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八歲雲英未嫁。
我娘急壞了,請了無數媒婆,好不容易與將軍府小我兩歲的少爺定了親,結果成親當日少爺帶着小青梅逃婚了。
衆人感嘆,丞相府小姐姻緣不順,只怕要當一輩子老姑娘了。
我笑了笑,視線透過蓋頭望向坐在將軍府高堂上的男人。
我的目標,從來都只有一個。
-1-
今日是我出嫁的日子。
我披着紅蓋頭,在熱鬧的敲鑼打鼓聲中,被送進了將軍府。
原本這是件喜慶的事。
可正要拜堂時,卻出了岔子。
我那之前見過幾面,瘦如弱雞的新郎官江子城不見了。
獨留我一人,孤孤單單地站在正堂中央,聽着周圍人不住地竊竊私語。
「這會兒都還沒出現,這新郎多半是逃婚了。」
「這柳小姐真是可憐啊,好不容易成個親,竟然發生這種事情……」
「是啊,如此姻緣不順,看來只能一輩子當個老姑娘了。」
「傳聞柳小姐奇醜無比,還身有隱疾,這擱哪個男人受得了?我要是新郎啊,估計也會逃……」
他們聲音不大,卻被我聽了個一清二楚。
我皺了皺眉,喚來扶我出嫁的喜婆,問她怎麼回事?
喜婆猶猶豫豫,支支吾吾,滿臉爲難。
我不耐煩了,冷聲道:「快說!」
喜婆躊躇半晌,方纔向我吐露:「江家少爺……不見了!」
聞言我眉頭一跳,卻還是問:「何時不見的?」
「這……」
喜婆面露難色。
從小伺候我的婢女琉璃嘴快,她滿臉不忿:「將軍府的下人說一早還看見他了,可這都快拜堂了,他卻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小姐,這個姑爺好生無禮!」
琉璃替我委屈,罵了幾句卻又怕我難過,轉頭安慰我,「不過小姐別擔心,將軍已經派人去找了,一定會找到姑爺的。」
我擺擺手糾正琉璃:「別瞎叫姑爺,這還沒拜堂呢,他算不得姑爺。」
我往正廳方向走了兩步,透過蓋頭看着此時坐在高堂上的男人。
江聿風。
他面色沉沉,眼神凌厲,鎮定地坐在上位震着場面。
準備看好戲的賓客們小聲耳語,始終不敢太過造次。    
我面向江聿風,抬手徑直把蓋頭扯了下來。
喜婆嚇了一跳,她「哎喲」一聲,趕緊要把蓋頭又給我蓋上去:「我的姑奶奶哎,這可不興自己揭下來的啊,不吉利啊!」
我側身躲開了她的手,皺眉:「什麼吉利不吉利的,新郎都沒了,講究這些有什麼用?」
喜婆嘴脣囁嚅兩下,不敢說話了。
聽到動靜,廳內觀禮的人都望了過來。
隨即有人小聲驚呼:「不是說柳小姐奇醜無比嗎?你看堂上這個,如此貌美,真是柳小姐?」
「傳言果真不足爲信,只是柳小姐既有如此相貌,爲何會遲遲嫁不出去?」
「只怕是這柳小姐性格怪異,又或者眼光太高吧……」
竊竊私語的聲音越來越大,我冷哼一聲,眼神掃過去,周圍立馬安靜了。
我上前兩步,抬眼看向獨自坐在高堂位上的江聿風,開口:「江將軍,你家三書六禮娶我過門,就是這麼個娶法嗎?」
江聿風臉色陰沉如鐵,他起身朝我拱了拱手:「犬子頑劣,實在抱歉,我已經加派人手去找了。」
頓了頓,他補充,「柳小姐放心,定不會誤了吉時。」
「行,那我就在此等着。」
我冷哼一聲,叫人原地給我搬了張椅子,就坐在了大堂中央。
江聿風派出去的人不時進進出出,給他彙報情況,來人每耳語一次,江聿風的面色就又沉了一分。我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心底不禁暗笑。
他們能找得到就怪了。
大廳裏看戲的賓客在將軍府的安排下,由下人引着逐漸移步至院中,整個廳裏只剩下寥寥幾個族老親朋。
半炷香之後,最後一個通報消息的小廝回來了。
他哭喪着臉說失蹤的新郎官有消息了,守城門的士兵瞧見了,他一大早就揹着幾個包袱,帶着他的小青梅表妹出了城。
大家一片譁然。
新郎官這是帶着小青梅私奔了呀!
我挑眉,抬眼看了看坐在上方的江聿風:「將軍,吉時快到了,您說該如何是好啊?」
-2-
江聿風此時陰沉如烏雲壓頂,周身氣場冷得周圍的下人都打了個哆嗦。
他沉吟半晌,神色嚴肅。
「今日是我將軍府對不起柳小姐,不如,我先派人送柳小姐回府,待我抓回那個不成器的小子,再親自押他上門道歉。
「總之,一定會給丞相府一個滿意的交代。」
我皺了皺眉。
讓我回去?
那我豈非前功盡棄?
這可不成。
我搖了搖頭,看向江聿風:「我既已入了將軍府,斷沒有被送回去的道理。
「你我兩家聯姻,原本是皆大歡喜的事,可如今……」
我演起戲來,掏出手絹擦了擦莫須有的眼淚,「唉!此事有多嚴重,將軍想必心裏也有數。
「這可不僅僅是你將軍府一家的事,今日這親若是成不了,你我兩家定會成爲滿京城茶餘飯後的笑柄。」
我孤身站在中央,醞釀了好一會兒,擠出了幾滴眼淚。
「江子城不顧我的名聲,公然逃婚,不僅打我丞相府的臉,讓我以後又如何做人?
「今日這門親事若是不能照常舉行,與其被人戳一輩子脊樑骨,那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嗚嗚嗚……」
我拿着手絹擦眼淚,廳裏幾個族老也低聲交談起來。
「這新郎官都沒有了,這親事還怎麼照常進行啊?」
「要我說,這江子城真是混賬!待他回來,定要讓將軍打斷他的腿!」
「柳丞相近來頗得聖恩,正如日中天,若是毀了與丞相府的聯姻,是我江家的損失啊!」
「是啊,雖然我們只是旁支,但跟將軍一樣總歸都姓江,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總是有好處的。」
「這江子城!把我江家置於這不忠不義之地,若是尋到了他,我定要開祠堂,將他逐出我江家族譜!」
江聿風臉色鐵青,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看氣氛差不多了,我繼續抽抽噎噎地說道:「我的婚事來之不易,況且我只是個小女子,此番若成不了親,想來往後更嫁不出去了……」
江聿風面色有些動容,他似乎想安慰我兩句,又不知如何開口,糾結了一下,低沉着聲音乾巴巴說了句:「別擔心,定有萬全的法子。」
我用手絹擦拭了一下眼淚,遲疑道:「其實,我倒是有個辦法……」
「柳小姐想如何?」
我怯怯看了他一眼:「我……我的辦法很簡單,就是……」
他擰着眉:「直說無妨。」
我扭捏了一下,聲音如蚊蠅,但又保證他能聽到:「將軍正值而立,且一直未娶,要不……就由將軍來當這個新郎吧。」
江聿風一愣。
立馬變了臉色。
「胡鬧!」
我被他喝得瑟縮了一下,隨即眼淚連線般地滑落了出來,哭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琉璃心疼地拿着手絹替我擦拭眼淚,惱怒地看着江聿風:「將軍這是要把我家小姐往死路上逼啊!
「將軍,您別怪奴婢說話僭越,只是這花轎抬進了將軍府,新郎卻公然逃婚,實在可惡!我家小姐好歹是個大家閨秀,是我們丞相府的千金,被人如此羞辱,你讓她以後怎麼活?
