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對頭破產後,選擇來給我當狗。
白天看賬,晚上暖牀,一干就是好幾年。
直到家裏催婚。
我考慮要不跟他繼續湊合過算了。
卻忽然聽到他跟別人聊天。
「陪大小姐玩上癮了?讓她知道你壓根沒破產那還得了?」
死對頭嗓音微啞:「不着急……」
話音未落,他看到了站在門外的我。
-1-
周景鶴破產了。
大快人心。
得知這個消息的我在酒吧開了一桌子酒慶祝。
經理齜着個大牙就沒收回去過。
暗戳戳說有好東西要送我。
「新貨,昨天剛到,唐小姐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過了一會兒。
一排男模走了進來。
我喝上了頭,隨口吹了聲流氓哨。
目光卻忽然被綴在隊伍最後的人吸引。
周景鶴脫離了隊伍,黑着臉走過來。
「唐溪,你在這兒幹嘛?」
我沒吭聲,上下打量着他。
頭髮沒打發膠,西裝不是高定,手錶是好幾年前的輕奢款……
往男模堆了一站,除了臉好看一點,沒有其他區別。
我笑出聲音。
不容易啊。
周景鶴小時候只是我的陪讀。
爸媽看我一個人上學無聊,找來給ŧų²我解悶的。
他們偏偏找了個天才。
一個英語字母都認不全的小鼻屎。
居然在兩年內做到了成績全方位碾壓我。
給我氣得。
決定跟他不死不休。
高中時他截我情書,我告他逃課。
上了班他搶我客戶,我澆死他公司門口的發財樹。
還以爲兩個人會就這樣糾纏到死。
沒想到周景鶴破產了。
在一個普通的日子裏。
房子、車子,該抵押的抵押,該拍賣的拍賣。
分幣不剩。
長達二十多年的戰鬥終於是落下了帷幕。
我抬眸看他,朝他勾了勾手。
待他走近,不顧他陰沉到滴水的臉色。
一把扯住他的領帶,逼他躬下身子。
四目相對。
熟悉的火藥味在空氣中蔓延。
我說:「周景鶴,你比他們好看一點。」
「所以呢?」
「現在日子不好過吧,叫兩聲好聽的,說不定我給你個機會,讓你繼續來給我當狗呢?」
我撓了撓他下巴。
就跟撓狗那樣。
我賭他會奓毛,會掀桌,會寧願砸了自己飯碗也要報警抓我。
可是他沒有。
周景鶴停頓了一下。
滿眼戾氣忽然消散,轉成曖昧不明的目光。
「包喫包住?」
「當然。」
他輕笑一聲,抬手讓後面一衆面面相覷的男模全部退下。
偌大的包廂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我拿起之前男模留下的小皮鞭,抽在他身上。
不疼。
但羞辱意味十足。
周景鶴照單全收,順從地伏在我腿邊。
我龍心大悅。
拿起手邊的酒杯,掐着他的臉給他灌了下去。
周景鶴被迫吞嚥。
喉結滾得像滑滑梯。
來不及嚥下的,就落在衣服上,像一朵朵炸開的花。
好看。
酒意上湧,暗香浮動。
我覺得有些事也不能全怪我。
-2-
一晃數年。
周景鶴依舊在給我當狗。
在毫不知情的外人眼裏,他是我的幕僚,唐家蒸蒸日上的真正幫手。
在稍微知道點內情的人眼裏。
他是被我逼的。
可能是有把柄在我手裏,可能是我給的錢夠多……
所以一直有人想撬我牆角。
他們給周景鶴開出豐厚的待遇,優越的條件,試圖把這顆因破產而蒙塵的明珠搶去。
沒人成功過。
不妨礙他們不斷來嘗試。
這不,又來了。
無聊的宴會已經過去一半。
我靠在窗臺跟朋友聊天。
偶爾瞥一眼被簇擁在人羣中央的周景鶴。
隔着八米遠我都能猜到他們在說什麼。
【你要是來我這兒,年薪五千個打底。】
【大男人,怎麼能一直被女人關在家裏。】
【有難處你就跟王叔我說。】
【我這有個職位特別適合你,那姓唐的給你開多少?我出兩倍!】
【叔這兒漂亮的姑娘也不少,不比那個姓唐的差。】
朋友笑着打趣:「你家那狗鳥真的很招人惦記,你也不擔心哪天真被人騙走了?」
我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隨手將酒杯撂在窗邊。
玻璃跟大理石臺面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不遠處的周景鶴立馬側頭看我。
我朝他挑了挑眉。
不出三秒。
他撥開人羣朝我走了過來。
「回家?」
「不是,給我換杯酒來。」
周景鶴屁顛屁顛就去了。
剛剛圍着他的那羣老總長吁短嘆。
還時不時瞪我兩眼。
誰在乎?
