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薨了。
在平平無奇的一個晚上,嘎嘣一聲就沒了。
所幸,薨了一半。
哀家又活了。
重生在了一個不起眼的妃嬪身上。
無所謂,年輕的身子更好。
就是參加自己的喪禮,多少有點不適。
葬禮上,一個被我壓制多年的皇帝。
一個被我滅了滿門的學生。
一個被我誅了三族的男寵。
滿宮之人,貌似只有這三個人傷心。
也貌似,害我的人,就在這三個人中。
-1-
剛重生,還不太適應這具身體。
這個身體的主人,我是記得的。
一個縣令的女兒,在這宮中每天戰戰兢兢,小心着不得罪別人。
心情鬱結,容易患病。
哀家沒的那天,恰好也是她沒了的時候。
於是靈魂順理成章地鑽進了她的身子裏。
重生的感覺還不錯。
更年輕的身體。
還能親自去參加自己的葬禮。
-2-
上次滿宮身着白素,還是先帝殯天。
當年還是太子的霍衍也是這樣,紅着眼跪在棺前。
不過,那次他眼裏是慶幸。
這次他揹着我,我看不清。
舉目望去。
看得出來不少人掩涕是假的。
我理解。
我當政十三年,把持大權,剷除根深蒂固的世族,任用臭名昭著的酷吏。
朝中大臣對我,說是敬畏,不如說是畏懼。
盼着他們爲我流淚,真是天方夜譚。
不過也有一個人。
她哭得真切。
梨花帶雨,一身縞素,柔中帶剛。
那是我的學生,沈知微。
她十三歲便跟着我,侍奉我的起居。
我教她爲官之道,教她權衡之術。
她學得很好,後來官至御史中丞,統領言官,爲清流之首。
只可惜我死得太過突然,否則有我做保,她再過幾年,大抵能做到丞相之位。
-3-
我悄悄挪過去,遞給她帕子。
「沈大人節哀。」
沈知微看過來,眼睛紅腫,卻帶了詫異。
「多謝麗嬪。」
看來麗嬪與她素日未有交集,此番搭話,倒頗爲唐突。
只是感情到了,我也捨不得自己學生這番悲慼,還是忍不住安慰道:「太后已逝,生人存世,雖有緬懷,也不可過度傷心,損及身子。」
「麗嬪所言甚是。」沈知微淡淡道。
相顧無言,我也只好退下。
衆人或手中捏着洋蔥,或是掐着大腿,總之是要擠出幾滴淚來。
可給自己哭喪,我是真做不到。
愣是把大腿掐紫了,也沒溼潤眼角。
幸好這麗嬪是個沒什麼存在感的妃嬪,雖是不哭,也不會有人多看幾眼,惹來閒話。
我閒着無聊,想去看看皇帝。
他不是我親兒子。
每每叫我母后,都是咬牙切齒。
-4-
我悄悄挪過去。
霍衍跪着,垂眸不語。
他眼圈泛着紅,恍惚之間,我想起來第一次見到他。
也是這樣,溼着眼眶,隱忍不發。
那時霍衍才十三歲。
我二十。
他是先帝長子,被寄予厚望,可惜性情軟弱,爲先帝不喜,常被責罰。
彼時我入宮,恰好看到了正在默默啜泣的霍衍。
單薄的身軀立在風裏,頗爲可憐。
詢問之下才得知,京中戶部侍郎貪墨,被押入大牢,牽扯出來一系列的貪污人員名單。
身爲太子的霍衍因貪墨金額不多,處罰人員範圍過大,而選擇了輕拿輕放。
先帝霍玉宸大怒,下令斥責。
他剛從金龍殿裏出來,身上被潑上的茶水還留着痕跡,要在殿前跪上一個時辰才讓回去。
我看着不覺心軟,給了他一顆桂花糖,又伏在他耳邊道:
「戶部侍郎是江北田家世族中人,陛下本就意欲打壓世族,這般好的把柄自然要重罰,你卻輕輕揭過,陛下盛怒也是正常。」
霍衍抬頭,微微愕然。
「喫顆糖吧,壓壓心裏的委屈。」
他頓了一下,接了過去道:「多謝姐姐。」
楊柳三月,春風送暖。
我看着他,微微頷首。
清風拂面,喚回我的神思。
距離初次見他竟已經過去了二十年。
這二十年的時光,過得真快啊。
我嘆氣,看來霍衍於我,倒也不是恨之入骨。
起碼流出的淚,有幾分真心。
正沉思,卻聽到低沉的聲音入耳。
「你是?」
-5-
我一愣,忙回話:「臣妾是蒹葭宮中的麗嬪。」
霍衍微皺眉頭,大抵是想起了這號人物。
他冷聲道:「太后去世,你爲何不見悲慼?」
我噎住。
哭不出來,真哭不出來。
正想措辭,一股威壓就迎面襲來。
霍衍斜睨着我,沒有多說一句話,就彷彿千鈞重負壓在我身上。
二十年來,我都未曾感受過霍衍身上的威壓。
他在我面前,生氣過,悲愴過,欣喜過……可都如同一隻嬌養的貓兒偶爾亮起它的爪牙。
僅此而已。
可我忘了,他也是帝王。
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權力真是最好的補品。
我確實很久沒有嘗過奉承迂迴的滋味。
正當我斟酌回話,一道聲音在頭上響起。
「陛下,她方纔哭過,哭花了妝面,被奴才呵斥有失儀表,這才收了淚。」
我回頭。
是謝淮州。
我的男寵。
-6-
謝淮州不愧是京中有着「潘安」美稱的長相。
眼角含淚冷着臉的模樣真是動人心魄極了。
眉眼如黛,我不覺看癡。
直到皇帝的目光掃過我的頭頂,那透骨的寒意侵襲,我才清醒過來,忙應道:
「謝大人所言甚是,太后殯天,念及太后娘娘生前仁厚待人,臣妾傷心至極,卻又不忍在她跟前失了儀表,方纔收了淚。」
霍衍不置可否,卻還是不耐煩地擺擺手,放了我一碼。
謝淮州與我一同走開。
我回到自己的位置,餘光瞥向霍衍。
也確實很久沒有這麼安靜地觀察過他了。
我倆總是劍拔弩張。
先帝死後,我垂簾聽政,他的心腹臣子幾次逼我還政,被我殺得一乾二淨。
說他對我未曾心存芥蒂,鬼都不信。
可如今我人死了,倒是塵歸塵土歸土,一切彷彿回到了初見的三月。
小小的霍衍抬頭看我,眼底散着星光。
-7-
禮畢,我正走在回宮路上。
這皇宮的每一寸我都用腳丈量過。
在先帝霍玉宸問我是否願意做他的妃子的那晚。
我沉默着,獨自走在紫禁城,我想把這裏每一寸路都摸清楚。
就像是阿孃說的,不喜歡一個東西可能只是不瞭解它。
的確是這樣。
在我把紫禁城走遍了後,我拖着疲憊的身軀,來到金龍殿門前。
霍玉宸早已等候良久。
他看着我,彼時三十歲的容顏不算蒼老,甚至寒窖般的眸子因爲我的到來而染上些許柔色。
他扶我起來。
聖旨下達,我成了寵冠六宮的貴妃。
雍容華貴的首飾在我頭上壓得我頭都抬不起來。
可我真的不開心。
霍玉宸知道,他拉着我的手,帶我登上紫禁城的最高點。
日出東方,天際破曉。
絢爛的光彩照亮了整個宮殿。
他說:「執素,你會愛上這裏的。」
確實。
後來的二Ţűₚ十年。
我留在這裏,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8-
紅牆黃瓦。
我快走到蒹葭宮時,卻被一人叫住。
謝淮州款款而來,面上已無剛剛的悲傷。
此刻正是四下無人。
謝淮州拱手作揖:「衛娘娘千歲。」