「您也知道,我家小姐議親議得晚,平日裏夫人就憂心這事,如今好不容易定下親事,若成不了親,只怕夫人也會……」
琉璃跟着我掉眼淚,「我家小姐命苦啊!」
江聿風皺着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廳中族老坐不住了,開口道:「要我說,柳小姐所言,不失爲一個好辦法。
「外人只知道將軍府與丞相府聯姻,大多數並不知道柳小姐要嫁的具體是誰,讓聿風與柳小姐成親,也並無不妥。」
此言一出,當下有人附和道:「說得是啊,聿風正值壯年,又一直未娶妻,雖然過繼了一個孩子,但偌大一個將軍府,沒有個內宅主事的女人始終不妥,娶了柳小姐正合適啊!」
「是啊,柳小姐是大家閨秀,溫婉賢淑,將軍有功在身,又一表人才,兩人堪稱絕配啊!」
我心裏暗暗替這幾位族老豎起大拇指。
說得好!
江聿風始終沉着臉,一張俊臉看起來嚴肅至極。
他沉吟好一會兒,開口:「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兒戲。」
頓了頓,他看向我,「更何況,今日這門親事原本是你與江子城的。」
「話是如此,可江子城如今在何處?」
我也不怕了,直視江聿風,「將軍,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而且你江家族老皆在此,想必一門婚事的主,還是可以替你做的。」
族老十分見機地附和:「這是自然,聿風年少成孤,我乃江氏長輩,便是老將軍在,也要喊我一聲二叔,如今便斗膽替老將軍做這個主了。」
江聿風沉默了。
眼見他神色似有鬆動,我趁熱打鐵:「江子城跟他的表妹情投意合,就算強行拆散他們與我成親,我與他也只會成爲怨偶,空揹負了恨意不說,還平白誤了幾人一生。」
江聿風眼眸中似有掙扎,半晌,他望向我:「我是個粗人,對談情說愛之事,一竅不通。」
「無妨,我也未曾經歷過,但我相信,只要有心,凡事都可學。」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江聿風。
江聿風被我看得偏過臉去,我又加了一把火:「將軍,吉時快到了,此事迫在眉睫,萬望將軍成全。」
江聿風沉寂了好一會兒,最終點了點頭:「此乃權宜之計,待日後有了萬全之策,我們再……」
我喜不自勝,也顧不上矜持了,連忙點頭:「日後的事情日後再說,咱們先成親吧!」
日後還有什麼好說的?
先把人搞到手再說吧!
-3-
將軍府的人果然雷厲風行。
不出片刻,江聿風就換好了大紅婚袍,手握紅綢花重新到了正廳。
此刻,高堂位置已換了江聿風父母的牌位。
江氏一脈皆是將才,老江將軍一生戎馬,卻在江聿風很小的時候就爲國捐軀。
江夫人獨自一人撫養江聿風長大,最終操勞過度,還未等到江聿風建功立業,便撒手人寰,追隨江伯父而去。
我重新蓋上紅蓋頭,在喜婆的指引下,與江聿風並肩而立。
此時正逢吉時,我按捺下心底的激動,與他拜了天地與高堂,夫妻對拜,終是禮成。
在場的賓客皆拱手道喜,誰也沒提之前那段小插曲,彷彿原本要與我結親的就是江聿風。
畢竟,誰也不願意得罪將軍府和丞相府。
按照規矩,我被丫鬟婆子們攙扶着送進了新房。
而江聿風留在前廳繼續招呼賓客。
入了婚房,我擯退左右,身邊只留了琉璃一人。
琉璃自小便貼身伺候我,與我一起長大,是主僕亦是姐妹,說爲心腹也不爲過。
此時她滿臉興奮,激動地搖着我的手臂,只差跳起來:「小姐,咱們終於成功了!」
我矜持地點點頭。
但奈何心裏實在太喜悅,最終顧不得形象,與琉璃在房中高興地滾作一團。
沒錯,與江聿風的這樁親事是我辛苦籌謀得來的。
八年前,江聿風帶兵出征,凱旋時自長街打馬而過。
那時我正在旁邊的鋪子裏選絨花。
我看着他騎着高頭大馬,一身戎裝勃發英姿,如瓊枝玉樹,自那時起,他挺拔的身影就一直盤桓在我腦海中。
可惜,那時我才十歲,尚未及笄。
而江聿風卻已二十有一,正是適婚年齡,他高大挺拔,儀表堂堂,又是少年得志,有軍功在身,一時間上將軍府提親的人絡繹不絕,幾乎踏破了門檻。
我原以爲我再無機會。
可多年來,上將軍府說親的人嘴皮子都磨破了,卻皆被他拒之門外。
甚至他還從旁支過繼了一個兒子來,有了兒子,江聿風不願婚配的心思昭然若揭。
彼時我已滿了十四,再過半年便要及笄,終於到了可以議親的年紀了。
我把我小女兒的心思說與了母親,央求她替我打聽打聽。
可無論母親問到哪一個媒媼,皆是搖頭,紛紛勸說江將軍是塊難啃的骨頭,讓我們重擇良木。
更有人「好心」提醒,說江將軍多年來孤身一人,是因爲打仗時傷了身子,落下隱疾,無法綿延子嗣,否則也不會過繼個兒子養在膝下。
母親信了大半,她疼愛我,聽得別人這樣說,哪裏還肯替我籌謀,只差揪着耳朵勸我收回那份心思,不要葬送了自己後半生的幸福,去將軍府守活寡。
我知道母親是爲我好。
但我一身反骨,偏偏是個不聽勸的。
我只知道,我認準了他。
無論他殘疾、傷病抑或戰場身死,我都只嫁他。
我故意攪渾母親替我相看的適齡公子,生生把自己磋磨成老姑娘,無論別人如何猜測,說我醜陋也好,身得怪病也罷,我通通不在乎。
我一門心思只在意邊關戰事,只留意着打聽江聿風的消息。
此番聽聞邊關大戰得勝,江將軍即將班師回朝,並且要替他過繼來的兒子江子城說門親事的時候。
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我讓琉璃私下打聽,好不容易探聽得江子城年齡只小我兩歲,而且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妹,感情甚篤。
一次詩會上,我稍稍向江子城表現出好感,然後聞風而動的媒媼們就爭先恐後地幫我搞定了一切。
畢竟我娘早早便放了話,誰若能保成了我的煤,丞相府定將她奉爲座上賓,以酬重謝。
一切都是那麼水到渠成。
定親,交換庚帖,選好日子,成親。
表妹是我暗中聯繫的,私奔的銀兩是我暗中提供的,甚至逃跑的路線都是我提前選好的。
我做的這一切,神不知鬼不覺。
除了我和琉璃,誰也不知道。
-4-
我興奮半晌,又偷偷喫了些琉璃藏在懷中給我帶進來的點心,方纔靜下來好好打量了四周。
江聿風的房間很整潔,但……着實簡陋。
我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少年得志、手握兵權的大將軍的房間。
整個房間裏,除了牀,就只剩一張簡樸的桌子,和兩把椅子。
當然,還有滿牆的兵器。
房間簡單地掛着幾根紅布綢,窗戶上貼了幾張新鮮未乾的喜慶窗花,想來是事發突然,佈置得匆忙。
我在屋子裏等了許久,快要睡着的時候,終於聽到門外沉穩的腳步聲。
江聿風終於來了!
