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夢

入宮二十載。
我陪着小姐從廢妃走到太后之尊。
我也從無人問津的小宮女,變成連陛下都要敬一句的蓮姑姑。
我做過許多壞事。
王婕妤有孕,我害她落水。
貴妃不願殉葬,我又親手勒死了她。
直到死前,我才輕輕嘆了一口氣:
「終究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1-
爹死後,娘揹着我在街邊賣豆腐爲生。
一雙如水般青蔥柔嫩的手捧起白豆腐,叫賣的聲音更是如柳上鶯啼。
打馬而過的侯府三爺瞧見後晃了神,當夜就把人帶進了侯府。
三爺後院熱鬧,不過新鮮月餘他就把我娘拋之腦後,轉頭去捧新出來的花魁娘子。
三夫人善妒不容人,趁機將我孃的院子落了鎖,生生要餓死我們。
我有奶水喝,可娘只能喫院子裏的野菜。
後來野菜沒了,她也沒了奶,只能爬上院中的大樹高聲呼喊。
不承想在翻院牆的時候掉了下去,遇到了老夫人身邊的嬤嬤。
娘被診出了身孕。
是三爺的孩子。
三夫人被禁足,卻也僅僅只是禁足。
即便不喜歡侯府,可娘依舊滿心歡喜期待肚子裏的孩子,縫製了許多小衣裳。
懷胎八個月時,她難產死了。
留下來個女孩兒,是侯府的七小姐。
老夫人取名爲孟惜。
惜字何意,或許是惋惜,也可能是憐惜。
娘生前常爲老夫人抄寫佛經,縫製鞋襪。
老夫人憐惜七小姐年幼喪母,親自帶在身邊教養。
一開始只是養着解悶,但養着養着就有了感情。
王嬤嬤本想將我送出去。
但或許是姐妹連心,我一走小姐就哭,哭得撕心裂肺,小貓似的嗓子叫人可憐。
王嬤嬤沒辦法,只好將我留下來。
小姐說的第一個詞是姐姐。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伸出蓮藕般白胖的雙手。
我正要抱她。
王嬤嬤卻冷着臉將我叫走。
她警告我要做好奴婢的本分。
我連連點頭。
小姐的親人有很多,而我的親人只剩下她了。
小姐八歲時,還是知道了真相。
「蓮霧,你是我的姐姐對不對?」
她睜着好奇的眼睛。
我面不改色:「小姐,蓮霧只是奴婢,五小姐她們纔是小姐的親姐姐。」
小姐搖頭:「我生辰那天也是孃的忌日,我瞧見你哭了,你還悄悄買了許多祭奠之物。你看,我們連耳尖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樣。」
小小年紀,她已經學會察言觀色。
我張了張嘴,想起王嬤嬤的話,最後什麼也沒說。
小姐也不惱,反倒將軟茸茸的腦袋靠在我身上笑眯眯地說。
「阿姐,你答應我,我們纔是天下第一好。」

-2-
小姐及笄那年,老夫人沒了。
原本下定的婚事,經三夫人着手後落在了五小姐身上。
那婚事是老夫人千挑萬選的。
對方人品貴重不說,家世也出挑。
宴席上我曾見過一回,翩翩公子,相貌堂堂,瞧見小姐就紅了臉。
被搶了大好婚事,小姐沒哭沒鬧,只是把自己關了起來。
半個月後,原本該進宮選秀的六小姐突然生了一臉紅疹。
侯府共三房,大老爺是嫡出長房,繼承侯府爵位。
六小姐是侯爺嫡女,最適合入宮。
可是橫生變故,幾位爺商議後,決定換小姐進宮。
三房子女衆多,這些年來小姐鬥嫡母,和姐妹爭寵,從來沒落過下風。
她最不甘屈居人下。
四四方方的宅院,倒是有數不清的腌臢事。
深宮沒有自由,若不是三夫人打算將小姐嫁給年過七十的將軍當續絃,恐怕她也不會出此下策。
侯府爲了讓小姐入選,做了許多準備。
光是教養嬤嬤就備了三個。
其中一個收了我的好處,說陛下喜歡緋色,若大選那日着緋衣,必然中選。
我聽了進去,轉頭又悄悄讓繡娘趕製了鵝黃和煙青色的兩身衣裳。
選秀當日,小姐選了那身鵝黃色的綺雲裙。
少女嬌俏,像是一朵迎風綻放的迎春。
果不其然她中選了。
幾位嬤嬤來討賞,那位告知我皇帝喜好的嬤嬤卻悄悄躲在後面,眼神躲閃。
小姐臉上帶着笑意,命人以偷盜罪名將她杖責三十,扭送官府。
等到四處無人,小姐才說。
殿選那日一名秀女正因穿了緋煙羅裙,被陛下下令剝去衣裳,即刻杖殺。
我驚得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沒有信那嬤嬤的話。
小姐聲音冷得可怕:「宮裏人說,陛下生母死時,穿的就是緋衣。」
