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手指踩在我的興奮點。
而我的心理醫生顧辭,擁有一雙十分漂亮的手。
輕握筆桿評估病情時,凸出的骨節微粉。
他淡淡問:「目前症狀有哪些?」
我喃喃:「好漂亮,想摸……」
他察覺,冷臉:「你是不是有病?!」
我看向他手裏的病情單子,笑得盪漾。
「對啊……」
「這不就來看病了。」
「顧醫生,給治治唄。」
後來。
我發現,有病的其實是顧辭。
-1-
一輛騷包的紅色法拉利以一個漂亮的尾旋停在診所門口。
來往行人紛紛側目。
可能在想誰踏馬來看精神病還那麼囂張。
降下車窗,我伸出一頭粉毛,打了個熱情四溢的招呼。
「嗨,好巧。」
「各位也有病啊。」
收穫了一衆白眼和一頓辱罵後,我嘖了一聲,升起車窗。
懶懶地靠着椅背,臉上笑容蕩然無存。
食指和中指夾着一張兩小時前老爸塞的名片。
他的話還蕩在耳邊,帶着欲言又止。
「兒子,秦阿姨又給你找了一個心理師。」
「業內頗有名,接診全憑心情。」
「這名片還是你秦阿姨費不少勁纔拿到的。」
「時間已經預約了,下午兩點。」
「你再去看看吧……」
這樣的話是我這月聽見的第三次,這些年聽見的無數次。
唯一不同的是。
這次的心理師似乎架子不小。
嘖,接診全憑心情……
我看是錢給得不夠多吧。
像是覺得好笑,我抬起手,指尖輕錯,
露出名片上方一行小字,中間是名片主人。
——陵心理
顧辭。
整張名片簡潔大方,甚至沒有一個一貫心理診所愛心 logo。
嘁,一看就沒愛心。
還心理師呢。
鄙視。
-2-
可當我興致缺缺走進診所,推開門,看見他的第一眼。
我就莫名其妙閉嘴了。
無他,長得太漂亮了。
漂亮形容男生本該怪異,可看他第一眼,這個詞幾乎脫口而出。
坐在桌後的男人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臉上沒什麼表情,像是習慣了這種目光。
聲音很淡:「坐。」
我移開視線,恢復如常。
雙手插兜,走過去大喇喇坐下。
開玩笑。
本少爺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不就是張漂亮臉蛋。
有什麼稀奇的。
我只是略微喫驚而已。
裝什麼裝。
可下一秒,我卻一下收了吊兒郎當姿態。
目不轉睛盯着男人動作。
只見男人伸手,一邊從白大褂胸口前取下鋼筆,一邊淡聲道:
「我是你的心理醫生,顧辭。」
很簡單的動作,卻賞心悅目。
顧辭的手指和他人一樣漂亮,不,許是帶了手控濾鏡,更甚之。
輕握筆桿時,連突出的骨節都帶着淡粉。
「目前有什麼症狀?」顧辭撕了張評估單,抬眼。
許是窺見我眼神奇怪,他皺了皺眉。
另一隻手微屈,在沉木桌上輕叩,冷聲重複。
「目前有什麼症狀?」
我視線在他握着鋼筆的右手,和輕叩桌面的左手糾結。
腦袋也跟着打轉。
看不過來了……
「好漂亮,想摸……」我下意識張脣,喃喃出口。
顧辭先是一怔,見我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察覺了某些骯髒的隱喻。
他一臉厭惡:「你是不是有病?!」
我回神,看向他手裏的病情單子,往前一靠,笑得盪漾。
「對啊……」
「沒病誰來看病啊。」
「顧醫生,給治治唄。」
……
然後我就被顧辭趕出來了。
以一張病得不輕的評估單砸臉,非常狼狽不堪的姿態。
「滾。」
這是顧辭送給我的唯一一個字。
我將臉上的病情單扯了下來,揉成一團揣兜裏。
又看了看緊閉的房門,鬱悶揉了揉頭髮。
本少爺一定會回來的!