我一下子就清醒了。
趕緊蓋好蓋頭,在牀上坐好。
有人推門進來了。
我緊張地屏住了呼吸,依稀從蓋頭的縫裏看見一雙黑色織金雲紋的靴子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靜靜地等待着喜婆進來張羅揭蓋頭、結長生髮之事,可過了好一會兒,屋子裏依然靜悄悄的,只有他默默地站在我面前。
空氣中安靜得只剩下我和他的呼吸聲。
我突然不安起來,緊張地攥緊了帕子。
「將軍不揭蓋頭嗎?」
我試探着低聲問道。
對面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氣。
隨即一柄玉如意伸進來,挑開了我的蓋頭。
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是放了下來。
我抬頭望向江聿風。
眼前的男人眉目深邃,眼神堅毅,他輕抿着嘴脣,也垂眸看着我,昏暗的燈光中,整個人棱角分明,輪廓俊朗,英俊非凡。
許是喝多了酒,他的臉色看起來略有些潮紅,但好歹眼神還清明。
我的臉頰突然就發燙了起來,低着頭不敢再看他。
「你……你先坐下吧。」
我往旁邊挪了挪,示意他坐在我身邊。
江聿風身形一動,卻沒坐在我旁邊,反而重新拉了一張凳子,坐在了我對面。
我疑惑地看過去。
江聿風垂着眸沒有看我,頓了頓,他開口:「柳小姐,事出突然,我屋子簡陋,沒來得及佈置,希望你不要嫌棄。」
「將軍哪裏話,我怎麼會嫌棄?」
我抿着脣笑,眼神羞澀地瞥了他一眼,又趕緊收回來。
江聿風沒有接話,氣氛詭異地又沉默了半晌。
沉寂了好一會兒,江聿風終於開口,打破了此時的尷尬。
「今日之事,只是權宜之計,待找回江子城,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的。」
說罷,他自顧自地起身,「今日你便在此歇息,我去偏房裏睡。」
不等我回答,他已經抱着備用的被褥走出了房間。
我沉默着未動,也未出聲挽留。
不多時,琉璃走進來伺候我梳洗。
她悄聲問我:「小姐,你怎麼不想法子把將軍留下?今日可是洞房花燭,難道任由將軍與你分牀睡?」
我搖了搖頭:「不要心急,給他點時間。」
事出突然,江聿風一時不能接受也屬正常。
我爲了嫁給江聿風,辛苦籌謀多時,如今天遂人願,自然不會讓他跑了。
再說了,這麼多年都等過來了,區區幾日而已。
我等得起。
我心情頗好地攏了攏被子,安然躺下。
一夜無夢。
-5-
次日一早,不等琉璃叫我,我早早便起了牀。
琉璃還頗爲驚訝:「小姐,你平日不都睡到辰時才起嗎?怎麼今日卯時便起來了?」
她一邊替我梳頭,一邊納悶,「將軍府又沒有長輩,也沒有婆母給你立規矩,實在不用起這麼早……」
「誰說將軍府沒有長輩?」我擺擺手打斷她,「我剛過門,自然得去向公婆敬茶。」
說罷,我親手沏了茶,一路端着杯子向祠堂方向走去。
將軍府的祠堂佔地很大,比之正廳還要寬敞,幾百個牌位整齊有序地擺在供桌上,密密麻麻,幾乎填滿了整個祠堂。
琉璃瑟縮了一下:「怎麼這麼多啊……」
我邁步徑直走了進去:「江家世代英烈,這都是江家爲國捐軀、埋骨沙場的諸位先輩。
「他們都是令人敬仰的英雄。」
江氏祠堂恢宏氣派,一進去便感覺到肅穆,絲毫沒有陰冷之氣。
我將茶盤放在供桌上,斟了兩杯茶,直直面向牌位跪下:「江氏長輩在上,晚輩昨日進門,是江家聿風的新婦,昨日高堂拜得倉促,今日特來敬告公婆,讓諸位長輩認認新婦的臉,希望長輩們在天之靈護佑江聿風平安健康、戰無不勝,也保佑我與他同心相印,白首不離。」
說完,我莊重地磕了三個頭。
「新婦敬茶,請公公婆婆用茶!」
隨即將敬茶放在了老江將軍和江夫人的牌位前。
祠堂裏點的長生燈閃爍了一下,燈油「噼啪」一聲,彷彿在給我回應。
我重新給牌位上了香,又燒了許多紙錢,方纔起身。
一轉身,一道人影立在門邊。
長身玉立,挺拔俊逸。
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知道他在門外站了多久。
我站着沒動。
反倒是江聿風,一步步走了進來,在我身旁站定。
他伸手從供桌上抽出三支香,點燃後恭恭敬敬地插進香爐,然後一撩袍跪了下去。
「這間祠堂,供了四百二十八個牌位,其中有六十二個是江家人。」
江聿風語氣平靜,說話時神色淡淡的。
我愣了一下,方纔反應過來他是在跟我說話。
我重新拿了一個蒲團,在他的旁邊跪下:「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江氏滿門忠烈,令人實在歎服。」
江聿風沉默了一會兒,轉而開口:「前面供桌上的,是我的爺爺、太爺爺,還有他們的叔伯兄弟,最下面兩個,是我爹孃。
「江家人口衆多,除了昨日看到的旁支那幾位族老,其他的都在這兒了。」
江聿風看了我一眼,頓了頓,「將來,我也會在這裏。」
我的心驟然縮緊,幾乎一下子就猜到了他跟我說這番話的原因。
他在告訴我,他是個隨時可能埋骨沙場的人。
他不是個良人。
我一瞬間覺得窒息得慌。
慌忙站起身,深呼吸了兩口,強撐着扯了扯嘴角,轉移話題:「我有些餓了,將軍要一起去用些早膳嗎?」
江聿風靜默半晌,點了點頭。
「嗯。」
-6-
一頓飯喫得沉默不已。
江聿風話很少,端正地坐在桌邊,端着碗什麼菜都不挑。
我給他夾菜,他微微頷首:「多謝。」
他的喫相很斯文,細嚼慢嚥,一點兒也不像常年打仗的糙老爺們,粗聲粗氣,狼吞虎嚥。
安安靜靜地喫完飯,江聿風起身道:「我今日軍營裏還有些瑣事,便不陪你了。」
我懂事地點點頭,微笑着說:「將軍有事便去忙吧,切莫耽誤了正事。」
江聿風看着我欲言又止,猶豫了一會兒,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出去。
我回到房中,ŧū₌愣愣地坐在窗邊,看着屋中滿牆的兵器發呆。
琉璃給我沏了一杯茶,問我:「小姐,你今日怎麼悶悶不樂的?」
我望着牆上形色各異的兵器反問她:「你說,一個人能用得了這麼多兵器嗎?」
琉璃撐着腦袋認真看Ŧŭₖ了看牆上的兵器,搖頭:「應該不能吧?小姐,你看這牆上有刀、有劍、有長槍,還有好多我都不認得,一個人得練多少年才能學會這些兵器啊?」
說完,她見我沒有反應,又機靈地補充一句,「當然,如果是將軍的話還是有可能的,畢竟他那麼厲害,是吧小姐?」
我嘆了一口氣,抬手摸了一下牆上的兵器,冷冽、粗糙,沒有一絲灰塵。
想來時時在擦拭吧。
這牆上的兵器形式各異,磨損程度也不一,很明顯不是同一個人使用的。
那江聿風爲什麼會掛那麼多別人的兵器在自己的屋子裏呢?
它們的主人又去哪兒了呢?
我莫名想起了祠堂裏密密麻麻的牌位。
也想通了江聿風這麼多年一直不肯娶親的原因。
他揹負的東西太沉重了。
他怕耽誤了別人家的姑娘。
我嘆了一口氣,莫名地有些心疼。
琉璃給我倒的茶水已經涼透,她幫我換了一杯,勸道:「小姐,別胡思亂想了,你現在這副黯然神傷的樣子都不像你了,還是像往常那樣有說有笑的纔好。」
說得……有理。
我平復了心緒,再次環視了屋子一圈,指着窗邊道:「回頭讓人在這裏給我安置個軟榻,晌午還可以小憩一會兒。」
琉璃:「……」
「小姐,您這情緒轉換得……確實不錯。」
她給我比了個大拇指。
我自得地仰了仰下巴,那當然,凡事不要爲難自己。
沒有軟榻,我就在牀上躺下了,剛準備小憩一會兒,琉璃慌張地又進來了。
「小姐,不好了!」
我坐起身,嘆了一口氣:「這是在將軍府,別像以前一樣咋咋呼呼的。」
琉璃喘了一口氣,指着外面:「小姐,夫人的貼身丫鬟丹青來了,傳話說夫人讓你回家一趟,有急事!」
「什麼急事啊?」我打着哈欠,「再說,什麼事值得母親派丹青親自跑一趟,叫個傳話小廝不就行了?」
話音剛落,丹青踏進屋來,見完禮之後回我:「夫人還不是怕派個小廝來請不回小姐呢。」
哦~原來如此,想拿着丹青來壓我呢。
我就說嘛,我這出嫁纔剛剛一日,能有什麼事這麼着急忙慌地喚我回家?