我點頭。
決心以後再也不碰這個顏色的衣裳。
宮裏的祕聞不少,一旦踏錯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小姐ƭṻ⁺和我都心知肚明。
那嬤嬤多半是三夫人安排的。
她怕小姐入了宮,得了盛寵,以後宮宴上還不得不跟最討厭的庶女低頭問安。
小姐說三夫人蠢。
若是她因爲惹怒陛下被杖殺,侯府也定會被牽連。
小姐說得不錯,那秀女的父親當天就被褫奪了官職,全族不得爲官科考。
三夫人聽聞後嚇得兩眼發白,此後老實起來,不敢再做什麼手腳。

-3-
小姐的位分只是美人,並不出挑。
新人誰也沒得寵,此後半年,陛下似乎纔想起來,隨手翻了一張新人的牌子。
小姐不甘心。
換上了鮫紗舞裙,在聖駕必經之地月下一舞,竟真得了陛下的恩寵。
她第一次侍寢那天,我就在屋外候着。
宮門外傳來文才人的罵聲。
她怨小姐搶了她的聖寵,竟跑了過來想哭訴給陛下聽。
只是還沒走近就被侍衛拖了下去。
這宮裏什麼樣的女子都有。
溫柔體貼的小家碧玉,英姿颯爽的江門虎女,甚至還有嫵媚動人的異國貢女。
在我看來沒什麼差別。
進了宮都只能爲了男人的恩寵活着。
小姐卻不這麼覺得。
她摸着陛下賞賜的琳琅珠寶,眼裏滿是野心。
「如果是爲了真心與情愛去爭寵,那就是蠢,只有權勢和地位纔是真正能握在手裏的東西。」
皇上喜歡圍獵。
小姐爲此學會了騎馬射箭,在秋獵中一身騎裝,挽弓射殺三兔一鹿,陛下越發喜愛她,連連封賞。
甚至下旨將阿孃抬爲了三爺平妻,還賞了誥命頭銜。
我想象了一下,孃的牌位進祠堂時,三夫人的臉色應當不大好。
但是阿孃真的想進侯府的祠堂嗎?
我覺得應該是不願的。
當年她是怎麼進侯府的呢。
半是誘哄,半是脅迫。
從來沒人問過她的想法。
作爲小姐的貼身宮女,我比那些不受寵的妃嬪見到皇上的機會還多。
皇上對小姐很上心。
他記得小姐的喜好,也喜愛她的小性子,縱容她在後宮掀起各種風浪。
就連對我這個不起眼的宮女,他也是和顏悅色。
但我也沒忘記他曾因爲一件衣裳,隨意要了一個女子的性命。
他是帝王,有情亦是無情。

-4-
奉小姐之命給陛下送蓮子羹時,恰好御前侍衛交班。
我低着頭側身走過。
卻瞧見其中一人的袖口破了。
半月形的裂縫扯出裏面的赤金線,應是習武摩擦所致。
我跟着他走出宮道,在他回頭時輕聲提醒:
「大人,您的袖口破了,若不及時縫補,御前失儀被問罪可不好。」
他站住腳步側頭看我。
一雙眼眸漆黑如墨,又像沉靜的山脈。
他沒說話,我拿出隨身帶的荷包,將針線取出雙手奉上。
「大人若不嫌棄,可以自行縫補。」
「你的針腳怎麼樣?」
他揚起胳膊,將袖口遞到我面前,示意我替他縫。
我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後迅ƭųⁱ速穿針引線,走線平齊,規規矩矩地藏在袖口深處。
「奴婢告退。」
我默默行了一禮。
他卻突然叫住我。
「你是哪個宮的?」
我將頭埋得更低:「大人天之驕子,奴婢蒲柳之姿,不必相識。」
被人看見宮女侍衛拉扯可不好。
我逃也似的離開了那裏。
能在御前伺候的侍衛都不是凡夫俗子,總有宮女意圖攀附他們。
估計他以爲我也有攀附之心。
但我並不貪圖能一步登天。
結交的人越多,所聽所見也會更多。
後來我才知道,那侍衛不僅僅是禁軍統領,還是顯國公之子,沈樓玉。
再碰見他時,我不敢搭話,只低頭看着腳尖。
我往左走,沈樓玉也往左。
我往右,他也往右。
撲通一聲我跪下來:「求大人放過奴婢。」
「怕什麼。」
他瞧我神色緊張,輕輕笑了一聲:「這個你可否幫我縫補好?」
他遞過來一個鶴紋香囊,那鶴姿態飄逸,原本細膩的羽毛卻被磨得散亂不堪。
我抿脣:「若是心愛之人所贈之物,沈大人理應好好愛惜,而不是事後彌補。」
沈樓玉失笑:「姑娘說的是,這是家母所贈,我亦不想讓她覺得我不愛惜,煩請姑娘幫我修補一二。」
「爲何是我?」
說實話,我的女紅僅僅只是能看罷了。
「若是找我府上的人,家母定然會知曉,姑娘既幫過我一回,想來也不差這一回。」
沈樓玉清冽的眼眸微微一動,嘴角帶了幾分笑意。
我應了下來。
御前如果有熟人,我和小姐在這喫人的宮裏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5-