-3-
回到陳家,秦婉坐沙發上,似乎等了我很久。
我輕嗤,心裏門兒清。
「回來了。」
老爸不在的時候,這個繼母一向連叫我名字都懶得裝。
也是,陳舊,舊。
好像永遠在提醒過去。
「秦阿姨。」我揚脣打了個招呼。
「評估結果如何?」秦婉索性站了起來,神色緊張。
這些她一直樂此不彼爲我尋找心理師。
美名其曰,爲了我好……
「評估結果嘛……」我摸了摸兜裏皺巴巴紙,意味不明笑了笑。
然後給出了這些年唯一一個意外答案。
「醫生說我有病。」
嘖,還罵我病得不輕。
秦婉臉上肉眼可見劃過一絲驚喜,接着似乎意識到不妥,迅速斂去。
「啊。」秦婉尾音還是壓抑不住興奮,一連串兒問。
「那診斷證明……有嗎?」
「是什麼精神疾病?」
「沒關係。」她已經顯老的眼神透着幾分亮,舔舔脣安慰,
「陳舊,你始終還是陳家的孩子,千萬不要想不開,自殺雖然能短暫解脫……」
她的話彷彿帶着某種循循善誘。
我只覺得好笑。
面色卻Ṱų⁾不動聲色,頗爲遺憾:
「沒有診斷證明,顧醫生似乎不太想接我這個病人。」
「這……」秦婉壓抑着笑,搓搓手,「可能太嚴重了。」
「醫生也怕擔責嘛,可以理解……」
可不嘛。
我又輕輕摩挲幾下兜裏的評估單。
驀然想到顧辭蹙眉在紙上不耐煩寫下病得不輕四字,扔我臉上的場景。
那長長白白的手指實在漂亮,招人得很。
「你只管放心。」秦婉等這一天太久了,自然不會放過,「顧醫生會接診的。」
我微微一笑。
「那太好了。」
-4-
接到顧辭的電話,是在第二天正午。
說實話,我毫不意外。
陳家在 A 市有權有勢,想要讓一個心理醫生聽話,哪怕是一個很有名的心理醫生。
那也有的是辦法。
「你們陳家是不是有病?」
我全然不在乎顧辭語氣裏的冷漠,把陳家自然換成自己。
挑眉一笑。
「顧醫生這麼關心我?」
「得嘞,這就來看病了。」
對面啪掛了電話,我不甚在意地抓起外套。
看了一眼餐桌上三人,看着老爸打了個招呼。
「我有事,先出去了。」
老爸皺眉,「午飯不喫了?」
秦婉難得沒在旁邊柔裏柔氣地煽風點火,而是打了圓場。
顯然知道我是去幹嘛。
倒是那名義上的哥哥陳軒冷嗤了一聲,「天天就知道鬼混。」
「還染一頭不三不四的頭髮。」
「丟陳家臉!」
老爸眉頭擰得更深了。
「阿軒!」秦婉看着老爸臉色,假模假樣嗔罵,「再怎麼樣陳舊也是你弟弟……」
「嘁。」陳軒翻了白眼。
我像是覺得這場面有點滑稽,走到門口又扭頭看了一眼。
他們顯然換了話題,老爸臉上笑容帶着輕鬆,還拍了拍陳軒的肩膀。
後者抬起下巴,神色自傲。
很融洽的一家……三口。
即使習慣,心情還是摔了下去,可到了陵心理,又似乎一下揚上去。
嘿嘿,漂亮手指。
-5-
「顧醫生!」
「顧醫生!」
「本少爺回來了!」
剛停好車,我就扯着嗓門大搖大擺走進去,輕車熟路推開辦公門。
Ŧṻ⁺看清眼前場景時,挑眉輕笑。
「顧醫生,這是打算……躲我?」
顧辭剛脫掉白大褂,伸手拿下架子上黑色大衣,聞言微僵,扭頭。
黑色襯得他手指越發白皙,我沒忍住又多看了幾眼。
顧辭瞥了我一眼,從善穿上大衣,才冷冷道:「想多了。」
我才發現,顧辭越過我往外走時,並沒有醫生長期久坐彎腰駝背職業病。
相反,身長如玉,頸椎至脊背都十分筆直。
我回了下神,跟上。
「那你去幹嘛?」
顧辭抬起手,看了一眼腕錶,面無表情。
「下午兩點到五點是工作時間。」
「你可以到時過來。」
意思現在是休息時間,無可奉告唄。
也不知道秦婉到底說了什麼,顧辭也意識到甩不開我這「病人」,至少上班時間願意理我了。
我也湊了腦袋過去看。
十二點二十。
顧辭手腕骨也挺漂亮,銀黑色的金屬錶盤襯得更白。
突出的腕骨結旁邊還有一顆小小的黑痣。
我好奇地想要上手摸……
一頭粉毛兀地佔據了顧辭視線,顧辭許是沒料到我這動作,嚇了一跳,刷地收回手。
「你到底要幹嘛?!」
靠。
反應真大,至於嗎?