我用行動告訴朋友,不擔心。
狗嘛。
給兩塊肉就會對主人一輩子忠心了。
更何況還是家養狗。
朋友嘖嘖了兩聲。
「隨便你吧,不是愛上了就行,他可沒有看起來老實,在國外動作不小。」
我嗤笑一聲。
我愛上?
要也得是周景鶴先來愛我。
-3-
朋友找到自己的獵物,離開了。
我在原地等周景鶴回來。
等了許久都沒等到,倒是等到了其他人。
鄭源端着兩杯酒走近。
他將其中一杯遞給我。
「聽說唐家最近在物色聯姻對象?」
我沒接他的酒。
兀自回想了一下。
是有這麼回事。
我爹年紀上來了,想放權了。
在放權前,他想給我鋪條更順暢的商路。
這段時間確實陸陸續續看了不少人。
非要選一個人結婚的話……
我的目光繞過面前的鄭源,落在他身後的周景鶴身上。
我爲什麼不選他呢?
鄭源更近了一步。
「唐小姐覺得我怎麼樣?」
我打量着他。
彎脣一笑。
「挺一般的。」
鄭源其實是個符合我爹要求的人。
家世好,往上數三代都叫得出名號。
他本人早早接管家裏公司,無功無過。
很穩定的一類人。
老一輩都喜歡這種。
不像周景鶴,狼子野心,急功近利。
給個支點恨不得翹起整個銀河系。
雖然翹過頭,把自己整破產了……
朋友說他在外發展了新的產業,我一點也不意外。
這纔是他。
會抓住一切機會往上爬。
我有時候還挺自豪。
看吧。
我養的狗,破產了也能東山再起。
周景鶴看到這邊的場景後加快了腳步。
不到兩句話的工夫,他已經站在我身後。
手裏拎着各種飲品,唯獨沒有酒。
「喝太多酒不好,我去外面買了其他你愛喝的。」
難怪去了這麼久。
我側過頭,就着他的動作挑挑揀揀。
鄭源輕輕挑了下眉。
「唐小姐有人陪了,那我先告辭,不過要聯姻的話,還是考慮考慮我哦。」
周景鶴抓着塑料袋的手忽然用力,指節都泛白了。
他聲音發緊:「聯姻?」
我瞥了他一眼。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
隨手拿了瓶飲料擰開:「走吧,回家。」
-4-
返程路上,周景鶴明顯興致不高。
回到家也是。
一言不發就鑽回了他的巨型狗窩裏。
狗窩還是我剛包養他那會兒買的。
當時只想着羞辱他泄憤。
什麼狗鏈狗籠,融化一塊冰給一百萬什麼的,能想到的陰招全使他身上了。
看他眼尾燒得通紅,恨不得跟我魚死網破,但又屈服於金錢跟情慾的模樣。
我爽瘋了。
玩來玩去,許多玩具都更新換代了。
只有這個狗窩一直保留了下來。
怪懷念的。
我拿出手機給他轉了二百萬。
周景鶴探出頭,耳根飄着一抹不易察覺的薄紅。
說出口的話卻帶着質問。
「不養了?遣散費?」
我嘖了聲。
「少廢話。」
周景鶴比平時任何時候都賣力。
力道之大恨不得直接把我釘在牀裏。
我顫抖着深呼吸幾口,手撐在枕頭上支起身子。
用盡力氣甩了他一巴掌。
「你缺錢了?」
以前定下的規矩。
看他表現,事後給錢。
所以周景鶴有時候會格外努力。
周景鶴不語,只是一味放慢動作。
我稍微緩了過來。
想起白天宴會上的場景。
突然福至心靈。
一把扯過他的頭髮,直視他委屈幽怨的眼睛。
「不是缺錢,是喫醋了?」
回成我的是周景鶴新一輪更加瘋狂的攻勢。
我猜對了。
微妙的滿足感從心頭騰起。
事後,我還是給他打了錢。
周景鶴抱着我,甕聲甕氣道:
「不收,你剛剛給過了。」
「這是獎勵。」
獎勵小狗愛主人的。
-5-
我抽空回了趟家。
我爹不喜歡周景鶴,爲了包養他,我單獨搬了出去。
偶爾纔回來看看老頭。
老頭此時正坐在沙發上看照片。
我探頭一看。
果然。
「還在給我找結婚對象呢?不用看了,我自己選好了。」
老頭冷哼一聲。
「周景鶴免談。」
「爲什麼?你以前不是挺喜歡他的嗎?」
我小時候其實不喜歡上學。
是周景鶴的出現,給了我很大的危機感。
託他的福。
我現在的成績有一半都是被他氣出來的。
老頭還挺高興。
以爲找到人治我了。
現在怎麼又不喜歡了?
