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總覺得屋裏多了一個人。
咱也不確定他是不是人,但一定是個潔癖。
我在浴室掉的頭發,我家阿福掉的狗毛,都會在我睡着後被清理掉。
起初我還沒發現,只是覺得這房間有點異常。
後來才明白,是異常乾淨……
我搬到這裏,就是圖便宜。
這下便宜是便宜了,但多出一個看不見的房客,誰能不害怕呢?
-1-
幾個月前,前公司團建。
豬頭領導明目張膽地對我亂動鹹豬手。
晚上,還發信息暗示我去他房間坐坐。
我轉手就截屏掛到公司釘釘大羣。
然而,公司卻沒處理他,我只好辭職,很不幸,至今沒找到下家。
錢包日漸乾癟,我不得不換個便宜的住處。
也就是這裏,一個月一千二。
來之前中介告訴我,是合租房,一室一廳隔成兩個單間。
這在動輒兩三千一個單間的北京來說,很便宜了。
可來了一看,客廳沒打隔ŧűⁿ斷。
中介解釋說:「小姑娘,沒必要隔,主臥租客出差了,三五個月都不會回來。你就安心住,花合租的錢享套間待遇,廚房、衛生間,都只有你一個人用,划算死了!」
現在我知道爲什麼划算了,我望着那扇鎖死的主臥門,浮想聯翩——
在我入睡之後,那扇門嘎吱一聲,打開一條縫,一個披着白牀單的東西飄出來,無聲無息地趴到我鼻孔前,確認我睡着後,拿起掃帚、抹布,開始清理狗毛和我掉的頭髮……
媽呀,這也太離譜了吧!
-2-
反正,這房子我是不敢住了,便跟中介說要退租。
他說,搬走可以,但押一付三近五千塊錢,一分不退。
一分不退?那我就只能去睡橋洞了啊!
我急了,說房間有鬼,他一聽,也急了。
「小姑娘,你可不要瞎說啊,講話要講證據的。」
「行Ţű₄,證據是吧?你等着,我非把這鬼揪出來不可。」
這世界上,還有一種鬼,叫窮鬼。
我就是窮鬼,爲了五千塊錢,敢捉鬼的窮鬼……
-3-
回去後,我先睡飽了午覺。
到了晚上,故意把衛生間燈留着,裝睡。
我側躺着,眯着眼睛看向主臥的門。
「啪嗒!」
凌晨,我聽到響聲,像有人從裏面擰開了保險。
「我們是……帶着革命先輩的光榮傳統……愛祖國……」
我哼歌壯膽,摸出手機對準主臥門,手抖得跟篩糠一樣。
可等了很久,也沒東西出來。
但是,裏面隱約傳出動靜,好像雨聲。
我從牀上起來,走向主臥,想聽清楚些。
不知不覺地,我耳朵已經貼門上了……
不是雨聲,是敲打鍵盤的聲音!
我輕輕敲了一下門,那聲音驟然停住……
裏頭果然有東西!
明知門是鎖死的,我還是忍不住握住門把手,一擰……
門竟然開了!
我打開燈,發現,這是間男生夢寐以求的臥室。
牀邊,就是張大書桌和人體工學椅。
桌上,擺着造型酷炫的電腦和一堆外設。
牀對面,是一壁櫃子,擺滿了漫畫書和手辦。
這一切,整整齊齊、一塵不染。
不對,真這麼久沒人住,不可能這麼幹淨!
還有,電腦屏幕爲什麼亮着,半屏顯示着 Word 文檔,半屏顯示着漫畫分鏡草稿……
我的心臟跟着光標閃滅一蹦一蹦……
湊近看,Word 上寫的是漫畫故事大綱。
我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格鍵上敲了下。
突然,鍵盤自動跳動起來!
屏幕上,出現了一行字——
「你—是—鬼—嗎—?」
這是在問我嗎?
我不由得屏住呼吸……
這時,椅子輕輕動了一下,像有個透明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啊!!!鬼啊!!!」
我喊着,飛快逃出了這房子。
-4-
我在便利蜂坐到早上。
全身痠痛,喉嚨發炎。
心想,必須去找中介麻煩,可昨晚忘記錄下證據了呀。
回去的路上,遇到小區晨練的大媽。
我就上去問她們,我那單元樓最近出沒出過事。
「這不前陣子就有個小夥,半夜了救護車來給他送走,突發心肌梗塞,小姑娘我跟你講哦,別覺得年輕就不用鍛鍊,我瞧你這身子骨也不怎麼結實啊。嘿!哈!」
一個大媽一百八十度地踢着腿,繼續向我兜售運動養身之道。
大媽說的小夥,就是我屋裏的那位吧……
無良中介,剛死過人的房子也拿來出租?
我回到房間主臥,在小夥電腦裏翻找 word 記錄。
結果,卻在桌面上看到了一篇 txt 記的日記,日期標的是今天,應該是小夥的鬼魂寫的。
我打開看,上面寫着:
「4 月 12 日記
「最近,我總覺得屋裏多了一個人……
「房間裏莫名其妙,多出一些狗毛。
「衛生間下水道那,總有女生的長頭髮。
「我每天都清理,結果每天都有……
「這房間裏一定有鬼!
