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頭飯

向來看我不順眼的室友忽然轉了性子,一連給我帶了六天的飯。
我在網上發了個記錄貼,卻收到了一條私信。
「你室友帶的是斷頭飯,她想害你。」
「斷頭飯的最後一頓是七個水餃,不信你等着看吧。」
第二天早上,室友塞給我一碗水餃,讓我快點喫完。
而那碗水餃不多不少,正好七個。

-1-
食堂小份水餃六個,大份八個。
室友張婷爲什麼偏偏給我帶了七個水餃?
難道真的讓那個網友說中了?張婷真的想害我!
我越想越害怕,連忙推說自己昨晚沒睡好,沒什麼胃口,讓張婷自己拿去喫。
說完我就躲到廁所裏了。
等我出來的時候,碗已經空了。應該是張婷自己喫了。
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開始覺得張婷帶水餃回來應該只是巧合,不然她怎麼會這麼輕易就放過我呢?
我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後了。
當天晚上,我睡得正香,忽然感覺到臉上溼漉漉的。我睜眼一看,正好對上一張慘白的鬼臉。
我嚇得魂飛魄散,張嘴要喊人。然而,我的嘴巴剛剛張開,那個鬼的舌頭就跑到了我的嘴裏,在裏面攪動了兩下後,消失不見了。
我忍受不了這種刺激,彎腰大吐了起來。白天喫的東西都吐得一乾二淨,其中最顯眼的,是張婷給我帶回的七個水餃。

-2-
我驚呆了。
我明明沒喫那碗水餃,爲什麼它會在我的肚子裏?
這時,張婷從牀上坐起來了。她直勾勾地看着我,臉上掛着詭異的笑容:「哎呀,你怎麼吐了啊?」
她一邊說話,一邊朝我伸出了手,似乎是要扶我。可她的指甲足足有十釐米長,還血紅血紅的,我真怕她直接把我捅個對穿。
我慘叫一聲,在她抓到我之前,抓着手機躲到了廁所裏。
我哆哆嗦嗦地給那個網友發了私信,說了我這邊的情況。
對面回的很快。
「你的室友真狠啊,她想讓你配陰親。」
活人跟死人同喫同睡,七天後,兩人就結成了陰親,再也分不開了。
所以,前幾天,張婷給我帶的飯,都是在死人墳前供過的。
「今天你沒喫那碗水餃,效果弱一些,所以這一次,那個男鬼上你的牀的時候,被你察覺了……」
也就是說,前幾天夜裏,我睡熟了之後,那個鬼都過來跟我貼臉了,只是我自己沒發現而已。
我一下子就被嚇哭了,求網友想法子救救我。
網友說,那個鬼已經盯上我了,要想活命,我就得找人做我的替身。
他讓我找一張紅紙,寫上我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貼到張婷的後心位置。
「這樣一來,等鬼再來你們宿舍,找的就是她了。」
我一聽鬼會去找張婷,本來有些猶豫,但是轉念一想,是張婷先害我的,就算她後來被鬼害死了也只能算她命不好。
我一口答應了。

-3-
南方冬天穿得厚,我趁張婷不注意,把紅紙貼在了她的秋衣上。
張婷毫無察覺,還問我今天有沒有胃口,她再給我帶一份餃子回來。
我一口答應了。
之前,我偷偷問過網友,張婷爲什麼讓我喫餃子。網友說,配陰親喫「子孫餃子」,圖一個多子多孫的彩頭。
人都死了,還要多子多孫!鬼圈真會玩。
不過,現在結陰親的人換成了張婷,我喫幾頓餃子都沒事。
美美地喫完一頓餃子後,我上牀去補覺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陣刺耳的嗩吶聲響起。我睜開眼睛,看到屋子裏一片漆黑,一頂紙轎子晃晃悠悠地從門口飄了進來。