定是因着我婚禮上換新郎一事,想騙我回家訓我來着!
我轉了個身:「不去不去,你就說三日回門時間未到,現在回孃家不合規矩。」
「果然,這世間最瞭解小姐的人,莫過於夫人啊!」丹青低聲感嘆了一句,又道,「小姐,夫人早料到你會用不合規矩推拒,所以還帶了一句話。」
她學着我孃的語氣,叉着腰,「你告訴那個死丫頭,她成親時換個新郎都不說規矩,如今讓她回趟家就跟我談規矩了?你讓她少廢話,趕緊給我滾回來!別以爲嫁出去我就收拾不了她!」
我一時語塞,這倒真是我娘能說出來的話。
好好好。
那我就回去一趟,看看到底有什麼事!
-7-
二話不說,我帶上琉璃就殺回了丞相府。
我原本以爲,我爹和我娘會端坐在太師椅上,等着找我算賬。
卻沒想到,我娘一個人靠在貴妃榻上,唉聲嘆氣的。
這是什麼情況?
我試探着上前:「娘,您找我?」
我娘嘆了一口氣,不說話。
我又抱着僥倖的心態問了一句:「我爹呢?」
一般情況,這個時間我爹都會在家的,有他在中間斡旋,我也不會被我娘責罰得很厲害。
所以我伸長了腦袋,左顧右盼地搜尋我爹的身影。
我娘幽幽地瞥我一眼:「別找了!你爹他……他……」
我一驚:「我爹怎麼了?!」
明明我昨天上花轎前我爹都好好的,還拉着我的手叮囑我往後要照顧好自己,怎麼今日就……
我眼眶一酸,就要掉下眼淚來。
我娘沒好氣地瞪我一眼:「瞎想什麼呢?你爹他進宮了。」
……
我的娘啊,進宮就進宮,您一次性說完不行嗎?
我鬆了一口氣,但心還沒完全放下,我娘一句話又把我的心提了起來:「陛下同時宣了你爹和江將軍入宮,只怕……是場鴻門宴啊!」
我心裏一緊:「這麼快?」
我娘白我一眼,語氣哀怨:「都是你惹的禍!」   
我無言以對,一時語塞。
我與江聿風成親一事傳到陛下耳朵裏,是早晚的事,只是我沒想到,他會那麼着急宣我爹和江聿風入宮。
我爹是丞相,乃文官之首,將軍又手握兵權,丞相府和將軍府聯姻本就惹皇上忌憚。
之前陛下之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因爲和我結親的是將軍府少爺,衆所周知,這位少爺文不成武不就,翻不出什麼大波浪。
可如今,與丞相府聯姻的變成了將軍本人……
咱們這位陛下,只怕是坐臥不安了。
之前我料想到了這一出,但我算錯一步,以爲不會來得這麼快,所以還想着等成親之事落定以後再跟我爹通氣,可惜……
現如今,就只能看我爹的了。
我爹曾以三寸不爛之舌力戰羣儒,且立不敗之地,以他的才能,想來也不會出什麼事兒的。
我娘在院子裏乾着急,往日發現一根白頭髮都要叫喚半天的人,此時急得嘴角冒泡了也顧不上。
我拍着她的後背安慰道:「娘,您現在急也沒用,咱們先耐心等一等,說不定一會兒人就回來了呢。」
話雖這樣說,但其實我心裏也沒底,一遍又一遍焦灼地望向門外,同時默默在心底預演了無數結局和破局之法。
皇天不負有心人,一炷香之後,我爹和江聿風全須全尾地進了丞相府。
我娘紅着眼眶,撲進我爹懷裏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他的胸口:「真是嚇死我了!」
一向風風火火的人此時就是個嬌嗔的小娘子。
我爹尷尬地瞥了我和江聿風一眼,不自在地咳嗽兩聲:「行了,還有小輩在呢!」
我見怪不怪,湊近江聿風低聲問:「將軍怎麼也來丞相府了?」
江聿風看了我一眼:「本來是要回將軍府的,聽下人說你來了丞相府,便與柳丞相一道來了。」
我瞭然地點點頭,心裏卻沒來由地竊喜了一瞬。
那頭,我爹好不容易哄好了我娘,把我拉到一旁,板着臉:「你這孩子,平日在家裏胡作非爲就算了,連成個親都能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哼,就是平日太慣着你了!」
我撒嬌:「爹~昨日那不是事出突然,沒辦法嘛!」
我爹瞪我一眼,眼神跟我娘如出一轍:「你那點小心思,瞞得過別人,可瞞不過我。」
不待我狡辯,他隱晦地瞥了江聿風一眼,語氣中帶着憤怒,「害得你爹我昨日還與他親家相稱,今日便要改口叫賢婿,實在是氣不過!」
「哎呀~爹!」
我扯着他的袖口晃了晃,「您有什麼好氣的,該氣的是江聿風纔對啊,昨日還與您是平輩呢,今日莫名其妙矮了一輩,您說說,是不是他更尷尬?」
我爹捻着鬍子想了想:「倒也是這麼個理。」
-8-
我爹和我娘終於還是端坐在了太師椅上。
我乖順無比:「爹,陛下沒有爲難你們吧?」
我爹瞪我一眼,冷哼一聲:「哼,你也不看看你爹是誰。」
嗯……
我爹確實名不虛傳。
我鬆了一口氣,眼神偷瞄了江聿風一眼。
我與他的婚事如今在陛下面前過了明路,往後縱使他說什麼權宜之計,也再無更改的可能了。
我喜上眉梢。
「爹,那如今已經沒事了?」
我爹神色頓了一下,吞吞吐吐:「這……也不能說是沒事吧……」
他眼神閃爍,偷偷瞧了江聿風一眼。
我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預感,心裏「咯噔」一下,也望向江聿風。
江聿風沉吟片刻,方纔開口:「陛下有旨,北遼侵擾我朝甚之,命我領兵務必杜絕此患。」
我爹解釋道:「遼族擾我朝邊境已久,這一仗無可避免,只是賢婿剛得勝歸來,本不用這麼急着出征,陛下這一出……是提醒我們,龍威尤盛啊!」
這個狗皇帝!
不是爲難我爹!就是爲難我夫!
「何時出發?」
我捏着拳頭,語氣頗有些咬牙切齒。
江聿風沉沉道:「我已命副將去營中點兵,即刻便走。」
即刻?!
那豈不是沒多少時間了?
眼看着時辰不早了,江聿風起身:「出征前事務繁多,我還有諸多雜事要處理,便不多留了。」
我也緊跟着他起身:「爹孃,那我也回去了,北地寒冷,我還得替將軍收拾些禦寒的衣物。」
說完,趕緊小跑着跟上了江聿風。
江聿風去了軍營,而我徑直回了將軍府,手腳麻利地將江聿風的衣物、靴子、護膝等物,井井有條地打包好,交給了隨行的小兵,讓他給將軍送去。
而我,三下五除二收拾了一包袱自己的錢財衣物,隨即讓琉璃去搞了一套低調的商人服飾,立馬換上就要出門。
琉璃驚恐地扒拉着我:「小姐,你要幹什麼?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我點點頭,肯定她:「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趕緊放手,我花錢找的商隊馬上就要出發了,去晚了就來不及了!」
從丞相府出來,我就偷偷去了一趟商行,找了一支常年往來北地的商隊,花了些錢,讓他們在途中捎上我。
商隊嘛,做的就是生意,我出手又大方,自然高高興興地就答應了。
我着急趕路,琉璃卻死拉着我不放手:「不行!小姐,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要去一起去,不然我立馬回去告訴老爺夫人!」
我……
半炷香後,兩個喬裝打扮的小商販隨着商隊一起出了城。
路上,琉璃不解地問我:「小姐,你爲什麼要偷偷跟着將軍去北地啊?留在京中等他回來不好嗎?」
我戳了戳她的腦袋:「將軍此遭全因我而起,這是我的因果,我自然要去。
「更何況,我苦追將軍這麼多年,他這一去短則數月,長則一年,我若不跟着,豈不是叫他跑了去?」
這麼好的機會,我自然要去追男人……啊,不是,增進感情啊!