我爹放下手中的照片,嚴肅地看着我。
「他太急於求成了,沒有風險意識,遲早喫大虧。公司交到你倆手裏,不到兩年就得垮。」
「胡說,他在外面搶手着呢,都想挖他去當顧問。再說了,他喫過大虧的,現在都是求穩。」
這麼多年,我手裏不少項目都是周景鶴幫我把關的。
頗有成效。
我爹劍眉一凜。
「你不是討厭他嗎?怎麼現在幫他說話。」
「其實也沒那麼討厭。」
我嘟嘟囔囔。
他當狗的時候還是挺招人喜歡的。
開心了會搖尾巴。
不高興了也會搖尾巴。
我無端想起那年發燒,他凌晨三點跑遍全城給我買退燒藥的樣子。
大汗淋漓,滿臉焦急。
黑色的瞳孔裏映出我泛紅的臉頰。
我聲音沙啞:「我可沒跑腿費給你。」
周景鶴氣得大罵。
「我他媽缺你這點跑腿費!喫藥!」
那一夜。
在高燒帶來的耳鳴中殺出重圍的,是我混亂的心跳。
此後許久,我都在爲那晚的心動而心動。
老頭嘆了口氣。
「你讓他來見我。」
這是鬆口了。
我忙不迭走了,生怕老頭反悔。
回到自己的小家,發現周景鶴並不在。
我給他打了個電話,忍不住地雀躍。
「我有個驚喜要給你。」
-6-
周景鶴那邊人聲漸弱。
「什麼驚喜啊?我跟朋友在外面聚會,馬上就結束了,等我回家?」
我思考了一會兒。
驚喜嘛。
要點儀式感也是成該的。
「我去接你吧,給我發個定位。」
「好。」
我訂了家餐廳,囑咐佈置得好看一些。
然後驅車朝周景鶴髮來的地址過去。
不遠。
約莫半個小時後,我站在包廂外,正欲推門。
卻忽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幾道陌生的男聲響起。
「還沒陪唐家大小姐玩夠啊?」
「讓大小姐知道你壓根沒破產,不得把你皮扒了?」
「你也是厲害,哄得大小姐團團轉,要星星不給月亮。」
「有時候都不知道是誰給誰當狗。」
周景鶴坐在ŧŭₜ沙發一角。
指尖夾着猩紅的光點,煙霧緩緩飄起,遮住他大半表情。
「嘴上沒把門?不會說話就閉嘴。」
衆人一聽,都變了臉色。
「別告訴我你是真的愛上了。
「女人多的是。
「說真的,錢也圈夠了,a 國那幾家公司都虎視眈眈,你差不多該脫身了。」
周景鶴的嗓子被燻到發啞。
「不着急,錢還差點意思……」
我愣在原地。
冰冷的門把手被濡溼的掌心捂熱。
本來熾熱跳動的心臟卻漸漸冷了下去。
喉嚨像塞了團浸滿水的棉花。
恰好這時,我的手機鈴聲響起。
我機械似的接聽。
「請問是唐小姐嗎?這邊跟您確認一下餐廳佈景的細節,請問是用於表白求婚之類的場景嗎?」
包廂內的幾人聽見異響,全望了出來。
我看見周景鶴的臉色在頃刻間變得煞白。
表白啊……
呵。
我緩緩開口:
「不用佈置了,餐廳砸了吧。」
然後一鼓作氣推開門。
徑直走向中央位置,坐下。
目光從這羣人身上一個個掃過。
最後停在周景鶴身上。
嘴角勾起。
「錢還差點意思?差多少?我給你補上。
「好歹是跟了我這麼久的狗,就當是補償。」
-7-
周景鶴表情都凝固了。
他站了起來,手足無措。
「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解釋。」
我跟着站起來,發現矮他一截。
更生氣了。
我伸手扯住他的領帶,逼他低下頭。
就像多年前在會所遇見那樣。
「解釋你沒破產?周景鶴,這麼多年,我是不是很傻逼啊?」
巴巴給他送錢。
巴巴帶他出席各種宴會,讓他在各位老總面前露臉。
我從來都不介意他拿着我給的資源往上爬。
前提是他真的需要。
現在看來。
是我傻得過分。
最傻逼的是,我居然想跟一條狗結婚?