寒冬降臨,今年下了厚厚的雪。
宮中的炭火一向是有定量的。
小姐畏寒,內務府知道後總會討好地多送一些。
有人多了,自然也有人會少。
只是我沒想到宮人剋扣的竟是瓊華宮瘋了的王婕妤。
雪簌簌落下,園內梅花映雪,一聲刺耳的尖叫不合時宜地響起。
王婕妤面目猙獰,攥着手上的簪子就要刺向小姐。
「賤人!你不得好死!」
我擋在小姐身前,下意識制住她,手上卻沒控制好力道。
那一刻彷彿時間停止。
撲通一聲。
王婕妤掉進了一旁的梅心湖。
冰冷的湖水瞬間將她淹沒,霎時間沒了響動。
小姐走上前看了一眼,目光鎮定,決然拉着我走:「瘋子而已,是她自己失足落水,和我們沒關係。」
是啊,誰會管一個瘋子的死活。
螻蟻都尚且不能自保。
但我沒有猶豫,還是跳入了水中。
救上來時,王婕妤已經昏了過去。
我也被凍得發抖,小姐揭下自己的斗篷披在我身上,恨恨地開口:
「我最討厭你這副菩薩模樣,明明是她自己自作孽。」
我沒想到的是,王婕妤居然有孕了。
因爲落水,不僅孩子沒了,還落下了病根。
皇上聽到消息後,趕來湖邊偏殿。
他坐在殿中上首,臉色陰沉。
還沒問話,一個小宮女就跳了出來,指着我道。
「陛下,奴婢要告發孟美人,梅園其他的宮女都瞧見了,就是孟美人身邊的蓮霧將王婕妤推入水中,這才害了皇嗣!」
我一動不動跪在地上,已經做好了攬下一切的準備。
只是可惜,昨日我和小姐的棋局還沒下完。
沈大人的鶴紋香囊也才堪堪繡了一半。
皇上突然走過來,捏起我的下巴,又看了看小姐。
「……你倒是和你主子長得有些像。」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起來。
似乎心情很好。
「拖下去,賜死。」
小姐臉色一變,立刻跪在前面擋住我:「陛下!一切都是妾……」
話音未落,那告發我的宮女就被拖了下去。
她瞬間慌亂起來,怎麼也沒想明白爲什麼是自己被處死。
梅園的宮女都有統一的服飾,這時候我才注意到,那小宮女鬢間簪了朵綢花海棠,服飾也改了樣子,盡顯腰身。
她是什麼心思,昭然若揭。
不過是想抓住機會在陛下面前露臉,妄想一步登天。
「陛下!奴婢沒有說謊!」
生死緊要關頭,她手腳並用爬了過來,已經顧不上臉上的淚痕是不是楚楚動人。
其實不只是她,其他人也不明白爲什麼陛下這麼做。
「王婕妤……」皇上神情冷淡,「朕都差點忘了她。」
眸光一凜,我突然想起來。
小姐進宮之時,王婕妤已經瘋了許久,陛下不可能召幸一個瘋子。
那她腹中之子……
要麼是太醫的,要麼是宮中侍衛。
再或者,還有淨身不完全的太監。
宮妃混淆皇室血脈,這個孩子從一開始就不會被留下來。
陛下揮了揮手,命人堵住那宮女的嘴拖了下去。
我看見她在掙扎間指甲劃破皮膚,露出三道血痕。
眼中滿是瀕死的絕望。
我跪在地上,皇上的聲音自上首再度傳來。
「你忠心護主,賞金百兩。」
我跪拜下去,聲音仍然有些發抖:「謝陛下賞賜。」

-6-
那天后我生了場很重的病。
傳言梅心湖曾凍死過上百人,那冰冷的湖水深深刺入四肢百骸,果真不是嚇人的。
小姐一直照顧我,就像小時候那樣貼着我睡在一旁。
她睫上的淚珠都要落下了,又不承認自己在哭。
有時候我覺得,我這個姐姐當得一點也不稱職。
其實大部分時候都是我在依賴她。
宮裏發生了件大事。
太醫院裏每日給嬪妃提供的養身丸突然被查出了避子藥的成分。
太后震怒,下令徹查此事。
宮裏一個孩子都沒有。
衆人都猜測,此事多半是貴妃所爲。
陛下還在潛邸時期,貴妃就已經隨侍一旁。
二人自幼青梅竹馬的情誼自然是旁人比不來的。
只是可惜貴妃入府多年都不曾有孕,又眼睜睜看着後宮美人如雲,心生妒忌。
我想到那個眉目如畫的女子。
我只在小姐第一天進宮的時候見過貴妃一次。
她面容恬靜,穿着華貴的服飾,眼底的溫和透出一股萎靡。
消瘦的身形彷彿下一刻就要隨風而去。
那個眼神我久久忘不了。
現在我才猛然驚覺,阿孃也曾露出過這般的眼神。
絕望中又帶着一點點希冀。
或許這世間大多數女子的命運從來都由不得自己。
我的病情反反覆覆,養了一個多月才見好。
養身丸的事情沒了後續,有關貴妃的傳言也突然銷聲匿跡。
宮人們偶爾還是會偷偷嘀咕幾句貴妃,話裏話外說她是太后親侄女,太后不護着她還護着誰。