我瞧着琉璃憂心忡忡的樣子,拍着她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你家小姐從小便博覽羣書,兵書也看了不少,此去定不會有事的。」
琉璃點了點頭:「反正小姐去哪兒我去哪兒。」
經過一個月的長途跋涉,我們終於踏入北地。
這一路,商隊爲求安穩,一直緊跟着出征軍隊的步伐,他們走我們走,他們紮營我們也休息,所以幾乎沒有什麼波折,便到了目的地。
-9-
北地有一座城池,叫安北城,不算很大,但民風淳樸,我與琉璃脫離了商隊之後,便找了間客棧安置了下來。
可誰知,剛歇息了不過半盞茶的時間,外面便鬧了起來。
我想出門看看發生什麼事了,誰料剛打開門就被客棧老闆推了回來:「你們外地來的,還是老老實實地在屋裏待着,別出來瞎晃悠,當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一把揪住他:「老闆,外面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老闆不耐煩地說道:「還不都是遼人鬧的。」說完,他急匆匆地吩咐人去關緊店門。
我攔住一個小二,給了他一些碎銀子,小二極有眼色:「客官,您是不知道,咱們這座城啊,就是遼人的糧倉,隔三岔五便入城來搶掠一番!最近這朝廷不是派了軍隊來嗎,遼兵不敢明目張膽地入城,便派了一隊探子來,結果被咱們剛來的軍隊遇上,這便起了衝突。」
原來如此,在京城時便聽說北遼人猖獗,沒想到已經過分到如此地步,闖入我朝城池燒殺搶掠,實在可惡。
打發走了店小二,我回屋關上了門。
琉璃還在牀上睡得香,我輕輕從包裹最下層掏出來一件私藏的軍衣,喬裝打扮後便出了門。
江聿風的軍隊駐紮在安北城外五里處,我一路小心疾行,然後悄悄從營帳後混了進去。
剛走出五步……
就被一隊巡邏士兵按ţŭ̀₈在了地上。
「將軍,抓到個探子!」
「不不,自己人……自……唔唔……」
話還沒說完,就被小兵捂着嘴,一路連拉帶扯地帶到了江聿風的面前。
「唔唔!」
我掙扎着,滿臉狼狽,見到江聿風的那刻心虛地垂下了頭。
江聿風眼神收縮了一下,頗有些不敢置信:「抬頭!」
我鵪鶉似的縮着沒動,他手底下的兵卻一把薅起我的頭髮,把我的頭抬了起來。
我被迫與江聿風直視。
江聿風板着臉,皺着眉,我分明感覺他在壓制怒火。
我心虛地縮了縮肩膀,終於等到他開口:「私闖軍營是重罪,來人,把此人先帶到我的營帳中,仔細看管起來!」
「是!」
小兵回答得鏗鏘有力,立馬執行了將軍的命令,將我帶到了江聿風的營帳。
我被捆住了手腳,動彈不得,被扔在營帳地上,身邊還有兩個小兵看守。
我試圖跟他們套近乎:「你們知不知道我是誰啊?」
一個小兵喝道:「管你是誰,老實一點!」
我斂了神色,一本正經道:「其實,我是你們將軍夫人。」
兩個小兵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低聲對另一個說:「現在的探子狡猾得很,咱們按將軍說的把他看好就行,旁的一概別管,當心中計。」
另一個小兵頗以爲然地點點頭,然後他們倆挺了挺身板,任我再說什麼都充耳不聞,一言不發。
我動了動被捆得痠麻的手腳,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在又餓又渴之際,江聿風終於踏進了營帳。
看守我的小兵得了命令出去了,偌大的營帳內只剩下我和江聿風兩個人。
-10-
我此時的神情大概可以稱之爲諂媚。
「呀,將軍,您終於忙完啦?」
江聿風面色沉沉地在我面前坐下,眉毛擰得幾乎能夾死蒼蠅:「你怎會在此處?」
我揚了揚被綁得死死的雙手,苦着臉:「將軍,回話之前,能不能先幫我解開?」
江聿風沉默了一下,抽出佩劍一揮,捆住我手腳的繩索應聲而斷。
我只覺得一陣輕鬆,立馬想要站起來,誰料手腳麻得厲害,稍稍一動,身體就跟不聽使喚似的,險險就要栽倒下去。
我嚇了一跳,腦子裏已經預見自己重重摔在地上的場景,緊張地閉上了眼。
結果預想中的情形沒有出現,我穩穩落入了一個堅挺溫熱的懷抱中。
我睜開眼。
江聿風放大的俊朗容顏就佇立在我眼前。
我愣怔一下,臉頰驀地開始發燙,待回過神來才發現我的手緊緊抓在他的胸前,將他的領口都扯了開來,露出分明的鎖骨和大片強健的胸肌。
我趕緊鬆開手:「那個……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羞紅了臉,眼神卻控制不住地又偷偷瞥了一眼他健碩的胸肌。
我那顆少女懷春的心幾乎要蹦出來……不行,不行,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我強迫自己錯開眼,掙扎着從江聿風的懷裏起身,垂着頭立在一旁。
江聿風耳根微紅,他故作鎮定地咳嗽一聲,抬手理了理衣領,眼神穿過我不自在地看向前方,卻不落在我身上。
氣氛微妙地靜默了一下。
最終,江聿風打破沉寂開了口:「你還未回答,爲何要偷潛入軍營?」
好吧,該來的總會來。
我找了把凳子,在江聿風面前坐下,認真道:「將軍,其實我是來獻計的。」
「獻計?」江聿風皺了皺眉。
「嗯!」我重重地點頭,怕他不信,解釋道,「我曾在我爹的書房中看到過半卷兵書,書中有一陣法,專克遼兵之擅,我可以將它畫下來。」
「將軍,能否給我紙筆?」
江聿風半信半疑,但還是將我帶到案几邊。
案上擺着紙筆,我研了墨,在腦中仔細回憶了那張兵Ṫũₔ陣圖,然後提筆將之細細畫了下來。
江聿風揣摩着那張圖,半晌,他點了點頭:「倒確實是個好陣,研究出此陣之人,想來對遼人的作戰特點十分了解。」
我附和道:「確實,當初我看見那本殘卷時,也有這種感覺,並且書中不止這一種陣法,還有許多其他的克兵之法,只可惜,那本書遺失了大半,也無扉頁,不知是誰所著。」
我重新拿了一張紙,繼續提筆,「將軍,那本書上還記錄了遼人在兩軍對陣時的常用陣法以及破陣之術,待我一併畫下來。」
得了江聿風的讚許,我嘴角止不住地上揚,滿滿的都是欣喜與自得,連手上畫圖的動作都麻利了許多。
江聿風看了那張兵陣圖許久,放下後他滿臉鄭重地對我說:「辛苦你了,若此番能順利擊退北遼,我替邊關的百姓和戍邊戰士感謝你。」
啊啊啊!
他說辛苦我了!
他開始關心我了!
他還說要感謝我!