「畫漫畫這兩年,我一直待在在家裏,白天睡覺,晚上畫畫,每天以固定的節奏生活。
「現在,收拾那些狗毛和頭髮絲需要花很多時間,已經打亂了我的生活節奏。
「就在剛纔,我寫着漫畫的大綱,突然聽到有人敲門。
「我停下來,等着,門沒開,但感覺一陣陰風颳進來……
「然後,鍵盤上的空格鍵,突然跳了一下。
「嚇得我手心都出汗了,我敲鍵盤問她——
「你—是—鬼—嗎—?
「她沒回我,而是發出了詭異的喊聲,嚇死我了……」
不得不說,這日記給老孃看笑了。
我翻了他所有日記,發現他和我算同行,是畫漫畫的。
出於好奇,我在電腦裏找到了他的照片。
竟然是個挺帥氣的小夥子,鼻樑高挺,眼睛明亮,只是神情喪喪的,微笑也很勉強。
母胎單身的我,越看他,越覺得眉清目秀。
唉!可惜已經死了啊!
他半個月前的日記寫着:「漫畫網站的系統是不是掛了呀,爲什麼我畫的漫畫發不上去……」
傻孩子,不是人家系統掛了,是你掛了呀。
然而,這傢伙並沒意識到自己死了,反而把我當成鬼。
那我還怕他幹啥?
於是乎,我改變了退租的想法。
在他的文檔裏批註道:
「半夜打字不要用機械鍵盤!!!
「吵死了!!!
「女鬼也要睡覺的!!!!
「不聽話就要你的命!!!!」
哈哈,我這就是嚇唬鬼呢。
不僅房租便宜,還有帥小夥的鬼魂免費清理狗毛和頭髮。
這鬼屋住的,當真,賺翻了呀!
-5-
我上網搜了他的漫畫,得知他叫林簡。
這漫畫沒幾個人看,不過畫風是我喜歡的,很寫意。
漫畫簡介裏,他說他喜歡王小波的小說《尋找無雙》,就用小說裏的元素,畫了個武俠故事。
我看了一會兒,竟然看進去了,可故事戛然而止,給我急壞了!
於是,我又用手繪板,在他漫畫草稿上寫道:「快點更!」
到了半夜,電腦鍵盤又跳動起來。
他倒真的聽話,這回用的是連在旁邊的薄膜鍵盤。
他回覆我的批註說:「你覺得我畫的行嗎?」
——「湊合吧,快點更,給老孃畫個 HE,聽到沒有?」
——「你還在啊,結局我還沒有想好……」
等等,丫居然不怕我,我理解一個漫畫家沒有讀者很痛苦,但是,女鬼讀者他也要嗎?
——「你不怕我?」
——「本來怕的,但一個會看漫畫的鬼,不會是什麼壞鬼吧?你是女生,養了條狗?對吧?」
這時,阿福搖着尾巴走進來,盯着那張沒人坐的人體工學椅,吠了兩聲,好像它能看到一樣。
批註裏,林簡又打出一行字。
——「你哪裏人?」
——「查戶口嗎?」
——「對不起啊,我平時沒什麼人可以聊天,不知道說什麼……」
——「南方人。」
——「那你的鬼魂怎麼會出現在這?」
說起來,我也沒人可以聊天,失業以來,我已經整整幾個月沒和人說過話了……
所有的焦慮、煩悶都憋在心裏,於是,我添油加醋地對他大倒苦水:
——「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那可說來話長了……
「從小,爸媽就不喜歡我,因爲我是女孩而ťú⁶吵架。
「後來有了弟弟,他們就不吵了,變恩愛了。
「我在家裏頭成了可有可無的人。
「上學後,我個性孤僻,沒有朋友,唯一的愛好就是畫畫。
「但家裏不給我學美術專業,只能自學。
「畢業了,想找個漫畫相關的工作,就來到了北京。
「結果只能乾點打雜的活。
「所以,在公司也成了可有可無的人。
「直屬領導見我好欺負,總是騷擾我……
「我只能辭職,可能是畫得太差,一直沒找到工作。
「最後,我身上一分錢也沒有了……
「我不想打電話問家裏要,因爲問了他們也不會給。
「我絕望了,就在這房間裏自殺了。」
我飛快敲着鍵盤,除了最後一句,都是真話,傾訴完以後,舒坦多了。
——「那你的狗爲什麼會陪着你?」
——「估計在我死後餓死了吧,它挺蠢的!」
阿福衝我吠了兩聲,彷彿知道我在編派它。
——「我是中央美院畢業的,要是我們早點認識,沒準還能替你看看畫。有個事情我想不明白。這房子是我家分的安置房,從來沒租給過別人啊,你什麼時候在這裏自殺的?」
——「我生前住的是樓上。」我瞎編道。
——「樓上也是分給我家的啊?不過託中介租出去了,出沒出過事就不清楚了……」
原來,這位林簡,是北京土著,拆遷大戶,還是央美畢業的,這麼好的條件,怎麼混成一個宅男,實在難以理解。我正想着,鍵盤又自動跳動起來。