我一個小小宮女,沒興趣也更沒資格追查主子們的事情。
沈樓玉知道我生病,派人送了些內調的藥。
養病期間小姐不讓我做任何事。
倒是給了我時間把沈樓玉的香囊繡好了。
王婕妤被賜死。
宮裏沒人在意她的死活。
我給她上了一炷香。
聽聞她是武將後人,使得一手好劍法。
當時我根本沒使多大力氣。
我甚至覺得她是一心尋死,故意被我推入水中的。
小姐說我白當了一回好人,深宮無情,還差點牽連自己性命。
可她不知道,不久的將來,就是這善良救了我們的命。

-7-
入宮近三年,我的針腳越來越好。
又一年年末,小姐被診出有孕了。
陛下和太后都極其重視這一胎。
彼時小姐已經位至四妃之一,鬢間的髮飾也越來越繁複,我摸着她的頭髮,有些感慨。
她也是要做母親的人了。
「阿姐,等以後你成婚,我要讓你當上誥命夫人。」
我笑着說我不想嫁人,只想守着她。
她卻調侃我,一口一個沈大人。
我都一笑了之。
爲了防止他人暗害。
小姐的每一道膳食都由我經手。
皇上派了侍衛,太后指派了太醫,就連侯府也送了有經驗的嬤嬤進宮來。
小姐被保護得密不透風。
我原以爲是宮裏珍視這第一個孩子。
直到沈樓玉在假山後扯住我。
他神情凝重:「蓮霧,淑妃是你最重要的人嗎?」
「當然。」我沒有絲毫猶豫。
小姐是我在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
沈樓玉的表情讓我有些不安。
「怎麼了?難道誰要害她?」
我一緊張,不小心踩空,沈樓玉眼疾手快拉住我。
站定片刻後,他才背過身。
「當年,陛下的生母是在他被立爲太子那日賜死的……這也是陛下最厭惡緋色的原因。
「這是皇室祕聞,前朝外戚干政,先帝爲了避此禍事,曾留下子貴母死的遺詔。
「淑妃這胎若是皇子,就是長子,以後被立爲太子的可能性很大。」
那一刻彷彿天旋地轉,他的聲音忽近忽遠,我有些聽不清了……
「她和孩子,或許只能活一個。
「你們早做打算。」
我的腿有些發軟。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關雎宮的。
屏退其他人,我跟小姐重複了一遍沈樓玉的話。
一時之間,屋內只剩殘雪簌簌落下的聲音。
小姐沉默着,突然抬頭問我:
「阿姐,如果當年母親知道生了我她就會死,你覺得她還會選擇生下我嗎?」
殿內的火燒得暖融融的,我的心跳得很快。
其實這麼多年,母親的容貌我已經淡忘了許多。
就連小姐想替她作畫,我也只能說出十之一二。
阿孃和小姐從未見過。
但我見證了她們對彼此的愛。
阿孃替小姐縫製的衣裳,又暖和又好看,就連討好老夫人也是替她謀一條出路。
而一向冷靜的小姐在五小姐嘲笑阿孃是個沒福氣的寡婦時,和她大打出手,頭破血流也不肯放手。
所以我只能搖頭:「我不知道,但是阿孃很愛你,也很愛我。」
小姐低頭笑了,回握住我的手:「阿姐,我先是我,是一個人,是一個女人。然後纔是你的妹妹,皇上的妃嬪,孩子的母親。
「所以如果是我,我不會生下她。
「如果沈樓玉說的是真的,確實要早做打算,現在月份還小看不出什麼,若是公主也就罷了。
「若是皇子,我會親手殺了這個孩子。」
她眼中是若有若無的諷意:「我不是什麼品格高貴,一心奉獻的好母親。
「我纔不會爲了一個孩子捨棄自己的性命。」
她的聲音很平靜,沒有猶豫就做出最利己的抉擇。

-8-
太醫說小姐腹中八成是皇子以後。
貴妃派來問候的人來得越來越勤。
小姐看着成堆送來的補品,笑得漫不經心:
「難怪她這麼關切,原來早就看ẗū⁸中了我的肚子。」
「外戚干政,真是好笑,生母死了還有養母,太后這些年來干涉的政事還少嗎?」
小姐面容平靜,伸手死死掐住陛下賞賜的牡丹。
花瓣成泥,鮮紅的汁水隨着掌心滴落。
落胎的法子很多,但也傷身。
盯着小姐的人太多,自己想要下手都成了難事。
出行前後簇擁,食材也是太后親信一一盯着,太醫查驗後才能上桌。
我想到了一個偏方。
雖險,但決定賭一把。
小姐生產那日,我仔細盯着每一個產婆。
她們手腳麻利,倒也沒做什ẗũ̂ₕ麼小動作。
隨着一聲啼哭。
孩子出生了。
我仔細看了看他的模樣,對着小姐如釋重負地笑了。
我將孩子抱出門外,太后上前問:「是皇子還是公主?」
她眼裏的急切絲毫不掩飾,倒是貴妃安靜地坐在一旁。
「稟太后,淑妃娘娘誕下一位小皇子。」