-4-
紙轎子停在我的牀邊,裏面下來一個紙人。慘白的臉,血紅的嘴,眼眶位置被掏空,就剩兩個黑洞,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半邊身子都麻了,想張嘴呼救,卻發不出聲音來。
眼看我就要被紙人拉到轎子裏,寢室裏忽然響起了《金剛經》的樂聲,聲音之大,完全蓋過了迎親的嗩吶聲。
張婷舉着手機放《金剛經》,要我趕緊衝着紙轎子磕三個響頭。
我照做後,紙轎子和紙人果然消失了。
我驚魂未定,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頭,問張婷這是怎麼回事。
張婷說,我們宿舍樓建在亂葬崗上,陰氣重得很,本來就容易招鬼。
一個星期前,她發現有鬼爬我的牀,怕嚇到我,就偷偷去請了菩薩前的貢品,想讓我喫了辟邪。
可是,我昨天沒有喫水餃,就算她今天讓我補了一頓餃子,鬼還是找上了門。
我傻眼了。
網友說水餃是死人飯,張婷卻說那是菩薩貢品,我到底該信誰?
而且,我不是按照網友教的,在張婷背後貼了紅紙了嗎?爲什麼那個鬼還是盯着我?
我心裏一Ṱŭ̀₌團亂麻,張婷卻跟我說她有辦法解決這件Ṫŭ̀⁷事。
「我去菩薩那裏問過了,要化解這件事,就要扎一個紙人替身,讓它躺到你的牀上就好了。」

-5-
我去了學校附近的白事一條街,打算買一個紙人做我的替身。Ṱü₀
可是,我跑遍了店子,都沒找到張婷說的「張開口」的紙人。
所有的紙人的嘴巴都是緊緊閉着的。
一個上了年紀的店主聽了我的話,眯着眼睛看我:「女娃娃,這種紙人我可以替你做一個,但是你得告訴我,你要它做什麼用?」
我怕說了實話,別人會以爲我是神經病,就說是課外作業要用。
店主似乎是信了,讓我交了一百塊錢的定金,後天來拿貨。
回宿舍的路上,那個又給我發消息,問我事情處理得怎麼樣。
他不問還好,一問我就一肚子火,說他的辦法一點用都沒有。
「怎麼會沒用呢?」網友急了,說自己的辦法不會有錯。
除非——
「你的室友不是活人。」
我覺得網友爲了維護自己的自尊,開始胡說八道了。
張婷如果是鬼,她怎麼敢用手機放《金剛經》呢?就不怕給自己超度了嗎?
網友見我不信他,讓我今天晚上做一個試驗。
半夜十二點以後,我要把張婷騙下牀。
如果張婷走路時腳跟落地,那她就是人。
可Ṱų⁾是,如果張婷踮着腳走路,那她就是鬼。

-6-
半夜,我假裝不小心,往張婷的被子上撒了一杯水,逼張婷下了牀。
張婷罵罵咧咧地去衣櫃裏拿新被子,我站在她身後,清楚地看到她的兩個腳跟是踩在地面上的。
張婷果然是人。
我心裏最後一點兒疑心也消了,準備給網友發消息,罵他不靠譜。
誰知,我手機反光照到了張婷。反光裏,張婷的腳後跟懸停在半空中,就跟踩了一雙隱形的高跟鞋一樣。
我腦子一麻,差點叫出聲來。恰好這時,張婷轉過頭,兩隻眼睛死死地瞪着我,眼珠子搖搖欲țű₇墜,彷彿要掉出眼眶。
她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我以爲她要殺了我,但是,她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眼珠子還一直向上翻。
我有所預感,抬頭往上看了一眼。
這一眼,差點讓我魂飛魄散。
一隻鬼趴在天花板上,紅紅的舌頭吊下來,死死地纏在張婷的脖子上。
原來張婷根本不是鬼,她是被鬼勒得腳跟離地的!
那隻鬼見我發現它,嗖的一下不見了。
張婷跌坐在地,捂着脖子咳嗽了半天。她跟我說,鬼可能發現我們的計劃了,如果我再不能拿到紙替身,我和她都活不過明晚。

-7-
我回到牀上,看到網友給我發的一大串消息,心裏又煩又怕,把剛剛的事說了一遍,狠狠地罵了他一頓,說他幹啥啥不行,添亂第一名。
網友發了一串省略號,給我發了一張照片過來。
照片上,一輛出租車被撞得稀巴爛,滿地都是血。
張婷就在裏面。
她的項鍊卡在了車窗縫隙,脖子生生被勒成了兩截。
我看得渾身發寒,問網友哪兒來的照片。
網友說,我之前在網上發過寢室合照,他覺得有些眼熟,就去網上找了一下,結果找到了這張事故新聞照片。
「可是,可是張婷的腳跟是落地的啊!」
她怎麼可能是鬼呢?
「因爲她還不算完全死了。」
網友說,我們宿舍樓蓋在亂葬崗上,本來就容易藏匿孤魂野鬼,張婷和其中一個野鬼聯手,躲過了陰差,代價就是讓我去跟野鬼結陰親,一命換一命。
「你知道她爲什麼讓你扎紙人嗎?」網友說,紙人是接親的,紙人進門等於我上花轎,到時候,就算大羅神仙出手,我也沒救了。
太惡毒了!
我連忙問網友有沒有什麼破解的法子。
網友說,他已經買了來我們學校的車票,明天他就過來,幫我平了這場禍事。
「那今晚呢?」
我不覺得今晚張婷它們會放過我。
網友讓我等張婷不在宿舍的時候,在門口掛一面鏡子。只要我不主動開門,外面的鬼就進不來。