我挑眉。
日頭盛了,耳邊還雜着蟬鳴,聲聲入耳。
我笑:「你是如何認出來的?」
謝淮州起身,淡淡道:「故人之姿,已在心上。」
這話很耳熟。
是在我與他解除婚約,進宮爲妃的第五年,他高中狀元時,也對我說過。
先帝霍玉宸要我一同前去金龍殿殿試中榜三人。
這原是不妥的,可我想,霍玉宸就應了。
我以簾遮面,掃視階下三人後,詢問策論。
他們分別作答,等我走到謝淮州面前時,他用只有我能聽到聲音,低聲道:
「執素,好久不見。」
我恍神:「你是怎麼認出來的?」
「分離數年,故人身姿,已在心上。」
這曖昧的話是對身爲皇帝寵妃的我說的。
我聽得心驚肉跳。
後來,謝家被我趕盡殺絕,大牢裏,他落魄地看向我。
目光的幽怨濃得恍若滴進清水的墨汁。
可那眉眼,依舊如黛。
我向他伸手:「來做我的男寵,我可以饒你一命。」
他笑,悽然又悲愴。
後來,那個騎着高頭大馬,連中三元而風光無量的謝淮州,就這麼扮成了太監,委身於我。
夏日的蟬鳴聲更大了。
此時此刻,我已經是麗嬪的容顏,早就稱不上故人之姿。
「你是第一個認出來我的。」
謝淮州道:「本應如此。」
-9-
謝淮州問我:「娘娘打算做什麼,用這副身子?」
我沒有回答。
目前,我面臨的最大的問題是——
誰害死了我?
我死於非命。
是一種慢性毒素深入骨髓,太醫難解而亡。
顯然是有人要害我。
至於是誰,我不知道。
不過以我這斬草除根的性子,留下來的有動機也有能力的仇人,只有三個。
第一個,是當今皇帝霍衍,我把持朝政十三年,更是憑着那個把柄拿捏了十三年。
第二個,是御史中丞沈知微,我將她父親誅殺,族人成年男子充軍,女子與幼童罰沒爲奴。
第三個,是內侍謝淮州,我將謝家滿門抄斬,誅沒三族。
他們都曾與我親近,又與我結下血海深仇。
眼波流轉,我看向謝淮州。
他曾在我身下夜夜承歡。
情動之時,他眼裏的恨重得要化不開。
可同樣,他眼裏的愛也重得要抹不掉。
我問他:「淮州,你會幫我嗎?哪怕我現在只是一個不受寵的嬪妃?」
謝淮州的眉下痣微微顫動。
下一刻,他朝我俯身。
恍若我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后。
「不勝榮幸。」
-10-
蒹葭宮冷清了三五載,終於又熱鬧了起來。
霍衍翻了我的牌子。
大抵是喪禮上,我與謝淮州走得太近,讓他起了疑心。
在皇帝身邊安排妃子,是每一位太后都會做的事。
可對於我中意的人,霍衍從來都不屑一顧。
或者說,對於整個後宮,霍衍都不怎麼搭理。
此次突然到訪,滿宮的下人都喜不自勝。
他們要我盛裝打扮,鎏金的釵飾,華貴的衣着,珠光寶氣,貴不可言。
我打發他們下去。
霍衍不喜歡這些。
他中意的打扮,我太瞭解了。
不施粉黛,素淨典雅。
恰如二十年前,我初次見他那般。
果然,霍衍見了只着一襲青黛色衣衫的我,微微一怔。
「陛下萬安。」我行禮。
他扶我起來,眉頭微皺,眼裏帶着幾分疑惑。
卻只是一瞬,就掩了下去。
他和霍玉宸真像啊。
冷靜自持,不怒自威。
「麗嬪近日身子可好些了?」他問。
「好多了。」
霍衍只是輕輕「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你與謝淮州,貌似頗有交情。」他淡淡道。
「同鄉之誼罷了,算不上多少私交。」我回道。
霍衍不語。
於是,一片寂靜。
更深露重,我倆相對無言。
-11-
半晌,霍衍要走。
他不留宿。
確實,我的喪期,他若即刻寵幸宮人,多少不合時宜。
可我不能這麼放了他。
我從懷裏拿出兩塊桂花糖。
「陛下,白天見您憂思深重,故而尋了您最愛的桂花糖,望您稍緩心情,保重龍體。」
我拿到他面前。
霍衍的眸子微動。
在燭火的跳動中,他的脣角微啓,又迅速合上。
霍衍看向我,那目光裏的探視不加遮掩,似乎要將我看穿。
甚至讓我覺得,他認出了我。
透過這副皮囊,認出了我。
可幸好,是錯覺。
霍衍說道:「我不愛喫糖。」
-12-
這話,是真還是假?
我也捉摸不清了。
在他還是太子時,每每受訓,我都會給他帶桂花糖喫。
他喚我姐姐,一聲又一聲,在桂花糖的甜味裏。
他說:「衛姐姐,你等我長大可好?」
長大了,就能繼承皇位。
我笑盈盈地點頭。
在春去秋來了七次後,他行冠禮,他承皇位。
他終於長大。
可他再也不肯喚我姐姐。
他看着意欲垂簾聽政的我,臉色陰沉。
他說:「父皇死了,這天下都是我的,包括……」
那句話被我喝止在他滾動的喉結中。
霍衍終於又把最後的體面維持下去。
後來的十三年裏,我沒再給過他桂花糖。
而到如今,我竟忘了他已不是那個小孩子了。
合該也不再嗜糖。
錯了一步。
正當我暗自嘆氣,以爲自己此次留不住他。
霍衍卻將已經半開的門攏上。
他停在了蒹葭宮中。
我一愣,只一瞬,便被他打橫抱起。
他垂眸,看了一眼懷中的我。
只一眼,便匆匆別過。
燭火熄滅,牀第之間,他伏在我耳邊。
每情動一下,就喚我一聲「姐姐」。
呻吟聲的最後……
霍衍在迷離中對着我道:「姐姐,說愛我。」
-13-
一個月,我盛寵不斷。
參我的摺子堆成了小山。
以御史中丞沈知微爲首,斥責霍衍在太后喪禮期間寵幸嬪妃,罔顧人倫,實在失禮。
霍衍躺在我腿上,細長的眼睛懶散地睜開,掃過那摺子上的長篇大論後,就丟到了一邊。
然後欺身而上,享受下一次的縱慾。
一個月了,他食髓知味,一天裏總要索求幾次。
可我乏了,推開了他。
霍衍的眼裏閃過一絲慌亂,像只被拋棄的貓兒一樣無措。
可下一秒,他想起了自己纔是皇帝。
而我只是一個承蒙恩寵度日的妃子罷了。
於是,霍衍報復般將我扯到了懷裏,把我桎梏在他的胸膛上,溫熱的氣息遊走在我的脖頸之上,一寸一寸地侵襲。
我蹙眉,眼底閃過不悅,聲音也添了冷意:「我累了,陛下。」
霍衍聽出了我的不滿,終於還是放開了我。
他盯着我的眼睛,終究成了被我壓制的小貓,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被掌控,偶爾的失控也成了值得觀賞的嬌嗔。
斂下心神,我說道:「陛下,臣妾現在貌似成了惑主的妖妃。」
霍衍道:「無所謂。」
他不在乎。
不在乎我的名聲。
更不在乎他自己的名聲。
從來都不在乎。
當年若非我阻止,他所要做的事,也算是大逆不道,留得聲名狼藉。
我俯下身,輕吻他的額頭:「可我在乎。」
我不能壞了名聲。
至少現在還不能。
我還只是一個寵妃。
霍衍問:「那你想如何?讓朕殺了他們?」
殺了沈知微嗎?