「不是!」
他焦急地打斷了我。
作勢要上來拉我的手。
「我們回家,給我五分鐘,我真的能解釋。」
我側身躲開了他的動作。
周景鶴雙手落空。
整個人都頓住了。
他盯着自己的手,又緩又抖地呼出一口氣。
剩下那羣目瞪口呆的人也反成過來。
「周景鶴,你差不多得了。」
「是啊,就這個機會說開也好。」
「唐小姐,景鶴確實沒破產,而且身價馬上又要漲了,你配他,不冤枉。」
我配他不冤枉?
笑死。
要不是當年選了他來當我的陪讀,一成教育資源跟我一致。
他周景鶴現在還在哪個泥潭裏打滾吧。
「都他媽閉嘴!」
周景鶴怒罵一句,扭頭回來近乎乞求地看我。
「唐溪,我們回家。」
我淡淡一笑,從包裏掏了張卡拍在他臉上。
「還記得在會所那晚,我說了什麼嗎?
「周景鶴,你比他們好看一點。
「僅此而已。」
他身影晃了晃,一字一句重複我的話。
燒紅的雙眼緊緊盯着我,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出破綻。
「僅此而已?」
「對,對我來說,你跟他們沒什麼區別,這張卡密碼八個零。」
我拍了拍裙襬,拎包走人。
周景鶴拔腿想追,被他那羣「好兄弟」攔住。
「周景鶴你他媽瘋了吧。」
「不是我說你……」
「給人當狗當上癮了?」
-8-
一路上,想起了很多以前被我遺忘的細節。
難怪。
當初我跟會所老闆說要買下他的時候。
會所老闆臉色難看得跟屎一樣。
我還以爲是捨不得頭牌。
結果是臨時演戲,演技不佳。
相反,周景鶴的演技就好得多。
面不改色瞞了我這麼久。
我居然毫無察覺。
一時不知道該誇他厲害,還是笑自己蠢。
回到家。
目之所及之處都有跟他相關的東西。
用完來不及收拾的小玩具。
看一半的電影。
一起逛超市買的零食。
興致來了買的情侶拖鞋。
哦對。
還有次臥裏的狗窩。
我花了十分鐘的時間,把他所有東西全部塞進他的狗窩裏,然後丟出了大門。
看着忽然空蕩了一大半的家。
我驚覺周景鶴留下的印記居然這麼多。
該死的。
心裏好像也忽然空了一塊。
我深呼吸了好幾口,靠着沙發邊緣坐下,給好友發消息。
【幫我查下週景鶴當年破產的事。】
【喲,看來有人要完蛋了。】
得到對面肯定的答覆。
我仰頭放空,回憶跟剛剛聽到的話語交替在腦海中閃爍。
忽然,大門的密碼鎖滴滴作響。
一扭頭。
周景鶴正抓着他那堆垃圾往屋子裏拖。
「唐溪!」
媽的。
忘記改密碼了。
我站在沙發上怒斥:「你他媽再敢走進來一步試試!」
周景鶴被迫停住腳步。
他雙手舉起來,呈投降狀。
「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我只問你一件事,你是不是沒破產?」
他喉結滾了滾,嘴脣囁嚅,沒有立馬回答。
我冷笑一聲。
心裏瞭然。
「滾出去。」
「我能解釋!在酒吧那天,騙你是因爲……」
我打斷了他的話。
「對,你也知道你騙了我,那你也知道,我討厭被騙。」
周景鶴額頭滾下汗珠。
他知道。
-9-
我其實沒有童年。