——「對了,你叫什麼呀?我叫林簡,很高興認識你,我感覺我們有點像。」
——「我叫魏曉曉,拜託,我可不敢和你像,我要是有你這條件,肯定活得多姿多彩。」
-6-
那晚以後,我每天都會和他東拉西扯,傾吐生活中的苦惱。
有時也會用這臺電腦一起看個電影。
在文化娛樂這塊,我和他還挺合拍……跨越了階級。
他新畫的漫畫一直傳不上去,我成了他唯一的讀者。
正因如此,他很在意我的評價。
而我擔心的是,他總有一天會發現自己已經死掉吧……
那段時間,我參加了幾次面試Ṱų₉,全都沒通過。
因爲急着入職賺錢,我進了一家要求苛刻的小公司實習。
工作強度高得可怕,但老闆似乎喫定了我,一副你願意幹就ťû⁼幹,不願意幹滾的態度。
我連軸轉了一週,每天十一二點纔回家,沾着牀就睡着了。
終於熬到週末,才發現我已經把林簡晾了好些天了。
週六晚上,我走進主臥,看見漫畫大綱的 word 文檔開着。
光標閃了很久,但他一個字也沒寫。
突然,他切了出去,在一份空白文檔上寫道:
——「魏曉曉,你已經走了嗎?一個星期沒有你的消息了,可阿福好像還住在這……我的節奏全亂了,漫畫大綱也卡了好幾天。心裏好亂,想和你說說話……我想,我可能有點喜歡你……」
——「我可能有點喜歡……
——「我可能有點……
——「我可能……
——「我……」
林簡不知道,我正看着他把這句話一點點刪掉……
改成了:「我想,你應該已經投胎了吧……」
我想回復他,可手懸在鍵盤上,遲遲沒有按下去。
-7-
看來,這小夥子早已對我有所圖謀。
難怪之前一起看電影,他非要重溫《倩女幽魂》。
不過,電影裏可以,但現實中,誰願意去談一場沒結果的戀愛啊!
既碰不到,又摸不着。
改天他轉世投胎,一灌孟婆湯把我忘了,留我一個人苦苦追憶。
咱可不想活得這麼悲情啊!
算了,就裝作沒看見吧……
稍晚些,我纔在批註裏回覆他。
我謊稱,自己這些天是去轉世登記局登記,已是投胎預備役,很快就走。
這是善意的謊言,爲了扼殺他內心撲騰的小火苗。
——「哦,那挺好的呀,確定了哪天嗎?」
——「不好說,排着隊呢,快則一個星期,慢則個把月。」
挺長時間,他都沒有回覆,一定是捨不得我。
我開始緊張,他要是現在向我表白,該怎麼辦?
幸好他沒有,鍵盤跳動,他問:
——「轉世登記局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啊?」
——「看過電影《下一站,天國》嗎?差不多就是電影裏那種場景。」
——「我記得那部電影裏,每個人都只能留下一輩子中最難忘的一刻回憶,拍成照片,帶往天國。是你的話,你會帶去什麼回憶呢?」
這可把我給問住了,想來想去,竟想不起有什麼難忘的回憶。
——「我沒想到。小時候,一直期待爸媽帶我出去玩來着,可他們只帶我弟去。我喜歡出去玩,但一個人去就沒那麼喜歡了。也許,有人陪我一起出去玩,就會是我難忘的回憶吧!」
——「一個人也有一個人的自在。」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喜歡,來北京三年,故宮、長城、天安門、鳥巢……這些地方我一個都沒去過,我不想一個人去。」
——「這樣啊……對了,你能變一張你的照片存到我電腦裏嗎?認識你這麼久,還不知道你長什麼樣。」
我讓他等着,第二天隨便找了一張照片,稍微修了修,存到他電腦裏。
可是,到了晚上,這混蛋,居然對我的照片沒有做出任何評價。
那可是老孃花了三個小時,精挑細選,在教程指導下,一像素一像素修的照片啊!
我恨吶!!!
-8-
週一,公司臨時安排我去杭州出差,看展位,發傳單。
我立即回去了一趟,把阿福託給寵物店,又在電腦上給林簡留言。
——「我要去轉世登記局參加培訓,臨走前有問題問你,你收到我的照片怎麼就沒下文了?等我回來,給我好好回答這個問題,否則,小心我變厲鬼找你麻煩!」
憋了一晚上,解氣了……
當天,坐動車到了杭州,然後是連續三天的漫展。
熱鬧的展會,我卻有點心不在焉了。
漫展結束後,我回家直奔那臺電腦,把阿福都給忘了。
先看了看他的漫畫,沒更新?
老孃不在就沒有幹勁了是嗎?