我笑。
霍衍早就想這麼做了。
-14-
從我是太后時,把她帶到身邊,悉心教導她,調教她,尤其是那時的沈知微也是十三歲。
和我初遇霍衍時一樣。
沈知微成了我的爪牙,扼住了霍衍在朝堂勢力的擴張。
整整十三年。
沈知微帶領言官,統領清流,做我的口舌,替我辦事。
她是我最驕傲的學生。
也是我唯一的學生。
我又怎麼會捨得讓霍衍殺了她呢?
「當然不是。」我繼續道,「沈大人是文官之首,殺不得。我只是想見見她。」
「見她?」
「對……」
「爲什麼?」霍衍的語氣多了幾分危險。
他在害怕。
害怕他現在的寵妃,和當初的太后一樣,和沈知微結成聯盟,與他作對。
他的害怕,是對的。
可沒關係。
我會讓他同意。
我拉過他的手,覆上自己的小腹。
那裏,有一個新的生命。
我說道:「陛下,臣妾有喜了。」
-15-
霍衍的眸子驟然緊縮。
「臣妾別無他求,只想讓這孩子出生以後,拜沈大人爲師。」
霍衍怔愣地看着我的小腹。
那裏還是平坦的。
可是幾個月之後,它就會鼓起來。
逐漸變大。
然後在某一天,孕育出一條生命。
這條生命,是霍衍和我共同的血脈。
霍衍失神。
半晌,他終於恢復了神智。
「好。」
他還是答應了下來。
知道他不會拒絕。
沈知微的學識浩如煙海,可媲美我當年「第一才女」的盛名。
霍衍不會讓這個孩子受一點委屈。
無論這個孩子是男是女,選擇老師這件事,他定會要最好的。
這麼一看。
霍衍和霍玉宸真像啊。
霍玉宸因爲我是「第一才女」,而將我封爲妃子,要與我誕下更聰明、也更適合繼承皇位的皇子。
霍衍因爲沈知微是第一才女,而不顧我倆勾連的隱患,要沈知微做我們的孩子的老師。
有時候,我自己也會恍惚,我喚的那聲「陛下」,幾分在叫霍衍,又有幾分在叫霍玉宸。
-16-
霍玉宸從未說過愛我。
他把我召進宮中時,正在金龍殿裏研磨。
桌子上堆砌的,是一摞奏摺。
我大致猜到了內容是什麼。
那年科舉,中舉者全部是南Ťůₒ方學子,有人懷疑是南方學子賄賂考官。
此次事件徹查下去,發現考官全數是南方人。
北方學子不滿,求個公道。
可實際上,歷年科舉,本就南方學子中舉者頗多。
而錦衣衛和六扇門聯合查案,也沒有查出賄賂考官之事。
但這個結果定是平息不了北方學子衆怒。
霍玉宸大手一揮,扣押了涉事十名考官,正在斟酌着如何處理。
見我來,他竟主動問我此事若要我解決,我當如何。
那時,我也太過年輕。
本朝從未有過女官。
我只以爲霍玉宸召我入宮,是爲了封我爲第一位女官。
而此次案件,就是我入朝爲官的敲門磚。
我不帶絲毫猶豫,更沒有半分藏拙。
所學的法家權術,傾囊吐露。
「此次科舉,成績作廢。」
「十名考官,全部誅殺。」
「日後科考,南北分卷。」
三條對策,我答得志得意滿。
「公平」二字,對皇帝是沒用的。
他們要的是「太平」。
成績作廢,是爲了坐實此次確存賄賂。
誅殺考官,是爲了平息北方學子衆怒。
南北分卷,是爲了均衡南北官員勢力。
這纔是皇帝想要的。
其中的考量與犧牲,都只爲了太平。
霍玉宸笑了。
我明白自己說中了他的心思。
我如願被封爲女官。
本朝的第一位。
無限風光。
而我的父親榮升爲大理寺卿,負責此事判決。
我本以爲這是我平步青雲、名垂青史的第一步。
沒想到,這是霍玉宸爲我拋下的餌料。
他凝視着我,冷眼看我逐漸吞下而渾然不覺。
-17-
後來,我進宮的次數越來越多,都是爲了處理公事。
謝淮州拒絕了他爺爺——也就是開國功臣廕庇下的爵位,選擇科考,以求實權。
他說,等他金榜題名時,就是我倆成婚之日。
沒成想,比喝喜酒先來的,是我父親被舉報收受賄賂,打入牢獄。
那天,京城下了好大的雪。
我急急忙忙地求見霍玉宸。
在大雪紛飛中,我撞到了霍衍。
他心疼我的焦急,一邊叫着「衛姐姐」,一邊幫我引見至金龍殿。
一門之隔,金龍殿裏溫暖如春,不見絲毫寒意。
霍玉宸坐在主位,父親的判決書就在他眼前,硃砂筆一旦勾住名字,便再難回還。
我跪在霍玉宸面前,一次次磕頭,求他徹查清楚。
霍玉宸嘆氣,他把摺子扔到我面前。
上面是十位考官魚死網破,臨刑前最後反咬。
他們知道自己只是無辜的犧牲品,於是不顧一切要拉我這個出主意的罪魁禍首一家下地獄。
我父親首當其衝,被誣陷也是共謀。
誰都知道是假的。
霍玉宸也知道。
他站在我面前,靜靜地看着我。
看着我的崩潰,看着我的痛苦。
然後他俯下身,恍若救世主。
「執素,朕可以赦免衛家所有人。」
我抬頭,眼裏盈着淚,等他吐露我能給出的籌碼。
「只是,朕要你入宮爲妃。」
心臟驟停。
這籌碼差點將我一擊斃命。
我有深愛自己的未婚夫。
我有封侯拜相的青雲夢。
而做妃子,真是將那些斷送得乾乾淨淨。
霍玉宸繼續說道:
「霍衍懦弱,不堪大用。
「朕要這江山千秋萬代。
「所以,朕要與你誕下龍子。
「你冰雪聰明,所生的孩子定然也不會差。」
我恍惚着聽完那可笑的理由,不想答應,也不敢不答應。
霍玉宸輕笑:「朕知道你很爲難。」
他打開殿門。
北風裹着大雪闖了進來。
原來外面已然寒風徹骨。
「你有一天的時間考慮,答應了,就回來找朕。」
-18-
那天,二十歲的我走遍了紫禁城,強迫自己愛上這裏。
可是失敗了。
我顫顫巍巍地踱步,卻在凜冽的風聲裏瞧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霍衍跑來問我:「衛姐姐,父皇可答應赦免衛家了嗎?」
「衛姐姐別怕,我會跑去求父皇的。」
「衛姐姐,等我再大點,我來保護你。」
一句又一句。
風雪交加。
看不見太陽。
這紫禁城的主人,是霍玉宸。
我終究臣服。
金龍殿裏,一邊是封我爲妃的聖旨,一邊是赦免衛家的聖旨。
霍玉宸看着我肩上的雪,替我拂去。
