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即將下場,而我卻剛好穿來替他擋了一擊。
當場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懵了。
這下好了。
反派活了。
我死了。
-1-
我坐在閻王殿冰冷的地上,看着坐在上方頗有些頭疼的閻王。
「是你說我被無辜牽連喪命,要給我再活一次的機會,對不對?」我決定先講道理。
閻王揉了揉眉心,答:「對。」
「那你現在是什麼意思?」我雙手叉腰,「我剛離開這裏,又被送了回來,你成心的嗎?」
我本來在二十一世紀活得好好的,結果突然飛機炸了。
是的,沒錯。
飛機炸了。
跟我一起無辜喪命的有五百人。
我跟這五百人一起在閻王殿大鬧了三天三夜。
最後閻王頭疼地說我們在二十一世紀屍骨無存,還陽已無可能,但能給我們兩條路選。
一條是送我們入輪迴,會給我們下一世相應的賠償。
一條就是送我們去其他世界,再活一次。
年紀大一點的都選了前一條路,想趕緊奔向美好的下一世。
而我剛過了二十歲的生日,還是花一樣的年紀,不能荒廢了此生。
於是我毅然決然選擇了再活一次。
誰能想到,我剛一出這閻王殿,就又回來了。
閻王應該也沒想到。
「姑娘說的是哪裏的話。」一旁的牛頭馬面連忙上前賠笑,「我們閻王爲了姑娘這事可是費了不少心思。」
「哦?」我挑眉看向牛頭,「費了不少心思讓我活了又死?」
牛頭閉嘴。
我看向閻王,要不是他有幾分相貌,我早就破口大罵了。
此時我只能咬牙切齒問:「你說專門給我挑了個甜文,請問怎麼個甜法?」
「原本的劇情就是這個反派死了,所有人都過上了幸福祥和的生活……」馬面摸了摸腦袋。
我被氣笑了:「現在反派沒死,我死了!」
真的很生氣。
閻王爲了快點把這個事情解決掉,有些妥協地問我想要怎麼樣。
我的目的達到,正要開心地跟閻王商議我早就有了的想法時,突然一陣天旋地轉。
怎麼?
鬼也會頭暈?
這個念頭剛在我腦子裏一過,我就兩眼一閉失去了意識。
「你到底是誰?爲什麼救孤?」突然有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是誰在說話?
我意識漸漸恢復,卻怎麼也睜不開眼。
不斷有寒氣從周圍侵入我的身體,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冷。
但我睜不開眼。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也不知道在我旁邊說話的人是誰。
周圍靜了一會,突然響起幾聲腳步。
還是剛剛那道好聽的聲音:「你說的這個法子當真有用?」
「回稟王上,這是臣在古書上看到的法子,雖從未實施過,但應該有些用處。」另一道聲音有些惶恐。
接下來是衣料摩擦的聲音,好聽的聲音刻意壓低:「孤要的不是應該。」
「王上饒命!」
「饒命?給你十天,她若是醒不過來,你去陪她。」
這……
這是什麼霸道發言?
我突然意識到,這道聲音好像跟我死的時候聽到的那個反派有點像。
難道我活了過來?
接下來很長一段日子,我身子一會熱一會冷,時而舒適時而難受。
我能聽到外界的聲音,就是無法睜開眼睛,也無法動彈。
不知道過了多少天。
那個日日求着我醒來的人突然「噗通」一聲跪在我身邊。
「姑娘啊,你就可憐可憐我吧,我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剛出生的小狗崽,實在是沒我不行啊。」哭得那叫一個聲淚俱下,痛徹心扉。
不知道的以爲我已經嗝屁了。
想來是他十天的期限已到。
等他一把淚一把鼻涕哭完,那個沉穩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響起來。
「看來你說的古書不行。」好聽的聲音冰冰冷冷,「你也不行。」
我就算不睜開眼,也能猜到那個爲我「哭喪」的人現在怕成什麼樣。
畢竟連我都覺得有點冷。
「王上饒命!王上饒命!」這句話是哭着喊出來的,「臣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你知道,孤只認功勞,不認苦勞。」好聽的聲音突然笑起來,但是四周好像更冷了,「你看看她,她認你的苦勞嗎?」
這個人也太霸道了。
不愧是個反派。
緊接着好像是劍出鞘的聲音。
「王上……」那人的聲音都抖成篩子了。
一想到這個人馬上就要因爲我而死,我不顧一切,奮力一掙。
「認!」我大力喊出來。
沒想到真讓我掙出來了。
掙得太用力,我整個人坐了起來,這時我緩緩睜開眼睛,才發現我居然是躺在一個冰棺裏。
難怪冷死人。
而站在我旁邊的男人一身玄色長袍,外面披了一件黑色毛領披風,冷峻的臉像是造物主精雕細琢出來的。
真真是好看得很。
他右手握劍,劍架在地上跪着的男人脖子上。
差一點。
我輕吐一口氣,小聲道:「我認他的苦勞。」
頓了一會,我覺得有些不妥,補充道:「功勞也認。」
畢竟我真的醒了。
反派收回劍,皺眉看向我。
地上的男人慢慢站起身,也皺眉看向我。
我有什麼不妥嗎?
的確不妥。
我嘴角的血一滴又一滴落在純淨的冰棺之上,觸目驚心。
「啊!血!」我叫了一聲,又暈了過去。
很好。
我醒了,但沒完全醒。
-2-
再次醒來我已經不在冰棺裏了,而是在一間超大的房間裏。
從裝修的華麗程度來看,應該不輸於那些宮鬥劇裏皇后的寢宮。
「姑娘,您終於醒了。」一個宮女模樣的小丫頭湊到我跟前來。
還不等我開口,她就開心地轉身往外走:「奴婢去通知王上。」
這是開心我醒了,還是開心可以去通知王上啊。
反派很快就被叫來。
他走到我的牀邊,居高臨下問我:「你爲什麼救孤?有什麼目的?」
我眨眨眼,這我得怎麼解釋。
「你若不交代清楚,孤現在就殺了你。」
?
好傢伙。
這麼費盡心機把我救活,就爲了問我爲什麼救他?
這人有毛病吧?
天底下的反派是不是心理都有問題?
他還不如不救我,說不定我現在跟閻王都商量好了補償條款了!
見我久久沒有反應,他在牀邊坐下來,伸手掐住我的下巴:「看來你的確是不想活了。」
那我還是想活的。
他掐得我下巴生疼,我也因此憋了兩滴淚下來。
「我……我傾慕王上已久……」嬌嬌弱弱說出這句話。
我自己都快要吐了。
反派一愣,掐我下巴的手都鬆了些。
我藉機抱住他的手臂,衝他拋了個媚眼:「真的,王上就是我的夢中情人。」
「這輩子能爲了王上而死,我也死而無憾。」
我睜着眼說瞎話。
反派眼角抽了抽,他低頭來看我:「哦?那孤倒是壞了你的好事。」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的確是壞了我跟閻王商議的好事。
但是現在還說這些也沒用了。
現在我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
畢竟我現在再因爲自己作而死的話,閻王一定會賴賬。
「沒有沒有,能被王上救,真是我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我諂媚地答。
反派對我的話深信不疑,就此放過了我。
倒也不是他自戀,因爲這王宮裏但凡能看到的雌性,幾乎都愛慕他。
「也只有姑娘膽子最大了。」伺候我的這個宮女叫彩兒,她給我端來一碗藥,「王上最不喜聽到有人說愛慕於他。」
那我不是又在鬼門關走了一趟?
真是好險。
這裏是個甜文,因爲閻王第一次送我來之前說過往後的日子都是幸福美滿的,我就根本沒怎麼看過劇情。
唯一知道的就是,天下三分,反派叫蕭彰,是越國國君,人跟名字一樣囂張,心狠手辣作惡不斷,人人得而誅之。
開頭我穿過來的時候,就是另外兩個國家,吳國和秦國對他圍剿。
現在這個意思就是,我救了個禍害。
明白了這一點我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總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大的惡人。
特別是我聽彩兒說,所有對蕭彰說過愛慕的宮女都會消失以後,我就覺得自己真的是十惡不赦。
「那你們還喜歡他?」我震驚地看着彩兒。
彩兒抿脣笑了一下,隨後嬌羞道:「若是能與王上一度春宵,此生也不枉了。」
這純純的戀愛腦啊!
我搖搖頭,覺得她已經沒救了。
但是我得救救自己。
我就算是英年早逝,也不能遺臭萬年啊!
於是我思考了三天三夜,決定還是親手把蕭彰……鎖起來。
讓他再也不能出來禍害別人,也算是功德無量了。
有了這樣的念頭以後,我就開始認真琢磨。
我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怎麼才能把這麼一個大反派鎖起來,又鎖在哪兒呢?
「什麼?迷暈了下的手?」彩兒和另一個叫雲兒的宮女在殿外閒聊,聲音大到在裏面午休的我都聽到了。
「可不是嗎?沒有一個人看到過這個採花賊長什麼樣,棘手得很。」
是說的最近民間鬧得很大的採花賊一事。
我翻了個身,繼續琢磨。
等等。
迷藥?