然後,我又點開林簡的日記,一看,出大問題了。
「5 月 8 號記
「今天,發生了奇怪的事……
「不知爲什麼,外頭的世界沒人了。
「這兩年,我幾乎沒出過門,也不喜歡出門。
「但前天,我在給魏曉曉畫畫,我管這些畫叫:高仿遊客照。
「我已經畫了好幾張,但那幾張的背景都是大家愛去的地方。
「我想,帶她去一個我愛去的地方——草場地藝術村。
「那裏離我家不遠,有家 A+咖啡館,店主收集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傢俱,很有意思。
「想起來我已經三四年沒去過那裏了,不知那裏變成什麼樣了,就想去看看。
「可是,我出門後,卻發現這個世界沒人了。
「便利店是空的、馬路是空的、行駛在馬路上的車輛也是空的……
「沒走多遠,我就開始迷路,好像眼前岔出無數條路。
「我嚇壞了,只好逃回家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日記描述的,就是死後的世界吧?
一個沒有人的世界……
我想着,點開電腦上的「高仿遊客照」文件夾,愣住了。
裏面是他給我畫的畫。
在那些畫裏,我和他一起逛了故宮、長城、天安門、鳥巢……
我們在最俗的景點,擺出了最俗的剪刀手……
就好像我當真和他一起逛過那些地方一樣。
我們笑得那麼燦爛,那麼沒心沒肺……
他是爲了這些畫,才找我要照片的呀!
突然間,我感覺自己的心,被蛀空了一塊。
爲何,窗外的夕陽格外絢爛啊?
該死,這讓我怎麼告訴他真相啊?
-9-
我在電腦前,呆坐到深夜。
我想,他該起來了吧?就打字問他:
——「在嗎?」
他很快回復我。
——「你猜我今天出門遇見了誰?王小波誒!我找他簽了名!」
他怎麼這麼興奮?感覺日記裏的陰霾一掃而空了。
不對,作家王小波,不是去世很久了嗎?
他已經知道了嗎?我心情有些複雜,敲道:
——「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你不用講了,王小波老師告訴我了,我已經死了,對不對?
那天我寫着稿,胸口突然疼,就給我媽打電話,我有半年沒有聯繫她了,但她沒接……
後來,我昏死過去,醒來後就沒事了。其實不是沒事了,是我已經死了,對吧?」
——「對……對不起,我不該瞞着你。」
——「沒事,我只是覺得,你膽子好大呀!不怕我給你也帶走?」
——「要說膽子大,你還不是一樣。你以爲我是女鬼的時候,也沒有怕呀。」
-10-
雖然,他沒在文字中表現出悲傷,但我能感覺到,他變得消沉了。
很長時間,他不再更新漫畫。有時候,我敲鍵盤,他也不回應我。
我時不時地會看看那些高仿遊客照,心裏希望它們是真的。
然而,無論我們兩個當中誰是鬼,一起在陽光下逛景區這件事都是奢望了。
不知爲何,這讓我也有些失魂落魄……
因爲走神,我在工作中犯了個小錯誤,就被開掉了。
理由是,實習期無法勝任工作。
深夜,從工位收走個人物品,離開公司。
因爲已經用不了公司的車補,我沒有打車回去。
可等我趕到地鐵站,地鐵也停運了。
走出地鐵口時,一個司機問我:「去哪去哪?小姑娘,去哪?」
「京旺家園,能便宜點嗎?」
我知道他是黑車司機,心裏只想省點錢。
而他也給了個很便宜的價錢。
我上了車,靠在車窗上,看着這城市的夜景。
遠處高樓聳立燈火輝煌,近處破破爛爛了無生氣。
心想,再找不到新工作,只能回老家了。
在北京三年多,沒交過朋友,沒談過戀愛……
唯一能聊得來的,卻是個已死之人。
我想起林簡刪掉的那行字……
又想起林簡給我畫的畫……
才發覺,真要離開北京,我最捨不得竟然是他。
-11-
車窗外下起了小雨,城市霓虹變得朦朧。
一陣睏意襲來,我慢慢睡着了……
「喂,醒醒,快醒醒!」
將我喊醒的人,竟然是林簡,就在我的眼前,活生生的。
他本人,比照片上還要好看,一個男生,睫毛卻比我的還長……
「快醒醒,這黑車司機不知道要把你載到哪,這都快到順義了。」
「我不是已經醒了嗎?」我迷迷糊糊地說着,看向前面。
不對,駕駛座上沒有人,方向盤像是被透明的人把着。
我還在做夢嗎,又或者,我是在夢中來到了死後的世界?所以看不到活人?
眼下,這輛車已經過了京旺家園,卻沒有停,往順義方向去了。
這黑車司機一定圖謀不軌……
我聯想起一些可怕的社會新聞,關於司機殘害女乘客的新聞!
「我不知道怎麼醒來啊……」
我的聲音發顫,害怕極了。這時,林簡把手放在我肩頭安撫我。
「曉曉,別怕,我試試看能不能嚇住他……」
緊接着,他從我身邊爬到前面座位,又打開前車車門,開始往車頂爬。
他踩着車窗上了車頂,探到前擋風玻璃那裏,倒掛着,做出惡鬼的表情,用恐怖的聲音對司機喊叫:「把車停下!別傷害我的朋友!快把車停下!」
他的聲音尖銳極了!