都男的,摸摸咋了。
爲了早日和顧辭建立手友誼,我收起不爽。
雙手一攤,施施然往後退了一步。
看,我可不是壞人。
手友誼這事,得循序漸進。
「顧醫生,我請你喫飯唄。」我眨眨眼。
顧辭巋然不動。
「照顧照顧病患。」我繼續眨眼,並且湊近。
顧辭無動於衷。
「顧醫生——」
我眨得眼角快抽搐,並且由於距離顧辭臉太近,瞳孔無法聚焦。
靠!要鬥雞眼了……
可以想象顧辭的驚恐。
顧辭終於忍無可忍,推開我腦袋,大步往前。
我算他默認,屁顛屁顛跟了上去。
-6-
喫過飯,我自認爲和顧辭熟了不是一星半點兒。
回診所路上,一邊和他對話一邊非常不經意朝他挪動。
「顧醫生,晚飯可以一起喫嗎?」平行挪一小步。
顧辭不語,只是一味往前走。
「顧醫生,有精神病還能治好嗎?」再平行挪一小步。
顧辭依舊不語,只是一味不搭理我。
我瞥了一眼兩人胳膊距離,一拳寬。
先碰胳膊,後碰手,未來可期。
我美滋滋地準備再問點什麼,悄悄挪過去。
「顧醫生——」腦袋倏地被抵住了,我抬眼。
顧辭面色生冷得可怕。
「還想治病就滾開。」
說完,他就收回手徑直往前走了。
這話說得太不客氣,我愣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艹!
本少爺什麼時候這麼憋屈過!
我瞪着顧辭背影,惱火地一腳朝路邊樹猛踹過去。
然後由於用力過猛,一個趔趄差點給路人表演個一字馬。
靠。
我趕緊看了一眼顧辭快要消失的背影,鬆了一口氣。
轉念,又更氣了。
顧辭。
你完蛋了!
-7-
顧辭一句滾開,我索性懶得裝乖。
一腳踢開顧辭辦公司門,座椅上一攤往後仰,長腿往桌上交疊一搭。
粘了灰塵的鞋底挑釁地對着顧辭,幾乎快要碰着他衣服。
我晃了晃鞋尖。
「兩點了,看病唄。」
「顧、醫、生」
顧辭隔着桌上的鞋底,盯着我的眼神徹底冷下來,晦暗不明。
ƭű̂ₔ我的腿存在感極強地僵住了。
反應過來,堂堂本少差點被唬住,不爽。
剛要大力晃幾下腳尖表示權威。
「拿下去。」顧辭盯着我。
咳……
我想了想,我還有求於他。
大丈夫不逞一時之快。
放就放!
我瞪着他,非常有脾氣地放了下來。
鞋跺地板發出巨大一聲。
怎樣?
慫了吧。
我抬起下巴,挑釁十足。
顧辭看了我一眼,驀地笑了一下,眼裏卻沒有任何溫度。
比 A 市入了深秋的風還冷。
我正琢磨他這笑容怎麼個意思。
「陳舊。」他突然淡聲道:「別來招我。」
「我對你們這樣的——」顧辭雙手撐桌,彎腰俯身,笑了一下,「小少爺。」
「沒興趣。」他收手坐了回去。
由於顧辭的臉太具有欺騙性,再加上那笑容,靠近時帶來一陣眩暈。
直到他坐回去,淡聲擠出那句沒興趣。
我才反應過來。
我靠。
誰他-媽對你有興趣了,我他-媽是對你手有興趣!
「我不是 gay!」
顧辭從旁邊文件裏抽了張量表丟我面前,表情淡淡:
「你最好不是。」
「填了。」
靠。
我不爽地低頭看了一眼,scl-90 量表。
喲,老朋友了。
沒一會就填完了,顧辭拿着看了一會,又讓我填了一張 MMPl 量表。
最後拿着結果的顧辭眯了眯眼,巧妙地問了幾個問題。
我答得漫不經心。
這些量表我都填過,實在是不勝其煩。
顧辭屈指有一下沒一下敲着桌面,空氣裏短暫沉默。
這應該是他思考時下意識動作。
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還是漂亮手指有意思。
真長啊。
真白啊。
好看。
「陳舊,我想知道。」顧辭收回手。
我遺憾收回目光,往椅背上一靠,對上顧辭探究的視線。
「你的初步診斷,包括行爲,認知,語言,甚至身體,都沒有任何人格障礙。」
「Ṭũ₀你爲什麼會來這裏?」他問,「換言而之。」
「你爲什麼會覺得你有病?」
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
是啊,一個正常人爲什麼莫名其妙看精神病呢?
「也許。」不知想到什麼,我扯了下嘴角,「顧醫生診斷失誤了?」
畢竟,從我出生那天起,圍繞在我耳邊的就是。
「陳舊,精神病會遺傳,你媽有,你也可能會……」
「阿姨和爸爸也是爲你好,早發現早治療……」
有時聽的多了,偶爾也會恍惚。
我真的……沒病?