真是好主意!
從彩兒那兒瞭解到蕭彰一般都是過午不食,但是明日就是一年一度的宮宴。
蕭彰會在宴會上喫一點。
真是天助我也!
「明日宮宴我能不能去?」我得想辦法把藥放進蕭彰的喫食裏。
彩兒有些爲難:「那您得問問王上。」
我怎麼敢去問他啊!
自從有了這個念頭以後,我在路上見到蕭彰都下意識躲起來,生怕自己抖成篩子。
「今日不躲了?」蕭彰見我在他面前停下來,冷聲問我。
……
合着前幾日都白躲了。
我一咬牙,一鼓作氣上前:「王上,我明日能不能去宮宴?」
「我從小無父無母,四處流浪,從未見過大場面。聽說明日是一年一度的宮宴,想來場面定是很大……」我聲淚俱下,先把自己身世說得可憐些。
蕭彰看着我,皺了皺眉。
我瞟了他一眼,見他皺眉只覺得自己腦袋快掉了。
所幸接下來便聽他說:「宮宴而已,去便罷了,哭什麼?」
這麼好說話?
我大腦迅速轉了一下,連忙得寸進尺:「能不能坐到王上身邊?」
這句話剛說完,我感覺四周空氣都停滯了。
所有人都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出。
好。
我遲早死在我這張得寸進尺的嘴上。
「你膽子真是不小。」蕭彰笑了一聲,有點像是冷笑。
我嚇得一下子跪下去:「我就是愛慕王上,想着能坐到王上身邊,此生也無憾了……」
說得那叫一個癡情。
孟女哭長城的時候都沒有這般癡情。
蕭彰整個人僵了一下,隨後拂袖而去。
「坐便坐,你往後若是再哭,孤便命人將你嘴縫起來。」頗有些不耐煩的語氣。
真是捏了一把冷汗。
我實在是沒想到事情竟然能進行得如此順利。
一回到自己的寢宮,我連忙拉來彩兒詢問:「你知不知道有什麼藥,是喫了好睡覺的?」
要是能知道安眠藥怎麼做就好了。
彩兒一愣。
我假意揉了揉太陽穴道:「近兩日我睡眠都不大好。」
「最好是我晚上喫飯的時候喫了藥,過一兩個時辰就能入睡的。」我朝她眨眨眼。
她也眨眨眼。
眨了幾下後,她好似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
一副她都懂的模樣,意味深長地朝我笑笑:「姑娘放心,奴婢這就去爲你尋。」
真是個好丫頭。
-3-
彩兒這丫頭別的不說,辦事效率那是沒得說。
當天傍晚她就給我呈上了一個小白瓷瓶。
我摸了摸上面略顯得有些曖昧的淡粉桃花紋,問她:「管用嗎?」
她信誓旦旦:「姑娘放心,奴婢找熟人拿的,管用得很。」
那我就放心了。
第一次給人下迷藥,我有點激動。
激動得一晚上沒睡着覺,第二天不出意外地頂了一對熊貓眼。
彩兒看着我這對熊貓眼搖了半天頭,最後在宮宴開始前給我化了好久的妝。
「姑娘真好看,稍微一打扮更是耀眼,難怪王上對姑娘青眼有加。」彩兒一邊給我化妝一邊誇我。
誰不喜歡被誇。
我樂得跟朵花一樣,也笑着回誇道:「彩兒也好看,像仙女一樣。」
我們商業互捧了一會,兩個人都笑做一團。
結果差點誤了時辰。
我到舉辦宮宴的太極殿時,已經來了許多人。
大家不約而同朝我看來,臉上都寫着濃濃的好奇。
「到孤這裏來。」坐在上位的蕭彰看了看他旁邊擺好的位置。
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我也倒吸一口涼氣。
居然還隔了這麼遠。
那我要怎麼才能把藥放到他的喫食裏去!
席間坐在底下喫飯的男男女女時不時就往我這邊瞟一眼,而我時不時就往蕭彰的桌上瞟一眼。
他也不怎麼喫東西,就是偶爾喝點小酒。
只要我能把藏好的藥倒進他的酒杯裏就行。
就在我還在苦思冥想該怎麼做時,站在我邊上的彩兒朝我擠眉弄眼。
我實在不懂她在擠眉弄眼什麼。
隨後她低下身來湊到我耳邊道:「姑娘,奴婢幫您。」
我端着茶杯的手一抖。
這是什麼意思?
「奴婢去給王上斟酒,保證做得滴水不漏。」她一臉願意爲我赴湯蹈火的模樣。
這……
「只願姑娘日後不要忘了奴婢。」
我眯了眯眼,突然有些想通了。
這個彩兒估計也是表面假裝喜歡蕭彰,實際上也想着爲民除害。
這樣想着,我就十分鄭重又小心翼翼地把藏在指甲裏的藥粉抖到她手心上。
「小心。」我只來得及叮囑她一句。
小丫頭看起來年歲不大,膽子倒是不小。
着實令我佩服。
更讓我佩服的是,她居然真的成功地把藥粉摻進了蕭彰的酒裏。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只要蕭彰把那杯酒喝下去,我就能爲民除害了。
可是蕭彰不喝。
他在那兒左看看右看看,左一句愛卿,右一句免禮。
就是不喝!
我咬咬牙,對彩兒道:「給我也倒杯酒。」
「王上。」我舉着酒杯,盈盈對蕭彰一笑,「我敬王上一杯。」
蕭彰一愣。
底下的人也突然靜了下來。
蕭彰皺了皺眉,對我道:「日後學些規矩,在孤面前要自稱妾。」
妾你大爺。
等我把你關起來,天天在你面前自稱你爹。
心裏雖然罵了一遍又一遍,面上嘴角只是抖了抖,便乖乖道:「妾敬王上一杯。」
蕭彰很給面子,端起面前的酒一飲而盡。
真不錯。
我也笑着一飲而盡。
明明一切都順順利利的,但不知道爲什麼我右眼眼皮一直跳個不停。
彩兒安慰我道:「可能是姑娘昨夜沒睡好。」
倒也有可能。
宴會沒多久就散了,蕭彰是第一個離場的人。
我是第二個。
因爲我要跟着蕭彰,只要他一倒下,我就馬上去把他拖走。
「你跟着孤做什麼?」不知道走了多久,蕭彰突然停下來。
我帶着彩兒默默地從樹幹後面走出來。
「我想跟王上多待一會。」現在瞎話是張口就來。
蕭彰轉過身來,他低頭看我:「你當真喜歡孤?」
假的。
「比真金還真。」我信誓旦旦。
蕭彰笑了一聲,笑聲比這濃濃夜色還要冷幾分。
別說,這個反派笑起來真是好看得有些過分。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反派,他這容貌說他是男主我都毫不懷疑。
「你知道孤是什麼樣的人嗎?你敢喜歡孤?」他笑着說的這句話,卻沒絲毫笑意。
聽起來倒有些諷刺的意味。
不用懷疑,他諷刺的肯定是我。
我吞了吞口水,瞎謅:「不管王上是什麼人,我都喜歡。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沒有任何理由,等哪天王上有了喜歡的人便會明白。」
這話是我在網上看到的毒雞湯,沒想到居然用上了。
蕭彰的笑僵在臉上,一雙眸子像是被人潑了墨進去,黑得驚人。
「孤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他伸手來捏住我的下巴,力道不重,卻讓我掙脫不掉。
我也不掙,對上他的目光:「夏知意。」
記住這個名字吧,這個名字將流傳千古。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念頭太讓人激動了,我居然在這隆冬臘月,感受到了一絲燥熱。
接下來蕭彰沒再同我說話。
他走在前面,我被默許走在後面。
只是越走越有些熱,我忍無可忍想要回頭問問身後的彩兒是不是也熱的時候,居然發現彩兒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
不僅她不見了。
原本跟在身後的蕭彰的隨從也都不見了。
來不及細想,走在前面的蕭彰又停了下來。
他一手撐在旁邊的柱子上,好似有些難受。
藥效發作了?
「王上?」我聲音裏都有些蓋不住的興奮。
就是有些熱。
太熱了。
我一邊死盯着蕭彰,一邊扯了扯領口。
這時蕭彰回頭看我。
藉着頭頂上的月光,我依稀看見了蕭彰那雙好看的丹鳳眼的眼尾添了些桃色。
這是什麼意思?
他在暈之前還有眼紅的毛病?
我用手作扇不停地給自己打扇,不敢貿然行動。
「你對孤做了什麼?」他的聲音嘶啞,與他剛剛說話的聲音判若兩人。
我想狡辯兩句,但還沒開口蕭彰就幾步走到我身邊,伸手擒住我的一隻手。
他咬牙切齒對我道:「夏知意,你好大的膽子。」
我也是爲了人民。
「你敢給孤下這種藥?」
我也是……
什麼?
我快要模糊的意識一下子清醒過來。
這種藥?
哪種藥?
