗!」
小叔慘叫:「啊啊!老婆輕點!是我哥的孩子,我哥外面有個女人,給他生了一個兒子……」
小嬸嬸喝道:「帶我去他家,你如果騙了我,今晚就給我滾出家門!」
電話掛斷,我爸馬上激動起來。
「快快,你叔叔嬸嬸要來我們家了。
「老婆,你快把房間好好收拾一下,整漂亮點。
「張錯,你去買水果瓜子,多買點,還有飲料。
「張換弟,你們小兩口去訂酒店,訂十桌,晚上請客,標準不低於兩千一桌。」
我姐嚇一跳:「就叔叔嬸嬸兩個人,訂這麼多?」
「不止他們,」我爸大手一揮,「所有親戚朋友都請,我們這麼多年,還沒有請大家一起團過年。今年你倆回來了,你叔叔嬸嬸也來了,趁這個機會我們好好熱鬧熱鬧。快去啊!愣着幹什麼?」
我姐說:「你要請哪些人,總要給我報個數吧!我訂十桌,如果只有兩三桌人,喫不完怎麼辦?」
-23-
我媽說:「喫不完打包啊!還能浪費了?」
我爸已經開始打電話了:「大丫,今天來我們家喫飯,我們一起團個年,二丫和得富他們都要來。你們全家都來啊!等你們,呵呵呵呵。」
「二丫,今天來我們家喫飯,我們一起團個年,你姐姐和得富他們都要來……來嘛,你們全家都來,一定哦,呵呵呵呵。」
我好奇地問我姐:「大丫二丫是誰?」
我姐回答:「是兩個姑媽,爸爸的親妹妹。」
我喫驚:「我們還有兩個姑媽?我怎麼不知道。」
姐姐搖頭:「沒有行走,兩個姑媽從出嫁後,就沒有回過孃家。」
我明白了,在這個重男輕女的家庭裏,想來兩個姑媽從小也受了不少氣。
我笑了一聲:「如果我們有個弟弟,也會跟孃家斷了來往。」
這樣的孃家,真的不想把我們的一生都陷在裏面。
姐姐點頭:「是啊,現在我倒寧願他們生個兒子,我們就可以遠走高飛了。」
我想了想又搖頭:「他們如果有個兒子,我們可能都活不出來。」
姐笑道:「那他們就把我們送人唄!沒準遇到一個心善的養家,我們還不至於受那麼多的罪。」
但命運這種事,誰又說得清楚?
我爸把想請的都請了,發現還是不夠十桌,又給老家的兩個鄰居打電話。
他這輩子最討厭這兩個鄰居,因爲以前經常跟他們爭邊界。
我很是不解:「你請他們做什麼?」
我爸嘚瑟地說:「他們以前不是看不起我們嗎?說我們窮,罵我生不出來兒子。老子今天就是要讓他們來看看,我們不僅是城裏人了,我弟弟還是首富!我也有兒子了,我要狠狠打他們的臉!Ṱű̂ₕ」
-24-
我無語:「誰跟你說小叔是首富?」
「他家那麼多錢,還能不是首富?」
小叔是爺爺奶奶的老來子,比我爸小十八歲。
最小的老來子,自然很受寵愛,不愛讀書,遊手好閒。
他十七八歲的時候,我爺爺奶奶就過世了。
我爸想長兄當父管他,根本管不住。
小叔索性離家出走了。
再回來,就是他帶着女朋友,穿着很時髦。
我爸卻看不慣他的女朋友,當面說人家打扮得像妖精,不是幹農活的料。
我媽則試圖讓那姑娘進廚房做飯,說要看看姑娘的廚藝。
小叔的女朋友很生氣,轉身就走。
小叔也追了出去。
後來我爸才知道,小嬸嬸家特別有錢。
他還擺譜:「再有錢,也得規規矩矩地叫我一聲大哥。」
結果小叔結婚壓根兒沒請我們。
我爸一邊覺得失落,一邊又到處炫耀,說他有個首富弟弟。
每次喝了酒,他就醉醺醺地說:「我老弟,首富,那房子大得,那錢多得,那車漂亮得……」
他說不出來什麼形容詞,翻來覆去就這麼幾句。
小叔自然不是什麼首富,他岳父都不是。
但我爸不懂,他形容有錢人就是「首富」。
