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爲何那樣

前世,我和弟弟都被家族寄予厚望。
弟弟被我爹帶到邊疆,沙場建業,但他生性膽小,只愛繡花彈琴,最後兵敗而死。
我被送進宮裏當貴妃,但我脾氣火爆,提刀就幹,在御花園裏追殺皇帝被亂箭射死。
再睜眼,我和弟弟一塊兒重生了。
封妃的聖旨傳進我家,我弟哭着抱住了我的大腿。
「姐,我唯一的姐!」
「求你了,你去打仗,我替你當貴妃!」

-1-
前世,我和弟弟都死得挺慘。
他斯文有禮,又會彈琴又會繡花。
卻被我爹送去邊疆建功立業,最後死在一場敗仗裏。
聽說,身子斷成兩截,死得很不體面。
而我自幼長於邊疆,騎馬射箭不在話下,卻進宮做了貴妃。
跟皇后鬥得你死我活。
最後我和皇后都不是贏家,我死了弟弟她死了爹。
皇帝把我繼妹接進宮,跟我說這是他此生摯愛。
弟弟死訊傳進帝京,皇上正陪着繼妹過生辰宴。
繼母說:「人各有命,二郎也算站着死的,沒有辱沒裴家門風。」
言罷,她開始講述皇上跟我繼妹的美好愛情。
「日後你們在宮裏,姐妹同心也算有個照應。」
「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團團圓圓。」
我看她言辭懇切,可能是真想團圓。
如我這般生性善良的人,最見不得別人願望得不到滿足。
但有個問題,一家人齊齊整整,總不能缺斤少兩。
我弟死了,活着是真團圓不了。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我拎出壓箱底的玄鐵寶刀,先砍死繼母,又去御花園追殺皇帝。
我追,他逃,他插翅難飛。
可惜他有外援,亂箭把我射死。
但是沒關係,我死之前,把剛當上皇后的繼妹也砍死了。
不知道皇帝準不準備把我爹殺了。
九族消消樂,這下子我們一家真能在下面團圓了~

-2-
眼前一片慌亂,我不知道怎麼解釋這件事,但是我就是重生了。
而且,我覺得我弟也重生了。
裴鈺衝進我房間,臉色蒼白神思不屬:
「大姐,你快走吧!」
「封妃的聖旨下來就來不及了,你這個爆炭性子,真是當不了貴妃。」
我弟死得早,只知道我在後宮過得不順心,跟皇后掐來掐去,還不知道他死以後,我一人砍翻御花園的壯舉。
他要是知道,估計更得讓我跑。
我還沒來得及回話,我爹就興高采烈地讓人叫我出去。
「裴顏,快來接旨。」
「皇恩浩蕩,陛下要封你做貴妃!」
裴鈺聞言,臉色蒼白,抖着脣說了句:
「完了,難道我重活一世還是救不了大姐麼?」
我心想他還是救救自己比較靠譜。
老話說,有了後孃就有後爹,古人誠不我欺。
我娘死後,繼母入門。
怕繼母苛待我,舅舅把我接到邊疆照料,裴鈺則被送去東鞍山讀書。
裴鈺讀書之餘,就喜歡畫畫彈琴,斯文清俊,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而我打雞罵狗,騎馬射箭樣樣精通,就是德容言功樣樣不行。
逢年過節有宴會,我拿出去的繡品,都是我弟代工。
我弟要是這輩子還在邊關混,等我舅舅一死,他估計還是得身首異處。
但聖旨到家門,我倆就是想跑也沒機會了。
我拍了拍裴鈺肩膀,示意他少安毋躁。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不了我把他們都砍死,死過一次害怕啥?」
裴鈺聞言,眼神一亮。
「大姐,難道你也!」
我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帶着他出去,跪下接旨。
一邊叩謝皇恩,一邊在心裏飛速思考。
這一次,我和裴鈺應該怎麼找一條活路?
我總不能直接拎着刀去把皇帝砍死吧?
爽是爽了,但那不是白重生了!
我爹和繼母眉開眼笑,還幾番囑咐我,進了宮要好好伺候皇帝,不要給家族蒙羞。
「皇后勢大,入宮千萬要提防她。」
同父異母的妹妹裴愫眼含熱淚。
倒不是捨不得我,主要是她喜歡皇帝。
其實皇帝也喜歡她。
但皇帝幹不過皇后,怕裴愫進宮挨欺負,就把這口黑鍋扣到了我腦門上,讓皇后全心全意對付我,他跟裴愫花前月下。
等皇后倒臺,皇帝立刻就把裴愫接進了宮。
天殺的,我一輩子沒拿過針,最後倒是給裴愫繡了套嫁衣。
這事狗能忍!
我爹還準備跟我繼續嗶嗶,我實在聽不下去,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想靜靜。」
桌子顫巍巍,出現一道裂痕。
我爹也顫巍巍,可能是回憶起我親孃在世的時候,一刀劈飛小花園假山的壯舉,小心翼翼地帶着繼母和裴愫出門了,連關門都沒敢出聲。

-3-
我弟問我能不能跑。
「跑,怎麼跑?」
「躲躲藏藏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我弟期期艾艾。
「那,你接着進宮,我接着打仗?」
「咱倆防患於未然?」
他揉了揉眼睛,長嘆一口氣,「姐,其實我特別想當官,但是我真當不了武官啊。」
「那長刀長槍,我一個都不會用。」
裴鈺越說越難過。
「還不如我進宮,你打仗。」
「我好歹還會繡花畫畫,沒準能忽悠忽悠皇帝。」
我一愣,你別說!你真別說!
這事也不是不行?
反正那狗皇帝上輩子就沒進過我屋。
我細細端詳我弟。
裴鈺跟我一母同胞,如今身量差不多,他比我還白皙纖細幾分。
要是描眉化妝,換上女裝,估計比我還像個姑娘。
他還在一臉愁容,爲自己的邊疆之旅做心理準備,我突然開口打斷他:
「要不,你進宮?」
裴鈺一愣:「我就是胡說的,我一個男的我咋進宮啊?」
我挑眉一笑,理了理他的頭髮:「怎麼不行?」
「你不是也代替我參加宴會,女裝好幾次了麼?」
我弟,爲了我的閨名,可謂絞盡腦汁。
怕京中人說我邊疆長大粗鄙不堪,他好幾次穿着裙子參加宴席,還學了一口以假亂真的擬音,聲似黃鶯,以我的名義寫詩作畫。
就連我入宮後,皇后還幾次三番問我,爲何不肯再寫詩。
「那跟進宮能一樣麼?」
「哎呀,一回生二回熟。」
「我去邊疆跟舅舅打仗,你就進宮當假貴妃。」
「你幫不上舅舅,但我可以。」
「只要舅舅還是節度使,咱倆就是把天子上朝的大殿點了,皇帝他也得誇這火着得真旺。」
裴鈺沉默着沒有說話。
半晌,他咬着牙問了句:「皇帝不走後門吧?」
我一巴掌拍他腦門上。
「讀書人一天天腦子都在想些什麼東西?」