看着他此時的行爲,我腦子裏一個念頭一閃而過。
「我不是,我沒有!」
-4-
我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模糊起來,意識也慢慢渙散。
「夏知意?」分不清是不是蕭彰的聲音。
管不得其他,我熱得只想找個冰涼的地方。
這時我的一雙手都被人擒住。
「夏、知、意。」有個聲音在我頭頂飄飄浮浮,咬字很用力。
然後「噗通」一聲,我被人扔進了水裏。
我一個激靈,爲數不多的理智攏到一起,才發現自己被人丟進了一個小池子裏。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有人跳到了我身邊,濺起的水花又將我打溼了一遍。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蕭彰。
這是怎麼回事!
蕭彰除了一雙眼睛紅得可怕以外,連耳朵都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視線往下,與他黑着的臉形成對比的是他敞開的胸膛,還有胸膛上那道顯而易見的疤。
啊!
我連忙捂住眼睛:「你……你……你要幹什麼?」
「孤倒要問問你想幹什麼。」蕭彰這時說出來的話不如平時那麼冰冷,帶了些燥意。
「我什麼都沒幹啊!」
纔怪!
我瞪大眼睛,彩兒那張掛着不明笑意的臉在我不算清醒的腦子裏閃過。
不會是……
蕭彰朝我走了一步,周身的水隨着他的動作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他低頭逼近我:「哦?那孤便要好好查查,到底是誰給孤下的藥。」
這……
雖然是彩兒下的沒錯,但她也是誤解了我的意思。
蕭彰行事狠辣,如果真的查到了是彩兒,彩兒怕是沒有活路。
「是我。」我咬了咬牙,「是我貪戀王上的身子,纔會做出如此荒唐的事。」
蕭彰又逼近我一步,我被他逼着一步一步往後退。
最後退到了池邊,後背貼着冰涼的池邊,退無可退。
「你到底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他低頭直直盯着我,低聲質問我。
我低頭不去看他:「王上信的話,便是真。王上不信的話,便是假。」
「那孤便成全你。」他的話剛落下來。
成全我什麼?
沒等我反應過來,就被他撈出了池子。
明明是下給蕭彰的,爲什麼我也中招了?
這是我失去理智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接下來,我整個人像是被人丟進一團燃燒的雲裏,沉沉浮浮。
發生了什麼我一無所知。
直到我第二天醒來。
「啊!」
「啊!」
「啊啊啊啊!」
我坐在牀上裹在被子裏,看着地上凌亂不堪的衣物,腦子裏山崩地裂。
發生了什麼,並不需要有人來解釋。
彩兒立馬推了門進來,她臉上是遮不住的欣喜,一路小跑到牀邊。
「恭喜姑娘,得償所願。」她道喜的話聽上去十分刺耳。
我渾身顫抖地看向她。
「爲什麼我也中了藥?」千言萬語在口中,最後只剩了這一個問題。
彩兒一愣。
她回想了半晌,纔有些不好意思道:「估計是手不乾淨,又給姑娘倒了酒……」
手心裏殘餘的藥掉進了我的酒裏。
好。
很好。
好得很。
我不如死了算了。
「你知道嗎?」我湊到彩兒耳邊,咬牙切齒道,「我找你要的是迷藥,迷藥……」
彩兒渾身一抖。
她跪在我牀邊,一邊哭着求我寬恕她,一邊又苦口婆心勸我:「王上對姑娘好,姑娘日後會有潑天的福氣,您千萬別做傻事啊。」
什麼潑天的福氣?
這種遲早會死在男主手上的反派,能給我什麼福氣?
我扶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次這件事不怪彩兒,也怪不了蕭彰,要怪就怪我自己說話不說清楚,還貼着蕭彰說自己喜歡他。
我坐在浴桶裏,一遍又一遍搓洗自己的身子。
雖然我也是個二十一世紀的新女性,但是這種事情我實在有些接受不了。
一想到昨晚說不定我比蕭彰還主動的時候,我一個激靈,手上的力又加了幾分。
要命要命真要命。
果然這種爲民除害的事情我一個連大學都還沒畢業的人做不來,我還是去找男主幫忙。
這樣想着,我當天就開始收拾行囊,決定離開蕭彰的王宮。
行囊剛收拾好,便有人來說蕭彰帶着浩浩蕩蕩的人來了。
浩浩蕩蕩的人?
我下意識看向身邊還在哭哭啼啼讓我別走的彩兒,彩兒連忙搖頭。
也是,她在我身邊一直從早上哭到現在。
「快去把門關上!」
沒有一個人動。
我回頭看她們,她們往後退一步。
「真好。」我氣得點了點頭。
我自己去。
就在重重的門被我關上的前一刻,蕭彰透過門縫與我對視。
「夏知意。」他在門外叫我,「你這是做什麼?」
他爲什麼可以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明明昨晚我們才發生了非常、特別、十分尷尬的一夜情。
「王上請回吧,我想靜靜。」我深呼吸後,貼在門上趕人。
門外靜了一會。
就在我以爲蕭彰生氣了的時候,他頗有些疑問地問我:「靜靜是何人?你的姊妹?你若是想,孤命人去尋進宮來。」
?
就這個智商,他怎麼做的一國之君?
但不管他是不是個聰明的一國之君,他都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反派。
我讓他回去,他倒好,直接拉了門就要進來。
要不是我重心穩,在他拉門的時候我人都要倒在他懷裏。
彩兒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見我沒有倒在蕭彰懷裏,一臉的可惜。
……
我背對着蕭彰,見魚貫而入的人手裏捧了不少東西。
其中有一條折得方方正正的牀單,朝上的一面一團血色。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羞憤得想直接一頭撞死。
如果我沒看錯,那應該就是見證了荒唐一夜的牀單。
蕭彰居然這麼惡毒,拿這個來噁心我!
「你救過孤一命,又將完璧之身交給孤,孤原是想立你爲王后。但你身世不明,便只能先委屈你做孤的夫人。」
-5-
我就這麼莫名其妙成了蕭彰的夫人。
全宮上下,最開心的就是彩兒。
「奴婢就說夫人一定會有潑天的榮華。」她一邊給我梳頭,一邊咧着嘴笑。
我從她手裏把梳順的頭髮拿回來,幾步走到牀邊躺下。
「這榮華給你,你要不要啊?」我瞪她一眼,沒好氣道。
丫頭是個好丫頭,就是腦子不夠。
好心還老是辦壞事。
出宮絕對不能帶她。
她似乎沒聽出來我是在陰陽她,連忙跑過來替我蓋好被子,笑道:「奴婢Ṭù⁵可沒這麼好的命,自從王上將姑……夫人帶回來那日,奴婢便知道王上對夫人與旁人不一樣。」
「奴婢還會看面相。」她笑着湊到我耳邊,「夫人便長了一張好福氣的臉。」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
她這套話我在天橋下那些江湖術士口中聽了不知道多少次,結果就是我在二十歲這年跟着飛機一起炸了。
彩兒見我睡下便乖乖退了出去。
我趁着夜色最濃的時候,拿起被我藏在牀上的包裹從側角的一處小窗戶翻了出去。
這還得多虧了我讀大學宿舍的門禁,讓我掌握了熟練的翻窗戶技術。
人有時候還是不能對自己盲目自信。
我貓在一棵樹後面,正在慶幸躲過了一隊巡邏的侍衛時,一個聲音冷不丁在我頭頂響起。
「你在做什麼?」
我嚇得包裹直接掉到地上。
不用回頭都能知道我背後站了個誰。
蕭彰彎身從地上撿起包裹,繼續問我:「這是什麼?」
我要怎麼告訴他?
「你哭什麼?」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轉到了我身前,皺了皺眉。
我眨巴眨巴眼睛,抬頭看他:「我想回家。」
我真的想回家。
這是什麼破地方。
我還不如當時就跟那些老頭老太太一起去投胎算了。
一開始就是我不自量力,我什麼都沒有,還想着什麼爲民除害。
蕭彰拍了拍我包裹上的塵土,遞給我:「孤說過,你若是有什麼想要的,可以跟孤提。」
他這麼好說話我是萬萬沒想到。
我抽抽搭搭看着他:「那我想回家。」
「不行。」
……
他真的有病。
我也有病。
我居然相信他。
難過的情緒一下子被怒氣代替,我從他手上拖過包轉身就走。
只是沒走兩步就被他追上來將我打橫抱起。
不等我反應過來,他腳尖輕點,就帶着我飛了起來。
媽媽!輕功!
真的輕功!
我乖乖在蕭彰懷裏,他在屋檐上用腳尖點了一下又一下,身下的景物一一從我眼底掠過。
過了一會,蕭彰帶我到了一處最高的建築上。
他小心翼翼地將我放在屋頂的正脊上,晚風從我面前吹過,帶起我的裙襬。
我往下看,這裏似乎能將整個王宮看個清楚。
蕭彰在我身邊坐下來,一隻手覆在我緊緊抓住他衣服的手上:「害怕?」
我雖然沒有什麼恐高症,但是這裏的確是太高了。
「這是什麼地方?」我岔開話題,沒聽彩兒說過王宮有這麼高的地方。
「太明塔。」他的目光對着正前方,不知道在看哪兒,「供奉先祖牌位的地方。」
Ţü₂
我一愣,側頭去看他。
不愧是大反派,真是大逆不道。
直接把先祖的牌位踩在腳下。
「孤小時候躲過很多地方,只有在這裏,他們找不到。」蕭彰嘴角淺淺揚起,「你說,是不是孤的父王母后在庇佑孤?」
這突如其來的破碎感是怎麼回事?