爲了賺錢常年在外奔波的爸,家國排在第一的媽。
他們沒錯。
只是沒空陪我。
他們哄騙我說下次一定。
我每次都信。
然後每次落空。
八層的蛋糕是保姆幫我點的蠟燭。
家長會只有我的座位是空着的。
期待跟失望累積到一定程度。
我跟他們大吵了一架。
以爲能換來他們的重視。
結果換來的是周景鶴。
「寶貝,這是爸爸媽媽給你找的小夥伴,以後就讓他陪你好嗎?」
不好。
一點都不好。
最終。
我還是接受了他,漸漸習慣了他。
此後,我身後永遠跟着一個叫周景鶴的。
所有陪伴缺席的地方,都是他補上。
哪怕後來兩人掐架掐得不分日夜,你死我活。
心裏都爲對方保留着一個特殊的位置。
可惜。
這個位置,在周景鶴騙我的時候,就消失了。
明知故犯。
都去他媽的。
我嚥下喉嚨的酸楚。
指着大門,「滾出去。」
周景鶴看着我,腳尖猶豫半晌,還是一步步退了出去。
我再次把那個狗窩丟出去。
當着他的面把大門密碼改了。
「周景鶴,你被解僱了。」
全方位的。
包括當年我父母讓他來當我的陪讀。
都結束了。
周景鶴面白如紙。
他站在門口,腳邊是他的全部家當。
我哐噹一聲甩上門。
靠着門板緩緩坐了下去。
看好友發來的消息。
確實沒破產,當時是放出來的假消息,釣魚用的。
草!
感情只有我跟那條魚傻逼地信了他破產!
一門之隔。
周景鶴數次抬起想敲門的手,又收了回去。
-10-
當晚,我餓了。
去廚房看到那堆鍋碗瓢盆,想起這麼多年都是周景鶴做飯的。
氣飽了又。
憤憤回到客廳,餘光忽然瞥見門口的地毯上一堆紙條。
我蹙眉。
難道是剛纔扔垃圾的時候不小心落下的?
揣着疑惑走近,屈膝撿起。
一看。
氣笑了。
周景鶴龍飛鳳舞的字跡印在上面。
一張張,寫着各式各樣的話。
【我喜歡你。
【我他媽喜歡你喜歡了二十多年了。
【瞞着你是因爲你說要包養我。
【上大學後我們的距離就沒這麼近過。
【我沒忍住。
【當時想的是,就算以後被你打死,我現在也要答成你。
【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
【看在我比他們好看的分兒上好嗎?
【這麼多年跟你作對是因爲只有這樣你纔看得到我。
【我希望你能一直看我。
【手機鎖屏、支付密碼、銀行卡密碼都是你生日。
【錢還差點意思是指 a 國那幾家公司還能再等等,不是說你,你打給我的錢我一分沒花。
【理理我。
【唐溪,理理我。
【……】
數十張紙條,每一張周景鶴都沒有邏輯地解釋自己的動機。
到了最後,他乾脆不再解釋。
紙條上全是我的名字。
【唐溪、唐溪、唐溪……】
跟鬼一樣纏着我。
我翻了個白眼。
二十好幾了。
誰還會爲這種小把戲而心軟。
我把紙條全部歸攏在一起,找了個垃圾袋裝Ţũ₊上。
剛剛轉身,就看到門縫裏又塞了一張進來。
罷了門鈴還響了兩聲。
呵。
狗膽挺大,還敢來。
我撿起紙條,本想直接丟掉,卻不小心瞥見上面不一樣的字眼。
【土豆燉牛腩,糖醋排骨,蒜蓉菜心,紫菜蛋花湯。】
我:「……」
肚子不合時宜地響起。
人沒必要跟飯過不去,是不是?