-4-
皇上這個貴妃要得很急。
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娘死了,他急着娶媳婦沖喜呢。
以上言論包含一些私人恩怨,主要上輩子沒砍死他我心氣不順。
裴鈺打扮一番,代替我坐進了進宮的鸞車。
而我留下書信一封,一人一馬,直奔雁門關。
聽聞,裴鈺入宮時,我爹十分不捨得。
人人都誇我爹愛女心切,拉扯大前妻留下的一雙兒女十分不易。
笑死,他壓根沒發現留下的是他柔弱不能自理的兒子。
邊關一如往昔顏色,黃沙漫天,老樹昏鴉。
裴鈺當年來雁門關,是不得已而爲之,我爹親手斷了他考功名的路。
但這一世,我是自願來的。
舅舅是節度使,駐守邊疆,麾下兵馬驍勇善戰。
可憐一代名將,不死戰場死朝堂。
前世,我爹聯合皇帝,扣下糧草和援兵,舅舅死守城門,爲了城中百姓戰死。
其實他只要帶兵撤退,就無生死之災。
但打進來突厥主帥生性殘暴,每下一城,就命手下突厥士兵屠城,城中百姓十不存一。
這世上之事總是如此,好人不長命。
像我爹和皇帝這樣的陰險小人,反倒可以榮華富貴,萬人之上。
不過沒關係,前世的裴鈺幫不上舅舅,我可以。
念及此,我快馬加鞭,直奔大軍駐紮處。
……
荒山的一條小路上。
舅舅以爲來的是裴鈺,特意差人來接。
來人是舅舅的副將徐恆之。
聽說裴鈺是個斯文讀書人,他還特意趕了輛馬車。
「二公子,路上累了吧?」
徐恆之跳下馬,劍眉星目,英姿勃發,陽光下銀甲熠熠生輝。
我目光微頓,停留在他臉上——
前世,他亦死在守城之戰中。
裴鈺後來輾轉託人給我帶了一枚玉佩,玉是好玉,刻工粗糙。
我知道,那是徐恆之自己刻的。
見我在土包上不動,徐恆之上前幾步。
「害怕了?你姐姐入宮都沒害怕,你怕什麼?」
我轉過身,掀起斗笠。
「恆之,是我。」
徐恆之嚇了一跳,後退好幾步。
「怎麼是你?」
片刻後,徐恆之想到了關鍵之處,「那,進宮那位是?」
我給他一個肯定的眼神:「裴鈺。」
徐恆之面色急變,明明周遭荒山野嶺無人煙,他還是下意識壓低聲音:
「這是欺君死罪。」
「萬一被發現,你和裴鈺都要死。」
我倚在樹邊,勾脣笑了笑。
就算沒欺君,我和裴鈺也得死。
若舅舅依舊是節度使,手握重兵,那麼我和裴鈺永遠不會出事。
「怕什麼?」
「難道我入宮了,你就歡喜?」
徐恆之眼神微動,睫毛低垂。
片刻後,長舒了一口氣。
「不歡喜,阿顏入宮,我不歡喜。」
「那不就得了。」
「恆之,上馬。」
我翻身上馬,回頭展顏一笑,「讓我看看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的騎術退沒退步。」

-5-
「胡鬧!」
看着出現在帥帳的我,舅舅氣得猛拍了一下桌子。
「你們兩個若是有個閃失,我以後怎麼去見你母親!」
舅舅出身草莽,小時候帶着我娘輾轉求生。
娘死後,他視我如親女,我一身武藝都是舅舅親自教授。
比起親生父親,舅舅更像我和裴鈺的爹。
想到前世舅舅死得如此慘烈,我忍不住心頭一顫。
「舅舅,換我入宮,裴鈺來邊疆,就會有好結果麼?」
「裴鈺自幼在東鞍山讀書,卻遭皇上厭棄,不得考功名。」
「世人皆以爲裴鈺詩文不得聖心,笑話!皇帝那個草包德行,豈會看一個士子的詩?是我爹親手斷了裴鈺的前程。」
舅舅粗黑的面孔透出幾分震驚,訝異道:「這跟你父親有什麼關係?」
虎毒尚且不食子,舅舅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我爹會害親兒子。
「裴愫跟陛下互生情愫,她親手繡的香囊還掛在陛下的腰帶上。」
「爲何入宮的聖旨卻落在我頭上?」
我抬頭,臉上帶着淡淡諷意。
「蓋因皇后勢大,我爹和陛下都不忍裴愫喫苦,才讓我進宮和皇后打擂臺。」
「舅舅,父親的刀早就懸在我姐弟二人頭上了。」
趁着舅舅震驚之下說不出話的時間,我繼續道,「不只我和裴鈺,您亦是陛下眼中之釘肉中之刺!你戰功赫赫,官至節度使,封無可封,麾下大軍戰無不勝,可想過被威嚇的不只是突厥人?」
舅舅驚怒:「突厥人虎視眈眈,陛下怎麼還能生出這樣的心思!」
「寧與外賊,不與家奴。陛下情願邊疆百姓遭受突厥人欺辱,也不想權柄旁落。」
我言辭懇切,「舅舅,不是我胡鬧,是我不想成爲旁人墊腳石,死得不明不白。」
半晌,舅舅才吐出一口氣,失了力氣般跌坐椅子上。
他知道,我這人從不無的放矢,也絕不會因爲胡鬧,就編瞎話騙他。
「你先出去,讓我想想。」
我行了個軍禮,沉默着起身。
走到帥帳門口時,舅舅突然叫住我。
「裴鈺他在宮裏,會不會?」
舅舅聲音有些遲疑,猶疑片刻才道,「會不會被發現是男的啊?」
我斬釘截鐵:「不會。」
當然不會,皇帝此時正跟裴愫打得火熱,壓根就沒心情找我。
畢竟,裴愫給他講過好多「姐姐」在邊疆的故事。
在皇帝眼裏,我是個殺人如麻性情粗魯的可怕女人。
他纔沒心情去找我呢。
我只需代表裴家,好好約束皇后就夠了。
裴鈺好歹也是死過一次的人,這點小事應該能辦明白。
若是辦不明白——
那我這做姐姐的遠水解不了近渴,也只能爲他的屁股上一炷香了。

-6-
終於順利到邊疆,吹着風沙,我的心才彷彿落到實處。
前世,我在宮中行事處處受掣肘,只能眼睜睜看着舅舅和裴鈺慘死。
還好如今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
此生,不論輸贏,我裴顏絕不再死得窩窩囊囊。
不遠處,徐恆之站在樹下等我。
他半眯着眼打盹,頭上沾了點灰,日光透過樹葉落在他臉上,灑下一片斑駁光影。
像是頭頂也長了眼睛,我一出來,他就抬頭看向我。
「大帥怎麼說?」
我聳聳肩:「還能怎麼說?我人都到了,總不好送回去。」
他嘆氣,搖搖頭。
「大帥素來拿你沒辦法。」
「只是,你此番確實也太大膽,阿顏,要藏好身份纔是。」
徐恆之面色鄭重,「軍中並非大帥一言堂,陛下的手,伸得也夠長。」
我笑了笑:「伸得長,就給他砍了。」
我伸手,用巧勁挑出徐恆之腰間長劍,挽了個劍花,一劍劈在樹幹上。
「恆之,都到這一步了,難道我要坐以待斃麼?」
徐恆之眼神一亮,遞上劍鞘。
「自然不應當!」
……
夜裏,舅舅叫我過去。
燭火下,他神色依舊帶着幾分猶豫。
「阿顏,我信你今日所言。」
「但,你替裴鈺從軍,就是良策麼?」
舅舅言辭懇切,帶着長輩對一個女孩兒最真誠的期許,「你畢竟是個姑娘家,難不成真上陣殺敵?」
「有何不可?我比你手下的兵弱?舅舅,如今時局動盪,女子若是沒有本事,隨波逐流,就能有好下場麼?」
「要真是論富貴,我入宮豈不是更好?橫豎都有一口飯喫,風吹不到雨淋不着,就算戰亂四起,突厥人打進中原,我也是最後一個死的。」
「但這樣就是好麼?」
「身家性命都寄託於旁人身上,我不要過這樣的日子。我寧願在邊疆喫苦,也不要做帝京受不得風雨的嬌花。」
舅舅看我良久,長嘆一口氣。
起身,取出身後錦盒。
盒中一把匕首,寒光凜冽,藉着燭火映出我半面容顏。
「好,那我就把傳家匕首交給你。既然阿顏你立此誓言,就做出點東西讓我看看,日後也不要說後悔。」
我接過錦盒,端正跪下,給舅舅磕了三個頭。
「定不負大帥信重之心。」
「好!」