這是一個大反派能說的話嗎?
他單手支在腿上撐着腦袋側頭來看我:「孤看你心情不好,特許你上來看看。」
我咧了咧嘴角:「謝謝。」
說完我繼續回頭看下面的王宮。
雖然蕭彰後宮沒人,整個王宮也沒多少人,但依舊是燈火通明,從這麼高的地方看下去別有一番景色。
是個治癒心情的好地方。
「阿嚏!」我這一聲噴嚏彷彿給沉寂的夜色劃出一個口子。
這時蕭彰將自己的披風披在我的身後:「孤命人送來的藥你是不是沒喝?」
我敢喝嗎?
「看着太苦了。」我胡謅一個藉口。
別的不說,蕭彰真是挺好騙的,至今爲止真是我說什麼他信什麼。
男女主但凡有我一半騙人的功夫,也不至於讓他活到現在。
「可是昨夜你在池子裏泡……」他的話還沒說完,我就撲了上去,用手死死捂住他的嘴,讓他說不出來一個字。
但是我顯然忘ṱű̂⁰記現在我們是坐在屋頂,因爲我這一動作,我們兩個差點摔下去。
蕭彰的手緊緊護在我身後,才堪堪穩住。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王上說得對,我明日便喝。」
讓他把昨夜的事說一遍,還不如直接讓我從屋頂跳下去給他的這些先祖陪葬好了。
他也算懂人眼色,沒有再提昨晚的事。
只不過我鼻涕吸了一遍又一遍,實在不適合在這麼高的屋頂看風景,蕭彰便又抱着我回了寢宮。
是的。
是他的寢宮。
我縮在牀上,生怕他有什麼動作。
所幸他只是躺在我身邊,仔細替我蓋好被子,才問我:「你家中可還有什麼人?你若是想家了,孤便讓你的家人過來陪你些日子。」
我倒是有一對重男輕女的父母和一個被慣壞了的弟弟。
可惜都來不了了。
我深呼吸一口氣後,將被子蓋過腦袋,在被子裏悶悶道:「沒了,都死了。」
其實死的是我。
「那你今日提到的靜靜呢?」
……
我剛轉到眼眶的淚一下子就沒了。
「也死了!」我轉個身背對着他,實在不願意再跟他交談。
顯然他不知道我這個意思,伸手過來又扯了扯我身上的被子。
「那倒是跟孤一樣。」
「孤家寡人。」
-6-
第二天便又有人送來了一碗黑糊糊的藥。
我瞟了一眼另一個宮女手上的小盒子:「那是什麼?」
「稟夫人,這是王上晨間命奴才去尋的蜜餞。王上說藥苦夫人便用蜜餞抵一抵,萬不能再不喝藥了。」端藥的公公臉上掛着叫人看了舒服的笑。
這是蕭彰身邊的公公,我是有些印象的。
我聽話地喝了藥。
其實也沒有多苦,但我還是伸手取了小盒子裏的蜜餞放入口中。
甜絲絲的。
有些彆扭。
從來沒有人這樣將我的話放在心上過。
可惜是個命不太長的反派。
我穿過來的時候,剛好替蕭彰擋了致命的一擊,導致他沒有下場。
但是故事還在繼續,按照甜文的套路,一定是男女主一起除掉反派後過上幸福祥和的生活。
就是說,不管怎麼樣,蕭彰都必須死。
我半躺在軟榻上,看着門外正好的日頭開始細細盤算現在的處境。
這時彩兒從外面進來,面上有些不自然。
「怎麼了?」對於這個小丫頭藏不住事這事我已經見怪不怪了,有時候對我也有好處。
彩兒走近我幾步答:「夫人,奴婢聽荷兒說,她昨日在宮外見到蘭姐姐了。」
荷兒我知道,這宮裏就數她跟彩兒關係最好。
我知道的很多事情都是荷兒去幫彩兒打聽的,姑且算是個自己人吧。
「蘭姐姐是誰?」這人倒是從來沒聽說過。
彩兒又湊近一步,左右看了兩眼,才小聲對我道:「是曾經大着膽子對王上自薦枕蓆的一個宮女。」
「第二天就莫名其妙不見了,大家都說是被王上一掌拍死扔到亂葬崗了。」彩兒說着搖搖頭,「可見謠言並不可信。」
我看了她一眼。
她知不知道她也是傳謠言的其中一人。
「所以,夫人您看出來了嗎?」她突然蹲在我身前,十分認真地問我。
「看出來什麼?這個蘭姐姐命大,自己從亂葬崗爬出去了?」
彩兒一副我朽木不可雕的模樣,搖了搖頭:「看出來您對王上來說果真是不一般。」
的確不一般。
你去爲他死一次試試?
「若您能爲王上誕下一個小王子。」彩兒說着說着目光便落到了我的小腹處,彷彿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來。
我連忙打斷她:「去看看晚上喫什麼?前些日子喫的那道酸湯魚還不錯,你去問問今天能不能也做一下。」
彩兒點頭,隨後又覺得不對勁。
「夫人前些日子還說那道菜不好,您不喜歡喫酸的……」說到一半她停下來,目光又移到我的小腹處,連忙驚喜地捂住嘴,「莫不是夫人已經有小王子了?」
?
她是不是有病!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罵她,蕭彰就出現在了門口。
「你說什麼?」這話是他問彩兒,語氣裏有不敢置信。
何止不敢置信,他肯定覺得彩兒十分荒謬。
彩兒回頭看到是蕭彰站在門口,連忙從我身前站起身來,規規矩矩給蕭彰行了個禮。
蕭彰從門外進來,剛好擋住了明媚的日光:「你方纔在說什麼?」
「沒說什麼。」沒等彩兒說話,我就開口替她回了一句。
她要是敢在蕭彰面前亂說,我也保不住她。
但是我明顯低估了彩兒,她面上一派喜氣:「稟王上,奴婢是說夫人可能懷上小王子了,往日酸的東西她是不碰的,今日竟然說想喫酸湯魚。」
這理由屬實有些牽強。
那酸湯魚也只是我隨口一說,都沒來得及去想其他菜。
我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就看蕭彰要怎麼罰她這張亂說話的嘴了。
「當真?」卻沒想到,蕭彰突然十分認真地看向我。
他走了兩步到我身邊坐下,目光也落在我的小腹處,問我:「孤這就請醫師過來。」
剛同房兩天,大哥。
就是天皇老子來了也不敢說我懷沒懷上。
嚇得我一個激靈,直接從軟榻上坐起來,拉住蕭彰的手:「王上,不用了。」
「你若是再亂說話,我便讓王上發落了你。」我瞪了彩兒一眼,才又跟蕭彰解釋,「這才兩日,便是醫師來了也瞧不出什麼,更何況這個小丫頭呢……這丫頭嘴上沒個遮攔,跟我開玩笑呢。」
這句話我主要想表達的意思就是彩兒在跟我開玩笑,懷孕是不可能的。
但是蕭彰聽到的就是時間太短了,醫師現在也看不出來。
「那便讓他們每日來爲你過脈。」
我懶得跟他再講,反正過些日子他也會知道。
蕭彰說今日的政事都處理得差不多了,要留下來陪我喫飯,順便留宿在我這裏。
他決定的事,就算我拒絕也沒用。
此時我坐在他身邊,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將魚刺一根一根挑出來,再夾到我碗裏。
「沒胃口?」見我遲遲不動筷子,他側頭來看我。
這一刻我在想什麼呢?
我想,其實他是不是一個反派又有什麼關係?我就算安全從這裏逃了出去,以後還會遇到願意給我挑魚刺的人嗎?
「在想什麼?」他用筷子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單手在桌上支着腦袋,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他們都說你是暴君。」
這句話一落,原本就安靜的屋子好像更靜了。
所有人齊刷刷跪到地上,全把頭抵在地上。
蕭彰卻只是揚了揚眉,繼續挑着魚刺,似乎在等我的下文。
「可是我好像沒看出來。」我看着他挑出來的魚刺,慢慢道,「宮裏的人對你忠心耿耿,面對屢次冒犯的我,你雖是說過幾句狠話,卻依舊待我很好。連傳聞被你賜死的宮女,都好好在宮外活着。」
說着我湊過去,在離他很近的距離問他:「王上,你能不能說說,你爲什麼是個暴君?」
「夏知意,孤一直很好奇,到底是誰給了你這麼大的膽子。」
我皺了皺眉:「不知道,或許就是王上給的。若是王上在我第一次冒犯的時候便打我一頓,我一定不敢再這樣了。」
蕭彰笑了起來。
他笑起來真是好看,可惜眉宇間依舊能看到那若隱若現的戾氣。
這就是他作爲反派的象徵。
「你。」蕭彰隨手在地上指了一個太監,「跟夫人講講,爲什麼孤是個暴君。」
被指到的太監反應了半天才發現蕭彰指的是他,隨即渾身抖得像個篩子。
「若是說不出來,說錯了,孤便讓夫人親自見識見識什麼叫暴君。」
-7-
小太監最終也沒有講出來蕭彰爲什麼是個暴君,因爲他開口之前就暈了過去。
「看見了嗎?」蕭彰笑着看我,眼睛裏卻看不見笑意,「在他們眼裏,孤就是這樣一個能將人嚇暈的暴君。」
能怪誰?