所以秦婉竭力找醫生證明我有精神病的這些年。
我即使不厭其煩,卻從未拒絕。
或許,是爲了證明我是正常人。
像是一種無聲抗議,所有聲嘶力竭的不滿都被消了音。
「陳舊。」
顧辭帶着幾分低磁的聲音喚回思緒。
我迅速偏開頭。
只聽啪嗒一聲。
不知何時滑到鼻尖上的一滴淚,還是不爭氣掉到桌上測量表上。
瞬間暈開一小圈痕跡。
然後聽見了一聲輕笑。
靠。
「笑屁啊。」我扭頭鬱悶地瞪了他一眼。
顧辭挑眉,「嗯。」
笑屁。
「……」反應過來,我更鬱悶了。
今天丟的臉可以湊吧湊吧組隊出道了。
「陳舊,你的評估結果沒有任何問題。」
「你可以不用來了。」
咔噠一聲,顧辭垂眸給鋼筆蓋上筆帽。
這是在趕人走了。
「關你屁事。」我坐的更穩,就不走。
顧辭瞥我一眼,用消毒手液仔仔細細洗了兩遍手,才丟下兩字。
「隨你。」
然後起身離開。
偌大的辦公室只剩下我,還有窗戶吹進來的冷風和一片殘葉。
特淒涼。
這心理醫生也太沒有職業操守了。
擅自離職。
鄙視。
-8-
就算我沒病,但我還有錢啊。
我還可以去找顧辭。
至少我媽這句話沒說錯,世界上有誰不愛錢呢?
找到顧辭的住所毫不費勁,他看見我立馬關門。Ţúₔ
「疼疼疼。」我扒着門框沒撒手,喊得哀轉久絕。
顧辭黑着臉,瞅了一眼隔我胳膊二里地遠的門,又飛快瞥了一眼聽見慘叫開門的領居阿姨。
一把捂住我嘴,迅速扯進門。
「你別嚎了!!」
「唔唔唔唔唔!」我眨巴眼睛看他,激動得面紅耳赤。
啊啊啊啊。
手手手!
顧辭的手在我嘴上!
顧辭掌心帶着一股很淡的消毒水味,卻出乎意料好聞。
橙子味的嗎?!
我趕緊雙手虔誠地蓋住了捂在嘴上的漂亮手。
骨節分明,指節偏涼。
啊。
摸上了!
我喟嘆地眯起眼。
下一秒衣領卻被猛地攥起來,毫無徵兆被顧辭抵到牆上。
我錯愕瞪大眼。
「你惡不噁心!」顧辭像是氣極了,咬着牙。
我張了張嘴還沒說話。
顧辭卻像丟垃圾般甩開我,而後猛擠了幾泵玄關鞋櫃上消毒液。
使勁搓着手背,指縫,指尖,所有我碰到的地方……
搓得指骨關節一片通紅,恨不得搓下一層皮。
我貼着牆根,啞然。
有……這麼噁心嗎?
我不就……手控嗎?
「滾!」顧辭扭頭,黑沉沉壓抑着不耐。
像是一下褪了斯文顧醫生外表,骨子裏的兇狠暴虐肆長。
爲什麼這麼兇?
我不就想摸一下手,實在不行看看也行……:
我捏了捏褲兜裏的黑卡。
難道……
想明白後,我不計較顧辭態度,掏出了黑卡,大方遞過去。
神色倨傲。
「給你。」
「不限額。」
「你只需要——」
啪!