我心裏雀躍得快要跳起來,面上卻雲淡風輕:「將軍客氣了,我也是朝中子民,爲國盡力自是應當,更何況……」
我抿了抿脣,「更何況,你我夫妻一體,何來的謝字。」
江聿風沉默着沒回話,我抬頭一看,他耳根微紅,見我望過來,連忙轉開了臉,神色少有地靦腆起來。
我微微勾脣,繼續低頭畫圖。
-11-
我給琉璃捎了信去,讓她留在客棧等我。
可琉璃擔心我孤身一人,非要來找我。
結果可想而知。
她還未踏進軍營,便被人一把按下:「將軍!又抓到一個探子!」
我無奈地撫了撫額,轉頭拍起了江聿風的馬屁:「將軍,您真是御下有方,治軍嚴明!」
江聿風也不知聽沒聽出我話裏有話,他微昂了昂頭:「那是自然,我軍中士兵以服從命令爲天職,每日操練從不懈怠,個個英勇善戰,就連巡邏也是十二個時辰從未間斷。」
我連連點頭。
嗯嗯,看出來了,不然我和琉璃也不會被按在地上了。
連着兩日,我都在案几邊上埋頭默那本殘卷。
我從小記性便好,雖說不至於過目不忘,但許多東西只要用心看過,倒也能記個八九不離十。
我將默出來的兵書拿給江聿風看。
「將軍,這半本兵書對遼兵的戰術特點記錄得十分詳細,你應該是用得上的。」頓了頓,我繼續道,「我當初看這半本兵書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默的這一份雖說做不到一模一樣,但也是大差不差。」
江聿風埋着頭,口中隨意「嗯」了一聲,眼睛卻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幾頁紙看得入神。
越看,他的神情越嚴肅。
我有些忐忑,湊上去問:「怎麼了,將軍?是……我寫錯了嗎?」
江聿風搖了搖頭,轉瞬,他抬起頭來抓着我的手腕,語氣似有些激動:「這本書,你說你是從哪裏看到的?」
我被他嚇了一跳,語氣都結巴起來:「我……那個,我之前跟你說過啊,就在,在我爹的書房中……」
江聿風神情一下子就明朗了起來,他帶我來到他營帳的榻前,小心翼翼地從枕頭裏取出來半本書。
「你看看這個。」
我不明所以,接了過來。
結果越看越心驚。
這筆跡,這內容,這……這分明就是我看過那本殘缺兵書的前半部分!
我猛地抬起頭:「你怎麼會有這本書?」
「這本兵書是我父親寫的。」
「江老將軍?」
「嗯。」江聿風點點頭,語氣悵惘,「我父親一生征戰,打過無數場仗,可惜,Ţŭ̀₉他在我七歲那年戰死沙場。
「後來,我在他的房間裏找到了這半本書,上面記載了他多年征戰的經驗,還有敵人的作戰特點,以及他沙盤演算出的破敵之法。
「這半本書,陪我征戰了許多年,也助我多次退敵,是我最珍視的東西,只是不知是何緣由,它遺失了後半部分,你可知我曾多處翻找,可始終沒有找到,此事,我一直將之視爲遺憾。」
說到此,江聿風低頭看了看我默出來的後半本兵書,笑了笑,「如今得知另ťŭ̀₊外半本書的下落,我也無憾了。」
我當初看這本兵書時,曾感嘆過著書之人真乃兵學奇才,與很多紙上談兵的書卷不同,這一本內容不僅詳盡,更有許多出其不意的破敵之法,於戰場之上十分實用。
我曾經問過我爹這本書是誰著的,可他一直諱莫如深,只說是一位友人打賭輸給他的。
沒想到那個人就是江老將軍。
我瞧着江聿風高興的神色,正想說等大戰得勝回京之後,便去我爹書房將那半本兵書取來物歸原主,結果話還沒出口,帳外小兵便急急來報,說先前派出Ŧű̂ₜ的一隊斥候中了埋伏,只有寥寥幾人逃了出來,現下暈倒在軍營前。
江聿風聞言,神色一凜,大踏步便出了營帳。
我急急跟在他身後,這纔看見好幾個士兵躺在地上人事不省,正被移在擔架上,準備送往醫帳。
我看那幾人面色發紫,呼吸急促、手心盜汗,於是趕緊跟了上去:「看他們這個樣子,像是中了毒,準備些黃芩、黃柏、梔子、木通,還有防風、連翹、大黃,再加些新鮮薄荷,熬成濃濃一碗服下,解毒消瘴,應無大礙。」
話音剛落,軍醫也到了,他聽了我的話點點頭:「這位姑娘說得不錯,他們應是誤入毒林,中了瘴氣。」
他吩咐身邊人,「便按她說的方子來。」
等交代完,他回頭向我行了一揖:「姑娘竟然也通醫理,實在難得,只是我瞧着姑娘面生得很,不知是……」
「呃……」我轉頭看了江聿風一眼,橫了橫心,索性直接開口,「妾身是江將軍的,妻子。」
軍醫一愣,隨即恍然:「哎呀,原來是將軍夫人,失敬失敬。」
我偷偷瞥了江聿風一眼,雖然他神色淡淡的,但也未出聲反駁,便是默認我的說法了。
待處理好那幾個中了瘴氣的士兵後,我與江聿風一同走出醫帳。
他難得地主動與我說話:「你還會醫術?」
我謙虛道:「只是看過幾本醫書而已。」
我爹博覽羣書,書房裏收藏了無數典籍,得益於我爹愛讀書,我小時候也跟着看了不少醫書,所以略通醫理。
趁江聿風還未出聲,我趁機又道,「將軍,我方纔看到醫帳中有頗多傷患,而軍醫不過寥寥,不如,我留在此處幫忙吧,也能略盡綿薄之力。」
江聿風皺着眉,沉吟半晌,點了點頭。
「那就麻煩你了。」
-12-
接下來的日子,我便成了軍醫的得力助手。
江聿風在外征戰殺敵,我在後方救助傷員,雖說條件艱苦,但我也苦中作樂地琢磨出一點男主外、女主內的幸福感來。
江聿風不愧是將門之後,擅長用兵,加上我方軍隊驍勇善戰,打得北遼節節敗退,最終不得不派了使者來和談。
原本預計半年的戰役,不到三個月便大獲全勝。
江聿風留下部分軍隊駐守在安北城,隨後便帶着大部隊,押着北遼和談的使者班師回朝。
我與琉璃隨着他一起回京。
經過幾個月的相處,江聿風對我的態度緩和了許多,再不像一開始那樣將我拒之千里。
只是,他始終秉持着君子之風,沒有與我過多地肌膚相親。
琉璃一路上都苦着臉:「小姐,明明感覺將軍對你已經有感情了,爲什麼他還是不與你圓房啊?莫非他真的有什麼隱疾?」
隱疾?
不存在的。
我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天,他通宵與副將研究戰法之後,實在太困了,便在榻上和衣而臥。
我擔心他着涼,便拿了一張毯子去,準備給他蓋上。
然後……
我便看見了……
咳咳。
我雖說婚配得晚,年紀也不小了,但到底還是黃花大閨女,看到如此情景嚇了一跳,幫他蓋毯子的手便沒輕沒重地弄醒了他。
我羞得滿臉通紅,江聿風也意識到了,不自然地將毯子拉過去將腰間蓋住。
當時的氣氛十分尷尬,我們倆都不敢去看對方,最終是我沒沉住氣,扯了個謊逃一般地跑了出去。
所以說,他絕不可能有隱疾的。
琉璃愁得不行:「那將軍既然不是身子有問題,爲什麼不與小姐同房啊。」
我嘆了一口氣。
其實我是知道的。
他是怕自己有一天會埋骨沙場,他不願意耽誤我,也不想讓我們的兒女如他一般,自幼便沒有父親的陪伴,在孤單中長大。
所以這麼多年來,他寧願被人誤會,寧願承受那麼多風言風語。
這是他的心結。
我突然想起幾年前他說要從宗族過繼個兒子時的情形。
聽說那時整整齊齊地站了七八個孩子,他們的父母眼含期待,都希望選中自己的孩子,畢竟將軍府何等門楣,一旦成了江聿風的嗣子,便相當於擁有了整個將軍府。
當時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盯着江聿風,可江聿風目不斜視,徑直走到了年紀最大的那個男孩兒面前,選了他作爲自己的嗣子,改名爲江子城。
所有人都不理解他爲什麼選了個十來歲的半大小子,連我娘都八卦了幾句:「這江將軍到底是少不更事,向來過繼兒子都是選年紀小、不記事的,他倒好,選了個那麼大的,便是跟他的年紀也只差十多歲,這樣子的孩子一般都養不熟,心裏惦記着親生爹孃,往後哪裏會盡心盡力地奉養他?」
大家都說他糊塗,可現在我明白了。
他哪裏是糊塗?