-8-
下午,張婷出門拿快遞,我立刻把化妝鏡掛在了門口。
沒一會兒功夫,張婷就在門口敲門,說自己忘帶鑰匙,讓我給她開門。
我自然沒搭理她。
沒想到,她直接給我發了一張照片過來。
照片還是那輛出租車的車禍現場,但是和網友發的照片相比,裏面多了一個我。
我滿臉是血,躺在張婷的身邊。
「我……我死了?」
我渾身顫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卻沒想到,張婷接下來說的東西更加匪夷所思。
她說,那天她和我一起坐車去參加考試,遭遇車禍,Ṱŭ̀ₔ兩個人都當場沒了。
人死後本來應該去地府報道,但是,我們兩個新魂卻被陰陽先生盯上了。他做局困住了我們,還要讓我去跟野鬼配陰婚。
她知道我膽子小,一直不敢跟我說實話,只能偷偷地幫我。卻沒想到,那個陰陽先生利用這一點挑撥離間,讓我主動離開了她的庇護……
信息量太大,我的腦子徹底被幹燒了,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我……我憑什麼相信țů₉你?」
門外,張婷聲淚俱下。
「咱們學校一直是四人寢,可是,從你被鬼盯上到現在,咱們宿舍只有我和你。」
「你想想,另外兩個人呢?」
我徹底蒙了。
對啊,我們宿舍本來應該是四個人的,可我怎麼想不起來另外兩個人的名字了?
難道,我真的死了?

-9-
張婷說,門口的鏡子只能擋住她這種剛死的新鬼,擋不了宿舍樓裏那些陳年老鬼,我一個人待在宿舍裏,只有死路一條。
等我被抓上花轎,勢單力薄的她也活不了多久……
她在外面哭得聲嘶力竭,讓我開門,我在屋子裏也想哭。
常言說人死不過頭點地,我這兒怎麼死了還得做選擇題?朝夕相處的張婷和素未蒙面的網友,我到底該信誰!
我還沒想好呢,門外忽然安靜了下來。與此同時,我的頭頂撒下無數紙錢,跟下雪似的。
鬼進屋了。
紙錢沾到我的身上,我的身體就跟凍僵了一樣,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被紙人拉上了紙轎子,晃晃悠悠地出了寢室。
我以爲我會被帶到什麼荒郊野嶺,去跟孤魂野鬼拜堂成親。但是,等我下了紙轎子,看到的卻是我之前訂紙人的那個店主。
「原來你纔是那個害我的鬼!」買紙人買到鬼家裏,我心底真是悲憤異常。
可是,店主卻搖了搖頭。
「貧道法號若雲,不忍心見你無辜被害,所以特意趕來救你。」

-10-
我哇的一聲哭了。
我說你已經是第三個開口說要救我的人了,我求求你了,少一點套路,要殺要剮直接動手,別再折磨我的腦子了。
店主見我不信他,反過來問我,知不知道爲什麼喪儀店裏的紙人都是閉口的。
我哽咽了一聲,搖了搖頭。
「紙人閉口,是爲了讓它們不能開口告狀,被鬼神看出是替身。」
「你找我定做的紙人卻是開口的——紙人開口,死到老狗——你是被人害了還不自知啊!」
我心頭一震,又有幾分糾結:「可是,我、我已經死了啊……」
張婷還能讓我死兩次嗎?
「誰說你死了?」店主說,我只是重傷昏迷,魂魄離體,如果能在天亮之前回魂,就能活下去。
「你那個室友想搶你回魂的機會,所以一直想害你……」
張婷果然是壞人。
我一邊慶幸自己之前沒有相信張婷的鬼話,給她開門,一邊想起提醒我提防張婷的網友: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所以,網友是好人……
店主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冷笑了一聲:「你不會以爲,你結陰親是因爲自己倒黴吧?」
店主說,那個網友是個陰陽先生,收了別人給的好處,要讓我跟野鬼配親。
可張婷想讓我做她的替死鬼,兩邊爭鬥不休,誰也奈何不了誰,才讓我苟活到了現在。
可是,我魂魄離體太久,再拖一天,我就算能僥倖回魂,也只能當一輩子的傻子。
要是之前,我聽到這種消息,一定會痛哭流涕。可是現在,我的心已經麻木了,只能平靜地看着店主,問他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救我。