顧辭一巴掌拍飛我手上的卡,暴躁地捏着我下巴:「你當我什麼?!」
「你平時撒撒錢點的玩物?!」
「收起你那套!」
「滾!」
我嘴被捏得生疼,都沒來得及說話,就又被他甩開了。
然後顧辭又去猛擠消毒液,搓手。
洗了又碰,碰了又洗。
不是。
有病吧。
「我不是要包養你。」我深呼吸一口氣,試圖談判,「我只需要你每天給我看一下手。」
「按要求拍一些姿勢……」
比如握飲料,敲鍵盤,切三明治,一些展示手的動作而已。
誰知,顧辭一聽。
臉上的表情一下變得古怪,半晌才咬着牙擠出倆字。
「變-態。」
「啊?」我茫然。
「帶着你的破卡!」顧辭把地上的黑卡撿來砸我身上,「滾。」
-9-
然後我就被趕出來了,連人帶破卡。
滑鐵盧啊。
好不容易遇上夢中情手,卻屢戰屢敗。
我垂頭喪氣拖着破卡回去了。
一回家瞅見一家三口都在沙發坐着,想和平時一樣擠個微笑,愣是沒心情。
「回來了。」秦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一瞧,老爸皺着眉,陳軒一臉幸災樂禍。
嘖。
這是我又「犯錯」了。
「陳舊。」老爸儘量壓着火,「是我太縱容你了?」
「敢拿錢串通醫生僞造結果。」
「還有你那一頭亂七八糟的頭Ṱṻₐ發,說了多少次染回去!」
「過來!」
這頭髮被罵了這麼多年,一直不樂意染回去,同樣也是那些所謂「證明」。
證明是正常人,證明我只是我
我低着頭,沒說話,嘴角卻勾着嘲諷笑。
走了過去。
大致明白。
可能是秦婉去找顧辭要我的精神病證明,人家說我沒病,不肯接受唄。
這些年這樣的事兒,不計其數。
只要秦婉說的,老爸從不管我說什麼,劈頭蓋臉先是一巴掌。
這次也不例外。
即使後面證明是秦婉錯了,一句「秦阿姨也是關心則亂。」擺擺手就算過去了。
不,也有例外。
這次老爸巴掌甩過來的時候,我擋住了。
這就是意外。
所有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老爸。
我在他臉上看見了震驚,震驚我居然也會反擊麼?
嘖。
「你……」老爸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甩開手。
不知是不是他太震驚了,居然沒有暴起一腳。
「你先去你哥公司好好反思一下。」
「卡先凍了。」
薑還是老的辣,老爸深諳,蛇打七寸。
畢竟——
我和我媽一樣愛錢嘛。
可我卻沒像過去妥協,笑了笑。
「隨便吧。」
隨便吧。
然後我就被趕出來了。
「陳舊,你爸生這麼大氣,去把精神診斷證明帶來吧。」
「好孩子,我知道你害怕……」
「但其實好多人去五院,治療兩年就好了,到時候阿姨和爸爸會去接你的……」
秦婉把行李箱塞我手裏,情真意切嘆了口氣。
哦,五院是個精神病院。
老媽在那。
「快去吧。」秦婉嘴角掛着一抹溫柔的笑,「行李箱裏什麼都有。」
從她笑容裏我明白,
以後我待的地方只能是兩個。
五院,和外面。
嘖。
氣氛都到這了,
不走都不合適。
可……去哪呢?
轉身時,秦婉又柔聲道:「對了,下月一號是你媽媽生日。」
「記得去看她哦。」
……
-10-
「顧醫生。」
「收留收留我唄。」
我坐行李箱上,腳一撐滑到了顧辭辦公椅左邊,托腮眼巴巴瞧着他。
顧辭扭開臉,面無表情看病歷本,眼皮都不掀一下。
我坐着行李箱一咕嚕滑到顧辭右邊。
「顧醫生——」
「這事也有你一份功勞。」
「不能不管我。」
顧辭莫名其妙。
「關我什麼事。」
我眨眨眼。
「顧醫生第一天說我有病,後面又診斷我沒病。」
「嘖,他們以爲我買通你造假唄。」
顧辭簡直無法理解:
「你家是有什麼貴族精神疾病要繼承?」
「你不是精神病全家抱憾?」
我笑了笑。
誰說不是呢。
只有我是精神病,陳軒才能是陳家唯一繼承人。
只有那個瘋子的兒子也是小瘋子,秦婉才舒心。
就好像一場暗中較勁多年的比較,終於贏了。
而我……又算什麼?
顧辭突然不太自在地輕咳一聲,冷漠:「哭也沒用。」
我才意識到,眼眶估計又紅了。
唉,丟臉啊。
可一瞥見顧辭故作冷冰冰卻又彆扭的樣子,瞬間計上心頭。
老媽交給我爲數不多的道理裏有一條,弱者姿態有時更容易達到目的。
我當時嗤笑。
就像秦婉對老爸那樣?
我不想,也不願。
可——現在嘛。
我看了一眼顧辭,嘴角勾起一抹隱晦笑。
下一秒,眼尾一耷拉,抹了抹眼角沒有的淚花。
表情淒涼,聲音慘淡。
「顧醫生——」
「我沒有錢,卡都被凍結了。」
越演越來勁。
「要是你收了那張破卡,我現在還有能去住總統套房。」
「現在好了,這得怪你……」
顧辭黑臉,「閉嘴,別嚎。」
「我給你錢行了吧。」
他丟來一張卡,不爲所動。
「住遠點,謝謝。」
我:「……」
好冷漠無情的人類。
「不,你必須收留我。」
顧辭看我一眼,冷笑。
「憑什麼?」
對啊。
憑什麼。
死腦子快想啊!