現在,他眼裏的首富弟弟要來了,這對他來說,是無上光榮的事。
他要讓所有親朋好友都來見見,要讓他們用崇拜羨慕的眼神看他。
我爸越想越得意:「我看以後誰還敢瞧不起我!」
我姐說:「他們要來嗎?」
「我親自請的,他們敢不來,以後我再也不理他們了。」
我跟我姐一起翻了個白眼,相視而笑。
-25-
叔叔嬸嬸來得很快。
叔叔鼻青臉腫,嬸嬸氣勢洶洶。
我爸忙問:「得富,你的臉怎麼了?」
小叔哭喪着臉:「哥快幫我勸勸我老婆,她要跟我離婚。」
「離婚?」我爸將桌子一拍,衝着嬸嬸喝道,「誰給你的膽子提離婚?反了你了!」
小叔嚇得喊:「哥,你別亂說話,這次是我做錯事了,她生氣纔跟我鬧離婚。」
「你能做錯什麼事?他們那個家都是靠你養活的!」
嬸嬸呵了一聲:「張得富,你跟你哥說,我們家靠你養活?」
「不是,不是,」小叔連連擺手,「是老婆養着我。」
我爸壓根兒不相信:「她養你?一個女流之輩,拿什麼養你?」
小叔急得喊:「大哥,你別說了行麼?」
我爸一臉恨鐵不成鋼地說:「看你這點出息,連個老孃們兒都搞不定。」
嬸嬸嗤地一笑,說:「你倒有出息,給你老婆戴了綠帽子不說,還讓你老婆幫小三養孩子。」
我爸說:「她願意。得富,娶妻娶賢,你看看你大嫂多賢惠。」
小嬸嬸一臉詫異地看向我媽,鄙視地說:「你心甘情願幫小三養孩子?我還以爲你不知道,你倆真是一對活寶。」
我媽氣憤地說:「我本來就不知道那是他的私生子。什麼活寶?我是你大嫂,沒一點禮貌。」
「我沒這麼蠢的親戚。」
「你!」我媽頓時就要發作。
小嬸嬸擺擺手:「你不用跟我爭,不是你一個人蠢,是你們兩口子都蠢。」
-26-
她忽然看向我和姐姐:「你們這兩個女兒倒聰明,可惜投錯了胎。」
這句話,簡直說到了我的心坎裏。
投胎真是個技術活啊。
我爸指着她吼道:「我告訴你,長兄當父,你頂撞你大嫂,還敢罵我,等同於頂撞長輩,我可以扇你幾十個嘴巴子!」
小嬸嬸翻他一個白眼:「你有這個膽子嗎?」
我爸沒有。
他只敢在窩裏橫。
只敢在我媽和我們姐妹面前橫。
他只能瞪小叔:「張得富,你有沒有一點出息,連自己老婆都管不住?」
小叔不作聲。
小嬸嬸說:「我也不想跟你們囉嗦,只說說我來的目的。張得富之前讓你們收養的那個男孩,是他的私生子。」
我爸馬上跳起來:「你瞎說什麼?張賜寶是我的兒子!」
嬸嬸拿出一張紙:「孩子剛出生,張得富就做了親子鑑定,這是親子鑑定報告,你不認識字是吧?讓你女兒幫你念念。」
她遞到了我手裏。
我看見的確是親子鑑定報告,告訴我爸:「張賜寶是小叔的兒子。」
我姐很有耐心,仔細讀給我爸聽,又詳細解釋了一遍。
我爸愣了半晌,指着小叔問:「你爲什麼要騙我?」
嬸嬸說:「當然是爲了讓你背鍋,不然,我早就跟他離了。」
我媽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嬸嬸說:「張得富嫌我生的是女兒,想要個兒子,就在外面包養了一個女人,那女人懷上孩子後,他怕事情敗露,我會跟他離婚,就拖你男人下水……」
-27-
小叔年輕的時候長得帥氣,嘴巴又會說,認識小嬸嬸後,得知她是富家千金,瘋狂追求她。
富家千金抵擋不住他的甜言蜜語,死活要嫁。
她父母拗不過,就讓小叔入贅做了上門女婿,還讓他進了公司。
小叔掙的錢多起來,也漸漸不滿足。