緊接着,車輛猛然停下,林簡被慣性拋了出去,飛了好遠……
我連忙下車,跑過去扶他起來。
「剛剛那司機應該是看到我了,嚇了一跳,哈哈。」
林簡看着我,扶着受傷的腰得意地笑着。
「你沒事吧?」
「沒事……你快醒來吧,你的身體應該還在車裏睡覺呢,很危險的。」
-12-
「我現在,還不想醒來,你能陪我走一走嗎?ťú¹」我說。
「當然可以。」
細雨中,路燈形成一個個黃色的光暈……
我與林簡並肩而行,用最細碎的腳步、最慢的速度。
雖然,剛纔他飛出去很滑稽,但他如電影裏英雄一樣爬到車頂的身姿,還是挺帥的。
他是在保護我,而我,從來沒有被人這樣保護過。
這時,一輛無人駕駛的摩托車從我身邊擦過……
轉眼間,他已經把我攬進了懷中。
我抬起頭,離他的臉只有幾公分的距離……
我感覺到他在發抖……
這只是夢嗎?
他的耳根瞬間紅了,靦腆地說:「靠邊一點,危險……」
「我也喜歡你!其實,當我看到你爲我畫的高仿遊客照時,我就有一點喜歡你了。」
這句話,從我心裏蹦到了嘴上。
安靜……
漫長的安靜……
細雨落在我肌膚上,冰冰涼涼,我感覺自己滾燙的臉頰會將雨滴蒸發!
我心跳得越來越快,等待他的回應。
「你說,也喜歡,是什麼意思啊?!」他問。
「那天,你在文檔裏寫你有點喜歡我,我都看到了……」
「啊!是這樣啊……那麼……呃……你願不願意,做我女朋友?」
……
「我願意。」
一聲巨大的貨車喇叭聲將我驚醒。
我在車裏,靠着車窗……
剛剛發生的一切只是夢嗎?
緊接着我發現,這輛車的確停在了路邊。
而那個黑車司機癱坐在地上,惶恐地望着前擋風玻璃,
我走向他,他哭嚎一般喊起來:「姑娘,我錯了,我不該起歹念,讓你朋友別搞我啊!」
看來,林簡剛剛真的來過……
而我在夢中見到了他。
我急忙遠離黑車司機,攔了一輛出租車回家。
-13-
我回到家裏,在他的電腦上打字道:
——「我剛纔夢見了你。」
——「那不是夢,我本來在家裏,然後突然出現在你坐的車上,應該是你夢到了我,我鬼魂就去了你那裏……」
——「哦!」
我心裏小鹿亂撞,回憶着剛剛昏黃燈光下發生的每一個細節,他應該會提起吧?
——「你剛纔答應我的,還作數嗎?」
——「嗯。」
我只回了一個字,但心裏,翻江倒海!
-14-
和鬼魂談戀愛是一件奇怪的事……
尤其是一個看不見的鬼魂……
你需要很努力,才能體會在一起的感覺,我們可以分享一首歌,可以睡對方睡過的牀單。
只是,觸碰不到對方。
我試過,再次夢到他,然而,夢境並不容易控制。
有一天,他想到一個法子,讓我們能一起喫頓燭光晚餐。
我們以阿福的毛爲記號,以知道我們的手貼着手。
突然,阿福對着我對面地空椅大吠起來,跑進主臥……
我還在那裏深情地望着他,這時,主臥裏的鍵盤聲又響起來。
什麼情況,走了也不說一聲,我剛剛望的是空氣啊!
我急忙跑進去看他打了什麼,屏幕上,他說:
——「我看見阿福了!」
——「真的嗎?」
老人家總說,狗能看見人看不見的東西,原來是真的。
——「你抱阿福進來,沒準我能從它眼睛裏看到你呢!」
他說完,我大呼沒想到,連忙抱阿福進來。
我當真從阿福眼睛倒影裏,看到了他……
他說,他也看到了我!
雖然只是倒影,但也讓這觸不到的戀人更加真實一些。
平時,他會指導我改畫……
畢竟是科班出身啊,在他的幫助下,我的畫大有長進。
拿着新作品,我終於找到了心儀的工作。
我續上了房租,終於能安心地繼續和林簡住在一起了。
他幫了我不少,有時,我也會想,自己能爲他做些什麼呢?
-15-
我瞞着林簡,去找了他媽媽。
他之前提到過,他和他媽已經半年沒有說過話了。
能感覺到,他也有遺憾。
我以爲,當媽媽的,總有話要跟他講吧,我想帶給他。
可登門拜訪後,我才發現我錯了。
林簡的媽媽又組了個家庭,生了一個孩子,是林簡同母異父的弟弟。
這傢伙一身潮牌,肥頭肥腦的,一直不懷好意地盯着我。
阿姨呢,是個教師,給人冷靜、刻板的印象。
她一邊端水給我,一邊說:「林簡個性比較孤傲,沒有朋友,他出事之後,你還是唯一一個來問候的同學。」
「阿姨,其實他個性蠻好的,挺多同學都喜歡他,可能是大家沒接到通知吧。」
我爲了維護林簡,撒了謊……
「是嗎?」阿姨似乎不信我的話,重新打量我,「我之前沒見過你哦,魏曉曉是嗎?沒什麼印象呢?」
她的目光,像老師在審問作弊的學生。
我慌張道:「對,阿姨,我之前沒來過,林簡葬禮那天,我人在外地,真的抱歉。」
「葬禮……什麼葬禮?你弄錯了吧?」
她抬了抬眼鏡,盯着我,皺起眉頭。
我是,哪裏弄錯了嗎?