「憑我……求你?」我遲疑道。
想了想,又有些垂頭喪氣。
離開陳家,我啥也不是,拿什麼求?
就算這些年自己也偷偷開了幾個小公司玩。
可和陳家比起來,算個屁。
以後連千萬跑車都買不起,只能買一百萬的。
黑卡也給不起了。
「不行算了。」我垂下頭。
「我睡大街就好。」
「也就馬上入冬了,垃圾桶旁邊其實也沒有很冷。」
我蒼白地笑了笑,拖着行李箱往外走。
最後看了一眼顧辭搭在桌上的手指,痛徹心扉。
再見了,夢中情手。
要怪只能怪你主人太冷血,咱倆有Ţûₛ緣無分。
只能分手了。
我腦袋垂得看不清路,連額前翹起的粉毛都焉了,沒有人懂我的痛。
「等等——」剛碰上門把手,身後傳來顧辭聲音。
我扭頭,一臉希翼。
顧辭若無其事偏開頭:「我家還差個保姆。」
我狂點頭。
「我做飯可好喫!掃地可乾淨了!」
……
-11-
「小少爺。」
「這就是你說的做飯可好喫?」
「掃地可乾淨?」顧辭微微眯眼。
「哈。」我舉起雙手,乾笑一聲。
和顧辭一起低頭,看着敞開的微波爐加一路炸飛的雞蛋碎,一地狼藉。
我只能又幹笑了兩聲,「哈哈。」
人在尷尬的時候原來真的會笑。
在我拿拖把進門打算大展身手,卻踩着水起飛,撲倒顧辭後。
終於不負衆望被趕出來了。
我雙手扒拉着廚房門框,只露了額頭眼睛。
看着廚房裏利索幹活的顧辭,小心翼翼道:
「顧醫生。」
「我還有救——」
補藥開除我啊。
顧辭光着膀子面無表情掃地,拖地,擦烤箱。
脊背的肌肉出乎意料結實,線條流暢,很難和他那張漂亮臉蛋聯繫一起。
一切妥帖後,顧辭瘋狂洗手,消毒,洗手,消毒,真潔癖。
拿起剛纔那件被我撲倒,沾了一背美味雞蛋碎的衣服出門去浴室,才淡淡飄了一句:
「你沒救了。」
我自動腦補那句,等着滾蛋吧。
「顧辭。」
「顧醫生——」
我蹲浴室門口小聲喊,氤氳霧氣讓玻璃門變得朦朧。
裏面嘩啦啦水響,我懷疑他聽不清。
一想到顧辭洗完澡就會趕我出去,我整個臉鬱悶地貼浴室門上。
吶喊:「顧醫生——」
刷!
浴室門一下開了,巨大的慣性,讓我雙膝跪地請安。
眼前是一雙還帶着水汽的腳裸,我緩緩抬頭。
往上——
往上什麼也看不見。
長浴袍甚至裹到脖子跟,顧辭一臉戒備盯着我。
面色不虞。
「你在幹嘛?」
唔。
我單手撐地,抬起手,仰着腦袋打了招呼。
「嗨,好巧。」
「偷看我洗澡?」顧辭想到什麼,居高臨下瞪了我一眼,咬牙道:「你別白費心思了。」
「好好當你的保姆。」
「不然滾出去。」
我感覺我每天都在滾出去,從這滾出去,從那滾出去。
我想說去你大爺的。
又想說能不能別自作多情!