還不是怪他自己剛剛把話說得太狠了。
最後蕭彰還是告訴了我,爲什麼別人都把他當成暴君。
我們一起躺在牀上,他盯着牀頂上的帷幔,淡聲道:「孤十六歲那年,用一把淬了劇毒的劍扎進了將我帶大的顧相身體裏。」
「那時他們說孤瘋魔了,說孤忘恩負義,說孤不配爲人君。」
「十七歲那年,孤將起義造反的人全殺了,再將起義的頭領掛在城牆三天三夜。」
「他們又說孤不仁不義,說孤殘暴無情,自有天收。」
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面上沒有什麼表情。
外面的燭光那麼亮,卻沒有一盞能落進他的眼裏。
我翻了個身側對着他:「那王上爲什麼要殺顧相?」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這樣問,長長的睫毛顫了顫。
「王上一定是有緣由的不是嗎?」我趴着仰起頭來看他,「聽起來王上並沒有殘殺過無辜百姓。」
他眨了眨眼,長長嘆了一聲:「五年前越國出現了百年一見的澇災,百姓民不聊生,死傷無數。兩年前又出現了前所未見的旱災,不少地方的百姓顆粒無收,餓死無數。」
「他們都說,是因爲我殘暴無能,老天降下來的懲罰。」
我癟了癟嘴,古代人就是喜歡信這些荒誕的迷信。
「這些都跟你沒關係,真的。」我看着蕭彰,十分認真地跟他解釋,「這都是自然現象,就算不是你當這個君王,也會出現,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蕭彰側頭來看我,一把將我撈進懷裏。
「夏知意,你果真對孤一往情深。」
……
算了,他有病,我不能跟他一般計較。
不知不覺我就在蕭彰的懷裏睡了過去,迷迷糊糊間聽見他輕飄飄的話:「夏知意,你千萬不要背叛我。」
不是威脅的語氣。
更像是在祈求我。
我皺了皺眉,下意識道:「嗯。」
這完全是在我沒有清晰意識下的許諾,但我清醒後記得清清楚楚。
我坐在桌邊,用手支着腦袋,用筷子一下又一下戳着碗裏的粥。
「夫人今日也沒胃口嗎?」彩兒見我這模樣,有些擔憂。
我只是在爲我的未來感到十分焦慮。
不知道爲什麼,我其實也並不是一個十分信守承諾的人,但我這一次一點也不想出爾反爾。
蕭彰下完早朝就過來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
他今日好似跟以前不大一樣。
他牽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的時候,我似乎能看到他眼底流光溢彩。
日光落在他身上,我第一次從他身上看到了少年的意氣。
讓我的心也軟了下來。
他帶我來的地方是一座高高的塔樓,門上的牌匾寫着「太明塔」。
便是那日他帶我來的地方,只是上次是在屋頂,這次要從大門進去。
塔內如他所說供奉着很多先祖的牌位,只有兩個牌位被單獨供奉在另一間屋子裏。
蕭彰規規矩矩跪在那兩個牌位前:「母后,兒臣帶新婦來見您了。」
這句話像是一股電流,一下子從我耳朵裏鑽進去,掠過我全身。
我連忙也跪下去,一時竟不知道要說什麼。
「她沒什麼禮數。」蕭彰笑着對着上面擺着的牌位道,「但對兒臣是極好的,父王母后不要怪罪她。」
我臉一紅。
我對他真算不上好,就在不久前我還想替天行道收拾了他。
想到這裏,我連忙也對着牌位道:「二位放心,我一定會對王上好的。」
從此以後,在蕭彰的寵愛下,我徹底擺爛了。
也不想着要逃出王宮,每天就是喫喝玩樂,導致我整個人都胖了一圈。
有時候我甚至分不清到底是我喜歡上了蕭彰,還是我喜歡上了這種躺平的生活。
蕭彰對我好,對身邊的宮人也從來沒有過殘忍的懲罰,讓我漸漸忘Ṫų⁸了他原本是一個反派。
一個不該有好結局的反派。
儘管他其實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但他就是一個反派。
該來的總會來。
「王上說今日要處理政事到很晚,讓夫人自行休息。」蕭彰身邊的公公在晚膳前來傳話。
除了這個,別的他什麼也沒說。
我卻沒來由一陣心慌。
彩兒服侍我躺下,我拉住她的手問她:「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聽說是吳國的軍隊已經壓到我們邊境了。」彩兒一邊替我蓋好被Ṫũ̂²子,一邊哄我,「夫人不必擔憂,王上一定會處理好的。」
我怎麼能不擔心呢?
這一次可再沒有一個我穿過來替他擋一擊了。
我躺在牀上,翻來覆去都睡不着。
不知道是因爲習慣了每晚被蕭彰抱着睡覺,還是因爲擔心我和蕭彰的未來。
形勢應該已經很嚴峻了,蕭彰每日除了匆匆來看我一眼,幾乎沒時間陪我喫飯。
我也沒什麼胃口喫飯,就讓彩兒收拾了幾樣他平日裏愛喫的菜,想給他送過去。
沒想到剛走到他處理政事的太和殿外,便聽到了砸東西的聲音。
「廢物!」蕭彰暴怒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所有逆黨都抓起來,扔到無疾山上去。」
身後的彩兒渾身一抖。
我回頭看她,她才道:「無疾山上聚集猛獸毒物,被扔進去的人連根完整的骨頭都不會有。」
蕭彰對待背叛他的人,從不心軟。
「滾!全都滾!」
殿門大開,一羣人從殿內連跑帶滾地出來。
等人都走完,我纔看進去。
蕭彰背對着門,一身玄色長袍站在書案後面,顯得孤寂又冷清。
我帶着彩兒走進去。
聽見腳步聲,蕭彰回頭道:「孤讓你們……」
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他一雙眼睛通紅,眉眼間都是沒散去的戾氣。
「阿意。」他張了張嘴,只啞啞叫了我一聲。
叫得我心尖一顫。
我想我是有點喜歡他的,不單單是喜歡他給我這安逸的生活。
「多久沒喫東西了?」我裝作沒看到他面上的戾氣,從彩兒手中接過食盒放在案上,「我也沒喫,你陪我喫一點好不好?」
「你害怕嗎?」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將我愛喫的挑出來,放到我的碗裏。
我總算有點胃口,喫了一口在嘴裏:「嗯?」
「這樣的孤,你害怕嗎?」
我眨眨眼,吞下口中的食物才反問他:「你會殺我嗎?」
他手中的筷子一頓:「不會。」
「那你會保護我嗎?」
「會。」
我笑起來,繼續喫碗裏的東西:「那我腦子又沒病,爲什麼要害怕你。」
-8-
蕭彰依舊忙着處理戰事。
只是他再忙也會到我這裏來陪我喫飯,我知道他是怕上次的事情再次發生。
他怕我被嚇到,他怕我不喜歡他。
我近來越來越犯困,做什麼事情都提不上興趣,對什麼都沒什麼胃口。
自從上次蕭彰讓醫師來過一次,的確診不出來有沒有身孕之後我就讓醫師不用來了。
一次就中的概率那麼小,我覺得肯定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只是蕭彰依舊堅信我懷上了,對我一直都小心翼翼,也沒在牀上碰過我。
「彩兒,你去讓醫師來給我看看。」我結合最近的一些狀況,有些心慌。
醫師還是當日那個把我救活的醫師,年紀輕輕但有些本事。
他規規矩矩給我診了脈,最後笑道:「恭喜夫人,已有身孕兩月了。王上果真是慧眼如炬,一眼便能看出臣看不出的脈。」
聽到這話彩兒也十分開心,連忙去取了賞錢給他。
只有我,腦子空空。
我懷孕了。
在我二十歲這年。
這個消息我還沒來得及告訴蕭彰,就先聽說了他要帶兵出征的消息。
「我可以一起去嗎?」我問蕭彰。
這句話我是脫口而出的,說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去。
去了又能幹什麼?
我難道還能爲他擋一擊嗎?