他跟我爸一樣,有傳宗接代的執念。
但小嬸嬸只生了一個女兒後,就再也不願意生了。
堂妹還是跟小嬸嬸姓的。
小叔想生一個孩子跟自己姓。
於是他養了一個女人。
女人懷上孩子後,他請我爸喝酒,說帶他見識一下燈紅酒綠的夜生活,還給我爸叫了一個女人。
我爸就玩了那一次,他自己是捨不得花錢去玩的。
女人生下小叔的孩子後,就開始逼婚。
小叔卻不敢離。
他明確告訴那女人,他是上門女婿,結婚前做了財產公證的,離婚的話,他不僅分不到錢,還連工作都要失去。
那女人本以爲傍了個大款,不由大失所望。
不能嫁給他,她就要錢,於是把孩子藏起來,逼他給錢才讓見。
拖了幾個月,小叔捨不得這個兒子,跟女人談判,他一次性給兩百萬,孩子以後跟女人無關。
女人這時候又傍上了一個富二代,正想擺脫孩子,答應了。
小叔根本不敢把孩子抱回家,於是騙我爸,說他那次睡過的那個女人給他生了一個兒子,但是早產了,七個月就生下來了,養了半年,才養得白白胖胖的。
我爸聽見「兒子」兩個字,就歡喜得什麼也不管了,忙問孩子在哪裏,快給他抱回來。
-28-
小叔說,我媽肯定不同意,要想個辦法讓我媽願意幫着養。
恰好去年我媽就說過,如果我不生孩子,她就幫我領養一個。
小叔就找了一個女人,扮演孩子的母親,說離婚了,她也患了絕症,沒辦法帶孩子,只能送人。
就這樣,我媽成了心甘情願幫小三養孩子。
我爸也可笑,他以爲的親生兒子,卻是小叔的。
小嬸嬸講完了,說:「你們兩個,一個把侄兒當成自己的兒子養,被張得富耍得團團轉。一個把小三的兒子當成孫兒養,被自己的男人耍得團團轉,還不承認你們蠢?」
我爸跟我媽都無言以對。
小嬸嬸說:「該說的都說完了,張得富,去辦理離婚手續!」
我爸忽然開口:「不管是我的兒子,還是得富的兒子,反正都是我們張家的後人,你們不要,我養。我連外人的孩子都願意養,何況自家侄兒。」
我媽不做聲,她明顯認可我爸的意思。
小叔哀求地看向小嬸嬸:「老婆,那孩子我哥要,他就跟我沒關係了,我們不離婚好不好?」
小嬸嬸譏諷地笑:「不離婚,就讓你用我家的錢養着那個私生子?」
我爸手一揮:「不要你們出錢,我兩個女兒一人給五千,一個月就是一萬塊錢,我還能養不活一個孩子?」
小嬸嬸說:「那是你們的事,這婚我離定了,走吧!」
小叔沒有辦法,只能跟她離開。
我爸回頭看着我跟姐姐說:「我剛纔說的話你們都聽見了?一人給我轉五千……」
-29-
我打斷他:「我一個月的工資只有四千塊,給你轉五千,我喝西北風都要借錢!」
他罵我:「你不是大學生嗎?大學生一個月才掙四千塊?花那麼多錢供你上大學有什麼用?」
我姐說:「又不是你供的。我要還房貸車貸,還要供我女兒讀書,每個月根本沒有多餘的錢,我也不可能給你。」
我爸又罵她:「你十五歲就出門打工,現在四十歲了,一個月存一千,二十五年,也存三十萬了!」
小侄女喊他:「外公,您多少歲了?」
「我六十五了!」
「那您從十五歲開始掙錢,一個月存一千,現在剛好存了五十年,您存了六十萬了嗎?」
我爸被問住了。
我跟我姐大笑起來。
我爸尷尬地轉移話題:「怎麼還沒有人來?」
我說:「這麼多年,你都沒有請人團年,現在突然請,人家知道你沒安好心,怎麼可能來。不知道你哪來的自信,認爲你一個電話,人家都要來,現在又不缺喫。」
我媽說:「不來算了,我們自己去喫,剩的看能不能退錢,不能退錢就把菜打包。」