-11-
店主讚賞了一下我臨危不懼的勇氣,遞給我一道符。
他讓我把符揣到懷裏,坐着紙轎子出門。他會做法,讓紙轎子帶我回陽間。
「紙轎子不落地,你絕不能回頭,」店主死死地盯着我,再三叮囑,「不然的話,你就會永遠留在鬼的世界,再也回不去了。」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忍住問店主:「你我素不相識,你爲什麼要費力幫我?」
店主沒看我:「行善不問緣由,只問本心。」
只問本心。
我在心底默唸了這四個字,沒有再多說話,轉身上了紙轎子。
紙轎子晃晃悠悠,沒走一會兒,忽然停了下來,卻沒有落地,仍然飄在半空中。
張婷滿身是血,攔在轎子前,滿臉焦急地喊我的名字。
「死人才會坐紙轎,那人是要害你,你快下來!」
我摸了摸胸口微微發熱的符咒,沒理她。
張婷急了。
「你前腳被陰陽先生設計,跟野鬼結陰親,後腳就遇到一個陰陽先生要送你還陽,世界上哪兒有這麼巧的事?他們分明就是一個人!」
我冷笑一聲,懶得搭理張婷。
是,這件事的確巧合得令人生疑,但是,如果他們兩個是一個人的話,店主根本沒有必要提醒我網友有問題。
張婷見我不受挑撥,終於不裝了,脖子一歪,腦袋就耷拉下來一半,陰惻惻地看着我。
「你以爲你逃離了我,就能離開這裏嗎?」
「你真的知道這頂紙轎子會帶你去哪兒嗎?」
「快下來吧。」
「留下來,你還能做一個自由鬼,再往前的話,你就連鬼都做不成了。」

-12-
紙轎子重新動了起來。
可是,張婷怨毒的笑聲仍然縈繞在我的耳邊,久久沒有散去。
我默唸着店主說的「只問本心」,死咬牙關,沒有回頭。
我已經選擇了相信店主,就沒有半路回頭的道理。就算我選錯了,那……那就當我命不好吧。
我下定了決心,準備一條路走到黑,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令我如遭雷擊,半晌回不了神。
「月月,你在裏面嗎?快下來啊,這紙轎子活人坐不得啊!」
我媽站在轎子前,手上舉着一根白燭,滿臉是淚地看着我,催我下轎。
我揉了揉眼睛,沒有吭聲。
我媽怎麼可能會來這裏呢?這一定是鬼的障眼法,我決不能上當。
我媽見我不搭話,急得直跺腳。
「月月,你出了車禍,人在 ICU 裏躺了半個月都沒醒,陰陽先生說你丟了魂,我才特意進來給你引魂啊!」
我這才知道,我之前聊的那個網友,其實是我家找的陰陽先生,叫做清風,是專門來給我引魂的。
清風好不容易跟我聯繫上,就發現我的室友設局害我,就一直給我支招,護我的周全。
卻沒想到,河蚌相爭,漁翁得利,另一個專門給鬼牽線結陰親的陰陽先生(他指的是店主若雲)趁虛而入,將我騙上了紙轎子。
眼看就要錯過最後的回魂時機,清風只能冒險將我媽的魂魄送進來,讓我媽親自帶我回家。