他拉着我的手,讓我用玉璽印上兩道聖旨。
那玉璽觸感冰涼,印章鮮紅刺目。
原來這就是權力的滋味。
真好啊……
霍玉宸說:
「執素,留下來吧。」
-19-
霍玉宸寵了我七年。
我在後宮呼風喚雨。
可這不夠。
我的話在前朝也逐漸有了分量。
初時,霍玉宸是不在乎的,甚至默許我的行爲。
我早晚要誕下子嗣,我所做一切不過也是爲了將來的孩子鋪路。
可是幾年裏,我都並無所出。
霍玉宸終於反應過來,我不願懷孕。
或者說,他終於驚覺,我敏銳地猜到了他的心思——
他一開始就想去母留子。
一個聰明的女人會誕下一個聰明的孩子。
可孩子長大了,要繼承大統了,這個會影響他的母親就要下葬。
如此,纔不會如前朝一樣,外戚專政,乃至顛覆江山。
霍玉宸一直都是這麼打算的。
我也一直都清楚他的心思。
就如同當初的科舉ťůₐ案。
我太瞭解帝王之術了。
霍玉宸滋養了我的野心。
可慢慢地,他似乎有些怕我了。
這個小他十歲的女人,會穿得花枝招展,在他懷裏撒嬌嗔怒如雀兒的女人,野心變得太大了。
於是,霍玉宸開始剪裁我的羽毛,將我關在籠子裏。
-20-
霍玉宸,還是捨不得殺我。
他請來太醫調理,盯着我喝下一碗又一碗的安胎藥。
每碗都那麼苦。
讓我恨不得把舌頭割斷。
我憋着嘴,滴滴淚光閃爍,在他懷裏嚶嚶而泣,像是掛了晨露的水蜜桃。
「陛下,我真的不想再喝了……好苦。」
幾年的寵溺似乎成了習慣。
霍玉宸看着我的淚光,終於在這一聲聲的訴苦中心軟,溺在了我的ṱŭ⁹溫柔鄉,躺在了我的蜜糖罐。
再加上霍衍在這幾年的時間裏不斷有了霍玉宸年輕時的風采。
霍玉宸終於放下了執念,不再強求我的子嗣。
霍衍的眉眼越來越像他,霍衍的手段也越來越像他。
帝王啊,真是個奇怪的動物。
兒子不像他,他會嫌棄。
兒子太像他,他又起疑。
在霍衍勢力漸起後,霍玉宸又開始扶持我,在前朝培養我衛家的勢力,以達到平衡的目的。
就這樣,後宮我只手遮天,前朝也與霍衍勢均力敵。
人人都羨慕衛家有女,叱吒風雲。
可只有我清楚。
我的權勢到底源於霍玉宸的恩寵。
就像浮木,扛不住風浪。
而霍玉宸,他存着讓我殉葬的心思。
以此絕了我奪權的機會,爲霍衍登基臨政鋪路。
所以,我日日黏着霍玉宸,他喜歡我小女兒家的情態,我就盡顯嬌氣可愛,他喜歡我跳舞時的風情,我就學羽衣霓裳到深夜,只爲在他面前如芳華仙子。
我不擇手段,我費盡心思,我步步爲營。
求他多愛我一點。
每多一分,我活下去的幾率就大一點。
霍玉宸重病駕崩的前一天。
他撐起身子,半倚在牀上,他喚我:「執素。」
我顫着身子,眼淚一滴比一滴飽滿圓潤。
「我在。」
霍玉宸輕笑,有點苦,又似自嘲。
「唉,算了。」他說道。
-21-
大殿裏,燭火如豆。
我的生死,被這個行將就木的男人捏在手裏。
他的聲音低沉,配着窗外的大雪呼嘯聲,讓我恍然間置身於封我爲妃的那日。
霍玉宸語調溫柔,他說:「留下來吧。」
那次,是留在皇宮。
這次,是留在世間。
我淚水決堤。
霍玉宸拿出要我陪葬的聖旨,就着燭火燒滅。
剩下的那道聖旨,是將霍衍記在了我的名下,這樣,哪怕他死後,憑着禮法,霍衍也會尊我敬我。
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執素,對不起,這些年,你也辛苦了。」
-22-
夢醒了。
斯人已逝。
就連我也沒了。
現在的衛執素,已經成了蒹葭宮的阮麗。
身懷霍衍皇嗣,獨得霍衍恩寵。
原本還抨擊我太后殯天卻承寵的大臣們,看到我有了霍衍的第一個龍子後,紛紛前來巴結。
一隻手都握不住的夜明珠,沿海碩大的珊瑚紅礁……
各類稀世珍寶應接不暇。
可惜我當太后時見過更好的,對這些自然沒什麼興趣。
我感興趣的,是沈知微。
自她被預定爲我孩子的老師後,至今未曾拜訪。
我幾次三番邀約,她都有藉口。
搞得我心情不佳,御膳房的飯菜都喫不了幾口。
謝淮州哄着我,將燕窩羹一勺一勺地喂到我嘴裏。
曾幾何時,我下過懿旨,賜予他封地爵位,還給了他兵權。
唯有一點,他要服下斷子湯,一直侍奉在我身邊,免我有孕之憂。
謝淮州很乖巧,這些年來無論是私事,還是朝事,都幫我解決了不少。
作爲我的男寵和心腹,我以爲自己死後,霍衍會第一個殺了他。
沒想到不僅沒有,還保留了他的位置和權力。
呵,確實有趣。
「你說,知微怎麼就不肯見我呢?」我嚥下最後一口燕窩羹,嘆了口氣。
「喪期承寵,罔顧禮法,沈大人自然是不願與您有牽連的。」謝淮州放下碗筷。
禮法,儒家那一套東西。
我輕笑。
我們這些人裏,最不遵禮法的是霍衍,其次就是沈知微了。
她不肯見我,不過是爲了藉着與我作對看看朝堂哪些人是與她一心的,然後黨同伐異,與霍衍抗爭。
我還是太后時,她父親被我害死,流落到宮中七年後,我將她收爲學生。
沈知微真的很聰明,第一眼看到我,就告訴我,她會成爲我的劍,替我砍掉所有立場不合的敵人。
而我,只需要給她一個機會。
這個機會我給了她。
她完成得很出色。
我的權勢在朝堂一度有着滔天之勢。
她說:「老師,我是您的學生,我就是您親自調教出的最好的作品。」
而我死後,她依舊貫徹着我的野心。
此次與身爲阮麗榮獲聖恩的我劃清界限,無非就是看看朝臣有多少與她一心。
-23-
一顆剝好的葡萄遞到我眼前,換回我的神思。
謝淮州已經將籽剃了出來,等着我張嘴。
我捏住他的下巴。
謝淮州長得真好看啊。
溫潤如玉,上善若水,眼下痣又平添幾分妖氣。
不同的氣質在他身上中和得很好,就如同他自小學習的儒家中庸之道。
「淮州,這裏只有你會謹遵禮法。」我笑,眼裏映襯出他微微愣住乃至不悅的面龐。
他說道:「娘娘您忘了,奴才的父親曾是本朝大儒。」
-24-