他是怕來不及了。
他怕孩子太小,還來不及長大,他便戰死在了沙場;他怕將來將軍府的門庭Ṭű₈無人支撐;他怕江家以後沒了人,那誰去鎮守國門呢?
所以他選了年紀最大的江子城。
他不在乎江子城以後孝不孝敬他,他只是每日給江子城講兵法,親自教導江子城用刀,守着他練習長槍。
可惜……
江子城終究是個沒出息的,他不喜歡舞刀弄槍,也不想帶兵打仗,倒是時常跟其他的世家子弟混在一起,參加各種詩會,吟幾句酸詞。
我第一次去詩會假裝偶遇江子城,聽到琉璃說那個穿着文縐縐猶如瘦雞一般的男子便是將軍府少爺時,我的白眼幾乎要翻到了天上。
這樣的人,註定撐不起將軍府的門庭。
我尋思着什麼時候得跟江聿風好好談談這個問題了。
既然我與他已經成了婚,如今感情也培養起來了,倒不如順其自然,及時行樂。
畢竟,我追了他這麼多年,可不能在這最後關頭讓他給跑了。
-13-
大軍連續行了七八日,這日途經一座小鎮,便在附近歇息一日。
鎮子不大,風土淳樸,我們到的時候正值趕場日,街邊攤販叫賣,熱鬧至極。
我尋思着這是個好機會,索性去尋了江聿風,邀他去鎮子中逛街。
江聿風估計怕掃了我的興,略一思索,便答應了。
我與他並肩走在街上。
今日他穿了一身黑色勁裝,身姿挺拔如松,衣襬處繡着暗紋,恰如其分地勾勒出他矯健的輪廓,玄色腰帶上墜着一枚白玉玉佩,爲這一身黑增添了一抹亮色。
許是難得看到外來人,街邊小販熱情地招呼他:「郎君,可要爲你家娘子挑些首飾?」
江聿風腳步一頓,耳朵立馬紅了起來,頓了頓,他看向我:「你……看看吧,若有喜歡的,我,我買給你。」
「那便多謝將軍了。」
我心裏偷笑,倒也不矜持,認認真真在攤上挑選了一支珠釵,放在鬢邊問他:「將軍,這支好看嗎?」
江聿風飛快地瞥了我一眼,不自然地轉過了臉去,微不可察地「嗯」了一聲。
我忍住心底笑意,將珠釵遞給江聿風:「那就要這個吧。」
江聿風紅着臉點了點頭,轉頭問小販:「這支多少錢?」
小販見生意將成,立馬笑道:「小娘子眼光真好,這支珠釵是最新的款式,而且也不貴,只要五兩銀子。」
江聿風掏出一塊碎銀子遞給小販,比五兩只多不少。
小販喜笑顏開,一個勁地說着好聽的話:「多謝郎君,小娘子真是好福氣呀,得你家夫君如此疼愛,真是嫁對人啦!小人在此,恭祝你們二人白頭偕老,比翼連心!」
我笑着答謝:「那就借您吉言了。」
小販找了個精美的盒子要幫我把珠釵裝起來,我止住他的動作,反而將珠釵伸在江聿風面前:「將軍,能幫我戴上嗎?」
江聿風一愣,下意識接過珠釵後,才低聲「嗯」了一聲,語氣中少有地聽出了些靦腆。
我將頭湊近了江聿風一些。
他的呼吸噴灑在我耳畔,又癢又熱。
我靜靜地等待他的動作,心也不可避免地跳動起來。
江聿風的動作很輕,似乎怕扯到我頭髮,他緩緩地,極其溫柔地將珠釵插入了我鬢邊。
「多謝將軍。」
我彎起眼,仰頭向他道謝。
因着兩人身高的關係,我額頭輕輕擦到了他的下頜。
一絲頭髮從他脣邊拂過。
江聿風身體霎時繃緊,慌忙往後退出一步。
我耳根微熱,也有些慌亂地低下了頭,結巴着轉移話題:「我們……我們再往前走走吧。」
小鎮的人淳樸,一路走過去,皆是熱情地招呼和叫賣。
雜七雜八地又買了幾樣,皆遞給江聿風幫我拎着。
我與他並肩走着,剛逛到街尾,街邊一個賣字畫的小販看到我們後,慌忙收了攤就要走。
我覺得那人有些眼熟。
正準備讓江聿風看一眼,他卻先動了起來,一個踏步過去便將人壓在了地上。
-14-
果然是個熟人。
這不是我那個「前未婚夫」江子城嗎?
江子城剛看見江聿風的時候還有些畏懼,心虛得像個鵪鶉似的縮着腦袋。
直到看到我走過去,頓時像看到了洪水猛獸。
他滿臉驚恐:「你竟然尋到這裏來了?!
「我想我之前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我不喜歡你,你莫要再糾纏了!
「我可告訴你,我已經跟我表妹成了親,你若非要死纏爛打,也……也只能給我當個妾,正妻之位你想都不要想!」
江子城越說越離譜。
我瞧着江聿風的臉色也越來越黑。
沒來由地有些心虛。
這個江子城,實在太沒用了。
我當初給他們私奔的路線都規劃得那麼好了,他竟然還能偏離路線,出現在江聿風軍隊的必經之路上。
我真是……
頭疼,扶額。
我嘆了一口氣,畢竟是我算計了他,還是幫他一把,爭取讓他少受些罰吧。
我攔住準備動手教訓人的江聿風,打圓場道:「將軍,息怒啊,咱們好不容易纔找到江子城,可不能不分青紅皁白就處置人,好歹問清原委不是?
「再說了,江子城比我還小兩歲,還是個孩子呢,咱們有話好好說,誤會解開了就好了。」
見江聿風冷靜了些,我又對江子城道,「你放心,此行我不是來找你的,將軍也是個講道理的人,你若有苦衷,我們找個地方,好好坐下來說開就行了。
「你住哪兒啊?不如,咱們就去你的住處坐坐吧。」
江子城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最終帶着我們去了他的住所。
他在小鎮裏租了個一進的宅院,有些破敗,但收拾得乾乾淨淨,井然有序。
一個梳着婦人髮髻的女子正揹着身在院中晾曬衣物,她穿着樸素,身形略有些臃腫,看起來竟像是有了身孕一般。
聽到動靜,女子轉過身來。
見到我們,臉色霎時一變,上前兩步「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
「將軍,都是我的錯,是我勾引的子城,也是我誘拐他私奔的,一切都跟子城沒有關係,您要罰就罰我吧!」
「表妹,你還有身孕呢,快起來!」江子城見狀,急忙跑過去扶她,見她不起,他也在表妹身邊直挺挺跪下,「爹,柳小姐,這不關表妹的事,是我帶着她逃的婚,我不願意娶柳小姐,我只喜歡她,我想娶的只有表妹一人而已!」
江聿風壓抑着怒氣,指着江子城罵:「你們無媒無聘的,像什麼樣子!」
「爹,我與表妹已經私下拜了天地,她如今也有了身孕,您要罰就罰我,我願意承受,如果……」江子城看了我一眼,語氣決絕,「如果柳小姐氣不過,要打要殺也好,子城絕不退縮!