我不能,我可能還沒那麼愛他。
蕭彰摸了摸我的腦袋:「你在這裏等我回來。」
我抬頭看他,可能我快哭了,眼睛熱了一圈。
「你會平安回來對嗎?」
他點頭,捧起我的臉在我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有你等我,我一定回來。」
動作輕柔,生怕將我弄疼了。
細細想來,我會喜歡他一點也不奇怪。
畢竟我從小到大從來沒被人這麼認真對待過。
「王上,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因爲我救過你?」我和他一起坐在太明塔的屋頂。
耳邊的風呼嘯而過,我身後他爲我披上的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登上王位那年,只有六歲。」
「顧相說我年紀尚小,他會輔佐我,教導我,其實不然。他束縛我,操縱我,他躲在我的身後做盡一切壞事,再將所有事推到我的頭上。我是人人憎惡的暴君、是不聽勸誡的反骨,他是良臣、是恩師。」
「我以爲我聽他的話,便能平安長大。卻沒想到他野心越來越大,居然在我的膳食裏摻毒,想讓我不知不覺地死去。作爲一個遭了天譴的暴君死去。」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面上一片平靜。
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我心疼地抱住他,卻ṭũ₃不知道說什麼去安慰他。
他說的那些事情對來我說都太陌生,太可怕,太遙遠了。
「帝王之路本就不易,更何況我年幼登基。」他伸手將我也攬住,下巴放在我的頭頂上,「所有人不是想從我身上撈到好處,就是想殺了我。只有你,從天而降用你嬌弱的身子擋在我身前,不惜自己性命也要救下我。」
我其實也不是故意的……
「我曾經也以爲你別有所圖,或者是哪方派來的奸細。可是你總是那般認真地看着我,一聲聲告訴我你心悅於我……」
我連忙伸手去捂住他的嘴。
再說下去,又要說我自薦枕蓆了。
他伸手捉住我的手,輕輕吻在我的手心。
密密麻麻的癢,像是吻在我的心尖上。
「阿意,因爲你,我才覺得自己是個人。」蕭彰的脣抵在我的手指上,聲音輕輕的,「我不會愛人,沒人教過我,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感受得到,我真的很愛你……」
沒等他說完,我傾過身去,微微仰起頭吻在了他的脣上。
再沒有人比他更懂得怎麼去愛一個人了。
他的愛意太濃烈,讓我根本無法忽視。
可能是我動作太大,我和他一起往後仰着從屋頂往下落。
嚇得我連忙要往下看卻被他的手按住了腦袋。
耳邊的風聲好像停了,蕭彰的吻十分霸道地佔據了主導地位。
我愛上蕭彰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原來愛上一個人是這樣的莫名其妙又無可自拔。
蕭彰出征的前一天晚上我在他懷裏睡得格外香甜,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王上說怕夫人難過,昨天夜裏等夫人睡熟便出發了。」彩兒見我滿王宮找Ṱũ̂₆人的時候,才一邊追我一邊勸道,「夫人小心,別累着身子。」
對啊。
我還沒告訴蕭彰,我懷了他的孩子。
算了,等他平安回來,再給他一個驚喜。
他一定會平安回來。
等蕭彰的日子枯燥無味,醫師每隔幾日都會來給我看診,叮囑我很多事情。
這日我突然叫住他。
「那日你說是用古書上的法子將我救活的,具體是個什麼法子?」萬一蕭彰出了什麼意外,說不定我也能用同樣的法子。
醫師看着我欲言又止。
「夫人恕罪,那法子不外傳。」
他在說謊。
我走到他身前,盯着他漂浮不定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若不說,我今日讓你走不出王宮。」
這是學着蕭彰說的,他總是這樣嚇唬別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學得太像了,醫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着喊道:「夫人恕罪啊,王上說臣若對夫人說一個字,便要屠臣滿門。臣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剛出生的狗崽子,夫人便饒了臣吧!」
果然嚇唬人這一套,還是隻有蕭彰最厲害。
最後醫師也沒有說出用的是什麼法子,彩兒見我爲了此事費神便說自己有法子讓醫師說出來。
她的法子便是找她的好姐妹荷兒去打探消息。
荷兒淺淺用了點美人計,雖然沒有從醫師那兒套出讓我復活的具體法子,卻套出了那本古醫書。
古醫書並不好找,我在王宮的藏書閣裏找了三天,纔在一個角落裏找到了它。
翻開有關的一頁,上面洋洋灑灑寫了幾頁,中間還缺了一頁。
而我只能看見「心頭血」三個字。
將剛死之人放進冰棺中,再用一碗心頭血和着各種名貴藥材滋養着,能將其魂魄召回。
醒與不醒全憑各人。
我突然想起那日我在蕭彰胸膛上看到的疤,那時我以爲那是他作爲反派就應該有的傷疤。
卻萬萬沒有想到是爲了給我取心頭血。
-9-
可能是因爲情緒波動太大,加上我有孕在身,竟然捧着那本古醫書暈了過去。
再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被人擡回了寢宮。
醫師就站在我的牀邊。
「如果只需要心頭血,那爲什麼用的是王上的心頭血?中間缺的那頁是什麼?」我伸手捉住醫師的衣服,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
這次醫師倒沒有再堅持不告訴我。
「是要至陰之人的心頭血,王上剛好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生人,加上王上從小服毒,體內毒素沉澱。他的心頭血最是至陰,夫人才得以這麼快醒過來。」
心頭血。
活生生在胸口劃開取血。
那得多疼啊。
我鼻子一酸,放開了醫師的衣服讓所有人都下去。
彩兒屏退了所有人,自己小心翼翼在牀邊蹲下,握住我的手勸道:「王上費了那麼大的心思纔將夫人救回來,夫人千萬要愛惜自己的身子啊。」
「他得多苦啊。」我側頭看彩兒,淚從我眼角滑下來。
他自己說過最開始也懷疑我救他別有用心,可是他還是不惜取心頭血將我救活。
就因爲他從六歲那年開始,再也沒人將他護在身後過。
寫這本書的人到底爲什麼要將他寫成一個反派?
他算是哪門子的反派?
「王上有夫人了呀。」彩兒拿着手帕輕輕擦去我眼角的淚,溫柔勸慰,「自從夫人來了以後,王上好像整個人都變了。」
是啊,我來了。
我打起精神來,開始繼續琢磨那本古醫書。
一定還有其他我可以用的方法。
古醫書我還沒有琢磨透,就接到了蕭彰失蹤的消息。
「王上身上有舊疾,在戰中不敵吳國將軍,便在護衛軍的掩護下撤退,但遭到一直藏在後方的秦國軍隊伏擊,至今下落不明。」這個消息是一個小士兵跪在我身前告訴我的。
他渾身是血,足以看出他爲了送這個消息出來有多麼不容易。
我手中的醫書「啪嗒」一聲掉到地上。
我想過無數種可能,卻沒有想到他會失蹤。
命人將小士兵送到醫師那裏後,我就開始收拾行囊。
彩兒跟在我身後,急得團團轉。
「夫人,您這是做什麼?」
我沒有回頭看她:「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能找到他。」
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我要去。
心裏有一種我不去蕭彰就活不了的預感。
說完我想到什麼似的,回頭看她:「彩兒,你跟我一起去嗎?」
這一去路上一定危險重重,我原本是不想帶上彩兒。
可是這裏除了這越國王宮,我人生地不熟,怕是還沒找到蕭彰自己就先沒了。
彩兒一愣,重重點頭:「夫人去哪兒,奴婢去哪兒。」
臨出宮的時候,我想了想,還是帶上了那個上有老下有小的醫師。
醫師看着彩兒把荷兒也叫上了,很爽快就答應了跟我一起走。
士兵說他們是在恆山一帶遭遇的伏擊,那我們就先去恆山。
我一個孕婦帶着兩個小宮女一個醫師就這樣踏上了尋夫之路。
這些我原以爲只會在小說裏出現的劇情,就這樣出現在了我的身上。
可惜我不是女主,閻王打發我走的時候也沒給我什麼金手指。
這一路上註定不順遂。ṱű̂ₕ
我們剛出宮沒走多久,錢財就被人偷了個一乾二淨。
不知道小說到了這裏會怎麼寫,反正我們又回了一趟王宮,重新帶上錢財換了一條路走。
如果不是後來我們遇到了山匪,我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蕭彰偷偷將他那支最精銳的影衛留給了我。
影衛只會在我遇到危險的時候出現,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
我坐在四面透風的破廟裏,看着隨風搖曳的火苗想:如果蕭彰帶走了這支影衛,是不是就不會被伏擊,是不是就不會下落不明。
士兵說蕭彰身上有舊疾,說的一定是上次大戰他還沒痊癒就爲我取心頭血留下的。
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爲那日我穿越過來替蕭彰擋了那一擊,所以註定了蕭彰要爲我而死。