我姐說:「我沒有訂酒店,在家裏喫吧。」
又被他倆罵了一頓。
晚上,小叔一個人來了,他說一個月的冷靜期,如果小嬸嬸堅持要離,他就沒辦法挽回了。
我爸完全不考慮他的婚姻問題,追着問:「你明天能不能跟我去把孩子抱回來?」
小叔說:「可以。」
第二天兩人早早出去,卻空手而歸。
我爸一個人回來的。
我媽問:「張賜寶呢?沒抱回來?」
-30-
我爸氣呼呼地說:「孩子的戶口在他舅舅名下,等於是他舅舅的兒子,他不給,我們也沒辦法。」
我媽生氣地罵:「這人臉皮怎麼這麼厚,又不是他生的,他憑什麼搶。」
我姐說:「那孩子也不是你們生的,你們又有什麼資格搶?」
我媽忽然看向我罵:「都是你個死丫頭沒出息,你如果生個孩子,我們哪裏需要這麼操心?過了年別出去了,就在家裏相親結婚,生了孩子再出去。」
我轉身就走。
我媽迅速跑到前面,撲通跪在門口:「女兒啊!就當媽求了,你就結婚吧!你三十歲了還沒有定下婚事,我們出門一點面子都沒有,鄰居見面就問,你們張錯要結婚了吧?你說我們的臉往哪裏擱?」
我沒有想到,我媽逼婚能到下跪這種程度。
我說:「你們怕沒面子,以後我不回來了,你們就當我已經死了,行了吧?」
我爸吼道:「你要死也得生個孩子再死!」
我姐拉我媽:「媽,幹什麼啊!快起來。」
「張錯不答應結婚,我不起來!」
我姐給我遞眼色:「張錯,你相親吧,你三十歲了,姐姐也希望你能有一個小家庭。」
我不知道我姐有什麼用意,氣呼呼回到沙發上坐下:「跟誰相?把人叫來吧!」
我爸說:「我這就去叫人。」
他出去了。
我媽盯犯人一樣,緊緊盯着我。
幾分鐘後,我爸帶着一個人進來。
他說:「這是我們樓下的鄰居,剛搬來不久,四十歲,跟你正合適。」
-31-
男人不修邊幅,穿着睡衣、拖鞋,頭髮稀疏,亂糟糟的,一把鬍子看起來髒髒的。
也不像才四十歲的樣子。
我姐都無語了:「你是不是搞錯了?相差十歲,你說合適?」
「你懂什麼?男人大一點才知道心疼人。」
我侄女突然問:「外公,您比外婆大多少?」
「六歲,怎麼了?」
「那我也沒看見您心疼外婆呀!您還打外婆。」
「我哪有打你外婆,你小屁孩不懂。」
我媽吼道:「沒打?你哪天不打我!」
「那是你先打我,我還不能還手了?」
「我打你什麼了?我就用頭撞了撞你。」
好了,他倆又無休無止地吵起來。
我姐趁機把鄰居送出去,謊稱我爸喝醉了,說胡話,叫他別介意。
晚上,爸媽把沙發搬在門口,抵着門睡覺。
於是我跟姐姐和小侄女佔了主臥。
姐夫睡次臥。
姐姐問我:「你還是不打算交往男朋友?」
我搖頭:「我不敢結婚。」
「你看我跟你姐夫,不也好好的?我們知道爸媽的問題,就會刻意避免犯同樣的錯誤,所以我們的婚姻會比他們幸福很多,也會給孩子更多的愛,你看我女兒不是好好的?」
我看着侄女熟睡的臉,說:「是啊,她比我們小時候幸福太多了,但我就怕我給不了孩子這樣的幸福。」
姐姐說:「我知道,這麼多年,爸媽之所以不來找我們的麻煩,是因爲有你幫我們擋着。他們面前只要有一個出氣筒,就會忘記了另一個。現在我這麼大年紀了,女兒也大了,我不再怕他們。以後你放心去飛,他們由我來擋。」
-32-
我連連搖頭:「不行,不行,你女兒明年上高三,正是關鍵的時候。」
那年我上高三,姐姐爲了讓我好好備戰高考,連房子都不要了。
現在她的女兒又要高考了,我怎麼能不管?