謝淮州的父親是我成爲太后把持朝政的道路上最大的阻礙。
他和沈知微的父親,兩個人都是霍玉宸給霍衍留下的心腹。
目的就是爲了防我。
防我專政,防我擅權。
霍玉宸留下了我的命,卻鐵了心要收回我的權。
可我早在他的教養下生出無邊慾望。
當初握着「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玉璽在赦免衛家的聖旨上蓋章。
我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了權力是多麼誘人的東西。
黑的變成白的,死的變成活的。
所以我與那兩個人鬥了整整五年。
五年的硝煙裏,朝堂上不知流了多少大臣的鮮血。
可是他們鬥不贏我。
霍衍的把柄太好用了。
我拿捏着,與他僵持了五年,一步一步拔除了霍玉宸留下的兩個人。
謝淮州的父親謝老上刑場的那天,花白的鬍子隨風飄蕩。
他對我說:「從第一次看到你時,老夫就知道你非池中之物。」
「淮州那孩子心善,又鍾情你多年,老夫求你放過他。」
謝老是看着我長大的。
他教我倆儒家經典,我卻鍾愛法家權術,爲此,他還訓過我好幾次。
後來謝淮州芳心暗許,謝老立刻登門拜訪,看着我倆交換婚帖的時候,笑得很是慈祥。
他是我的長輩。
我倆卻走到這般境地。
我點頭,答應他會饒過謝淮州。
謝老終於長吁一口氣,說了最後一句話:
「先帝,老夫愧對您!」
隨即,他撞刀而死。
鮮血流到了我的腳下。
-25-
小時候,謝老常爬到樹上給我和謝淮州摘果子喫,果子落下來,在地上滾,也和現在的鮮血一樣,會滾到我的腳下。
那果子很甜。
我閉上了眼。
謝淮州成了宮中內侍,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的男寵。
我之所以放過他,不光是因爲謝老的囑託,更多的是因爲謝老門生遍佈天下,他一死,無數學子羣情激憤,對我口誅筆伐。
而能打擊他們銳氣的最好手段,就是謝老獨子謝淮州都臣服於我,做我的男寵,承歡於我的身下。
果然,此消息一出,辱罵的對象成了謝淮州。
罵到最後,爲謝老復仇的事,也不了了之。
再後來,是沈知微的父親。
錦衣衛查抄沈府時,沈知微六歲,在母親懷裏瑟瑟發抖。
可就是這樣一個被千嬌百寵着養大的女孩,在宮中爲奴的七年裏飛速成長。
她見我時亭亭玉立,不見絲毫畏懼,只求拜我爲師,尋求庇護與爬升。
自此,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直到中毒身亡。
那慢性毒鑽入我的骨髓,發現時爲時已晚。
所幸,我又活了。
-26-
我盯着謝淮州。
有些事,重活一世,就想通了。
前世鬥爭,波詭雲譎。
在沈知微站在我身旁之前,我常比霍衍遲上一步。
原來是因爲他。
「淮州,你父親將你教得很好。」
謝淮州看着我的眸子微微顫動。
卻只一瞬,又平靜如初。
「娘娘,父親常教導奴才,要忠君愛國。」
忠君。
忠的是君。
不是我。
我想起來,前世合上眼的時候,鼻尖迎着一股幽香。
猛烈地侵入我的肺部。
而伺候的人,是謝淮州。
他在我脣上輕吻,將曼陀羅的毒香送入我的體內。
我輕笑。
謝淮州啊。
你可真是個自相矛盾的人。
一邊想着殺我,一邊又捨不得殺我。
在我慢性毒素入身,迴天乏力的將死之際,送我最後一程。
我伏在他耳邊,問他:「你的殺父之仇已經報完了,現在的我,是阮麗。」
我的下巴抵在他的鎖骨上,手從他腰間穿過。
謝淮州的身子顫了一下。
「我不怪你。」我說道,「你幫助霍衍,賣我的情報給他,我不怪你。」
我的食指在他背上畫圈。
「真的,我不怪你。」
「可是淮州,我需要你。」
謝淮州怔愣。
「我真的很需要你。」
-27-
謝淮州的封地在鐸州。
那裏離霍玉宸的皇陵很近。
在霍玉宸的皇陵中,藏着一個人。
霍衍找了他很久。
如果我猜的不錯,沈知微也在找他。
所以,我當初將他藏在鐸州附近的皇陵。
霍衍不願也不敢去見他的父親。
自然對於皇陵也會放鬆警惕。
我讓謝淮州以太后殯天,他不宜在京城多留的藉口,即刻前往封地,並暗自去皇陵找到那個人。
如此,一切都會變得簡單。
謝老以禮法爲天。
謝淮州亦然。
看到故人,他會徹底站在我這邊的。
-28-
天色漸涼,入冬已是轉瞬之事。
我的肚子大了起來。
圓滾滾的。
霍衍來陪我用膳,每道菜都親自嘗過,再挑出我愛喫的味道,夾到我的碗裏。
都是我的口味,不是阮麗的。
菜餚豐富可口。
霍衍眼底的溫柔要滿了出來。
也不知這樣的場景,他在喚我母后時,腦子裏預演了多少遍。
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將我強取豪奪。
我手裏握有他的命門。
一擊即中。
所以他不敢。
可現在,這些都實現了。
我在他身邊,我懷了他的骨血。
我是他的妻子。
「欽天監說,近日出現五星連珠的星象,是大吉之兆,我想着大抵是昭兒要出生的緣故。」霍衍道。
霍昭,是他給我們的孩子取的名字。
他信星象,更信道術玄法,這次五星連珠,讓他很是高興。
我們的霍昭,是明主降世,會如他預想的一樣承接他的位置,守好他的江山。
我不語,把一個藕粉丸子夾到他的碗裏,看着他眉眼含笑地喫下。
他設想得很好。
可惜,我不是阮麗。
我是衛執素。
-29-
生產那日,捱到了初春的一場小雪。
白色冰晶中,幾株嫩芽冒了頭,斑斑點點,讓綠意雜在寒寂當中。
我的孩子出生了。
是個女兒。
依舊叫做霍昭。
霍衍雖有些失望,卻還是將她抱在懷裏,眼睛捨不得離開一刻。
「女兒也好,朕會讓她一輩子都快快樂樂、無憂無慮,將所有的寵愛都給她。」
寵愛?