-13-
活人離魂,極其傷身,一想到我媽爲了我,甘願冒了這麼大的風險,我的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媽……」
就在我情難自已的時候,我胸口的符咒猛地燙了一下,令我回過了神。
從小到大,我雖然沒有受到什麼虐待,卻也沒有得到過任何的偏愛。
我爸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我弟的身上,連我上大學都讓我自己去申請助學貸款。現在我「死」了,我媽怎麼可能會冒險來救我?
我越想越心涼,索性閉上了眼睛,不再看我媽。
我媽卻雙膝一軟,跪在地上,開始「哐哐哐」地磕頭。
她哭着跟我說,我出事後,我弟翻出了我的日記本。他們看完後才知道,原來他們虧欠了我那麼多。
「月月,你是媽媽懷胎十月,辛苦生的,是媽媽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媽媽怎麼可能不疼你?」
「現在你出事了,媽恨不得把命都賠給你,只求你能活過來!」
「你爸爸和你弟弟好幾晚沒閤眼了,一直守在你的牀邊。」
「等你好起來後,我們欠你的,都會補給你的。」
「快下來吧。」
「媽帶你回家。」
「月月!」
我閉上眼睛,聽着我曾經無數次暗自期盼的道歉與懺悔,眼淚流了滿臉。
在我還活着的時候,我曾經無數次地對我爸媽和我弟示好,換來的卻只有失望;
現在,我死了,我什麼都沒有做,什麼都做不了,我爸媽他們反而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願意向我磕頭賠罪……
這太諷刺了。
難道網上的死人文學寫得都是真的,人只有失去後才懂得珍惜嗎?
我睜開眼睛,看見我媽磕破了頭、血糊一臉的慘狀。她手上的蠟燭燒得只剩下一個底了,隨時可能要熄滅,我媽急壞了,再次催我下紙轎。
「蠟燭是引路的,它要是燒完了,我們就都回不去了。」
我還來不及回話,我媽手上的蠟燭忽然滅了。
鬼吹燈。
有鬼追上來了。

-14-
紙轎子的視野狹窄,我只看到一個穿紅衣的鬼影掠過,一眨眼的功夫,就撲到了我媽身上。
我媽發出一聲慘叫,倒了下去。
而紙轎子偏偏在這個時候動了起來,將我媽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我在轎子裏坐立難安,想回頭看看情況,又顧忌若雲之前的叮囑,硬生生地忍住了。
我還是不相信若雲會害我。
他如果要害我,在宿舍裏就能害了我,根本不用等到現在。
但是,我媽要怎麼辦呢?
她手上的蠟燭熄了,人也被鬼抓住了,如果我活着回去了,她不就一個人留在這個鬼地方了嗎?
不不不,清風既然能送我媽進來,就能帶她出去,我媽應該沒事的。
但是,萬一呢?
我真的要去賭這個萬一嗎?
我心亂如麻,腦子裏全是我從前和我媽相處的畫面。
我媽給我打的最後一通電話,是讓我別去考什麼研究生,說我弟要上私立高中,一年學費十幾萬,家裏壓力大,讓我早點去找工作……
我媽對我都這樣了,我憑什麼要爲了她回頭呢?
我滿臉是淚,提醒自己不要心軟。
忽然,我媽爆發出一聲淒厲絕望的哭喊:「月月,你一個人,好好活!」
一個人實在是太可怕了,我不想再一個人了。
我想相信我媽一次。
就賭這一次吧。
我,回頭了。