最後落在顧辭抓着浴巾的手上,命苦地點了點頭。
「……哦。」
我不想走,也不想一個人去酒店待著。
也許是因爲漂亮手,也許是因爲「下個月」快來了。
我……怕。
-12-
怕我炸廚房,煮飯的成了顧辭。
顧辭容忍度也在我絞盡腦汁碰他漂亮手一點點上升。
嗯……從碰一次用一瓶消毒水,到半瓶,再到五泵,一泵,零泵。
怎麼不算上升呢。
「顧醫生不要那麼潔癖嘛。」
「我洗手了。」
我又一次趁他不注意,路過捏捏他小指拇。
順便捏了根切好的黃瓜丟嘴裏。
顧辭徹底沒脾氣了。
甚至到了月底,我抱着枕頭死皮賴臉去爬牀。
顧辭抵不過我臉皮厚,也只是氣得背過身,悶頭睡覺。
我想笑,卻笑不出來。
每次去五院看老媽,心裏都不太踏實。
睡不着。
我翻了個身,側躺着,光影裏能看見顧辭剪影,後脖子那有一小塊光暈。
那是窗簾沒拉緊,外面霓虹燈從縫隙裏灑了進來。
我沒忍住伸手輕輕抓了抓。
「嘶——」
顧辭幾乎是條件反射彈起,抓住我手腕猛地往後一壓。
腕骨變形剎那帶來鑽心般痛。
那眼神我從未見過,很可怕,也很陌生。
「顧辭——」我整個人都僵住,不敢大聲,「是我。」
「陳舊。」
顧辭眼神恢復清明,像是嚇了一跳,猛然卸力往後退開。
我的腕骨也垂下,終於嚎起來,「啊啊啊!疼疼疼!疼!疼疼疼!」
「手!斷了啊!斷了!」
客廳門口突然傳來暴躁拍門聲,接着一個男人扯着嗓門。
「哥們,大晚上不能折騰小聲點!」
「差不多得了啊。」
「勞資明天還上班呢!」
「……」
顧不得誤會,我抓住機會求救:「救命—唔唔唔唔。」
顧辭在黑暗裏一把捂住我嘴,有些無措。
外面腳步聲漸遠,手腕突然被顧辭攥住,往外一抻再咔咔往裏一懟。
我驚悚瞪大眼,面容被疼痛扭曲。
「疼!疼疼 ……誒……」
好像不疼了……
顧辭鬆開我的手,指尖劃過皮膚, 他看我一眼,道:「沒斷。」
-13-
窗簾縫隙裏透過的月光像一道涇渭分明的光帶橫落在牀上。
我藉着光舉着手腕仔細檢查。
顧辭隱匿在黑暗裏,看了我一會,輕聲道:「……對不起。」
我頓了頓,訝異地抬起頭。
第一次發現顧辭瞳孔深邃得可怕,深處透着我看不懂的情緒。
最後只轉開了視線,顧辭起身下牀,出門時,側頭輕聲問:
「明天喫披薩麼。」
披薩!
我眼睛一亮。
顧辭做飯很好喫,各種美食,披薩是我最愛喫的,一般只有求他纔會做。
我剛要點頭,突然想到了什麼。
「算了。」
明天得去五院看老媽。
喫不了。
顧辭身體似乎僵了僵,半晌才道:「好。」
「我去臥室睡。」
「晚安。」
要見老媽的情緒一下裹挾上來,我沒問他怎麼回事。
也沒問他爲什麼去臥室,我躺下蓋住被子。
「晚安。」
-14-
五院和我記憶裏一樣,是他們的世界。
我像異類闖入,格格不入。
「哈哈哈哈世界就要毀滅了,地球就要爆炸。」一個穿着藍槓病服的男人倒掛單槓晃着腦袋,哈哈笑着。
「宙斯會劈開每一對愛人,嘻嘻。」塗着豔麗口紅的一張臉驀地閃現出來。
即使看過多次,還是嚇一跳。
「又被嚇了,沒意思。」女人光着腳背又躲到五院門口,笑嘻嘻等下一個人。
「你的腦袋像皮球!一腳踢到!百貨大樓!」一個小男孩蹦噠着一腳一腳踢着空氣。
……
穿過走廊,護工帶我進了一間房間。
和她們比起來,老媽偶爾清醒着。
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無盡痛苦。
「媽。」
坐在窗邊的女人轉過身,長髮垂至肩落。
今天她是清醒的。
「來了。」
我找了個開場白,「最近好點了嗎?」
老媽沒回答,笑了笑,招手:「過來,乖寶。」
這個稱呼好久沒聽見了,好像一下就拉我重回到了小時候。
像夢幻一樣飄渺的午後。
那時老媽還沒完全瘋,高興時候會抱着我喊「乖寶。」
我笑了笑,走了過去,蹲在老媽面前。
啪!
一個響亮而又冰冷的巴掌,又將這場虛幻的夢親自打碎。
我偏開頭,舔舔脣角血跡。
扯了扯嘴角。
我看着老媽優雅淡笑轉爲猙獰。
「你怎麼好意思活着?」
「你爸不愛我們,只愛那個女人!」
「你該和我一起死掉纔對。」
「你以爲你像條狗一樣待着那,你爸就會愛你?」
「陳舊。」老媽俯身貼着我臉頰,她神經質笑着,「你是不是缺愛會死。」
「那你遲早會和我一樣。」
「變成一個瘋子。」
「因爲沒人愛你!」
「就像……」老媽突然安靜了,開始流淚,「我一樣。」
她抓着我頭髮抵上窗戶,和我一起沉默看着窗外。
踢球的小孩,倒掛的男人,踮着腳尖嚇人的女人……
像一場喧囂的表演劇。
「你看。」
「終有一天,你會和他們一樣。」
「成爲瘋子。」
「他們纔是你的同類。」
……
不,他們不是。
我,也不會成爲瘋子。
「媽,以後我可能不來了。」我平靜地拿開老媽的手。
老媽愣了愣,接着尖叫起來。
……
-15-
我以爲我待陳家是爲了錢,原來是爲了那一丁點父愛?