「阿姨,林簡他不是突發心肌梗塞麼……」我放慢語速,試探道。
「對,他現在還在醫院。」
在醫院!?
所以,他還活着是麼?
我差點就蹦起來了,但是,我不停地對自己說,別高興得太早。
當你收到世間最好的消息時,你自然會害怕,害怕一切落空。
所以,要提醒自己,別高興得太早。
我出神時,阿姨又問我:「你剛纔說,葬禮?」
「哦,是誤會阿姨,我是從同學那聽來林簡的消息,以爲他……」我頓了頓,掩飾尷尬,「阿姨,那他現在怎麼樣了?」
「理智地說,他其實已經死了。醫生告訴我,他之前是植物人的狀況,但他的腦功能惡化得很快,可能要不了幾天,就沒辦法自主呼吸了。」
阿姨的語氣,就好像在談論一個外人。
我心裏在想,假如讓林簡的靈魂回到他的身體裏,他是不是就能活過來了?
阿姨繼續埋怨說:「他就是不肯聽我的話,要是肯聽我的,不至於作到這個地步。他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發展,我供他學畫畫,好不容易考上美院,畢業後他卻非要去搞什麼不入流的漫畫……」
她那滿懷怨氣的冰冷語調真讓我害怕!
林簡都這樣了,她還在計較過去的事!
我打斷她說:「阿姨,您今天要去醫院嗎?我可以跟您去看看他嗎?」
「今天不行,我下午要陪他弟去體育館,沒時間。」
「媽,快點,要來不及了。」那肥頭肥腦的傢伙催促道。
「知道了……這樣吧,曉曉是吧,我給你醫院地址,你自己去吧,我們有請護工照顧林簡,這是護工的電話。」
這媽當的,也太不偏不倚了吧?
我現在終於知道,和林簡剛認識時,他爲什麼說我和他有些像了。
大概是因爲,我和他一樣,是被家庭拋棄的孩子。
-16-
醫院裏,充滿了消毒水的味道。
林簡躺在那裏,剃光了頭,連着呼吸機。
那個護工,坐在旁邊的摺疊椅上,一臉疲憊,刷着短視頻。
我握住林簡的手,是溫熱的。
那個看不見、摸不着的靈魂,再加上這個身體,纔是全部的他吧。
這一刻,我好希望他活過來。
「姑娘,你是他同學還是……?」護工放下手機問我。
「我是他女朋友。」
「啊,節哀哦……真是,太可憐啦……多精神一個小夥啊,可惜了。」
護工的話,讓我更加難受了。
「小姑娘,這幾天你可要多來看看他,他在醫院快兩個月了,家裏人也沒來過幾次,好像再過半個月,他們家就要放棄治療了,到時候人就沒了,你啊,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放棄治療?」
「對啊,他們家說是要搬到國外去吧,醫生也說他這個很快就腦死亡了,沒機會醒啦。」
這……我想起林簡媽媽那張冷漠的臉,簡直要氣炸了!
「拜託您,這幾天好好照顧他。」
我對護工說完,連忙往醫院外跑去。
林簡啊,你趕緊給老孃回到自己身體裏,親眼看看你親媽是什麼嘴臉……
-17-
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裏,瘋狂敲打鍵盤,終於在大白天把林簡吵醒。
——「怎麼了?」林簡打字說。
——「誒,你能不能改改晚上畫畫的毛病,注意點身體?你這身體,別人不在意,你自己也不在意嗎?」
我蠻不講理的把對他媽媽的氣,都撒到了他身上。
——「我都已經死了,注意身體還有用嗎?哈哈。」
——「少跟我哈哈,我認真的。」
——「你生氣了?發生什麼事了麼?」
我深呼吸,平靜之後,纔回復他。
——「我今天發現,你還活着,在醫院躺着,是個植物人。」
——「我……活着,你沒開玩笑吧?」
——「誰和你開玩笑,你得趕緊回到自己的身體裏,不然你就真死了?」
——「爲什麼?」
因爲你的家人,要丟下你,到國外去了……
我猶豫了,沒有告訴他,任誰也接受不了這種消息吧?
於是,我改了說法。
——「醫生說,你的身體撐不到半個月了。」
——「可我不知道該怎麼回到自己身體裏啊……」
——「去打聽啊!趕緊!立刻!馬上!」
-18-
頭幾天,我就花光了新領的工資,請了幾個大師……
靈媒、風水師、塔羅牌大神……
沒一個靠譜的,錢全打了水漂。
林簡在那個世界也沒有進展。
他說,他出去走不了多遠,就要迷路。
倒是經常遇見王小波老師,可以和他聊聊文學。
我氣壞了,問候他:「您老人家倒真有雅興?不想活了是不是?」
時間一天比一天少,看着病牀上的他一天比一天憔悴,我比誰都着急。
眼看,一個禮拜過去了。
當我向林簡埋怨今天來的教士,只會神學理論,不懂實操時,
他突然問我:
——「要是我真的回不去了,我們還能再一起多久啊?」
熱戀時,誰也不會去想這個問題吧!