那可不夠。
我看着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子。
她要的還有更多。
沈知微作爲被欽定的老師,在昭兒滿月宴時,終於出現。
她的賀禮是一對白玉象牙筷,可以闢毒。
我懷抱着昭兒,朝她柔聲致謝:「沈大人有心了。」
沈知微垂眸。
這場滿月宴盛大,足足持續了三個時辰才結束。
宴會過後,我留下了沈知微。
「公主很可愛。」沈知微拿着撥浪鼓逗弄着昭兒。
霍昭「咯咯」地笑着,兩隻手在空中不斷揮動。
天真無邪的模樣讓清冷的沈知微也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抹笑意。
「可惜了,是個女兒。」她接着說道。
「女兒又如何,她身上流的依舊是皇室血脈,她的存在也仍然是皇家正統。」我在霍昭鼻尖輕點,語調慵懶,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沈知微搖晃撥浪鼓的手停了。
這話前世我對她說過。
她入朝爲官的前一晚,緊張得睡不着覺,趁着夜色來找我,她說:
「老師,我害怕。」
「害怕什麼?」我忍着睏意問她。
「怕女子爲官未有先例,怕所做之事有差池而不足以服衆。」
我笑了。
-30-
窗外滿天繁星,明月皎皎,我以爲她來找我賞月,卻未曾料到竟是爲了這些可笑的緣由。
那個十三歲的小女孩,會倔強地昂着頭告訴我,她會助我得到想要的權力,那時的她有着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無畏。
我悉心教導三年,看她處理事情遊刃有餘,看她辦理宮務賞罰分明。
她不斷變好,以致能夠獨當一面,在朝堂成爲我培養的猛獸,朝我不喜歡的人揮出爪牙。
未曾想,年輕時的無畏,竟所剩不多,會爲這些無所謂的事情發愁。
無妨,恰好我做了噩夢,夢裏權力盡失,我再度成爲籠中雀,成爲階下囚,這樣的夢也懶得再續上。
月色甚好,從噩夢中掙脫的我告訴沈知微:
「無需害怕,無需自擾。」
「女子爲官未有先例,那就創造先例,爭得花中第一流。」
「所做之事有差池不足以服衆,那就多做多學,做得多了有了成績,流言自然消散。」
「不服你的刺頭,哀家會爲你解決,阻擋你的勢力,哀家會幫你平定。」
「女子又如何,你入朝依舊是聖旨欽定,你爲官仍然是哀家作保。」
沈知微聽着,緊皺的眉頭終於舒展,眼底閃着天上繁星都及不過的亮光。
就如現在,她看着我的昭兒,眼裏的亮光和那晚一樣。
沈知微聽懂了我的話。
她是霍昭的老師,她的學生會成爲這天下最尊貴的人。
而她也會和當初的我一樣大權在握,翻雲覆雨。
沈知微笑了。
她說道:「娘娘所言甚是,輔佐皇室血脈、皇家正統,微臣當殫精竭慮、死而後已。」
-31-
距離我重生,已經一年有餘。
宮中關於衛執素的痕跡逐漸消失。
後宮裏,太后的人被霍衍祕密清洗。
朝堂中,太后的親信也被沈知微繼承乾淨。
我身爲太后的日子似乎真的一去不復返了。
霍衍、沈知微和謝淮州三個人都在馬不停蹄地尋找那個人。
而我只是日復一日地養着身子,甚至還開始看起了醫書。
前世也是學醫太淺,讓人鑽了空子,被慢性毒素草草了結一生Ṱŭ̀⁶。
這輩子再不會犯那樣的錯誤。
我還把沈知微送的闢毒筷掛在牀頭,頗有幾分勾踐臥薪嚐膽的滋味在。
至於那三個人……
誰先找到故人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無非是……
爲我所用。
-32-
陰雨連綿。
霍衍下了早朝,滿身的疲憊,夾雜着溼氣走進蒹葭宮,像爬上岸的水鬼,陰冷潮溼。
「姐姐。」他叫我,語氣倦怠,「昭兒呢?」
霍昭剛睡着,肉嘟嘟的臉龐上帶着一層細小的絨毛,安詳又舒適。
外面的雨水,濺不到她臉上。
我會替她遮風擋雨,直到她能自己撐起雨傘。
霍衍在看到霍昭的一剎那,身上的疲倦消退了不少。
他忍住抱她的念頭,怕吵醒了熟睡的女兒。
「姐姐。」他低聲說道,「沈知微連同御史臺其他的御史大夫進言,說太后的死有蹊蹺。」
我一愣。
窗外雨聲嘩嘩啦啦的。
「臣妾身在後宮,也不知他們是怎麼得出的結論,太后已逝一年有餘,怎麼突然又引來非議?」我笑道。
「是啊,怎麼就引來非議了呢?」霍衍盯着我,要把我看穿。
屋裏太安靜了,我們都不說話。
僵持之下,霍昭突然醒了,哭聲引得霍衍側目。
他將霍昭抱在懷裏,柔聲哄着,眉間的冰山在一陣陣的哭聲裏徹底融化。
直到霍昭又沉沉睡去,霍衍纔開口:
「姐姐,這件事我會處理好,只是,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照顧我們的昭兒,好好地……留在我身邊。」
霍衍放下這句話,在雨幕中離開蒹葭宮。
我看着他的身影,再不似從前一樣消瘦,高大而凌冽。
他成了又一個霍玉宸。
我嘆氣。
霍衍大抵是準備對沈知微下手了。
-33-
京城西郊的一家人因爲土地被搶攔下了霍衍出行的轎子。
霍衍大怒,親自審問此事。
結果這家人當晚死於牢獄。
天子眼皮底下出了這檔事,簡直是駭人聽聞。
錦衣衛傾巢而出,徹查此案。
最後查出搶人土地的是沈家旁支中人,算來也是沈知微的堂弟。
那時沈家遭難時,他尚年幼,被罰沒爲奴,後來沈知微得勢,他也跟着雞犬升天,仗着自己是沈知微爲數不多的親人,辦了不少魚肉百姓的事情。
不過神奇的是,他所犯之罪全部認下,偏偏不認牢獄中人是他所殺。
但霍衍可不管這些,他循着這個沈家族人的口供,一路盤查,將沈知微不少有勾連的同僚都抓了起來。
再後來,與此事無關的官員也被牽扯在內。
這口供是真是假兩說,霍衍要斬草除根纔是真的。
可惜,他的對手是沈知微。
沈知微被押入大牢的第二日,那個沈家族弟咬舌自盡,留下遺書,將所有罪責攬下,並澄清沈知微一無所知,牽連官員也不過是自己信口雌黃的誣陷。
這遺書傳的極快,霍衍看到遺書時,京城的茶樓裏都已經傳遍了此事。
這麼快的速度,只怕是沈知微先造了遺書埋點,再入獄逼那族弟自盡。
沈知微安然無恙出了大牢,但由於畢竟是家中族弟所犯之事,她御史中丞的官位被撤,在家停職半年。
這案件雷厲風行地開始,又馬馬虎虎地結束。
只是霍衍此番無疑打草驚蛇。
沈知微的動作只會更快。
霍衍以爲沈知微提及太后中毒,不過是以此爲引,來拉攏謝淮州。
霍衍知道我是中毒而死,卻不知我是死於慢性毒,並非謝淮州的曼陀羅。
他以爲害死我的是謝淮州,而沈知微拿着這個把柄來要挾謝淮州,以此剪裁霍衍的心腹。
就和當初我誅殺三位大臣一樣。
可沈知微不是。
她要下的棋局,是你死我活,一招致命。
我打開窗子。
雨季過去了。
我喜歡屋子裏都是暖洋洋的感覺,溫柔和煦。
不同於那些人肅殺的氛圍。
我這裏真是格外的平靜。
讓我有些厭倦。
何時能再下一場大雨。
讓狂風作響,讓大廈將傾。
-34-
謝淮州託人帶了口信。
「此後餘生,爲娘娘所用。」
我輕笑。
看來先找到那位故人的,是謝淮州。
那位故人,是霍玉宸的內侍。
從小就服侍霍玉宸長大,看着他娶妻,看着他稱帝,看着他生子。
又看着霍玉宸被自己的兒子親手掐死。
霍玉宸的病重起於中毒。
這毒是霍衍親手所下。
他等不及了,他要繼承他的江山……還有我。
那天,要我殉葬的聖旨被焚燬後,霍衍衝進了金龍殿。
他拿着假造的要我活命的聖旨,了結了他的父親。
我在一邊看着父子相殘。
心臟跳得厲害。
屋裏燈火跳動得比我的心臟還厲害。
映襯出窗外的影子。
是內侍的。
不只我,這樣驚心動魄的場景還有另一個人見證。
霎那間。
我找好了退路。
我跑出了屋子,抓起已經腿軟的內侍急速奔跑。
然後命令心腹趁霍玉宸駕崩宮中混亂,將這內侍帶出了皇宮。
若有一日,我與霍衍水火不容。
他就是我的底牌。
他將出來指證霍衍弒君奪位,爲天下人所不齒。
沒有人會懷疑這位資歷老成、與先帝感情深厚的內侍的話。
打理好一切,紫禁城的喪鐘響起。
雄厚的鐘聲傳遍了皇宮的每個角落。
霍玉宸沒了。
我跪下,朝金龍殿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我流淚了嗎?