姐姐說:「放心,我女兒不會受干擾的。」
她附在我耳邊嘀咕了好一會兒。
我搖頭:「他們不會聽我們的。」
姐姐笑笑:「你還不知道他們有多想發財嗎?」
我想了想,說:「行,那試試。」
我忽然回過神:「姐,你這次回來主要是想徹底解決爸媽的問題?」
姐笑了:「這些年,你有什麼事也不告訴我,但你到現在都不願意結婚,我就覺得爸媽的問題很大。我回來也是想看看他們年紀大了,有沒有一點改變。沒想到他們的脾氣是越發壞了,那我們索性把他們解決了吧。」
我抱住姐姐,百感交集。
在這個冰冷的原生家庭裏,姐姐是衝破黑暗照亮我的那束光!
姐姐拍着我的背說:「這兩天,你裝得乖一點,他們讓你相親,你就相親,儘量別頂嘴,讓他們放鬆警惕。」
「好。」
第二天是除夕夜,不可能相親,爸媽也消停了。
但他們的嘮叨是改不了的。
年夜飯,姐夫因爲是廚師,所以他做主廚。
我跟姐姐打下手。
到喫飯的時候,每一個菜,爸媽都要吹毛求疵地挑毛病。
我都害怕姐夫摔筷子離開。
但他沒有,情緒很穩定。
倒是侄女兒忍不住懟他們:「外公外婆,我爸是大廚師,很多人都喜歡喫我爸做的菜,只有你們不喜歡喫。那以後我爸就不給你們做了,你們自己炒菜去。」
-33-
我爸說:「我這是教你爸,我喫過的鹽比你喫過的米還多,見多識廣,我給你爸提意見也是爲他好。」
我姐給侄女挑了一塊肉:「快喫,一會兒冷了。」
大年初一,也沒人會出來相親。
初二喫過早飯,我爸就張羅着要打電話叫人來跟我相親。
我姐說:「這兩天大家熬夜玩,睡到中午纔起來,誰這麼早來相親?下午再打電話吧。」
我爸覺得有道理,放下手機:「下午也行。」
中午,姐夫又弄了一桌豐盛的菜,拿出一瓶茅臺酒說:「爸,這酒三千八一瓶,我們內部價三百八,我買了一瓶回來,給你們嚐嚐。」
我爸本來也愛喝酒,還愛吹牛。
他喝過茅臺酒這件事,可以吹噓一輩子。
姐夫給我媽也倒上:「都嚐嚐,這種價很難遇到,可能這一輩子就喝得起這一次。」
姐夫給爸媽敬了酒。
姐姐又給他們敬。
我也敬,小侄女也敬。
飯還沒喫完,兩人都醉得滿臉通紅了。
我爸說:「這酒……好!好!」
兩人踉踉蹌蹌進臥室睡下了。
我早就收拾好了行李。
姐說:「你快走,到了給我打個電話。」
我點頭:「到時候把他們的情況告訴我啊!」
「我會的。」
晚上,我到達了出租屋,給姐姐發信息報平安:【姐,我到啦,爸媽有沒有罵你?】
她說:【抱怨幾句很正常,你不用擔心。】
我一邊等待姐姐的計劃實施,一邊又有些忐忑不安。
姐姐解決爸媽的計劃能成功嗎?