嬤嬤第一個討賞。
太后的笑意更甚:「好,好。
「皇帝,貴妃多年都沒有子嗣,你第一個皇子,不如就讓她撫養吧。
「至於淑妃……」
她看了眼身邊的嬤嬤,那嬤嬤手中捧着一道明黃色的聖旨。
我抱着孩子的手一抖。
「陛下,小皇子他……他身體有異!」
在衆人的目光中,我揭開襁褓。
孩子哭聲洪亮,卻天生並指,左手兩根手指緊密地貼合在一起。
並指畸形,身有殘疾,不可繼承皇位。
太后臉色一變,倒退一ťûₑ步呵斥:「沒用的廢物!」
陛下皺着眉,貴妃這時才溫和出聲:「陛下,聽說太祖也有一位公主天生如此,說是與佛手一般無二,這孩子也是跟佛祖有緣呢,淑妃有福。」
我悄悄看了一眼貴妃。
這話本是我打算說的。
但無論如何,小姐和孩子的命都保住了。

-9-
大皇子乳名喚平安。
會說話後古靈精怪得很。
他最喜歡喊我蓮姑姑,拉着小宮女們一起玩捉迷藏。
左手的並指讓他註定成不了帝王,但能保他平安無虞一生。
平靜的日子沒過多久,風雨欲來。
自去年貴妃病了後,皇上將管理後宮之權交給了小姐。
而朝堂上有人開始彈劾侯爺,說他多年來暴斂欺民,甚至還和鄰國來往密切。
妃嬪的依靠除了恩寵,還有母族。
小姐這幾日臉色越發不好。
走神之際,我失手打碎了多寶櫃上的抱月瓶。
當着衆人的面,小姐難得對我發了脾氣。
「好歹是從侯府跟我進宮的,怎麼,現在心氣大了,讓你拿個花瓶都不樂意?
「這麼毛手毛腳,我看你也不必再在我身邊伺候了,自己滾去花房!」
下人戰戰兢兢跪了一地,我沒有辯駁求饒,自行去了外面領罰。
唉。
小姐現在做戲的功夫比以前差了許多。
眼裏的不忍都快要溢出來了。
我在花房的第三天。
侯府被問罪抄家。
罪名坐實,男丁皆被斬首,就連外嫁女也受了牽連。
而小姐被廢爲庶人,遷居宮外的幽宮。
她走的那天,正值春雨連綿。
一把竹傘,一身素淨的青衣,倒是乾淨利落。
我知道,她不想牽連我,更想我留在宮裏。
「阿姐,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爲了府中的地位,經常去討好父親,有次正好在他的書房發現了一個密室。
「我用那密室裏的東西,跟陛下做了交易,換了我這條命。」
說到這裏她笑起來,如春鶯般明媚盎然。
「姐姐,我們由同一個母親孕育而生,註定是要糾纏一輩子的。
「相信我,我們還會絕處逢生。」
生母被問罪,再加上天生畸形,人人都對大皇子避之不及。
倒是貴妃求了陛下,想要撫育平安。
皇上允了。
我偶爾會去給貴妃請安,自從她撫養平安後,身子好了許多。
她從未攔着我見平安。
小孩子長得快,衣服一下子就短了。
貴妃竟然親自給他做衣裳。
偶爾平安會問我,母妃去哪了。
我只是握着他的左手,慢慢笑着說:「母妃去尋老神仙了,等尋到了,就讓他實現平安的願望。」
「那平安想快快長大,我想保護母妃,保護蓮姑姑,嗯……還有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待我也是很好的。」
站在不遠處的貴妃露出了笑容。

-10-
一開始花房的人對我還算恭敬,後來見皇上一點也想不起淑妃,分給我的活也越來越重。
沈樓玉找過我,問我想不想出宮。
如果想,他可以納我爲妾。
雖然只是妾室,可卻不用爲奴爲婢。
我覺得他說得不對。
妾室只不過是高一等的奴婢罷了。
而且我還得等小姐呢。
宮裏一個不怎麼受寵的妃嬪誕下了二皇子和大公主。
當夜她就因難產去世。
孩子被抱去了壽康宮太后那裏。
這兩年陛下和太后的關係越來越糟糕。
我數着日子,埋頭在御花園培育魏紫牡丹。
沒承想碰到了一個最不想遇到的人。
文妃。
曾經的文才人。
那屆秀女本是她第一個侍寢,卻被小姐搶了先,還跑來咒罵過小姐。
侯府一事,文氏出了不少力氣,所以她雖然沒什麼恩寵,卻被陛下封了妃位。
「哎,這不是淑妃身邊的蓮霧嗎?」
「瞧我這記性,這宮裏哪還有什麼淑妃呀,只不過是幽宮多了一位孟庶人罷了。」
文妃的笑聲有些刺耳,她一步步走過來,眼神中滿是興奮:「幸好她把你留給我了,不然這深宮裏的生活多無趣呀。」
……
我趴在榻上,只覺得背部火辣辣地疼,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給我上藥的小桃放輕了動作。
「蓮霧姐姐,你忍着點。」