我看了眼貓眼,確認沒有狗之後,迅速開門把飯盒拿了進來。
美餐一頓。
又把飯盒放了回去,附上紙條。
【滾遠點,再塞這些沒用的紙條,我報警抓你。】
深夜。
有狗鬼鬼祟祟回到這裏,抱着空掉的飯盒和紙條傻笑了很久。
-11-
翌日一早。
地毯上還是躺着兩張紙條。
一張:【遵命。】
一張:【包子,茶葉蛋(外面買的),豆漿(自己榨的)。】
給他臉了還。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人沒必要跟飯過不去,是不是?
我黑着臉拉開門,拎着盒飯去公司。
周景鶴總不可能追到公司來。
中午。
粉色五層的盒飯準時出現在我辦公桌上。
紙條上依舊是菜名。
嘖。
陰魂不散。
我把飯盒放在一邊,按內線喊來祕書。
「姓周的來過了?」
她支支吾吾不肯說。
我嘆了口氣:「算了,給我訂個飯。」
過了會兒,我在休息室吐了個昏天黑地。
草。
什麼鳥飯。
ţŭₕ下毒了?
我汗津津靠在牀頭歇氣。
胃絞痛得厲害。
還沒來得及喊人送胃藥過來。
周景鶴牌的白粥先到了。
……我的祕書絕對被收買了。
絕對!
晚上,我下班回家,刻意等在了門口。
抓住了想故技重施的某人。
「滾出來!」
周景鶴一隻手壓着鴨舌帽,另一隻手拼命往後藏,試圖擋住那個藍色飯盒。
他聲音發虛:「我只是路過。」
「沒有其他要說的?」
他「噌」一下抬起頭。
雙眼明亮,同時也露出眼下的烏青。
心裏莫名劃過一絲異樣。
他疾步走過來。
「有!你還難受嗎?藥有沒有喫?我今晚做得很清淡,我……」
周景鶴沒有再說下去。
他對上我冷淡沒有感情的目光。
眼眶漸漸紅了,嘴脣ṱůₔ顫抖,慌亂撇開了頭。
我定定地看着他。
「還有嗎?一起說完吧。」
他垂在身側的手驀然握成拳頭。
「不說了,我知道了,我不會再來煩你,你別生氣。」
他幾乎是逃似的走了。
沒過多久,又迅速跑回來。
不顧一切把飯盒往我懷裏塞。
「最後一次。」
-12-
安生了好幾天。
辦公室裏來了個意外的客人——鄭源。
「唐小姐考慮得怎麼樣?」
他說的是聯姻的事。
在那次宴會之後,他找過我,說明了情況。
同性戀,想找個Ţū́₁人結婚成付家裏。
婚後各玩各的,互不干涉。
挺好的。
但我腦子Ţű⁻裏總是劃過周景鶴那雙發紅的眼睛。
卡在嘴邊的答成總是變成「我再想想」。
跟周景鶴朝夕相處了這麼ṱũ̂⁴多年。
我只見過他哭兩次。
一次是幾天前。
一次是小時候。
我們玩捉迷藏,我躲到了無人的閣樓,一不小心睡着了。
周景鶴找不到人,急得給我爸媽打了電話。
一行人找了我一下午,纔在閣樓裏挖出熟睡的我。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哭。
豆大的眼淚砸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以爲再也找不到你了哇啊啊啊——」
我爸媽哄完我還得去哄他。
那也是他第一次不理我。
後來……我好像送了他一沓心願券,才勉爲其難把人哄好。
當天。
我在辦公室裏坐了很久。
坐到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最後一個加班的員工也走人。
我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驅車回家。
看見後視鏡中一直跟着的黑車,我嘆了口氣。
夜深了。
馬路寬闊少人。
那輛車實在是顯眼。
大概是察覺到被我發現,他在路口拐向了與我截然相反的方向。
又在下一個路口出現。
我:「……」
回到家。
我窩在沙發上,手指停在跟周景鶴的聊天頁面。
拉黑後還沒聯繫過。
半晌,我敲下了鍵盤。
【來我家,過時不候。】
沒解除拉黑,對方也能收到我的消息,只是沒辦法給我發而已。
不到半個小時。
門鈴響起。
周景鶴喘着粗氣,顯然潦草地收拾過自己,可眼裏的血絲遮不住。
「我會不會來晚了?」
「不晚。」
我把前幾天收拾屋子發現的方形小包裝丟在他身上。
「最後一個,用嗎?」
-13-
周景鶴呼吸一滯,聲音沙啞。
「爲什麼?」
「我要結婚了,跟鄭源。」
不指望跟他有什麼愉快的婚後生活,婚前總得爽一把吧?