-34-
半個月後的晚上,姐姐給我打來電話。
「妹兒,成功了!」
「真的?」我又驚又喜。
「嗯,兩人今天高興得一直在聊。」
「那他們什麼時候走?」
「不着急,等他們催我。不然他們會起疑心。」
「嗯嗯。」
事情還沒有成功,我不敢高興得太早。
又過了半個月。
姐姐給我彈視頻的時候,因爲是週末,我正在愉快地逛街。
我接了:「姐。」
她笑容滿面地說:「把他們送走了。」
我忙問:「他們沒起疑心?」
「有,但是我和你姐夫給忽悠過去了。」
我還是有些擔憂:「如果爸媽等好幾年都等不來拆遷的消息,就知道我們騙了他們,那得鬧成什麼樣。」
「妹放心,他們不會發現的,這幾天正忙着栽樹呢。」
「栽樹?」
「對啊,他們說,多栽一些樹,以後拆遷可以多分一些錢。」
姐姐開始給我講的計劃,就是想讓爸媽回到鄉下。
她說:「他們在城裏整天無所事事,就會惹是生非,或者找我們的麻煩。讓他們回到鄉下,種糧食種菜,養些家禽家畜,忙忙碌碌,就沒精力煩我們了。」
我皺眉:「他們不會聽我們的吧?在城裏這麼多年,他們早就習慣了城裏的生活Ŧų⁽,不會去鄉下。」
姐說:「我刷到短視頻,說我們老家隔壁村可能要拆遷了,因爲要修飛機場。我想用這個哄騙爸媽,就說我們也要拆遷了……」
「他們會相信嗎?」
姐姐笑笑:「你還不知道他們有多想發財?你讀高中那時候,他們打工回來,就一直羨慕誰誰又拆遷了,說人家又賠房子又賠錢,賠好幾百萬,羨慕得眼睛發紅。現在我如果說有這個機會,他們還不歡喜瘋了。」
我想想也是,說:「行,那試試。」
-35-
我大年初二離開後,我姐忍受着爸媽的抱怨。
一直等到春節過完了,她才假裝無意識地刷到那條短視頻,驚訝地說:「天哪,四方村要拆遷了!」
我爸說:「四方村拆遷關我們屁事。」
「四方村挨着我們三角碑村啊,說拆了修飛機場。」
姐夫說:「那沒準也會拆遷到你們家,飛機場佔地面積很大的。」
「哎呀,難道我們要發財了?」
我爸馬上神氣起來,胸有成竹地說:「修飛機場,飛機那麼值錢,賠償肯定很高,我們老家拆遷,房子加上土地,得賠幾套房子,還有幾百萬的賠償款。」
我姐不相信:「哪可能賠這麼多?」
我爸鄙視地說:「你懂啥?我以前的工友,拆遷賠償都是這樣的。」
然後他忽然罵我:「張錯這個死丫頭,喊結婚不結,這下賠償要少一個人頭了。」
我姐說:「你光想招女婿上門,張錯名下房子都沒有,誰肯入贅?」
我爸又得意起來:「哼!等我們拆遷了,就有幾套房子,看誰還敢看不起我們。」
後來那幾天,爸媽天天刷短視頻,查看拆遷的消息。
我姐說:「還早着呢,消息剛出來,怕還有十年八年去了,現在栽成樹,十年後都成林了。」
我爸一拍腦門:「對對,我把青苗賠償款這一茬給忘記了,樹苗賠償可值錢了,是株算的。老婆,我們明天回鄉下栽樹去。」
我媽也是財迷,而且對我爸言聽計從,馬上答應了。
我爸又吩咐我姐:「你們明天送我們回去,順便幫我把房子拾掇拾掇。」
第二天我姐就把爸媽送回了鄉下。
她花了些錢,把幾間舊磚瓦房重新拾掇了一下,爸媽就住下了,然後買了樹苗開始栽樹。
-36-
我聽完好笑:「其實他們想錢的時候還是蠻勤快的。」
姐姐說:「爸媽也有優點,勤快、節約。
「但是過分節約就是摳搜。
「他們沒讀多少書,很多爲人處世的道理都不懂。