挺可笑的。
我哈了口氣,直到充滿酒精的白霧飄散在夜色裏。
入了冬的街上有點冷。
商店門口小男孩抱着爸爸褲腿,耍賴要櫥窗裏的小賽車。
爸爸笑着哄他 :「好好好,買了就回家……」
回家?
我該回哪?
老爸好像徹底忘了我,或者從未記起過。
我收回視線漫無目的走,拎着酒瓶又悶了一口。
嘖,突然想喫顧辭做的披薩了。
-16-
顧辭家是密碼鎖,我眯着眼睛點開。
叮——
解鎖成功。
黑暗裏撲鼻而來一股酒氣,我納悶晃了晃手裏快空了的酒瓶子。
唔,味道怎麼跑出來了……
我摩挲着找開關,黑暗裏晃過一個高大的影子,接着肩膀被一按往後一推,抵在門上。
這一推晃得我腦袋暈,皺眉哼了哼。
「誰啊……」下巴猛地被扣起,我聞到了指尖熟悉的橙子味消毒水。
我一愣, 張嘴:「顧——」
帶着酒氣的吻鋪天蓋地而來,剩下的詞被熱烈的氣息淹沒。
——辭。
顧辭。
他這是喝了多少啊。
不知何時,顧辭攬着我踢開了臥室門, 聲音很啞。
「你回來幹嘛……」
「不是走了麼。」
「披薩都冷了……」
纏綿時,顧辭又兇狠地咬着我耳尖。
「你覺得我漂亮嗎?」
「小少爺。」
漂亮。
我失神地想。
從第一次見面, 我就覺得顧辭漂亮, 手漂亮, 臉漂亮, 哪哪都漂亮。
顧辭嗤笑,「他也這麼覺得。」
「誰?」我喘息着。
「我的養父。」
我擰起眉。
「他也覺得我漂亮, 我十七歲時,趁我睡覺摸我, 好幾次……」顧辭的手向下遊走。
我瞪大眼,啞然。
強迫症似反覆洗手, 厭惡皮膚接觸, 幾乎條件反射的應激暴起……
原來如此。
「小少爺。」
顧辭手挑開我下衣襬,
「你不也是看我漂亮,想玩我?」
不, 我搖頭, 想說我只想玩手。
顧辭漂亮的手探了進去,我一下失聲。
「可惜了。」他很輕地嘆了口氣,「他被我揍得很慘。」
「而你。」他輕笑, 舔了舔脣, 附耳低語:「會被……很慘。」
……
我回來喫披薩的,卻被當披薩喫了。
我帶着哭音,
「我餓了……顧辭。」
「乖, 我還沒飽。」
……
意識徹底消散前, 顧辭輕喃。
「你知道麼……」
「你每次碰到我, 不是噁心, 而是戰慄……」
「真讓人興奮啊, 小少爺……」
ṱü₂最後又聽見他輕聲說。
「回來, 就不許走了。」
「誰讓你招惹我……」
-17-
喫上披薩是在翌日清晨。
我穿着大了一號的棉質睡衣,倚着廚房門眯眼看他,窗外微風偶爾吹進來,很愜意。
顧辭將披薩的時蔬配菜洗乾淨, 一手按着, 一手切丁,指節上還掛着水珠。
他又變成一貫冷靜自持的顧醫生。
「陳舊。」他突然輕聲喊。
「嗯?」
顧辭停下手上動作, 偏過頭看我。
準確來說,是看我上次被他扯脫臼的左手腕。
「我那樣。」
「你不害怕嗎?」
他一字一頓, 聲音卻又很輕,
「我有病。」
強迫症,應激,或許更嚴重……
我揣在兜裏的手抖了一下。
不是害怕, 只是想起那個十七歲少年。
心疼。
我笑了笑, 彎起眼。
「所以呢。」
「你又要讓我滾嗎?」
顧辭盯着我。
「不。」
他說得很艱難。
「我求、求、你別走。」
「我會好的。」
「你別…走。」
叮——
烤箱叮了一聲,廚房登時飄着淡淡奶香,披薩胚烤好了。
我歪歪頭:「我餓了, 顧辭」
「以後不要做這麼慢了。」
以後。
這個詞有時是答案,有時是告白。
有你的以後。
顧辭笑起來。
「好。」
我們都不懂說愛,可眼神交匯的每一秒都在說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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