自從文妃把我從花房要去了她宮裏後。
我的日子就不太好過了。
人人對我避之不及,倒是文妃身邊的一等宮女小桃悄悄替我藏了喫食,還帶了藥。
我只覺得她看着眼熟,卻一下子想不起來。
「姐姐可還記得那年在內務府門外?」
小桃人如其名,倒是長得可愛。
我隱約記起來了一點。
有次去內務府取月例銀子。
恰好遇到一個小宮女。
她紅着眼睛蹲在門口,臉上還頂着兩道清晰的巴掌印。
她看見了我,立刻跪在地上。
「蓮霧姐姐,我是文才人身邊的小桃,我知道你最是心善,求你幫幫我吧,若我再拿不回去月例銀子,主子她怕是要活活打死我了。」
宮人慣會見風使舵,對於不受寵的妃嬪,剋扣炭火銀錢都是常事。
而文才人又驕縱跋扈,最常拿下人出氣。
我帶着她重新進了內務府,替她拿了應得的份例。
還送了她一瓶傷藥。
入宮這些年,我曾幫過御花園的小宮女,冷宮裏的太監,人人誇我好心腸。
雖然都是小恩小惠,可現在,就是這些不起眼的小恩小惠開始回饋我了。

-11-
「文妃又欺辱你了?」
假山後,沈樓玉離我一臂遠。
我往下扯了扯袖子,不置可否。
「你爲何不願出宮嫁我?我還能替淑妃向皇上進言。」
我抬頭看着他的眼睛,只覺得太過深邃,引人陷入。
「沈大人,且不說文妃不會放我走,更何況我們不是一路人。」
沈樓玉輕笑一聲,步步緊逼:「不是一路人?我們相識多年,我以爲你知道我的心思。」
我忍不住後退半步,又直直對上他的視線:「其實當年我都看見了。」
「沈老夫人那枚鶴紋香囊上的絲線難得,用完後我本想再找你取一些,卻正好在角亭看見一個小太監不小心撞了你,你明明笑着說沒關係,下一刻又將他踹進了湖裏。」
那抹漫不經心的狠戾我至今猶記。
沈樓玉端方君子的名聲人人皆知,在看見那之前我也深信不疑。
好人難做,是因爲但凡有了一點污點就會被無限放大。
但是沈樓玉幫扶弱者孤兒做的善事,也是實打實的。
「沈樓玉,你的面具太多,我不知道哪一面纔是真實的你。」
沈樓玉的眼眸微起波瀾,臉上沒有被揭穿的惱怒,反而笑了起來:「我若能裝一輩子,那也是個人人誇讚的大善人。」
「王婕妤那樣的瘋子你要救。」
「卑微懦弱的宮女你也救。」
「那我呢,你能成全我嗎?」
他步步緊逼,我退無可退。
乾脆也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領,一字一句道:「沈大人,那我也想問問你。」
「爲什麼我剛落到文妃手裏時你不來,偏偏在我受盡折磨的時候出現了,救世主的遊戲真好玩,不是嗎?」
交錯的呼吸打在臉上,如鴛鴦交頸。
沈樓玉的聲音軟下來,不禁嘆息:「原來你是怪我來晚了。」
「你知道,我現在兼任刑部……」
我笑出聲,鬆開手打斷他:「不必說刑部的事務太忙,你也知道這個藉口太拙劣了吧。」
沈樓玉斂眸:「我只是想當你的靠山,讓你全心全意依賴我。」
「可我不想。」
「你和淑妃一母同胞,她是主子,你是奴才,難道你不心生嫉妒?我可以把你捧至高位。」
他倒是將我的底細查得乾淨。
我微微一笑。
「沈大人,這就跟蚌殼進了石子一樣,人人都羨慕你得到了珍珠,只有你自己覺得痛不欲生,苦不堪言,不如不得的好。」
「人對於沒走過的路總是懷有各種期待,其實走好眼前纔是最重要的,小姐走的是一條富貴路,也是一條不歸路。」
「至於我們,不過是鏡花水月,各取所需,你接近我同樣是有目的。」
「沈大人是陛下親信,當年子貴母死的消息難道不是陛下授意的嗎?」
沈樓玉的臉色變了變。
我接着道:「陛下生母被賜死前不甘心,竟說當年不如不生陛下的好,誰知正好被年幼的陛下聽見,生了心魔。」
「所以他想看淑妃會做什麼選擇,是會爲了保全自己捨棄孩子,還是母愛大於對生的渴望。」
我一直覺得。
陛下溫潤的皮囊下就是個蟄伏多年的瘋子。
當初爲了驗證沈樓玉的話,我去尋了偶然相熟的一個嬤嬤。
她伺候過老太妃,知道的事兒也多。
等她喫醉酒,那些不該說的話就套了出來。
太后的人盯得緊,還有皇上的步步試探。
如果當時選擇捨棄孩子,恐怕小姐依舊會沒命。
這個孩子不得不生。
所以纔有當初的鋌而走險。
沈樓玉垂眸,並沒有反駁我:「大皇子的並指不是天意,而是人爲,對嗎?」