-7-
我以裴鈺的身份留在軍營後,行事比前世方便許多。
舅舅遣了親信在我身邊照料,我又託人定製鞋靴,修飾過後,健壯不少,很有幾分少年英氣。
便是熟人在我身邊,也不敢把我認成裴顏。
畢竟,放着養尊處優的貴妃不當,跑來邊疆吹沙子,正常人做不出這種事。
但是我不正常。
自我與舅舅懇談過後,他常常帶我出現在軍營裏。
知曉真相的只有徐恆之一人,我與舅舅接受良好,唯他日日擔憂。
「恆之,寬心。」
徐恆之苦笑搖頭:「戰事一日不停,我就一日不得寬心。」
我倆一邊討論突厥人動向,一邊往外走。
忽聽遠處一陣吵鬧聲。
只見兩夥人站在練武臺邊對峙,劍拔弩張,若不是軍中不許打架鬥毆,恐怕下一瞬就要打起來。
兩方各有一個領頭之人。
一方是舅舅手底下的兵將,出身邊郡,多是窮苦人家活不下去纔來從軍。
另一方則是來鍍金的帝京公子哥,只爲湊點ƭù⁽軍功,日後回了帝京仕途光彩。
「什麼事在這裏吵鬧?」
「沒事好做了?」
我朗聲制止。
見我和徐恆之過來,舅舅手下的百夫長錢羽先收了半出鞘的刀,冷哼一聲,解釋道:
「還請裴副將給我們做主!」
另一邊,一個面容白淨,有幾分清秀的公子哥哂笑一聲。
「一羣賤民,知不知道我是誰?也敢跟我搶練武臺。」
這人我倒是有過一面之緣。
崇延侯之子霍江岸,當今陛下的表弟,是此番前來鍍金的公子哥里,身份最尊貴的。
身側,有人三言兩語解釋了事情始末。
今日本該是錢羽帶人在練武臺練習,卻被霍江岸一行人搶了位置。
兩撥人本就互看不順眼,立刻爭吵起來。
我淡淡瞥一眼霍江岸,冷聲道:「霍江岸,既然進了軍營,就不論身份都是兵。」
「軍中自有行事規矩,你違背軍紀,與人爭執,我罰你十棍你可有異議?」
霍江岸臉色一變:「你敢!」
我垂下眼睫,掩去眼中嘲諷,我有何不敢?
皇帝忌憚舅舅,常常往軍中塞人。
霍江岸作爲皇帝的表弟,我看他不順眼很久了。
「來人,軍法處置,拖下去打十軍棍!」
霍江岸「鏘啷」一聲拔刀:「我是崇延侯霍家人,寧安郡主的兒子,我看誰敢動我!」
周圍人躑躅不前,面面相覷。
若非必要,沒人想得罪權貴。
見狀,霍江岸得意笑起來:「裴鈺,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底細,在這兒裝什麼大頭蒜?你一個考不了科舉的酸儒,來了軍中還成了副將,真讓人笑掉大牙。」
我彎了彎脣:「是麼?」
我轉身,拎起一旁的軍棍,對着霍江岸的膝蓋抽下去。
「今天我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文武雙全。」
霍江岸慘叫一聲,被我抽得跪在地上,我捏了捏指骨,掄起軍棍追着他結結實實抽了十棍。
從來沒捱過打的公子哥被我揍得哀叫連連。
打完他,我支着棍子站在一旁,朗聲道:
「我知道,你們之中有很多人暗地裏瞧不起我。」
「一個臭讀書的,連戰場都沒上過,憑什麼管我?」
我粗聲粗氣學了幾句將士們的閒聊,臉上卻沒什麼不高興。
他們瞧不上我也正常,畢竟我初來乍到,就算有舅舅背書,在大多數人眼裏也只是一個毛頭小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平白做了副將,總歸難以服衆。
「今天正好借這個機會,還有誰不服的,就上來比一場。」
我踢開霍江岸,縱身一躍,跳上練武臺。
「來吧,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8-
下面的人面面相覷,卻無人敢動。
我也不急,慢悠悠地等着。
「若是沒人來,日後我再聽見什麼編排我的話,就按軍法處置了。」
「我來!」
練武臺下,一個布甲的粗壯漢子咬牙應道。
他跳上來,手中拎着一把長刀,比我高了半個頭,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裴副將說話算話,打傷了你,可別哭着找爹。」
我勾脣,拎着軍棍點了點地:「廢話太多。」
軍漢大吼一聲,執刀衝過來,我一個側身閃開。
「動作太慢。」
說話間,軍棍被我舞得虎虎生威,裹着勁風抽在軍漢身上。
趁着他喫痛閃避,我踮腳抬腿踢在他拿刀的手腕處,巨力之下長刀飛出,手中拎着的軍棍橫在他脖子處。
點到爲止。
我抬了抬下巴,咧嘴笑道:「下一個。」
看到我如此利落地解決了壯漢,下面的將士也激動起來,不等他下去就有人急不可耐地跳上來。
「我來跟裴副將過兩招!」
……
連着挑飛十七人後,我也覺得有幾分喫力,倚着軍棍站在一旁。
「如何?」
「裴副將威武!」
下面一片熱鬧喊聲,惹得帥帳中出來的幾位將軍側目。
聞得起因後,忍不住笑道:
「果然英雄出少年,大帥,裴副將真是有您當年風采啊。」
「早知裴副將讀書好,沒想到功夫也這般好。」
我和舅舅遙遙對視一眼,聞言都忍不住帶了幾分笑意。
要真是裴鈺在這兒,估計這會兒已經讓人抬下去了。
我那弟弟,當真是一朵嬌花,風大點都容易把他吹飛。
想到裴鈺,我笑容微頓。
京中沒有消息傳來,也不知裴鈺入宮過得如何。
但如今形勢,沒有消息,便是好事。
帶衆人散去,我才跳下練武臺。
一回身,看到了蹲坐在樹下的霍江岸。
「蹲這兒做什麼?」
霍江岸噘着嘴,忸怩了半天,活像個沒出閣的大姑娘。
「不說話我可就走了。」
言罷,我也沒搭理他,轉身離開。
片刻後,身後傳來霍江岸的聲音。
「裴鈺,對不起。」
「我不應該說你考不上科舉,你比我強。」
我一愣,再回頭,霍江岸已經一溜煙跑了,留下我對着落日驚訝。
難得貴族子弟,還能說出幾句人話。