「王上吉人自有天相,夫人不必太擔憂。」彩兒總是這麼勸我。
可是她什麼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所有人都是書裏的角色,不知道每個角色都有自己的宿命。
不知道蕭彰註定要死。
但我不是書裏的角色。
既然我能救蕭彰一次,就一定還能再救他無數次。
我們歷經千辛萬苦總算是到了恆山一帶,原本我們是要休整一番再進山。
沒想到會遇到一支吳國的軍隊。
「三個貌美的小娘子,老子好久沒見到小娘子了。」爲首的猥瑣大漢,看着我們吞了吞口水。
心裏不害怕是假的,但想到有影衛多少安心一些。
大漢朝我們走了幾步後,影衛就不知道從哪個方向過來擋在了我們身前。
影衛是蕭彰練出來的精英,以一敵二不成問題。
可是軍隊的人不少,影衛的頭領在打鬥中不得不回頭讓我們趕緊走。
我們一起逃進了恆山。
恆山是座很大的山,聽山腳下的人說一旦進了恆山能不能活着出去就全看天。
我站在山中不知道何去何從的時候,就有點後悔當時爲什麼不選文科,多學點地理知識。
我們一路摸索着往前走。
直到我們看到了地上巨獸的腳印。
當那隻一口足以吞下三個我的獅子朝我張開血盆大口時,我嚇得差點癱軟在地上。
但是蕭彰還在等我。
我拉起彩兒和荷兒就跑,顯然我們根本跑不過這個森林之王。
最後我們在一處懸崖邊上一躍而下。
根據小說情節來說,這時候如果我們不死,就必有後福。
後福不是找到了世外高人就是找到了絕世珍寶。
小說誠不欺我。
我們找到了蕭彰。
他躺在山洞口,奄奄一息。
「蕭彰……」我顫着音叫他。
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原本我以爲我叫他的名字一定會笑出聲。
卻沒想到險些哭出來。
他緊閉雙眼,聽見我叫他微微蹙了眉。
我顧不得身上的疼痛,撲過去將他緊緊抱住,忍了一路的淚像是洪水決堤。
「沒死就好,沒死就好。」
-10-
蕭彰的傷勢重到醫師一邊給他醫治一邊嘆氣。
「王上能撐到現在,實屬是奇蹟。」醫師簡單替蕭彰包紮後,又深深嘆了口氣。
他回頭看我,驚叫一聲:「夫人!」
我才發現我裙子上全是血。
原來肚子疼是因爲這個。
孩子沒了。
沒能等到蕭彰醒過來,我便暈了過去。
那麼高的懸崖跳下來,我就說怎麼可能沒事。
迷迷糊糊間,我又飄到了閻王殿。
「怎麼又回來了?」閻王看到我,眼角都在抽。
我打量四周,果然是我眼熟的閻王殿。
唯一不一樣的就是一直和馬面形影不離的牛頭不見了。
一旁的馬面連忙翻看手上的本子,最後在一頁停下來,鬆了口氣:「沒事沒事,她馬上就回去了。」
我不用猜便能知道他手上的本子是什麼東西。
連忙飄過去,要搶他的本子。
「給我看看蕭彰的。」
馬面躲過我的手,往後退了兩步:「他不在這個本子裏。」
說着他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了一本書遞給我。
就是之前閻王要給我看的小說,我沒看就迫不及待穿越了。
翻到我穿過去的那一節,發現原本寫的蕭彰被男主一掌打死的情節被畫了一條紅線。
接下來就是我和蕭彰這段時間來發生的事。
一直到我在山洞找到蕭彰結束,後面的紙張都是一片空白。
這是怎麼回事?
當時我粗略翻了一下,整本書都寫完了啊。
「因爲你啊,變數進去了,後面就都是變數。」馬面走到我身邊,探頭來看我手中的書,「這個蕭彰,有點意思。」
閻王在上面咳了一聲:「本王說了要給你補償,本王說話算話。」
這算是哪門子的補償。
「你該走了。」馬面提醒我。
臨走前,閻王緊跟了一句:「下次再來記得給個五星好評啊!不知道能不能趕上百年考覈。」
我扯了扯嘴皮,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像是被人扯着頭皮拉了回去。
「王上萬萬不可啊!」那個醫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您現在的身子可取不了心頭血!」
「滾開!」蕭彰的聲音。
好久沒聽到他的聲音了。
真真好聽。
我掙扎着醒過來,入目便是蕭彰手握一個小匕首。
醫師應該是剛被踢開,跪坐在另外一邊。
彩兒和荷兒跪在我旁邊哭成一團。
「蕭彰……」我直接叫蕭彰的名字。
蕭彰愣了一下,手中的匕首應聲而落,直奔到我身邊:「阿意……」
他聲音嘶啞,好似喊出這個名字都用了最大的力氣。
「你拿刀子做什麼?」我明知故問。
他握住我的手,沒回我的問題,只啞着聲音問我:「不是讓你乖乖等我回去嗎?」
我不來你就死了。
這話在我嘴裏兜了一圈還是沒有說出來:「我想快點見到你。」
這麼久了,跟他說了那麼多的情話,只有這一句是真心的。
「我們的孩子沒了。」我以爲我會很平靜地說出這句話,畢竟這個孩子本來就是個意外。
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還是哭了。
蕭彰的眼睛也紅了一圈,他握着我的手抵在脣邊:「阿意,沒關係的,沒關係的。」
「只要阿意活着就好。」
只要我們都活着就好。
在我昏迷的日子裏,蕭彰的影衛就已經找了過來。
也多虧了他們及時送來醫師要的藥材,我和蕭彰才不至於雙雙殞命。
我是小產導致的身子虛弱,只要好好調理便能好起來。蕭彰不同,醫師說他傷及肺腑,能活過來都是奇蹟,想要恢復如前不太可能。
「不能恢復如前?」我皺了皺眉,問醫師,「比如哪方面呢?」
醫師一愣。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後坐在石牀上的蕭彰,咳了咳:「夫人想問哪方面呢?」
我要是知道有哪些方面,還用得着問他嗎?
沒等我再說話,蕭彰便拉着我在他身邊坐下:「阿意不必擔憂,這個庸醫總是會挑些嚇人的說,我很快便能好。」
我眼睛一亮:「真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他握着我的手,輕輕捏了捏我的手指。
手指微微發麻,我輕輕抽了抽,沒看他:「你走的時候還說一定會回去的。」
如果我不來他早就死在這個山洞了。
「我一定會回去,是阿意等不及了。」他笑着看我。
我……
我臉上發燙,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按照醫師的話來說,他傷得那麼重,若不是想着一定要回去早就撐不下去了。
勉強算他是個信守承諾的人。
幸好他是個信守承諾的人。
我和蕭彰一行人在山洞中休整了一個月,才啓程回王宮。
拋開蕭彰反派這個身份不談,他真的是個了不起的君王。我們離開王宮這麼久,王宮內居然一點差錯都沒出過。
接下來的日子有些平淡,依舊是他每日處理完政務就來陪我。
聽他說已經給吳國送去修好求和書,若是吳國那邊同意的話,接下來幾十年應該都不會再起戰爭。
小說裏介紹他,愛戰不願求和,男主作爲吳國的將軍爲了三國百姓才決定聯合秦國殺了他以求天下和平。
「我躺在那山洞外,看着天上那輪彎月時,是我這麼多年頭一次害怕。」蕭彰把我抱在懷裏,手指繞了一縷我的頭髮,「我害怕我死在那裏,我害怕我回不來,我害怕你不等我,又害怕你一直等我。」
他把頭埋進我的頸窩:「阿意,我從來沒有那麼害怕過。你來找我,我又驚又氣,氣你不聽話,又驚你竟有膽量跋山涉水來尋我。」
「那時我便想,爲了你,我斷不能再這樣輕視自己的性命。」
「我曾經那麼想死,如今卻這麼怕死。」他冰涼的脣在我脖子上印了一個吻,「阿意,這都是因爲你來了。」
我被他抱在懷裏動彈不得,聽着他的這些話,心裏隱隱作痛。
「蕭彰,其實我不是這裏的人。」我盯着帳外昏暗的燭光。
「我知道。」他的聲音輕柔,「我查過你,什麼也查不到。彩兒跟我說,你是從天上來的仙子,是爲了我才留在這裏。」
?
怎麼哪兒都有彩兒。
我順口問道:「彩兒是怎麼進的宮?」
「不是你身邊的人嗎?」
我瞪大眼睛,我身邊有什麼人!我可是孤身一鬼從閻王殿出來的!
「你躺在冰棺中的時候,她找到王宮來說是一直伺候你的人。」見我沒說話,蕭彰繼續解釋道。
不對勁不對勁。
總感覺不對勁。
第二日蕭彰去上早朝後,我就從牀上坐了起來。
「夫人,怎麼起得這麼早?」彩兒從外面進來,見我已經醒了有些詫異。
我何止是起得早,我是一晚沒睡!
「你跟我說,你是宮裏的老人,所以對王宮瞭如指掌。」 我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她似乎已經料到我會這麼問她,面上一點都不慌。
「夫人既然發現了,那奴婢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
-11-
我想了一夜,也想不出彩兒到底是誰。
到我身邊又有什麼目的。
從她一出現,好像也沒做過對我不好的事,對我也算是盡職盡責。
只是細細想來還是有點不對勁。
「你果然不簡單。」聽到彩兒這樣,我臉色一變。
蕭彰是書中的大反派,他自己也說想他死的人太多太多,最開始也懷疑我是敵方派來刺殺他的人。
我知道自己肯定不是什麼刺客,但是彩兒就不一定了。
彩兒將手中的面盆放到一邊的架子上,才朝我走了幾步。
她步子走得氣定神閒,現在看起來真的是一點都不像個小宮女,我忍不住往牀裏面退了兩步。
「你別過來,就站在那兒說。」我心裏還是有點發怵。
現在蕭彰又不在,我一點功夫都沒有,她要是真的是個刺客,我就只有死在這裏了。
彩兒笑了一聲,手從臉上一揮:「是我啦。」
牛頭!