「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就好。」我後退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這些年多謝沈大人照顧。」
我慢慢揚起笑容:「至於我的靠山麼……她馬上就要回來了。」
沈樓玉一怔:「淑妃要回宮了?你做了什麼?」

-12-
其實我也沒做什麼。
太后只對病弱的二皇子上心,文妃爲了聖寵將大公主抱在了身邊養着。
只是她實在不喜小孩聒噪。
就連孩子生病都不怎麼上心。
所以在收到小姐的信後。
我選在文妃侍寢那天,將高燒的小公主抱在懷裏,輕聲唱起了一首哄小兒的歌謠。
伺候過老太妃的那位嬤嬤也侍奉過陛下生母,曾經的趙妃。
嬤嬤一輩子待在宮裏不曾婚嫁。
我答應給她養老送終,她就將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我。
包括這首趙妃最常哼起的歌謠。
也包括趙妃最後的甘願赴死。
陛下在看見我的那一刻,微微失了神。
「你伺候過淑妃?怎麼會唱這首歌。」
「奴婢的母親會唱,小公主難受不肯睡,文妃娘娘到底沒生養過,照顧不周也是難免的。」
我面不改色說着謊言。
文妃因公主一事被降罪。
陛下去狩獵時,路過幽宮。
將小姐接回了宮,復位淑妃。
她帶回了一個女子。
應該就是信中她提到的神醫弟子。
平安的並指或許能夠治好了。
這兩年太后越發急躁,小姐回宮不久,朝臣又提起立太子一事。
帶頭上書的老將軍卻突然病故。
他是太后親弟弟,論起來也算陛下的舅舅。
老將軍是陪先帝開疆拓土的,他的軍功和軍中的威信就是太后最大的倚仗。
這些年來,太后替家中的小輩安排了不少官職。
只可惜沒一個成氣候,逗貓遛狗倒是在行。
老將軍一倒,陛下的親信又剷除了不少其背後勢力。
沈樓玉被安排去了軍中,接替邊關要職。
一場大火在壽康宮燒起來。
火勢大到我在關雎宮都瞧見了陣陣濃煙。
這場火來得突然,帶着唧筒的潛火兵雖然來得迅速,但依舊來不及了。
外面吵嚷。
小姐正帶着平安練字。
我聽着宮女來報。
太后和二皇子都沒了。
二皇子那間廂房沒有火勢,本是救出來了的,只是煙霧嗆人,那孩子又太過體弱。
有些看起來像是人爲的事情。
其實就是天意。

-13-
太后薨逝後,陛下將生母追封。
那封號好長一串,像是要將這世間最好的詞都放在一起。
宮裏新來了一位道士。
據說能通幽冥,讓陛下與生母相見。
他清俊淡然,仙風道骨,看起來頗爲年輕,卻號稱已經百歲有餘。
陛下一開始還半信半疑,但一覺睡醒後,立刻將那道士奉爲了座上賓,還拜師開始修煉。
小姐和我說,那道士日日在陛下寢宮燻的香似乎有問題。
眼見着陛下日日沉溺於夢境,但是誰也不敢提。
「陛下的安危有太醫負責呢,太醫都沒說什麼,我們插什麼手。」
小姐安慰着其他妃嬪。
皇上將大公主也送到了關雎宮,讓小姐撫養。
但她現在一心撲在平安的並指上,無暇顧及公主。
而我自從在文妃那哄過大公主之後,她開始變得很黏我。
我覺得她有點像小姐小時候。
總是格外憐愛一些。
大概一年的工夫,陛下越來越離不開那香。
在一個雨後清晨,陛下悄無聲息死在了龍帳裏。
小姐很平靜,大概內心早有準備。
那道士成了人人喊打的妖道,天一亮就沒了蹤跡。
這時候宮裏已經亂作一團,幾位王爺爲了繼承皇位一事爭吵不休,甚至大打出手。
直到陛下身邊的近侍王公公拿出遺詔。
立大皇子爲太子。
懷王當場就破口大罵,罵小姐是妖妃,定是故意矯詔,大皇子身有殘疾,怎配繼位。
小姐什麼也沒說,只是牽着大皇子走到大殿之上,高高舉起他的左手。
五根手指根根分明。
「懷王,你可瞧清楚了?」
我眼看着懷王的臉青了又白,抓着遺詔反覆看,希望找出一點錯漏。
其他人已經跪下恭迎新帝,他最後也無奈,彎腰跪了下去。
小姐成了太后。
子貴母死,那道不被世人所知的遺詔,早就隨着被燒燬的壽康宮成了灰燼。
新帝年幼,丞相輔政。
只是我沒想到陛下還留了一道遺詔。
竟是要賜死貴妃……
我去宣旨那天。
貴妃應是早就得知了消息,一身素白,不施粉黛。
「我就知道,他連有養育之恩的姑母都殺了,顧氏一族皆付出了代價,他怎麼會放過我呢。」
她的聲音帶着諷意。
「可是也沒人問過我的意願,我從來就不想進這囚人深宮。」
「自由二字,哪怕片刻,也是我一生的求而不得。」
一陣微風吹過,帶來薄荷辛辣的清香。