-9-
練武臺上切磋後,軍中對我的非議少了許多。
軍營就是如此,拳頭大才是硬道理。
但我來雁門關,不全是爲了接舅舅的班。
我雖存了私心,卻也真心想救定北郡的百姓。
前世,舅舅死後,大軍羣龍無首,朝中無人可用,突厥人趁機破關直入中原腹地。
以定北郡爲首的邊關郡縣接連失陷,突厥人殘暴嗜殺,百姓死傷無數,流離失所,突厥人所至之處猶如人間煉獄。
「阿史那氏信奉狼王,以狼王后裔自居,遊牧出身只懂弱肉強食,畏威而不懷德,懷柔政策恐不能生效。」
舅舅看着沙盤點頭:「阿顏覺得,如何對待突厥汗國纔好呢?」
「自然是打服爲止。」
「只是草原地廣人稀,把阿史那氏打回家,休養生息一冬天,明年還是要鬧得邊境不安,非長遠之計。」
「我聽聞,阿史那氏並非鐵板一塊,如今看着兄弟手足互幫互助,蓋因天朝這一塊肉餅引着他們爭搶。」
「若是能從內部分而劃之,讓他們自顧不暇,到時我們再打過去就容易許多。」
舅舅朗聲大笑:「說得好!」
他指着沙盤講起此番規劃。
我心底卻湧起一股酸澀。
前世,舅舅也這般爲邊疆百姓謀劃過。
皇帝卻怕舅舅聲望太過,默許了父親害死舅舅一家,十萬大軍馬革裹屍,邊疆三郡陷落,死了那麼多無辜的人,不過換來皇帝一句「各方勢力平衡,總要有人犧牲」。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一個只懂玩弄權術,目光狹隘,剛愎自用,對子民毫無憐惜之心的皇帝,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呢?
「舅舅,縱然突厥人全民皆兵,騎術尤爲精湛,但我朝並非沒有好手,幾次交手也沒落下風,爲何一直拿阿史那氏沒辦法呢?」
舅舅怔愣片刻,嘆了口氣,卻沒有說出話來。
舅舅是個君子,尤其重情重義,先帝對他有知遇之恩,臨終前託他爲輔政大臣。
舅舅也信守承諾,爲皇帝勤勤懇懇征戰沙場。
他之所以一直沒拿下突厥王庭,都是因爲皇帝連番阻撓。
皇帝猜忌心尤其重,堅信平衡之術,若是舅舅打下了突厥王庭,豈不是功高蓋主?
見舅舅面露猶豫之色,我也沒有再多說。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舅舅遲早會看懂的。
「阿顏,我知道你對陛下十分失望,也知道陛下並非明君。」
「但朝政之事,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我身在局中,很多事身不由己不能憑一己之快做事。」
「你只需要知道,陛下坐上那個位置,已經是多方博弈下最好的結果。」
我冷笑一聲:「舅舅,多方博弈,要對士族妥協,要讓貴族滿意。」
「可有人想過百姓何辜?邊疆這十萬將士何辜?他們在不知情時,已經被妥協太多次了。」
舅舅還要繼續說話,我擺擺手出了軍帳。

-10-
但我知道,舅舅有自己的擔憂。
誠然他手握重兵,軍中卻不是他一人說了算,皇帝也安插了不少人手。
想要這十萬大軍鐵板一塊,還要多打幾場勝仗,讓皇帝的人不聲不響地消失。
總不能突然揭竿而起,大喊一聲老子不幹了,反他孃的!
行軍打仗,最怕師出無名。
所有事都可以從長計議,只一件事是等不了的。
冬天過去,兵強馬壯,突厥人用不了多少時日又要南下,得趁此機會把他們打回家。
跟舅舅商議過後,我帶着小股將士,先把雁門關附近的突厥散兵圍剿一番,省得他們欺負此地婦孺。
幾次突擊下,我在軍中的名聲越發好。
衆人再叫一ṱūₖ句裴副將,已然心服口服。
估算着突厥大軍壓境的日子,如前世一般,我爹被陛下欽點,帶人前往定北郡。
上一世,舅舅就死在三月後。
我爹跟回利可汗通信,舅舅沒有防備他,戰術提前暴露,雁門關內駐兵圖堂而皇之送進了突厥大軍的帥帳。
舅舅死得不明不白,還背了罵名,說他冒進投敵,害死邊疆十萬大軍。
舅舅死後,裴鈺死裏逃生,卻被我爹又逼回了邊疆,也死在這漫漫黃沙之中。
而我在宮中孤立無援,有心無力,只能看着親人接連慘死。
還好,上天給了我重來一次的機會。
三日後,我爹帶着聖旨前來。
見我第一面,話還沒說出來,我爹就先紅了眼眶,儼然一副慈父模樣。
「二郎!黑了,瘦了!」
他抹了抹眼眶,從懷中掏出一枚荷包遞給我。
「這是你大姐親自給你繡的,你姐姐在宮中也日夜惦記你,你可千萬要保重自身。」
「你和阿顏都好,我百年之後纔有顏面去見你娘啊。」
聞言,身後的舅舅和徐恆之表情都十分尷尬。
千言萬語一句話,我的親爹啊,你是真認不出來兒子女兒啊。
我接過荷包,繡工不錯,一看就是裴鈺親自繡的。
輕咳一聲,壓下笑意,我制止了我爹繼續發出驚人之語。
等我爹和舅舅走了,徐恆之才湊過來低聲問我:
「真是你爹?」
「如假包換。」
「看來裴鈺裝得不錯。」
我勾脣笑了笑:「我弟比我有女人味。」
徐恆之垂下眼睫,輕聲道:「我就喜歡英姿颯爽的女子。」
「嘖。」

-11-
作爲皇帝欽點的監軍,我爹開始頻繁出入帥帳。
沒人會防備他。
誰能想到他大好日子不過,非要去投敵叛國呢?
哦,可能還是皇帝指示的。
這種情況下還真不好說他是不是叛國。
入夜,萬籟俱寂。
我拎着截回的信鴿進了帥帳。
信紙擺在桌子上,燭火搖曳,昏暗的光線下,舅舅臉色難看地看完了一封密信。
我一直讓人盯着我爹,今夜他鬼鬼祟祟出軍營,還找了個僻靜地方放鴿子,鴿子離開他視線就被射落。
我爹通敵的罪證,此刻擺在舅舅面前。
「裴世朝這是在做什麼?」
「佈防圖放出去,雁門關失陷,邊疆百姓何去何從?」
「舅舅,信中只有佈防圖麼?」
我抬頭,神色嘲諷,「若我爹不是投敵,而是忠君呢?」
「裴顏!慎言!」
我捻起密信,抖落兩下。
「這信ţű̂ₔ中不是都寫清楚了麼?陛下寧願捨棄邊疆三郡,也不想讓你勢大。」
「舅舅,你忠君愛國,忠的是誰呢?」
「連子民都可以捨棄的皇帝,就真的值得邊境十萬將士拼命麼?」
趁着舅舅臉色劇變,我繼續道,「你看到我爹今日穿的鞋了麼?鞋面是蜀錦呢。舅舅知道蜀錦多貴麼?不僅貴,還嬌氣,碰不得水,但我爹穿着它隨意出行。邊疆的百姓喫飽飯都是奢侈,將士們冬日裏連棉衣都配不齊,可帝京裏像我爹這樣的酒囊飯袋多如牛毛。」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將士們在外拼命保家衛國的時候,京中貴族只覺得我們卑賤粗野,舅舅,我們要保護的是淳樸無辜的大夏百姓,不是那些只會享受吸血的貴族子弟。」
舅舅閉了閉眼。
「陛下選了你爹做這件事,是想坐收漁翁之利,對吧。」
「若是事成,周家軍重傷,我一死,陛下必能睡得安穩;若是不成,你爹被發現,作爲姻親也會牽連到我,對陛下還是有利。」
舅舅行軍打仗多年,從來不是不知朝政的傻子。
他只是沒想到,忠心耿耿護衛多年的皇帝,會爲了玩弄權術置百姓安危於不顧。
可惜了,龍椅上坐的就是這麼一個毫無仁君之心的蠢豬。
燭火映在我臉上,銅鏡裏我的眼神明亮似星辰,兩團火苗在眼中閃爍:
「舅舅,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你真的要爲了昏君,拖着邊疆百姓和十萬將士一起死麼?」