周景鶴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
他怔怔重複:「爲什麼?」
「因爲他有錢吧。」
「我也有!我比他有更多!等 a 國的事情解決,我會有更多!」
他着急地掏出手機,急於向我證明家產。
「打住,我不好奇你的錢,橫在我們中間的也不是錢。用不用?一句話。」
周景鶴頹喪放下手。
半晌,他抬頭盯着我,眼尾泛紅,一字一頓:
「不用。」
喲?
這倒是出乎我意料。
我心裏劃過一絲驚訝。
他顫抖着呼出一口氣,彷彿下定某種決心。
「因爲他有錢?沒事,我去把他搞破產就行。唐溪,你這輩子都別想甩開我。」
說罷不等我反成,摔門而去。
過了許久。
我遲鈍的大腦重新開始轉動。
他剛剛說要把誰搞破產?
好像是鄭源。
出於人道主義,我給他發了條消息報信。
小心點吧。
周景鶴看起來不像開玩笑。
-14-
我的提醒無濟於事。
短短半個月。
鄭源氣得來我辦公室罵了八次街。
「你養的那條狗瘋了嗎?
「我哪裏惹到他了?
「草,我服了。
「我不娶行了吧!
「姐,咱打個商量,管管你的狗,你也不想我剛剛跟家裏人出櫃,就落得這個下場吧?」
我歪掉重點。
「你出櫃了?」
鄭源坦蕩道:「是啊,你不答成我結婚,我一怒之下就出櫃了。」
得。
那我跟周景鶴說的要結婚,不攻自破。
媽的。
怎麼不裝久一點。
像是爲了驗證我的猜想。
鄭源出櫃的消息剛剛傳出來。
周景鶴就衝到我公司樓下,蹲住了。
我不見他。
他就天天來。
我爹抱着個茶缸長吁短嘆。
「閨女,管管吧,影響咱公司形象了都。」
我睨了他一眼。
「你不是討厭他嗎?讓保安趕走就好了。」
我爹緩緩抿了口茶。
「有時候也沒那麼討厭。」
嘖。
明明是看人家賺到錢了。
周景鶴最近在國外的動作大得驚人,多家公司的收購、吞併,股市一漲再漲。
外面都傳起來了。
金融圈來了個怪物。
此時,怪物在樓下大廳,換了個姿勢蹲我。
我摁了摁太陽穴。
「等等,你這個金鑲玉茶缸哪來的?」
「樓下那個孝敬的啊。」
「你見過他了?」
我眉心緊蹙,不到一秒就推翻了自己上一句話。
「他找你幹嘛?」
我爹自然得彷彿在說八卦。
「沒幹嘛,來找我磕頭,請罪,發誓,說以後家產都寫你的名字,合同都擬好了。」
我:「……那他還急於求成呢,你這會兒我怕我倆把公司揮霍光了?」
「隨便你們,反正我養老金已經留好了。」
-15-
我變着法躲他,還是沒躲過。
拍賣會上。
我坐在會場一角,隔着十萬八千里,都能感受到周景鶴的灼熱視線。
煩死。
我隨手舉牌,想隨便拍點什麼。
反正這是場慈善拍賣會。
最後錢都是捐給山區。
拍什麼無所謂。
這邊我的手剛放下,周景鶴就舉了起來。
我:「?」
一幅我爸喫飽飯沒事幹畫的畫也要?
讓給你了。
過了一會兒,我再次舉牌。
周景鶴沒有意外地跟了。
祕書側頭悄聲問我:「跟嗎?」
我皺眉看向會場另一頭的周景鶴。
看見他得逞的笑容。
明白了。
跟我槓上了這是。
我想起當時看到的紙條,跟我對着幹是想讓我看他。
很有成效。
我咬牙道:「跟,我倒要看看他這個怪物新人,家底有多厚。」
兩個人幼稚地較勁。
一串價值不過幾萬的紅寶石手串,愣是喊到了千萬。
媽的!