-15-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身處一間屋子裏。
屋子中間擺了一具棺材,看着像個靈堂,但是,門窗位置又都掛着紅色,又像一個喜堂。
我剛剛醒來,頭疼得厲害,根本搞不清狀況。
這時,我聽到了我媽的聲音。
「清風大師,這次多虧了你,不然還成不了事呢!」
我爸跟着附和。
「這死丫頭,我當初讓她別去考什麼研究生,她非要去,結果出了車禍。」
「人家給的那點賠償款,哪兒夠她天天躺 ICU 的?醫生也說了,她就算好了,臉上、身上都得留疤。」
「女孩子家家的,有了疤還怎麼找好婆家、找好工作?」
「再說了,她弟弟還小呢,以後用錢的地方多了去了!」
「幸虧有您幫忙牽線,給她介紹了一門好親事……」
「不敢當不敢當,」一個陌生的男聲響起,應該就是我爸媽嘴裏的「清風大師」,「這也是你們女兒生的時辰好,正好配得上八字,不然也結不來這場富貴。」
「這次遇到了一個同行搗亂,險些壞了這場姻緣,幸好您願意以身涉險,以母女之情讓她回了頭,不然等她還了陽,那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他不提這件事還好,一提我媽就一肚子的怨氣。我媽罵我沒心肝,她頭都磕破了,我都沒下轎子,非要看她差點被鬼喫了,才肯回頭。
我爸也說,他看日記就知道我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供我喫供我穿,我卻處處跟我弟比,滿肚子的怨懟,分毫不敢念父母的恩情……
我聽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淚流了滿臉。
有人跟我素未謀面,卻願意耗費心力,送我還陽;我父母跟我朝夕相處,卻爲了一點錢財,親手斷絕我的生機。
一陣陰風吹過,一個穿紅衣的男鬼站在了我的身後,陰惻惻地看着我。
這時,嗩吶聲響起,花紅紙錢高高揚起,血一樣地,潑了我滿身。
「吉時到,拜堂!」
番外一
考試前一週,我和室友出門喫飯,在餐廳裏填了一份有關生日的問卷調查,領了一份小禮品。
一週後,我和張婷一起打車去參加考試,路上遇到了車禍,她當場死亡,而我重傷昏迷,魂魄離體。
可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這場車禍並不是意外,而是一場策劃好的陰謀,只因爲我的八字合得上老闆早死的兒子。
我在 ICU 裏搶救的時候,老闆也在大發雷霆,責問手下的人怎麼辦的事,我不死透了,還怎麼做他們家的兒媳婦!
一天後,一個叫清風的陰陽先生找上了我爸媽,說要送給他們一場富貴,只要他們配合着做一場戲。
我爸媽看着滿身是血的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他們靠着我車禍的賠償款和結陰親的彩禮,買了房子,買了車,如願把我弟送到了貴族初中,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
可是他們並不知道,我並沒有離開,而是以他們看不見的方式,影響着他們的情緒操縱着他們的慾望。
漸漸地,我爸染上了賭博的惡習,很快就把房子車子都賠了個一乾二淨,還借了高利貸,天天被要債的堵門,還被砍斷了一隻手。
我弟在貴族學校裏學會了攀比和享受,爲了買最新款的電子產品,去黑診所賣了腎,結果染了髒病,年紀輕輕地癱在牀上,長了一身的爛瘡。
我媽天天在網上哭訴自己命苦,結果被騙子盯上,被騙光了最後一點積蓄,被我爸打了個半死,好幾個月下不來牀……
我看着他們的慘狀,心裏快意無比。
可是,這還不夠,我的仇人不止這三個。
我找上了若雲,求他幫我殺了清風和那家老闆。
若雲悲憫地看着我,說我從前是純善之人,如今身纏惡念,就不怕永世不得超生嗎?
我說我之前就是太純善,纔會相信我媽對我有一絲感情,淪落到這一步。
現在,我只想復仇。
若雲嘆了一口氣,說此事有違他的道心,但是, 他上次沒能救下我, 心懷愧疚, 只能再幫我一次了。
番外二
若雲說,老闆和清風家裏都設有辟邪陣法, 我要想進去,就得先跟他簽下契約, 他好將我召喚進去。
「你放心, 等你報完仇,我就和你解除契約,不會一直困着你的。」
所有人背叛過我, 只有若雲沒有。我信他。
我和若雲結下了契約, 借他的手, 殺了清風和那家老闆。
在一片血泊中, 若雲忽然拍手大笑起來。
「好好好, 不枉我辛苦謀劃一場,這一切終於成了。」
若雲說, 清風是一個蠢貨,只知道我的八字適合配陰親,卻不知道我的體質更適合做鬼傀。
於是, 他借清風的手,布了一個局, 讓我從至純至善之人,淪落到惡念纏身的厲鬼, 最後,更是利用我對他的信任, 讓我主動與他結了契約。
我崩潰了。
「爲什麼?爲什麼連你也騙我!」
若雲面無表情, 抬手要抹去我的神智:「我早就說了, 我做事不問緣由,只問本心。」
番外三
我給若雲當了五年的鬼傀。
這五年裏,若雲借我的力量,壞事做盡,賺的盆滿鉢滿。
可他並不知道,他身上的福運ṭů₉也在不停地消耗,最後, 我上了他的身, 成爲了這具身體的新主人。
若雲的殘魂在我掌心不斷地掙扎、尖叫,問我怎麼會這奪舍的邪術。
「當初你跟我說, 張婷想要搶我回魂的機會,我就留心上了。」
「後來, 我去殺清風,在他臨死前,逼着他教我學會了這套奪舍的術法。」
若雲怨毒地看着我:「所以,你藉着我跟你締結契約的時候,偷偷做了手腳,就爲了這一天, 是嗎?」
我搖了搖頭。
「我只是騙多了,騙怕了,想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如果你當時遵守了諾言,主動跟我解除契約, 我是不會對你下手的。」
我合上掌心,碾碎了若雲的殘魂。
「現在,你的身體歸我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