-12-
換了密信內容後,我重新放了信鴿出去。
舅舅也開始有意防備我爹。
他帶着那封截獲的密信,拉着親信懇談一夜。
第二日,我爹就進了一個精心爲他準備的圈套。
我爹可以死,卻不能死於叛國。
此時舅舅與我師出無名,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自古都是得民心者得天下。
倉促之間叛逃,只會得到叛黨名頭。
但舅舅手握重兵,天高皇帝遠,只要定北郡這附近的百姓認他感激他,就算得了民心。
皇帝本就制衡不了舅舅,而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帶兵,把突厥人打回老家,讓他們看到我的軍旗就發抖。
「二郎,你不擅長打仗,明日出徵,不如留下。」
我爹把我叫到一旁勸我不要跟舅舅出去。
我看着他,許久不曾說話。
上一世,他是不是也曾勸過裴鈺呢?
大抵是僅存的一點良心,不想看着親兒子一塊兒死,所以我爹支走了裴鈺。
但定北郡失陷,那些慘死的人,又是誰的兒子,誰的父親呢?
「父親說得是,明日我就不給舅舅添亂了。」
我爹欣慰地笑了笑,遞給我一封書信,讓我明日快馬送去驛站。
我拿着信,站在樹下。
黃土飛沙,日日如昨。
原來,前世的裴鈺是這樣活下來的。
卻也不過是苟延殘喘。
爲了權勢,也爲了斬草除根,最終裴鈺還是埋骨雁門關。
爲父不仁,爲夫不義。
我爹今生被我算計,是他應得的。
他要是個慈父,沒準我和裴鈺都不會長歪,我們一家子從根上就不太正常。
如今圖窮匕見,也很符合常理。
「父親會上前線麼?」
我爹笑容裏帶着淡淡的得意:「那是自然,你老子我當年也是跟你舅舅打過仗的。」
「是麼?父親從前沒提過呢。」
「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提他做什麼?」
身後,舅舅的聲音傳來:「你們父子二人聊什麼呢?」
我高聲道:「父親說,昔日也跟舅舅打過仗。」
舅舅微笑,神情中帶着幾分緬懷過去的悵然:「世朝以前也做過我的副將,他那時功夫好,長得也好,你娘一眼就看中了他。」
我垂下眼睫,實在想不出我娘該是什麼模樣。
我爹卻愣了片刻,才接話道:「是啊,晚娘跟我也是在定北郡認識的。」
「她最愛騎馬,可惜跟我進京後,就沒有機會跑馬了。」
父親,您也覺得愧疚麼?
我娘是我爹投向陛下的第一道見面禮。
權力傾軋下,我娘是最先死的。
不知道前世奈何橋團聚的時候,她有沒有後悔。

-13-
通信半月後,突厥大軍贏了幾場小型遊擊。
這是舅舅故意設下的圈套,只等着我爹和突厥人上當。
本應該離開戰場的我,此刻正帶着兩千騎兵從側翼突襲突厥大軍營地。
馬腿上纏着軟布,夜行無聲,身後兩千精兵在我帶領下直奔只有少許士兵防衛的大營。
突厥人還做着南下的美夢,回利可汗的兒子,戈多王子此刻就在大帳之中。
一片火光中,我單槍匹馬生擒了戈多。
前世,裴鈺和舅舅都死在他手裏。
裴鈺死的時候,身首異處,戈多把他的頭拴在馬尾上,繞着定北郡的城牆拖行。
這一世,客死他鄉的,輪到戈多了。
「報!裴副將生擒戈多,現在已經大勝歸來!」
帥帳中,舅舅忍不住帶着人出來接我。
「裴鈺幸不辱命!」
而另一邊,我和舅舅安排的埋伏也捷報頻傳。
只是我爹再也沒有機會活着回來了。
Ṭũₗ荒山枯樹,一地殘屍,枝丫上站着幾隻烏鴉,緊盯着地上的屍體。
我爹和他的親信都死在突厥人刀下。
他身上,有我安排人放的最後一封「密信」。
信中說,他假意投誠,其實沒有把真正的佈防圖送出去。
我還仿照他的筆記,寫了一段戰術安排。
不知道突厥人會不會搜屍。
如果他們拿到假的戰術安排,走上一條不歸路,那就最好。
當然,不搜也沒關係。
反正我又不虧。
……
重創突厥大軍,生擒戈多王子。
舅舅在邊疆聲望一時無兩。
雖然損失了我爹,但是無傷大雅。
京中的封賞很快就下來了,我猜皇帝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這一次,被封賞的主要是我。
哦,是裴鈺。
陛下金口玉言,英雄出少年,爲了勉勵我,讓我繼承裴家爵位。
一同來的,還有裴鈺送來的密信。
「姐!輕點打慢點贏,你立功太多,皇上都要爲了安撫你寵幸我了!」
差點忘了,深宮內苑,我還有個當貴妃的弟弟。
前世皇后一家也算死在帝王權術裏,我走之前特意跟裴鈺言明,讓他好好利用,能跟皇后結盟最好不過。
也不知裴鈺跟皇后如何了。

-14-
入夜,我端着一壺酒,坐在樹邊自斟自飲。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身後,霍江岸拎着一碟牛肉走過來。
「裴鈺,你,節哀順變。」
霍江岸臉上帶着點憐惜,不自在地安慰了我一句。
軍中都知道我爹的死訊,不知情的人都以爲我傷心欲絕。
月光落在霍江岸臉上,他比初見時壯了許多,也黑了許多。
我笑了笑,拍拍身側空地,示意他過來。
「小侯爺這次也立功了,打算什麼時候回京啊?」
霍江岸搖搖頭:「我想留在定北郡。」
「哦?還沒遭夠罪?」
他道:「不是遭罪。」
「那日,你跟將士們切磋的時候,我覺得你那樣纔是真男人。」
「我來邊疆從軍,其實不是家裏安排的,大哥是崇延侯世子,名正言順的小侯爺,而我在京城只會喫喝玩樂。我惹了禍,父親說我是個廢物,我一氣之下就跑到定北郡投軍了。」
「可能父親說得對,我那時真是廢物,來了定北郡也靠人照顧,還自覺高人一等。」
「但是我覺得現在我不一樣,裴副將,謝謝你那日的軍棍,我也想做一個真正的士兵。」
我站起身,拍拍他肩膀,將手裏的酒壺遞給他。
不管後事如何,至少此刻,我跟他都是真心。
他仰頭一飲而盡,大笑出聲。
「爽快!」
……
收整一番後,我和舅舅都覺得,應當趁熱打鐵,一舉打進突厥王庭。
舅舅大後方壓陣,我領兵突擊。
「舅舅不必擔憂,冠軍侯封狼居胥之時也不過二十二歲,自古英雄出少年,興許我也是個少年天才呢。」
舅舅搖頭苦笑,拍了拍我的肩膀:
「萬事小心,等你凱旋。」
「萬勝!」
我舉起長劍,身後的騎兵也跟着高呼萬勝。
「明敕星馳封寶劍,辭君一夜取樓蘭。」
「舅舅,等我把回利可汗的腦袋帶回來給你當尿壺!」