「只是……只是子城心中只有表妹,恕我不能娶你!」
江子城小心翼翼地護着表妹,與她並肩跪在地上。
他滿臉警惕,生怕我傷到他的心上人。
這一瞬間,我突然對他改觀不少。
他雖碌碌無才,也胸無大志,可這一刻,他像個男人了。
於表妹而言,他是個良人。
我決定幫幫他。
畢竟是我先對不起他。
我轉身看向江聿風,柔聲道:「將軍,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我看江子城與他的表妹也是真心相愛,不如成全了他們。」
江聿風板着臉沒說話,也不知心裏作何想法。
我繼續道,「感情是需要兩個人共同維繫的,只有兩個人真心相愛,感情纔會愈發深厚歷久彌新。
「如今的世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雖說少了許多麻煩,但也多了不知多少怨偶,像如此這般心心相印的感情,倒顯得彌足珍貴了。」
我話音剛落,江子城和表妹都抬起頭來,似不敢置信我會幫他們說話。
我向他們投去一笑,對江子城道,「表妹身懷有孕,老是這麼跪着也不是辦法,先扶她起來吧。」
江子城趕緊扶起表妹,還顛顛地去拿了個凳子讓表妹坐下。
咳咳,這個沒眼力見的。
沒看見他老子還站着的嗎?
好歹江聿風也是個不拘小節的,他隨意尋了把椅子坐下,板着臉問江子城:「如今你欲如何?」
江子城低垂着頭,支支吾吾:「您說如何便如何,只一點,我要娶表妹爲妻,絕不可能娶柳小姐。」
我沒忍住,插了一句嘴。
「就算你想娶我,只怕也不成了。」我解釋道,「說來你們可能不信,如今我已經覓得良人,嫁給將軍爲妻了。」
我羞澀地垂眸,看到江子城二人滿臉震驚。
他話都說不清楚了:「爹,這……當真?」
江聿風沉默半晌,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我以爲江子城會鬧起來。
畢竟他是將軍府的少爺,雖說是過繼的嗣子,但也是上了族譜的,算是江聿風的嫡長子。
如今江聿風娶了妻,將來可能還會誕下子嗣。
勢必會影響江子城的地位。
可江子城震驚之餘,卻並未不滿,相反,他鬆了一口氣。
「如此甚好,我之前還一直內疚,恐誤了柳小姐婚事,如今皆大歡喜,甚好甚好!
「我爹孤單多年,也終於有人陪了,將來你們多生幾個兒子,最好是能文能武,好好教養,定能撐起將軍府的!」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還好還好,將軍府的未來終於不是壓在我一個人身上了。」
原來他是這樣想的。
我瞧見江聿風愣了一下。
他問江子城:「做我的兒子,是否非你所願?」
江子城跪在他面前,磕了一個頭:「爹,做您的兒子很好,我也很感謝當年您選擇了我,只是我胸無大志,也知道自己無甚才能,這輩子,能守着一個知心人平平淡淡地過完就滿足了。」
他見江聿風不說話,轉了個方向又向我磕了一個,「柳小姐,不……母親!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還知道你其實也不喜歡我,如今你與我爹佳偶終成,我也甚是歡喜,往後,你跟我爹好好過,就當我不存在……若實在介意,我可以自請被逐出族譜,再不當將軍府的少爺了!」
江子城一番話,言辭懇切,我屬實被震撼了一番。
試探着問他:「你真的願意爲了你表妹,偏安一隅,放棄將軍府少爺的身份?」
江子城鄭重點頭:「願意!」
這番堅定,確實不錯。
我點了點頭,起身,對江聿風道:「將軍,話都說清楚了,咱們走吧。」
江聿風看向我:「這便走嗎?當初說好的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所以你想如何處置都行。」
我笑了笑:「不用處置了,我本就不怪他。
「如今他們已結秦晉之好,我也覓得良人,自然是要相互成全。
「至於江子城說的逐出族譜一事,也不必了,他可以永遠是將軍府的少爺。
「所以,咱們走吧。」
-15-
江子城和表妹再不用躲躲藏藏,他們留在了那個小鎮,過上了平平淡淡的日子。
我隨江聿風的大軍又行了快一個月,終於回了京。
我如釋重負,遣下人給我燒了熱水,好好沐浴了一番。
「真是……太舒服了!」我滿意地眯着眼,喚琉璃,「快來幫我搓搓背。」
琉璃沒出聲,但還是拎起帕子搭在了我後背。
和以往軟綿綿的手法不同,琉璃這次用的力道頗大,我趴在浴桶邊上,舒服得幾乎要睡着了。
「別隻顧着擦上邊,再往下點。」我懶懶指揮了一句。
可琉璃翻來覆去只在我背上擦,怎麼都不往下伸手。
「琉璃,你今天怎麼……」
我話卡在一半,眼珠子幾乎都快瞪下來。
琉璃呢?
給我擦背的怎麼會是江聿風啊!
他不是進宮復旨去了嗎!!!
我後知後覺地抱着手擋住前胸,整個人都快埋進水裏了:「將,將軍,你怎麼回來了……」
江聿風臉上一直紅到了耳根,他眼神頗爲不自然地左看右看:「嗯,提前回來了。」
「哦,那……那將軍,可要沐浴?」我半晌想不到話說,索性我也洗得差不多了,乾脆出去吩咐人再燒一桶水給他沐浴吧。
也好避免尷尬。
我正想着該怎麼拿到架子上的衣服,冷不丁聽到江聿風開口:「你……在,邀請我嗎?」
嗯,邀請什麼?
我茫然地看他一眼,突然反應過來。
臉頰爆紅。
他不會以爲我是邀他共浴的那種輕浮的人吧?!
我慌亂解釋:「不,不是……將軍你誤會了……」
話未說完,江聿風低聲說了一句:「也不是不可以……」
「真不是你想的那樣……」等等,他剛剛說什麼?!
他說,可以?
我激動得難以名狀,幾乎手舞足蹈,一不注意濺起水花打溼了他的衣衫。
衣衫緊緊貼着江聿風的身體,勾勒出他緊緻矯健的腰身,我大着膽子捏住了江聿風的手,他的手寬大有力,骨節分明, 燙得人心慌。
不知是忐忑還是興奮, 我心跳得很快, 彷彿快要從胸腔蹦出來。
一向沉穩淡定的江聿風此時估摸着也有些緊張,他低垂着眼眸, 不敢直視我。
我從水裏站起身,姣好的身姿就這麼赤裸裸地出現在他面前。
「將軍, 可要抱我到牀上?」
江聿風抿了抿脣, 寬大的手掌一摟,我突然騰空而起, 被他抱在了懷裏。
我緊緊抓住他衣領,縮在他懷中。
他將我放在牀榻上, 撈起旁邊被子將我一裹, 隨後直起了身。
我見勢不對,趕緊抓着他衣領將他拉下來, 雙腿夾住了他緊緻的腰身:「你不會到現在, 還要跑吧?」
江聿風身體僵住了,他呼吸噴灑在我耳畔,眼眸猩紅,忍得辛苦,卻還是猶豫:「我……」
「別說,我不想聽。」我不等他說話, 抬頭主動堵住了他的嘴,兩片嘴脣碰在一起, 溫熱又火辣。
我在他耳畔輕語,「無論如何, 我陪你。」
-16-
浴桶中水已涼透, 牀畔上卻俱是火熱。
我不知道我是何時睡去的。
我只知道我醒來的時候, 已經是第二天早晨, 腰肢痠軟, 動一下都費勁。
壯若虎狼,獨守空房三十年的男人, 真真讓人招架不住。
江聿風早已起身。
他坐在窗邊看書, 見我醒來,他臉色微紅, 眼神中有些許愧疚:「昨日辛苦了。」
我強撐着笑臉回道:「不辛苦, 倒是將軍勞累了。」
江聿風臉色又紅了幾分,他頓了頓,低聲開口:「既然已經圓房,往後你不必再叫我將軍……」
我含羞帶澀, 假裝不懂, 故意問:「那我以後叫你什麼……」
江聿風咳嗽一聲, 眼神極不自然地飄忽了一下。
「咳,往後就叫……夫君吧。」
我臉頰發燙,手心都浸出了汗,低聲喚:「夫君……」
那一瞬, 我分明看到江聿風的耳尖都紅了。
我心底雀躍,神色卻羞赧。
「那你呢?」我望着他,「你該叫我什麼?」
江聿風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聲音溫柔:「娘子。」
我幾乎快要哭出來。
等了多年,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夫君,能再叫一聲嗎?」
「娘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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