貴妃乞求:「看在我曾撫育過平安的分上ṭüₛ,不要將我葬在皇帝身邊,越遠越好。」
即便是這種時候,貴妃依舊溫柔。
她看向桌上擺放整齊的白綾、匕首和毒酒。
選擇端起了酒杯。
我快速伸手奪了過來。
「貴妃娘娘,您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引璋,我叫顧引璋。」貴妃的眼神佈滿灰敗。
弄璋之喜。
璋,意指男孩。
原來貴妃在顧家,也是不被期待的女孩。
我輕聲問:「如果想換個名字,你想叫什麼呢。」
貴妃看了看屋外的天,有些隨意道:「青風吧,能夠自由自在,穿梭雲間。」
我握着白綾笑了笑:「貴妃不願殉葬,我已親手勒死了她。」
「陛下登基,宮女凡是年滿二十五的,皆放出宮去。」
「青風,拿着你應得的盤纏,出宮去吧。」

-14-
替貴妃赴死的死囚替身已經找好。
往後不論她是和那妖道一起私逃,還是自由自在過自己的日子,都是由心的選擇。
那道士是通過貴妃才進宮的。
小姐知道貴妃對陛下的殺意後,不但沒阻止告發,反而還悄悄推波助瀾。
照她的話來說。
本來當上太后至少還要個十年八載的,現在直接一步到位,她倒是要感謝貴妃。
新帝給我封了誥命。
同樣也給阿孃,他的外祖母追封了燕國夫人。
小姐覺得不夠。
「阿姐,這些年苦了你,陪我在這深宮蹉跎時光。」
「沈樓玉要回京了, 你可還有什麼想法?」小姐打量着我的神色, 又說, 「或者另外再挑一戶好人家,我看那新科進士有幾人年歲相當, 就是要再探查一下底細。」
我輕哼一聲:「如今我有錢有閒, 還要男人做什麼。」
「如果你真想補償我, 不如讓我帶着如圭出宮遊歷去吧。」
大公主名喚如圭。
這孩子和一般女孩有些不一樣, 對一些奇聞怪事和山川四海頗感興趣。
會識字後,竟還說過要自己造船出海。
但也是她那句話, 突然點醒了我。
這大好河山, 書裏的哪有親眼瞧見的震撼。
我們仔細規劃了路線, 小姐又叮囑了許久才讓我們出發。
船行駛到宣州的時候。
來了一名不速之客。
竟是沈樓玉追了過來。
如圭以爲是刺客, 本想喊人,被我制止。
沈樓玉笑了笑, 說自己只是想當個護衛,沒有其他心思。
如圭小小的臉皺成一團:「母親,我瞧他肯定有別的心思。」
沈樓玉聽見如圭喚我母親, 神情一滯:「你何時成婚了,還有了女兒?」
「孩子父親呢?也在這裏嗎?」
如圭搶着答:「我父親已經死了。」
「死了?死得好啊。」沈樓玉眼睛一亮。
似是意識到自己太開心,這話說得也不妥當,他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天大的誤會呀!
如圭本就黏我, 曾揪着我的衣袖,在睡夢中囈語了一句「母親」。
我本想糾正, 但她一哭我的心就軟成了一團。
小姐聽到後,笑着問如圭不如認了我做義母。
「公主, 這位是沈大人,曾是先帝伴讀。」
沈樓玉的笑僵住了。
「……」
「公主?」
和沈樓玉糾纏這些年。
當初沒有一點心動肯定是假的。
如今終於輪到我拿捏住了他。
我們看了如畫的煙雨江南, 走過孤煙大漠。
也登上出海的船,見到了波瀾壯闊的海天一線。
我們走過許多地方,等回到京城。
平安又長高了許多。
一年中有大半時間我都在外遊歷,沈樓玉常常陪在我身側。
等到年紀上來了,Ṱŭ̀⁺ 倒是安安心心待在京城了。
沈樓玉比我先一步走。
還在閨閣時, 小姐就和我說過,以後嫁人定要嫁文官, 武將一身傷,還要上戰場, 活得久的可不常見。
如今倒是一語成讖。
不過我覺得, 他這人命比我短多半也跟小心眼有關係。
我心態好, 又樂觀,當然活得比他久。
又是好幾個春秋。
臨終前,小姐守在我的榻前。
平安和如圭都跪在一旁。
小姐紅着眼睛, 捂住了嘴, 也捂住了要溢出來的哭聲。
「都是當祖母的人了, 還哭成這樣。怕什麼,大家都有要死的那天。țùₒ」
我的話有些有氣無力。
小姐破涕爲笑:「姐姐,別忘了你小時候答應過我什麼。」
我答應過什麼呢。
夏季的蟬鳴響起, 那道清脆的聲音說。
「好,就算到了陰曹地府,我們也是天下第一好。」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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