-15-
我帶兵直入王庭之時,皇帝的聖旨姍姍來遲。
皇帝說,打進突厥王庭勞民傷財,今朝應當修身養性,讓邊疆百姓得到喘息。
他準備跟突厥人議和,娶突厥公主。
傳旨的內侍追了一路都沒追上我,傳信人說,舅舅收了聖旨,卻說我已經帶兵出征。
「如此大事怎麼不跟陛下商議!」
舅舅未曾說話,問話的內侍就被舅舅身邊副將罵了一通。
「是不是突厥人打進定北郡,我們也得傳信問了陛下再反擊?」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皇帝此舉,只是不想看舅舅勢大。
但是他註定要失望了。
我率軍回程時,舅舅聞聽勝利消息,帶人來接。
我翻身下馬,把手裏的錦盒遞給他。
「幸不辱使命!」
「回利可汗的頭顱,給舅舅做禮物。」
夾道百姓發出激烈的吼聲。
時隔十八年,大夏的鐵騎踏平突厥王庭,籠罩在邊疆百姓頭頂的陰影終於散去。
我不再是舅舅的外甥,而是用兵如神的少年將軍。
他日史書工筆,也有我一席之地。
……
慶功宴過後,我稱病不出,實則帶人潛回帝京。
我爹死訊傳回帝京,裴府只剩繼母和裴愫。
線人說,裴愫似乎有個兒子養在別院。
皇帝倒是挺有閒心。
但我在邊疆屢立奇功,他真的敢像前世一般,接裴愫進宮麼?
況且,這一世皇后父親進退得宜,不曾讓皇帝抓住把柄。
而我回京,就是爲了親自跟皇后母家崔氏一族面談。
崔家知曉不少內情,招待我的是崔家長公子,崔平徽。
「見過忠勇侯。」
崔氏公子如蘭如麝,斯文俊秀,手中一把摺扇,不搖也風流。
「崔家只有一條要求,日後忠勇侯逐鹿中原,皇夫要是崔氏子。」
我一愣,微微挑眉。
「崔家消息倒是靈通。」
「舍妹也是無意間察覺。」
崔平徽姿態風雅,蕭蕭君子,疏疏落落。
他起身,替我斟茶。
「平徽五歲開蒙,八歲能文,熟讀經史,略通兵事。滿帝都的年輕兒郎,沒有比我更適合侯爺的了。」
「崔家薄有家資,日後也能成爲侯爺的助力。」
崔大公子不愧是帝京第一美男子,目光深情地看着我的時候,我很難拒絕他的請求。
美色誤我!
「你怎知日後是我稱帝?萬一我跟裴鈺換回身份,你崔大公子豈不是虧了?」
崔平徽輕笑:「侯爺不是一般人,怎會辛苦一番爲他人做嫁衣?」

-16-
與崔家定下盟約後,我帶着一批崔家提供的錢財趕回邊疆。
自平定突厥後,世人也隱隱有此感覺,前來投誠的人數不勝數。
舅舅不貪功,人人都知如今周家軍做主的是忠勇侯。
幾番試探之下,皇帝再也坐不住,傳旨讓我進京。
我以邊疆不安穩爲由,又拖延了一年半。
這一年半,我在定北郡養精蓄銳,招兵買馬。
權力這種東西,誰拳頭大誰說了算。
平定突厥王庭的是我,手握重兵的也是我。
至於皇帝,空有大夏正統的名聲罷了。
血脈值幾個錢?
他大夏江山不也是從前朝末帝手中奪來的麼?
皇帝不是喜歡玩弄權術,大搞平衡之道麼?
我倒要看看如今形勢,他還能平衡出什麼。
裴鈺那邊,我以賀壽名義,光明正大地送去八百府兵。
且不說皇帝不敢動他,就算是他真的發癲,也得看看我給不給機會。
……
霍江岸一直跟在我身邊。
他家也樂得兩頭下注,不管他的風騷走位。
明面上演了一場父子恩斷義絕的戲碼,私底下沒少通過他給我賣好。
死老頭子還挺雞賊。
自那日懇談一番後,霍江岸對我忠心耿耿,幾次爲我涉險,捨命幫我收復失地。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如今霍江岸像是褪去灰塵的美玉,又像是一把出鞘的劍,鋒利且光彩。
「將軍要去平定高昌了麼?」
霍江岸明知故問。
他不能同去,此間還有事情需要他處理。
「三日後啓程。」
「將軍要帶徐恆之一起?」
我偏過頭,眼帶笑意:「恆之是我親衛,自然要跟我一同回去。」
他咬了咬脣,脖子都紅起來。
「徐恆之能做的事,我也可以。」
「哦?恆之能做什麼?」
霍江岸扭過頭,彆扭道:「反正,我不會比他差的。」
我垂眸掩去眼底笑意,替他理了理衣襟。
「等我凱旋。」
霍江岸走後,舅舅才笑着出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崔氏那個大公子也來了好幾次,恆之是我看着長大的,霍家這位脫胎換骨。」
「阿顏,喜歡哪一個呢?」
我笑了笑:「哪個帝王只有一位紅顏知己呢?」
「打天下這麼辛苦,我多幾個可心人,也沒毛病。」
舅舅朗聲大笑。
「阿顏打算何時與裴鈺換回身份呢?」
「總歸還是要昭告天下的,我出生入死,日後若史書上都沒有我的名字,豈不是虧大了?」
「不怕有人阻攔你女子之身登基?」
「自然不怕。不服就同我比畫比畫,突厥王庭是我平定的,回利可汗也是我親自砍下腦袋,我可不是平白無故走到今日,我跟那些等着父輩贈予權力的人不同。」
「我的東西,是我親自打下來的。」
舅舅撫掌大笑:「好!有志氣!」

-17-
三月後,我平定高昌歸來。
自此東西版圖皆由周家軍接手,邊疆十三郡,只認節度使不認皇帝。
皇帝遙遙傳來聖旨,讓我入京娶長平長公主爲妻。
歷來駙馬不得領兵,皇帝卻不敢明說讓我交出兵權。
而聖旨到的那日,我一劍劈了聖旨,冷笑一聲回了營帳。
「忠勇侯要抗旨麼?」
「我倒是想問問陛下這是在做什麼?」
當着使臣的面,我獰笑道,「陛下這是想要造反了麼?」
同來的,還有裴鈺送來的密信。
信中言,他準備服下假死藥,由皇后和崔家安排離宮。
到時候殺了我妹妹的黑鍋,就扣到皇帝頭上。
等裴鈺輾轉出逃,貴妃死訊傳遍大夏之時,皇帝終於坐不住了。
他心知肚明,此時我手握重兵,又在西北經營多年,不只邊疆在我治下,帝京外的半數郡縣都已失去控制。
一向喜歡制衡之術的皇帝,終於低頭,封王聖旨跟裴鈺一塊兒來到隴西。
時隔多年,我和裴鈺再次重逢。
還好這一次,我和阿弟活着見面了。
「大姐!你真是這個!」
裴鈺對我讚不絕口。
「你都不知道,自從你封狼居胥,戰無不勝以後,皇帝見我就閉嘴,我天天在宮裏橫着走!」
「你這個貴妃倒是當得挺開心,聽說自從你進宮以後,宮中再無子嗣降生。」
裴鈺靦腆一笑:「嗐,我就是擔心皇帝發瘋,所以從根源解決了問題,讓他不舉一勞永逸。」
我一口茶噴出來。
怪不得皇帝一個孩子沒有啊,原來是裴鈺動手了。
好好好,他果然就應該進宮當貴妃,真是宮鬥聖體。
「我聽說,你跟皇后關係不錯?」
裴鈺面上浮起幾分薄紅。
「瑤娘是個好女子,阿姐,等你登基以後,記得給我跟瑤娘賜婚。」
「我進宮才知道,瑤娘一直喜歡我的詩文,我們在宮裏琴瑟和鳴一見如故。」
我彎脣笑起來。
前世,皇后雖同我鬥了多年,但崔氏女郎一直光明磊落,我亦敬重她人品。
沒想到裴鈺能跟皇后有這般緣分,也算皇帝做點好事吧。
我問裴鈺,要不要給父親上一炷香。
裴鈺停頓片刻,苦笑道:「還是算了吧,我怕忍不住給他牌位燒了。」
我和裴鈺相視而笑。
良久,裴鈺低低嘆息一聲:「若前世我能像阿姐一樣驍勇善戰,就不會是那樣的結局。」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阿鈺,人各有志,不要爲過去的事情爲難現在的自己。」
「今生你我都盡力而爲,不是也很好麼?」
我和裴鈺都小心謹慎,不曾暴露重生之事。
尤其是在死人面前。
死得太清楚,萬一旁人也有此奇遇,那到時候捱揍的就是我們姐弟了。
還是小心爲上。