現在,他提出來了,我也不知該怎麼回答……
實話實說,除了偶爾能夢見他,其他時間,我這戀愛談的,跟守寡似的。
——「你怎麼不回啊?我想過,我要是真回到身體裏,沒準是一個很討厭的人呢!」
——「你別消沉了,你是死是活,我都會陪着你,但現在,你最好努力給老孃活過來……」
——「其實,昨晚我回了一趟家裏,遇到了我媽,她當時應該是做夢夢到我了吧,她看到我很生氣,把我一通責備。還告訴我說,他們要搬到國外去了,我已經腦死亡,她決定放棄治療。這事,你早就知道對嗎?」
——「對,那又怎麼樣?反正老孃不會丟下你……你等下,有人來了……」
外頭,突然有人重重敲門。
我在貓眼上看了看,來的人竟然是中介,還有林簡的弟弟。
我連忙折返回去關好林簡的房間,可中介已經自己拿鑰匙開門了。
-19-
他們要把我趕走。
無良中介問我,爲什麼要私自闖進主臥?
林簡他弟問我,爲什麼要冒充林簡同學?
我都答不上來。
簡單幾句對話,我就知道,林簡他弟壓根沒把他當哥。
否則,也不會瞞着他媽,聯合無良中介把客廳租出去……
但是,我據理力爭,還是賴在了這裏。
我說:「租房合同在這,你們要是趕我走,ṱṻₐ我就報警。」
他倆看我這架勢,服軟了。
可我沒想到,林簡他弟直接請了一家搬家公司,把林簡的東西全都搬走了。
就這樣,我和林簡失去了聯繫……
因爲,我們只能通過那臺電腦交流。
-20-
在這個房間裏,只有阿福和它的毛、我的頭髮,以及林簡的電腦可以橫穿生與死的世界。
正因如此,我知道,林簡還在這房間裏。
因爲我在浴室掉的頭發,我家阿福掉的狗毛,依然每天被他清理掉。
但是,他不願意見我了。
我用阿福的毛,擺出文字,試着和他交流。
但他並不回覆我。
他是覺得,我們之間沒有結果,就不肯見我吧。
有時候,我會看到阿福對着空氣搖尾巴,就知道是他在那裏。
但他會很快走回自己的房間,留下阿福在門口失落張望。
我也試圖在夢中再見到他。
每天,我想着他模樣入睡,卻始終沒有見到他。
他應該是在躲着我吧!
一個人要是存心躲着你,你怎麼可能找到呢?
-21-
我照常上下班,抽時間去醫院看他。
然後又去找了他媽,把我知道的都告訴她,求她不要放棄治療。
可是,她卻把我的話當成瘋話。
我已經盡力了,已經……沒有辦法了……
每一個清晨醒來,我總會發現眼淚打溼了我的枕頭。
時間真的不多了,我要失去他了……
一天,我路過一家書店,看到了王小波老師的書。
是他寫給李銀河老師的書信集《愛你就像愛生命》
突然間,靈光乍現!
我想到了見到林簡的方法!
我請了假,買了一套王小波全集,沒日沒夜地看。
我夢不到你林簡,還夢不到王小波老師嗎?
那幾天,我醒了就讀,讀困了就睡……
終於,在第四天夜裏,讓我夢見了王小波老師。
他個子很高,嘴脣很厚,笑起來的時候,兩排牙一覽無餘。
「小姑娘,最近你看我的書看得有點勤哦……」
夢裏,他在我房間,翻着自己的書說。
「那是您寫得好呀!」
「這我不否認,但我看,你還有別的目的吧?」
「那我直說了王老師,能求您幫個忙嘛?你見過住這房間的鬼魂嗎?他是我男朋友,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嗎?」
「啊,他剛剛出去,好像是故意躲着你。」
「您能帶我去找他嗎?」
「行啊,舉手之勞。」
夢裏,我跟着王小波走出了房間……
外面的世界依然空空蕩蕩。
沒走多遠,路就分叉開,好似萬花筒裏一般。
「你跟緊我。」王小波老師說。
曲曲折折,彎彎繞繞,最後,我在一個公園裏見到了林簡。
他坐在鞦韆上發呆,一見到我,就要跑。
王小波老師追上去,拽住了他。
「女孩都找到這了,你怎麼能逃呢!別逃了,別讓自己後悔,是吧?」
林簡看着我,說:「你怎麼找來了?」
「你是不想活了還是怎樣,明天,他們就要放棄你的治療了,爲什麼不回去?」
「我找不到去醫院的路,而且我也不想回去了,沒有人在等我。」
「……我在等你,還不夠嗎?」
「算了吧,我這種人,會拖累你……」
我沒等他說完,就抱住了他。
我理解他,就像那些從來沒有得到過愛的人,不知道如何去愛別人。
就好像,我總是計較爸媽不愛我,計較爲什麼他們只關心弟弟,長大以後就以爲,不會有人愛我了。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代表我們失去了愛的能力……
我知道,我不能失去他。
他愣在那裏,手垂着,並沒有抱住我。
我在他耳邊說:「相信我,以前我沒有勇氣,面對這個世界。但是現在,我的勇氣和你的勇氣加起來,對付這個世界總夠了吧!」
他緩緩地抬起手,抱住我,像個孩子一樣哭起來。
「對不起……我不該躲着你,其實我也好想見你……可我也害怕,假如我一定活不過來,會拖累你的!」
林簡邊說,邊嚎啕大哭。
王小波老師在一旁笑而不語……
我們三個回去的路上,王小波悄聲對我說:「小姑娘,我的書你沒白看啊,你剛剛對你男朋友說的話,不是我書裏寫的嗎?」
我憋着笑,對王小波老師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雖然是他寫的,卻也是我的真心話。
-22-
我和林簡在夢中約好,等我醒來,他就跟我一起去醫院。
我會帶着阿福去,他能看見阿福,在那個世界只要跟住阿福,就不會迷路了……
這是他最後一次,回到身體裏的機會!