「也不會說話,同樣的意思,從他們嘴裏說出來,總是特別難聽。
「又固執倔強,剛愎自用,面子觀念很重。
「我們最恨他們的就是重男輕女。
「但我回頭想想,他們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
「想讓他們改是改不了的。
「我們跟他們長期在一起,必定會發生矛盾。
「所以這纔是最好的結果。」
我想,可能是因爲姐姐當母親了,所以能體諒爸媽一些。
但我對他們真的愛不起來。
我活了三十歲,想不起父母給過我什麼溫暖。
我不想回家,卻被迫回家。
別人踏上故土,會開心。
我每次踏上故土,都心情壓抑。
所以剛到家,又想逃離。
只有姐姐,能讓我感受到這個世界還有愛,感受到,我還有親人。
姐姐說:「我把房子賣了,另外買了一套房子。
「雖然爸媽可能暫時不會來城裏找我們, 但我不能不防。
「你姐夫在高中校附近盤了一個店,我們在這裏開飯店,陪讀女兒參加高考。
「我每個月會給爸媽寄一千塊錢回去。
「你就別管了。
「你存點錢,遇到合適的男人,可以考慮戀愛結婚。
「如果你實在不想結婚,那也存點錢買一套小房子。
「到時候我再給你支持一部分。
「妹兒, 還是要有一個自己的家。
「那是你的底氣, 也是你最後的依靠。」
忽然間,我淚如雨下。
我把鏡頭向着天空,捂着嘴,無聲地哭泣。
姐姐說:「好了,妹兒,我跟你姐夫去準備開店的東西了, 下次再聊。」
我「嗯」了一聲,掛斷了。
然後蹲在地上, 號啕大哭。
-37-
其實我不知道爲什麼哭, 就是忍不住。
我想, 是姐姐那句「妹兒,還是要有一個自己的家」,引爆了我的淚腺吧!
現在想來, 我在爸媽面前, 一直都有寄人籬下的感覺。
他們的家,似乎從來就不是我的家。
我在他們那個家裏, 沒有歸屬感。
有人拍我的肩膀, 是一個姐姐。
她問:「你是不是不舒服?需要幫助嗎?」
我搖頭, 哭着說:「我只是……想哭一會兒。」
她遞給我一盒小紙巾,抱了抱我:「會好起來的。」
「謝謝。」
一個老奶奶走過來,塞給我一個橘子:「喫點東西吧。」
一個老爺爺嘆息:「現在年輕人壓力大, 哭一場,也能釋放一些壓力。」
一個初中生模樣的小姑娘遞給我一杯奶茶:「姐姐, 喫點甜甜的東西, 會心情好。」
我看着小妹妹身上的校服,忽然想起,我讀初一那年,每次回家要生活費的艱難。
因爲初中要求住校, 剛開始我很高興,覺得終於不用每天面對爸媽的打罵了。
但住校要交伙食費,我一開口要錢, 就會捱罵。
我爸只會踢我, 罵:「你個丫頭書讀得再多有屁用。」
我媽憤怒地罵罵咧咧, 把一疊零鈔扔在地上。
我忍受着屈辱, 撿起錢,一路哭着去學校。
他們從來沒有把生活費給夠過。
我總是省了又省,有時最後幾天,一天只敢喫一頓飯。
我怕別人嘲笑我窮得喫不起飯, 到喫飯的點, 就躲在學校的角落裏。
好在,這樣的日子我只過了一學期,姐姐就回來了。
我的姐姐, 真的是我的天使啊!
更多的人給我送東西。
有棒棒糖、有蘋果、有幸運手串……
原來有這麼多的天使愛着我。
我的眼淚還在不停地掉。
但不再是傷心的,而是幸福的。
我幸福,被這麼多陌生人愛着。
你們也要幸福哦!
(全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