-18-
天下都在猜忌皇帝殺了貴妃給我下馬威之時,突然有人傳出消息。
忠勇王同父異母的妹妹有個私生子,生父是皇帝。
我問裴鈺:「皇帝ŧù³不是不能生麼?」
裴鈺笑嘻嘻:「裴愫那個小孩倒真是皇帝的,不過我已經把皇帝不能生的消息傳回宮裏了。」
我挑眉一笑,當即明白了裴鈺的意思。
皇帝生性多疑,他怎麼可能不懷疑裴愫呢?
若裴愫投奔了我,李代桃僵,那孩子其實不是他的,他該如何做?
真是可惜,那可是皇帝此生唯一的孩子了呢。
「走吧阿鈺,回京給咱們妹妹做主。」
「我折了一個貴妃妹妹在宮中,另一個妹妹還給皇帝生了個娃,這天下這麼多女子,皇帝怎麼就扯着我裴家欺負呢?」
這次,我再次返還帝京。
將在外,無詔不得回京。
但此時,已經沒人敢攔我入京。
誰都知道,如今大夏江山,半數都是忠勇王說了算,帝京坐着的皇帝不過是花架子。
腐朽的帝國終將走向終點。
……
回京那日,裴府設宴。
繼母和裴愫都小心賠笑。
父親一死,裴愫入不得中宮,偏還有個生父不明不白的兒子,在帝京過得很是艱難。
熟識的人都知曉,我跟裴愫關係不睦。
她就是扯着我的旗號交際,也要被諷刺一番。
而裴鈺多年來孜孜不倦,散播消息,說我娘死得不明不白,是我爹爲了娶繼母入門故意害死的。
如今我跟繼母繼妹不親近,也沒人多言,只說是報應。
「阿兄,你當真要做不忠不義之人麼?」
宴席上,裴愫端着酒杯言辭懇切。
「我那孩子,也是裴氏血脈,日後他認祖歸宗,登基爲帝,阿兄你自然享不盡榮華富貴。」
「一筆寫不出兩個裴,親外甥做皇帝,又名正言順,不是很好麼?」
我差點笑出聲來。
「裴愫,這番話誰教你說的呢?」
「我看你真是蠢得不可救藥,你那血脈不清不楚的兒子,也配當皇帝?」
「不過你放心,我留着你們母子還有用。」
「裴鈺!」
裴愫面色難看。
「你當真要造反不成?你就不怕父親九泉之下難安麼?」
「你都未婚生子了,父親也沒詐屍,可見父親氣量大,能容下你自然也能容下我。」
我伸手,接過裴愫手中的酒杯,冷笑一聲,捏着旁邊繼母的嘴灌了下去。
裴愫想要阻攔,但她一個弱質女流哪裏搶得過我?
只能痛呼一聲,撲到繼母身上。
「裴鈺!你竟然弒母!」
我敲了敲桌子,冷漠地看着繼母嚇白了的臉。
「這酒,是你端來的,裴愫。」
「真是駭人聽聞,難道你們母女想對我下手麼?」
「我可是朝廷命官,你知不知道毒害朝廷命官是什麼罪?你和你那個小畜生,都不用我說話,自然有人送你們上路。」
都到了如此情形,裴愫竟還想着給我下毒。
原來皇帝喜歡的是這種蠢貨。
這大概就是惺惺相惜吧。
「知道皇帝爲什麼讓你來對付我,自己卻不出頭麼?」
「因爲他想一石二鳥,你自以爲給他生了孩子就能出頭,人家卻根本沒想認你那個孩子。」
裴愫哭出聲:「不可能,若不是你橫加阻攔,我早就入宮了!」
我笑嘻嘻:「你不會編瞎話把自己都騙了吧?騙騙哥們兒得了,別自己也信了啊。」
「當初入宮的聖旨爲何落在裴顏身上,是她去求的麼?你和皇帝兩個只會躲後面放冷箭的廢物東西,想要權勢又害怕責任,世上可沒有這樣的好事。」
「你!」
我聳聳肩。
「哎呀,妹妹快看,你娘死了!」
我看着痛苦掙扎的繼母,緩緩勾起脣。
裴愫還活在這一方宅院裏,以爲跟我是姐妹爭鬥,皇帝撐腰,給我一杯毒酒就能解決。
但我如今可不是隨他們擺弄的喪母長女了。
「裴愫,害死了親孃,感覺如何?」
裴愫回頭,眼帶恨意。
「別這麼恨我,就算恨,你又能拿我怎麼辦呢?」

-19-
出門後,我讓人把裴愫的孩子帶來我面前。
瑪德死孩子,長得又像裴愫又像他爹,看得我一股子火。
那小孩仰着頭,看我的目光頗爲不善。
「你就是裴鈺?」
我點點頭,等着他接着說話。
「亂臣賊子!這天下是父皇的,你快跪下給我磕頭,不然父皇出兵有你好看的。」
「嘖,真是不討喜。」
我彎下腰,畢竟是小孩,我一身殺戮帶來的血腥氣,嚇得他臉色蒼白。
我無心跟一個小孩鬥嘴,只是想看看這孩子像不像皇帝。
很好,挺像。
「帶進宮。」
……
「忠勇王,你怎敢擅闖宮門!」
皇帝的護衛舉着劍,言談間卻帶着幾分瑟縮。
他們怕我。
他們自然怕我。
權力這種東西,握在誰的手心,誰就有支配世界的能力。
「讓開,我今天是來跟皇帝說好事的。」
「什麼好事?」
有人壯着膽問道。
我瞥了他一眼,一腳把他踢出去。
「什麼東西,輪得到你來問我?」
硃紅大門一如前世,宮裏還是我記憶中的樣子。
前世,我拎着刀,死在這道硃紅大門之前。
那時皇帝說什麼了?
他說,不自量力。
而今,輪到我來問他了。
我入宮後,徐恆之亦帶兵進京,城外十里處就是我麾下大軍。
城中閉門閉戶,普通百姓也嗅到了危機,大家都躲在家裏,不知道外面天色如何。
皇上坐在大殿之上,見我一身煞氣無詔入內,面上強撐出鎮定。
「忠勇侯,你想造反麼!你就不怕萬民指責?」
我彎脣:「瞧您說的,多嚇人啊。」
「臣哪裏是要造反,臣今日找您,是爲了大夏江山有繼啊。」
我拎出身後嚇呆了的小孩。
「陛下,您看這孩子,像不像你?」
「這可是我妹妹九死一生給你生的兒子,你開心麼?」
我手握重兵,亦有世家支持,就算我今天讓皇帝退位讓賢,他也只能言語上罵我幾句,然後灰溜溜地給我騰地方。
皇上一臉恥辱,閉了閉眼,終於憋出一句:
「是朕的兒子。」
「皇上肯認就好,明日早朝,封這孩子做太子吧。」