我撐在牀上的手一軟,直挺挺倒在牀上。
「閻王說, 不能再讓你回去了,會影響他的業績,就讓我來從旁協助。」她手再一揮,又恢復成了彩兒的模樣,「我手上有劇本,當然算是對王宮瞭如指掌了。」
我眨了眨眼。
「所以催情散是你故意弄錯的?」我氣得咬牙切齒。
她無辜地眨眨眼:「也不是,是那個荷兒搞錯了。我覺得這個也有點意思,就沒換。」
「那,我杯子裏的,也是你故意的?」我抓緊一旁的被子。
「那真的不是故意的,手心裏掉進去的。」她繼續無辜眨眨眼。
我信她個鬼!
「你可以出去了,我想靜靜。」我翻了個身,不想看她。
聽見她轉身走了兩步,我又叫住她。
我手抓着枕頭沒有翻身看她,淡聲問她:「那你什麼時候回去?」
「我跟閻王申請了,跟你一起回去。」她笑着說,「怎麼樣,我夠義氣吧?」
還行。
我勾了勾嘴角,滿意地閉上眼補覺:「你出去吧。」
來這裏的第五個月,我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男女主。
我坐在蕭彰身邊一起設宴招待吳國秦國兩國來使。
「這是孤的夫人。」蕭彰這樣對衆人介紹我。
不久前他說要立我爲王后,被我拒絕。我告訴他,在我們那邊一個男人只能有一個妻子,他們都稱自己的妻子爲夫人。
我願意做他的夫人。
從此他便總是叫我:「阿意夫人。」
有些可愛。
衆人對我拜了拜:「夫人萬福。」
我笑着看下去,看到了坐在男主身邊那個也朝我看過來的女主。
她英姿颯爽,眼睛都是自信獨立的光。
見我看她,她也不躲,朝着我笑了笑。
真不愧是女主。
宴會後,女主坐在後花園的那棵樹上叫住了我。
「宮廷玉液酒。」
我脫口而出:「一百八一杯。」
我瞪大眼睛看她,她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在樹上蕩了蕩腿。
「這本小說我看過,結局不是這樣的,所以我就想肯定有人進來成了變數。」女主笑着微微彎身看我,「沒想到是蕭彰的夫人。」
「半年前我見他的時候,他眉宇間都是散不開的煞氣,跟凌霄過招的時候招招狠辣,像是一心求死。」她從一旁的樹枝上摘了一片葉子,「不過半年,他如今看起來就像是個剛娶了心上人的新郎,你真了不得。」
我在一邊的石凳上坐下來,笑着接受她的誇讚:「我們彼此彼此。」
「凌將軍對你處處維護,也是個良人。」
「那當然,我們也算是老鄉了,互通個姓名吧。」她從樹上跳下來,「我叫南俞。」
「我叫夏知意。」
她不知道從哪裏摸了兩壇酒,說要跟我講講她來這個世界的故事。
我們酒量都不太好,喝了半壇就開始抱着酒罈哭。
「我比你還慘嗚嗚嗚,這小說我看都沒看過,每天都怕自己會死。」我哭着拍她肩膀,「還陰差陽錯跟反派睡了一覺。」
她伸手來抱着我,哭成一團。
最後是蕭彰和凌霄一起趕來,蕭彰抱着我,凌霄扛着她離開才結束這場酒局。
我被蕭彰抱回了寢宮,他將我放在牀上,動作輕柔得好像我是個隨時會碎掉的瓷娃娃。
是有多害怕我會消失纔會這樣啊。
我捧起他的臉在他的脣上狠狠「吧唧」了一口:「蕭彰你放心,我陪你過一輩子。」
蕭彰目色愈沉。
「好。」
這是我和蕭彰在一起以來,第二次做這樣的事。
上一次因爲催情散。
這一次因爲愛。
我們情不自已,荒唐一夜。
再次被醫師診出我有身孕是在這一年的初雪。
我聽到醫師這麼說以後就高興得想把這個消息快一點告訴蕭彰,卻在路上遇到了不放心我提前回來的他。
「我們有孩子了。」和這句話一起落下的還有紛紛大雪。
蕭彰連忙取下自己身上的披風將我從頭兜住,他眼睛裏都是笑意,好似這世間再沒有讓他更滿足的事了。
「下雪了!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雪。」我把頭從披風裏露出來,感受着雪的寒意,滿眼放光地拉着蕭彰往前走,「你知道嗎?有人說只要兩個人一起在雪裏走,就能一起走到白頭。」
這話我在網上看到的時候,覺得真是浪漫死了,可惜我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從沒見過大雪。
但蕭彰顯然不是個浪漫的人。
他又把披風扯上來把我的頭罩住,將我打橫抱起。
「我們一定會到白頭,但你不能受寒。」
(完)
番外
我生了個大胖小子,看不出來蕭彰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因爲他從來不抱。
他寧願讓我抱着兒子,然後他抱着我。
直到有一天兒子哭了半天,他都沒抱一下,我氣得兩天沒跟他說話。
「你若是不喜歡我們的兒子,就把我們一起打進冷宮算了。」我說着就讓彩兒給我收拾東西,我要搬到冷宮去住。
「我不是,我沒有不喜歡。」蕭彰臉上都是慌亂,攔着我的去路。
我看他一眼,就要把兒子塞給他:「那你抱他。」
他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最後顫着手僵硬地接過兒子。
「他那麼小,我會不會把他捏碎了?」他小心翼翼地問我,手臂僵着不敢輕易動。
聽了他的話我一愣,隨後和彩兒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蕭彰小的時候過得太苦了,所以他就想把一切最好的都彌補給我們的兒子。
連奶媽都選了一個月。
「這是這批中選出來最合適小王子的奶媽。」彩兒領着人到我跟前,笑着跟我介紹。
我正在哄兒子,聽她說話才抬頭看她身後的婦人。
原本還在拍兒子的手僵在空中。
「民婦李氏拜見夫人。」婦人對我行了個禮。
我眼眶一紅,忍着心中五味雜陳,問李氏:「你家中有幾個孩子?」
提起這個李氏笑着答:「有一個女兒,還有尚在襁褓中的兒子。」
「夫人面善,看起來,民婦家中的女兒竟有幾分似夫人。」
自然是像的。
她與我另一個世界的媽媽也是十分相似。
李氏主要餵養我的兒子,彩兒忙不過來的時候,她也偶爾照顧我的生活起居。
這日午睡,她原本是坐在另一邊哄我兒子睡覺,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我身邊。
她輕輕將我滑落下去的薄毯往上拉了拉,驚醒了我。
我看着她,宛如看到了媽媽。
只是媽媽從來沒這般對過我。
「夫人且睡,民婦給夫人蓋好被子,免得涼了身子。」她說話都輕柔,像是對待自己剛生產的女兒。
我輕輕「嗯」了一聲,翻過身不敢再看她。
「夫人,不知道這些舊物能不能賞給民婦?」我讓彩兒去處理一些舊了的釵環時,她十分難爲情地開口。
我看向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民婦女兒近來也喜歡這些好看的釵環……」
她要拿去送給女兒。
她對女兒應該是很好的。
想來她的女兒應該過得比我要好很多。
當夜我躺在蕭彰的懷裏,將臉埋在他胸膛,悶悶問他:「我們也要一個女兒好不好?」
這樣我的女兒會有疼愛她的爸爸媽媽,還有個事事順從她的哥哥。
是真正的公主。
蕭彰原本在我背上游離的手連忙彈開。
「都是我的錯,我再也不招你了。」他將手放在我頭頂上,揉了揉,「醫師說你要好好恢復身子,阿意再忍忍。」
……
心裏的陰霾一下子全散了,一把火直接燒到臉上。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笑着抗議。
他像是順毛一樣,一下一下摸我的腦袋:「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再忍忍。」
最後我也沒能生個女兒。
醫師說可能是因爲之前小產那次,傷到了身子,又誕下小王子元氣大傷。
但是南俞生了個女兒。
我追着她,想抱抱她的女兒,但她死活不讓。
「你那嘴臉跟之前新聞裏報道的人販子一模一樣。」她一邊抱着孩子跑,一邊回頭罵我。
她不愧是練武的,腳上功夫了得。
過兩日我也得讓蕭彰教教我輕功。
一邊的涼亭裏坐着蕭彰和凌霄,我路過時看到蕭彰將他那塊一直掛在身上的玉佩給了凌霄。
「阿意喜歡女兒,孤便用這個做信物定下這門親事。」
凌霄瞟了一眼他手中的玉佩,癟了癟嘴。
「不幹,過幾年再說。」
我笑着繼續追南俞。
空中都是我們的笑罵聲。
幸好那日我對着閻王說:「我選第二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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