應該是流了。
我忘了。
-35-
內侍被我藏在了皇陵裏。
霍衍知道他的存在,可他找不到,於是不敢輕舉妄動,此後的十三年間處處被我拿捏。
沈知微也知曉他的存在,她聰慧過人,從與我的朝夕相處中,拼湊出了那段宮闈祕事。
唯有謝淮州,我一直不敢讓他知道。
若是他明白霍衍弒父殺君,定會與霍衍不死不休,以致逼他退位。
皇位就會落到別的皇子手中。
事情會變得麻煩。
我不喜歡麻煩。
所有的掌權者都不喜歡麻煩。
沈知微、霍衍、謝淮州。
他們三人纏鬥就夠了。
不要讓別的人有入局的機會。
可現在不同了。
我死後,他們都蠢蠢欲動,平衡既然被打破,那就乾脆鬥到底。
當年西北戰事,謝淮州雖是內侍,卻由我出面封他爲將軍征戰,爲的就是給他兵權。
後來他凱旋而歸,又在京城鎖着他,讓他繼續做着男寵,不准他回到封地,閒置着他的兵權。
這兵權,現在該用了。
在風雨欲來之時,就要做好萬全之策。
如此,方得安寧。
-36-
霍衍很喜歡看着我。
不說話,就那樣靜靜地看着。
牀笫上,他一聲聲「姐姐」叫的低沉難耐,可尋常時候,那聲「姐姐」又溫柔似水。
可喜歡看我這件事,並無分別。
今日也一樣。
直到我輕點他的鼻尖,他才收了目光,將我擁入懷中,鼻尖抵在鎖骨處,輕輕刮蹭,然後是嘴脣落在我的脖頸。
他抱得很緊,一隻手環住我的腰,另一隻手扣着我的後腦勺。
我以爲又將是幾番雲雨,不料他卻停下了。
霍衍在耳邊喃喃:「姐姐,不要幫沈知微,好嗎?」
他現在都覺得,是我告訴了沈知微自己中毒的事情。
ŧŭ₆是我在幫沈知微奪他的權。
「姐姐要什麼,我都給你,不要幫她。」
「明明我纔是最先認識你的,比父皇要早,比她也要早……」
「姐姐,把你全部的愛給我,好嗎?」
他又吻了上來,這次是落在我的脣上。
侵略裏,是濃重的嫉妒。
嫉妒他的父皇,嫉妒得到我關注的沈知微。
我沒有掙扎,反倒環住他的腰。
回應着他,像是在安撫一隻發飆的小狗。
等他理智迴歸,動作也輕柔起來後,我推開了霍衍,尋得說話間隙。
「我沒有幫沈知微,中毒的事不是我說的。」
霍衍神色微怔。
牀頭的闢毒筷還在擱置着。
片刻,霍衍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沈知微她也給你下了毒?」
「對。」我看向他的眼睛,「恨我的人,不止你一個。」
-37-
是從什麼時候意識到慢性毒素是沈知微的手筆呢?
大概是想起來自己的用膳喜好,唯有她瞭如指掌。
只是沈知微預計我毒發的時間應該更晚一些。
晚到足以夠她找出先帝內侍的藏身之所。
可惜謝淮州橫插一腳,送我上了西天。
而謝淮州下手,定是收到了霍衍的首肯。
我將一切都串聯了起來。
爲何霍衍會允許謝淮州朝我下毒?
又爲何謝淮州能立刻認出轉世的我?
大抵是……他們早就知道了。
霍衍沉迷玄學奧祕,掌握了轉世輪迴之法。
運用祕術引我之魂入瀕死的麗嬪之身,奪回權力,也徹底將我囚在了她身邊。
「陛下,恨衛執素的人太多了。」我看向霍衍,目光岑然滲着寒意,「也包括您。」
霍衍啞然,明白我已然清楚了一切。
他竟有些畏懼地退了兩步,張了張嘴,眼神也變得可憐無措。
「姐姐,我……」
他會說什麼呢?