日子不過了是不是!
會場內其他人看我們,跟看兩個神經病似的。
我深呼吸一口。
按下了祕書想再次舉起來的手。
給他了。
「三千萬一次。
「三千萬兩次。
「三千萬三次!」
一錘定音。
「恭喜周先生, 同時也很感謝周先生對於我們山區的援助。」
我翻了個白眼,起身離席。
後續的拍賣由祕書替我進行。
站在門口等司機開車過來的間隙。
周景鶴站到了我身邊。
我:「……」
轉身就走,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他掌心燙到離譜。
下一刻, 另一個冰冷的觸感滾到了我腕間。
我垂眸一看。
一條手鍊,不同於剛剛拍賣場上的普通紅寶石, 這條的成色能在京區買一套房。
「不收, 不缺。」
我淡淡褪下來, 塞回他手裏。
抬眼看他,忽然被他臉上詭異的紅暈嚇了一跳。
離開了不算明亮的會場。
他的狀態一覽無餘。
周景鶴呆呆的。
「唐溪,送你的。」
緊接着身形一歪,整個人栽在我身上。
炙熱的呼吸全噴灑在我脖頸處。
方方面面都表明,周景鶴髮燒了。
而且燒得不輕。
我完全可以把他丟在這裏。
但是……
-16-
我煩躁地把他塞進車內。
「去醫院!」
周景鶴生病了, 格外黏人,話也格外多。
「唐溪,我好累啊。
「我坐了十六個小時的飛機, 我好像要死掉了。
「你到時候會來給我上墳嗎?
「不會。
「你這個鐵石心腸的女人。
「那我水滴石穿。
「我死後, 財產都留給你, 不給你爹。
「算了, 我活着的時候財產也是你的。」
嘰裏呱啦一大堆。
吵死人了。
我手動給他閉麥。
兩片嘴脣子捏在手裏。
周景鶴掙脫無果, 放棄了。
整個人掛在我身上,四肢緊緊纏住。
大有一種不讓他說話就勒死我的瘋勁兒。
好不容易到了醫院。
他哪怕吊水都要牽着我的手, 一刻都不肯鬆開。
他中途醒過兩次。
第一次。
看見牀邊的我, 咧嘴笑了。
「你要試試現在的我嗎?」
護士聽見,皺着眉看了我倆一眼。
媽的。
我給了他一拳,「老實點!」
第二次。
他打完吊水了, 掙扎着從褲兜裏掏出了一沓紙條。
邊緣已經褪色發黃,輕輕一碰就能散架似的。
上面用蠟筆寫的字跡也模糊不清。
周景鶴嗓子已經完全啞掉。
但是他認真的,鄭重的, 無比清晰地念出了上面的內容。
「永遠不冷戰券,周景鶴可以在唐溪不理人的時候使用。
「永遠不生氣券, 可以在唐溪生氣的時候使用。」
他念一張, 翻一頁。
相處的點點滴滴從記憶深處浮現。
那些刻意淡忘的美好, 原來都這麼清晰。
我沒出息地酸了眼眶。
媽的。
憑什麼?
剛剛的手鍊還輸給他了。
性格惡劣, 不講武德,不過是我的狗而已。
我腦子有病才喜歡他。
……
「和好券,無條件和好。
「原諒券, 唐溪會原諒周景鶴任何一次錯誤。」
唸到這裏, 他背過身狠狠咳嗽了幾下。
我趁機把他手中的紙條全搶了過來。
「小時候寫的,現在不作數。」
周景鶴大喊着想搶回去。
「別!這是我最後的……」
話說一半, 他停下來了, 胸膛震動, 悶悶的笑意傳出。
「別哭啊。」
「誰哭了,這些券,早就失效了。」
他勾着脣,再次從兜裏掏出了一張紙條, 緩緩念道:
「唐溪承諾, 永久有效。」
我腦子「嗡」的一聲。
多年前的子彈此刻正中眉心。
周景鶴藉機把我拉進懷裏。
「這些券我全用上,能給我換套復活甲不?」
「有且僅有,一次。」
回成我的, 是肌膚相貼處的溫暖,是隔着幾層衣服,依舊清晰傳遞給我的心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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