-20-
「君侯直取帝位也無人敢置喙,爲何還要封太子呢?」
崔平徽跟我談完時政,忍不住問我。
我勾脣,笑了笑,沒有同他解釋。
能兵不血刃拿下帝京自然最好。
我麾下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兵,若是有辦法,我不希望他們死於權力傾軋。
「平徽,你去過定北郡,那裏的百姓過得很艱難。」
「但你看帝京,裴愫得寵時,一件衣物都夠邊疆三口之家活五年。」
「其實百姓很淳樸的,只要有口飯喫,豐衣足食,再辛苦的日子他們都堅持得下去。」
「爲君者不爲子民着想,他配不上這樣淳樸踏實的百姓。」
崔平徽對着我行了臣禮。
「君侯能保證,日後不讓百姓受苦麼?」
我朗聲一笑:「我活着時候自然能,至於我死之後,那就是後人的事了。」
「平徽,這世上之事沒有一成不變,大夏立國之時,不也是想救天下萬民於水火麼?」
我執起崔平徽的手,「我只希望,至少我們活着的時候,能讓這個時代的人豐衣足食。」
崔平徽眸光溫柔,回握住我的手: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
皇帝第二日不服不忿地認下了裴愫的兒子。
裴愫也終於實現願望,入主中宮。
至於皇后,則在我跟羣臣的見證下,與皇帝和離了。
「天下哪有和離的皇后!」
皇帝簡直要發瘋。
我笑了笑:「你之後就有了。」
皇后依稀舊時模樣。
無人處,她對我行Ṭű₆了大禮:
「君侯當真天下女子表率。」
「那日得知平定突厥王庭和高昌的是君侯,我亦在宮中落下淚來。」
「我等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若非君侯給我指了一條路,我終其一生都不會想到,女子亦可建功立業。」
「待君侯日後大業即成,我和家中姊妹也想參加科考,爲陛下鞠躬盡瘁。」
「好!」
我撫掌大笑。
「就需要你這般有志氣的女子!」
「到時你與我阿弟同朝爲官,可不要讓他。」
皇后莞爾一笑,如今不能叫她皇后,
她有名字,崔瑤。
待我等歸爲塵土,史書之上,亦會有她名姓。

-21-
半月後,帝后要在宮中設宴,爲我接風洗塵。
徐恆之替我整理好衣衫,笑道:
「咱們陛下,這是學人家設鴻門宴呢啊。」
「那也要他有這個本事。」
我入宮時,身上還帶着佩劍,引人側目。
皇帝和裴愫坐在上首,裴愫看我的眼神憋着壞,不知道又想做什麼蠢事。
待人來齊,裴愫才似等不及一般,站起身指着我大聲道:
「今日召ŧŭₓ諸位前來,是有一事要說!」
「忠勇王其實是個女子,她根本不是裴鈺,而是我大姐裴顏!」
宴席上羣臣被這個消息驚到,討論聲不絕於耳。
皇帝眼中帶笑:「裴顏,你一個女人拋頭露面,真以爲能瞞天過海麼?」
「你若是此刻謝罪,朕可以既往不咎,不然你們裴家百年聲譽可就被你毀了!」
裴愫也跟着幫腔:「姐姐,你不是不敢認吧?羣臣在此!你敢驗身麼!」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似乎抓到了絕妙把柄。
我卻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本就是女子,有何不敢認?」
我認得乾脆,裴愫和皇帝反倒愣住了。
「你!你既然承認了,還不認罪伏法!」
「伏法?」
「伏什麼法?」
「陛下,您是發瘋了麼?」
我拔劍出鞘,一劍劈開面前桌子,環視一圈,目光所到之處,無人敢與我對視。
「如今邊疆安定,國朝安穩,是我一刀一槍打下來的。」
「你該不會覺得我是女子,立下功績就不被承認了吧?」
我回頭看向羣臣,目光所至之處,無人敢與我對視。
崔家族長率先出聲:「自然不會!」
「君侯功績,天下皆知,難道還有人會因此而質疑麼?崔家早知君侯身份,亦要助君侯成事也!」
言罷,他面上帶出幾分動容,「臣只是心疼君侯,南北征戰辛苦萬分,不知平徽照顧君侯可還得宜?」
「平徽仰慕君侯已久,多謝君侯體恤。」
崔族長一番話,討論的人都熄了火。
是啊,就算我是裴顏,但軍功和百姓的支持是實打實的東西。
衆人反應過來,立刻暗罵崔氏老奸巨猾,開始思索家中子弟有沒有合適的,能送到我身邊來。
我拎着劍,踱步上前。
「陛下,您知道我等這一天多久了麼?」
「我只是想讓您好好看看,自己是怎麼敗在女人手下的。」
「裴愫,你兒子如今是太子,只要皇帝死了,你就是太后。」
我看着裴愫緩緩道。
「你是要兒子,還是要陛下呢?」
言罷,我拉着裴愫的手,塞給她一把刀。
裴愫發着抖,看向皇帝。
「陛下。」
「愫娘,不要信她!」
裴愫握着刀沒有動。
皇帝則跟她追憶往昔好時節,眼中一片深情。
裴愫忍不住動容,湊近幾分。
下一瞬,皇帝突然奪刀,扎進裴愫脖子。
「救駕啊!」
皇帝倉皇出聲,宮室內竟沒人敢上前。
幾位宗室族老面露不忍,神色灰敗,卻也不敢頂着我的怒氣救皇帝。
人人都知道,皇帝是強弩之末,真正如日中天的,是我忠勇王裴顏,天下早就變了名姓。
我及時攔下刀,裴愫只受了皮外傷。
「陛下!你竟然這樣對我!」
裴愫撿起刀,憤怒地反擊。
皇帝受了我一腳,傷及肺腑,裴愫手中還有刀,他難免落入下風。
最後,裴愫親手了結了皇帝。
「是你逼我的!」
皇上滾落地上,死得十分不體面。
裴愫回頭,拉着嚇哭了的太子,瘋了一般大喊:
「我是太后了,兒啊,你要做皇帝了!」
話音未落,她ṱü₆怔愣低頭, 看到太子手中閃着寒光的鐵刃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太子抹着眼淚道:「我爲父皇報仇, 君侯就會扶我做皇帝!」
裴愫身子後仰,我扣住她脖子, 低聲道:
「蠢貨,真以爲我會放過你麼?」
我只是想看他們一家人狗咬狗而已。
身後, 羣臣愣住沒有說話。
我冷冷回眸:「愣着做什麼?陛下死了, 還不趕緊扶太子登基。」
我摸了摸太子沾着血的臉蛋, 「真是可憐。」
「國不可一日無君, 太子, 登基吧。」

-22-
三年後,新帝以自身無才無德, 恬居帝位爲由,下詔禪位於我。
我推辭幾次,在羣臣相請中登基爲帝,改國號爲周,改年號爲建武,封崔氏子爲正君, 又立北將軍徐恆之和崇延侯之子霍江岸爲側君。
女帝登基, 朝堂爲之一新, 上至世家下到庶民, 皆有女子出仕,走上政治舞臺。
女帝又立太女, 三代女帝后, 時人再見古籍言女子不可出仕,只覺滄海桑田。
……
我登基爲帝后, 自然有不少皇室宗族不滿, 危機與新生並存。
但這也無妨,我畢竟是弓馬得天下,想和我作對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本事。
而我亦以民爲重, 輕徭薄稅, 休養生息, 開放邊疆互市, 重拾農桑,已然一派繁榮向上之景。
又一年春狩,裴鈺跟在我身邊, 聊完了政事, 突然笑道:
「聽說北地此番進貢,送了一對雙胞胎王子過來, 生得十分美貌。」
「阿姐,你這後宮可是要添新人了?」
我一箭射落野兔,勾脣道:
「到時看看再議。」
【史記】
周太祖裴顏, 善征戰, 通兵事。
以其弟裴鈺之名出征雁門, 北定突厥,後又征討高昌,未有敗績。
末帝禪位於太祖,太祖仁而愛人,在位期間政不出戶,天下晏然;刑罰罕用, 罪人是希;民務稼穡,衣食滋殖,史稱建武盛世。
– 完 –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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