他什麼也沒說。
霍衍想起來了。
他是君王。
我現在只是阮麗,再不是那個呼風喚雨的衛執素。
他沒必要朝我露出楚楚可憐的神色了,也不必在我面前處處忍讓、委屈自己。
可多年的習慣還是讓霍衍不敢再多說什麼,他想祈求我的原諒,卻也明白我嘴軟心硬。
終於,霍衍咬了咬牙。
「姐姐,我愛你,我只是爲了把你留在我身邊。」
說罷,一刻也不敢停留,不敢奢求我的回應,便匆匆離去。
夜色撩人,月光蕭瑟。
霍衍的外衣上鋪着月光凝成的白霜。
-38-
民間多了一則市井傳聞。
先帝駕崩,是中毒。
傳聞說得有鼻子有眼,連中毒的細節都說得似在眼前。
一時之間,民間衆說紛紜,壓都壓不下去。
最先發難的是一個書生,他當衆攔了皇帝轎子,說自己祖父曾是宮中御醫,診治完先帝后就被人暗殺,先帝去世確實存疑,說完就撞柱而死,只留下血書一封。
此事甚囂塵上。
後來衆多御史大夫聯合上書徹查先帝之死。
霍衍被架了起來,無奈之下只能交由大理寺卿將當初照料先帝起居用膳和藥物的若干人等都重新尋來調查。
可這畢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調查起來難上加難。
更何況霍衍也不想調查清楚。
正當大理寺卿呈遞奏摺,稱自己無能、求多寬限時日之時,沈知微前來覲見。
沈知微稱,已知先帝真正死因。
大殿上,朝臣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霍衍的臉色陰沉得可怕。
「正是當今陛下,謀害先帝,大逆不道!」
大殿譁然,又立刻是死一般的寂靜。
霍衍目眥盡裂。
「大膽沈知微,你夥同賊人竟敢以下犯上,無憑無據而敢污衊朕!」
沈知微冷笑。
殿外走進一人。
是泣不成聲的先帝內侍,以及……三百兵衛。
內侍的手指向龍椅上的霍衍,指尖輕顫,聲音卻擲地有聲:
「逆賊霍衍,下毒謀害先帝,又於寢宮親手弒君,實乃不忠不孝、狼子野心!」
-39-
蒹葭宮裏。
沈知微帶着親衛來見我。
她說要謝謝我。
一謝安排市井流言造勢。
二謝派遣書生撞柱起事。
三謝借出親衛圍殿逼宮。
謝禮,是許諾霍昭的帝位。
霍衍被控制在宮中,不久就要被請着退位。
而霍家血脈,如今只剩霍昭一個。
霍玉宸的兒子、霍衍的兄弟們,我在當政的十三年間都以不同的藉口除掉。
爲的,就是這一天。
霍衍的轉生之術,我早就知道。
甚至他看的書,都是我故意放在欽天監的。
我看向沈知微。
她是我唯一的學生。
也是我最出色的學生。
她成了我的影子,複製了我的能力,還有野心。
她想讓霍昭繼位,自己做攝政大臣。
可惜,棋差一招。
終究是爲他人做嫁衣裳。
「知微,你在我身邊埋下的負責下毒的人,我確實沒有找到。」我淡淡道,是她最爲熟悉的語氣,「可是沒有關係,我死後,讓他們全部都陪葬了,也不需要找到究竟是誰。」
我看着沈知微,看着她先是一愣,然後不可思議地抬起頭,目光是震驚,隨即變爲畏懼與膽怯。
她怕我。
一直都怕。
或許年幼時,我殺她全家的事情,在她心裏從來沒有逝去過。
「老師……」她喃喃,「是您嗎?」
沈知微的眼淚奪眶而出。
她似乎不信,不信我還能與她說話。
我上前,摸了摸她的頭,像以前一樣:「自然是我,否則你以爲自己是怎麼找到那個內侍的?」
是我讓謝淮州暗中送到了她的手裏。
-40-
沈知微啞然,半晌,她笑出了聲。
苦澀,卻帶着幾分藏都藏不住的欣喜,混雜着害怕與不甘。
她看着我,好似入朝爲官的前一晚,帶着無限眷戀。
恰巧,謝淮州推門而入。
門外的親衛都已經被他的人解決乾淨。
沈知微瞭然,自己徹底輸了。
她深吸一口氣,朝我重重叩拜:「老師,您贏了。」
「與我父親鬥,您贏了。」
「與我鬥,您又贏了。」
我不語,垂眸看着她。
沈知微繼續說道:「只是臨死前,我不明白,既然你早知道我要下毒,爲何還讓我得逞?」
我眯起眼,看向一邊的銅鏡。
鏡子裏,是更年輕的面容。
「前世的衛執素,已經四十歲了。」
四十歲的身體,更是被之前喝下的一碗碗避胎藥毀得七七八八。
而霍衍呢,那個霸佔着最高位的男人,他三十三歲,他還有着碩壯的身體。
想要接管他的位置,我需要更多的時間,需要更健康的身子。
對,我要霍家的江山。
明明我纔是最合適帝位的人選。
僅僅因爲不姓霍,就被排除在外嗎?
真是可笑。
我要這江山在我手裏過一遭,我要此後千秋萬代,每位皇帝身上都留着我的血脈。
這就是我的目的。
沈知微嘴角溢出鮮血。
咬舌自盡前的最後一句話,她笑着對我說道:
「我明白了,老師,祝您如願。」
-41-
霍衍被囚禁在金龍殿裏三天不喫不喝。
他要見我。
謝淮州問我要不要再去看看他。
我搖了搖頭。
霍衍大抵猜到了先帝內侍是我送給沈知微的。
我不願見他,面對他的責問。
至於霍衍本人,我會讓宮人好好待他。
只是這次,他成了籠中雀,若真要絕食而死,我也不攔着。
謝淮州笑我心狠。
可我不覺得。
霍衍要我留在他身邊,我留下了。
霍衍要我爲他生子,我也生了。
他的心願都已達成,我只是在追尋自己的心之所念罷了,怎麼就成ťũ₄了心狠呢?
「退位詔書已經擬好,選個日子以恭迎新帝。」我岔開了話題。
「五月十五是個吉日。」他說道。
「不好。」
「爲何?」謝淮州不解。
「選七月十九吧。」我看向他,「這日是你誕辰。」
謝淮州一愣。
他的耳尖微微泛紅。
哄人這一套,我向來拿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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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昭年紀太小,我又成了垂簾聽政的太后。
一切好像都和我是衛執素時變化不大。
直到五年之後。
謝淮州的封地遭遇旱災,我派人送糧的同時,也安插了細作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然後又是五年的時間,瓦解了他的兵權,收回了他的封地。
彼時,我不過才二十八歲。
謝淮州感知到了我到底想要什麼。
除了實權,我還要那最高的位置。
他一封封信件寄來勸阻我。
可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的說辭只有他這個儒生會信奉。
如今他手裏可沒東西能控制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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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霍昭十歲時,我以皇帝年幼還需歷練的名頭,讓霍昭去了寺廟修行。
又找了心腹在朝堂上演了好大一場戲。
他們極力推我爲帝,我幾番阻攔不得,終於勉強接下這個重擔。
年號爲元。
這具身子才二十九歲。
我將有大把時間來享受這個帝位賜予我的榮光。
謝淮州知道了消息,氣得吐了血。
我派人送去了補品,告訴他:「你最好活的時間長一點,否則若是我納了妃子,有了別的孩子,霍昭的太女之位能不能保住還兩說。」
這句話立刻讓他有了活下去的慾望。
他必須好好活下去,繼續爲霍昭籌謀。
不過這話也只是說出來嚇嚇他罷了。
妃子我是要有的,但每一個都或明或暗地下了絕育的東西。
我做皇帝本就受舊臣不滿。
霍昭來繼承更能安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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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三年。
這是個大豐之年。
我讓人在西南一帶修建的水利已經竣工,那裏再不會受洪水侵害,而江南的貿易也欣欣向榮,甚至不少女子都開始經商。
盛世之象,已入人心。
關於我稱帝的反對聲ṱŭ¹愈發減弱。
我站在皇宮的最高處,眺望夕陽暈散的層層紅紗,恍惚之間想起霍玉宸對我說過的話。
「執素,你會愛上這裏的。」
位高權重,一人之下。
他所言甚是。
這樣的皇宮,怎麼會不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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