我醒來時,阿福已經蓄勢待發,它興奮地跳躍着,纏着我看不見的林簡。
「走啦,阿福!」
我開門,牽着阿福去醫院,足足走了三站地,我們來到了醫院前。
保安卻說,狗不能進。
我撒開阿福,先往裏頭跑,阿福也輕巧地晃過保安追上來。
我們避開了電梯,走步梯爬了八層,終於來到了林簡病房所在的樓層。
推開病房的門,看到,林簡的媽媽和弟弟正在和醫生商量着什麼……
我知道他們要幹嘛!
「你怎麼來了?」阿姨盯着我問。
「您等等,別放棄治療,林簡馬上就要醒了!」
他們像看神經病一樣地看着我,然後,又看見阿福,如臨大敵。
護士跑過來,要把阿福趕了出去……
我走到病牀前,祈求着,
「快點醒來,快點醒來啊,林簡!」
但是,病牀上的林簡,一點動靜也沒有!
身處那個世界的他,不會是跟丟了吧?
「小姑娘,你別鬧了,我兒子我最瞭解,停止治療對他來說也是解脫。」
「解脫?你少說這種漂亮話,爲什麼不肯承認,你就是不喜歡他!別以爲你是長輩就有道理,你問過林簡是怎麼想的嗎?你打心眼裏關心過他嗎?瞭解過他畫的漫畫嗎?」
我嚷起來,惹得同病房的病人和家屬側目。
林簡的媽媽臉上無光,擺起臭臉,
「醫生,快讓保安把這瘋姑娘帶走吧!」
沒等保安來,林簡他弟已經抓住我的胳膊,要把我往病房外拽……
這時,阿福跑了回來,對他狂吠起來,卻被他踹了一腳。
他的力氣好大,我感覺我骨頭都要被他捏碎了。
「放開她!」
很虛弱,但很堅定的聲音。
我回頭,看到林簡醒了。
我高興得簡直要哭出來……
他拖着身體,從病牀上下來。
所有人都愣住了,大家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他一拳打在他弟臉上。
林簡搖搖晃晃的,有些站不住,我急忙扶住他。
他媽媽看着他,哭了,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虛情假意……
她上去抱住了林簡。
可林簡卻冷冰冰地說:「媽,你剛纔又想把我丟掉是嗎?」
聽到這句話,他媽媽臉上的表情,就像見鬼了一樣。
她羞愧難當,跑出了病房,林簡弟弟追了出去。
醫生和護士們都被眼前的醫學奇蹟嚇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醫生纔開口說:「林先生,你先躺好,我們得給你做些檢查。」
林簡躺回病牀上,一直看着我。
看得我害臊,看得我雙頰滾燙……
「喂,你是誰啊?」他說。
「我是你老孃啊!」
我罵道,可眼裏卻含着淚水,我作勢轉身要走,他拉住了我的手。
「別走,我開個玩笑……你說過,要和我一起面對這個世界。」
我背對着他,笑了……
他的手很潮溼,醫院裏依然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這一切,使他抓住我手的這一刻,更加印象分明地刻在我的腦海裏……
這真實的觸感和味道,和夢中相見有不一樣的感覺。
那瞬間,好像有一股暖流,從他的手心,流向我的手心……
而我,只是用力地將他的手握得更緊……
這——就是我的回應。
完
彩蛋 1:
林簡病好後,我們兩個一起去了高仿遊客照裏的每一個景點。
我和他一起逛了故宮、長城、天安門、鳥巢……
我們在最俗的景點,擺出了最俗的剪刀手……
和高仿遊客照裏一樣,我們笑得肆無忌憚、沒心沒肺!
彩蛋 2:
當我們一起翻看照片、日記,以及我們在電腦上留下的所有對話時。
林簡突然問我:「你的頭髮,一直這麼長嗎?還是後改短了?」
「我的頭髮一直Ṫū́⁾就這麼長啊!」
「不是吧,我當時在浴室清理的頭髮,可比你的頭髮長多了。」
「喂,你別嚇唬我啊!」
我說着,用枕頭砸他。
其實,林簡還真沒嚇唬我。
我當時不知道,那個房間裏,還有一個看不見的孤獨女人。
但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作者:王枝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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