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以爲是初見的苗族少年下了蠱,我愛上了他,我快被他弄死了。
-1-
我是在山間迷路時遇見期木的,他身上掛滿繁複的苗飾,長髮中掩着幾條細辮,眉毛纖長,眼瞳幽深。
隔着一段距離,我與他對視上了。
他漂亮的面孔上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我驚豔於他的外貌,又被他寒霜般的臉色嚇了一跳。
好不容易在這深山裏遇見人,我鼓起勇氣向他問路:「你好!我迷路了!請問哪邊可以出去?!」
少年從大石頭上跳下來,他身上掛了那麼多銀飾,但是在這麼大的動作下卻沒有發出聲響。
他靠近我,偏了偏頭,好似在打量我。
少年看着年紀不大,個頭卻比我高,我尷尬地後撤一步,試圖遠離那種莫名其妙的壓迫感。
我擔心他聽不懂我的話,連比帶畫地又說了一遍。
他這才張了口,緩慢地、有些僵硬地重複我的話:「出去?」
眼見有戲,我忙不迭點頭。
早上導遊再三叮囑我們就在苗寨裏附近逛就行,不要亂跑,可我好不容易從鋼筋水泥的大城市裏出來透氣,一時沉迷於綠油油的山水無法自拔。
等我想回去的時候,發現找不到路了。
在我迷失長達七個小時後,才終於遇見了面前的少年。
少年抬起手給我指了個方向:「有人,那邊。」
我注意到少年的手生得很好看,指節明顯、修長,布有一些繭子。
他的手腕上還戴着紅繩串的木珠子。
我這個究極手控已經在腦海中尖叫了。
好喜歡!
好想畫下來!
抓牀單一定很好看!
-2-
因爲一雙好看的手,我對少年的好感噌噌噌上升,再加上他還好心地指引我方向,我從心底已經把少年當成了好人。
事實上,他確實是個好人。
我怕再次迷路,央求了少年半天,讓他帶我過去找人。他沉默了好久,幽深的眼珠一直盯着我,讓我有種被野獸看上的感覺,頭皮略略發麻。
好在,他最終同意帶我過去。
路上,有隻小蟲飛到了少年的肩上,我嚇了一跳,連忙要幫少年拍走那蟲子,一伸手,手腕就被少年扣住了。
他一字一頓,極其認真地說:「不,要,傷害。」
我悻悻地抽回自己的手,我皮膚白,容易留痕,少年看見我手腕上明顯的紅痕時愣了一下。
我連忙拉下袖子擋住,安慰他:「沒事,你沒使多大勁。」
林子裏沒有路,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各種草和石子中,我走得心驚膽戰,生怕碰到某種無腿的長條形動物。
爲了分散恐懼,我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少年說話。
「你叫什麼名字?」
「你是住在這附近嗎?」
「你有對象嗎?」
少年不回我,我自顧自地介紹起自己來:「我叫沈燃,來度假的,你們這兒待着真舒服啊。」
完全就是我個人的尬侃。
少年走在我前面,寬肩窄腰,長髮垂到後腰,偶爾會回頭看我是否跟上。
他每次回頭看我,我都有種莫名的安全感。
-3-
遠遠地,我聽見了人聲,似乎是在喊我的名字。
我高興得幾乎跳起來,舉起手馬上要大聲回應,突然一隻手掌捂住了我的嘴。
與此同時,我感到手腕上一陣微痛,好像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
我震驚得忘了推開他,他捂着我的嘴,低頭湊近我,神情專注平和。
「再,見。」
說了這句話後,少年轉身離去,不知道他是怎麼走的,發中的小辮子在空中飛起又落下,步伐輕巧且快速,沒一會兒就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他一走,我竟然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沈燃!是你嗎?!」
那邊的聲音越來越近,我連忙收回思緒,大聲回應:「是我!我在這兒!」
看到導遊熟悉的身影時,我心裏懸着的石頭總算落了地,整個人突然放鬆下來。
導遊和幾個路上認識的朋友已經走到了我跟前。
「沈燃!你怎麼回事啊?!都說了不要亂跑!這林子裏有多危險你知道嗎?
「……你怎麼了?怎麼一聲不吭?臉色好差,生病了嗎?」
沒聽到後面的話,我眼前天旋地轉,整個人往前一栽,就這麼暈了過去。
-4-
我再醒來已經是一天後了。
腦袋像是被石頭砸過似的疼。
「……所以你們是在哪兒找到的我?」
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坐在牀邊爲我削着蘋果,他說:「就在東邊那片林子裏。我們發現你的時候,你跟傻了似的,一句話不說,王哥一碰你,你就暈過去了。」
我覺得奇怪:「……我不是在北邊走丟的嗎?」
「你還好意思說!等會兒自己去跟王哥解釋吧,這種到處是林子的地方也敢亂跑,嫌命大不是?」
我被罵得不好意思起來,後知後覺自己怎麼膽子那麼大,一個人就敢往林子裏鑽。
下午,我去找王哥道歉,被他逮着罵了一頓。
我喏喏地聽着訓,不敢回話。
臨走前,我跟王哥說了我明明是在北邊走丟的,卻在東邊被他們發現這一怪事。
聽着跟鬼故事似的。
王哥的表情也像聽鬼故事似的。
末了,他用一種諱莫如深的眼神上下打量我,表情怪異十分。
「大概,路過的好心神仙順手救了你吧。」
-5-
我的假期有十天,我打算把十天全投入清新的大自然,所以第二天我完全好了以後,再次開始在苗寨裏亂逛。
這座苗寨還挺古樸,儘管有些地方商業化了,但整體上還是古色古香的,遠遠地,還能看見一些藏在林子裏的吊腳樓。
因爲地理位置較偏,又是淡季,所以遊客不多。
偶爾有些穿着苗族服飾的女孩路過我,會湊在一起笑起來。
還有大膽的女孩,上來問我有沒有婚配。
我被問得有些尷尬,不知道該怎麼回,難道要我告訴人家姑娘我不喜歡女人?那樣會嚇到人家姑娘吧。
我只能委婉又委婉地拒絕。
-6-
在第五天的時候,我又遇到了一個苗族少年,他生得很英氣,笑起來燦爛得跟小太陽似的。
他見我一個人坐在河邊發呆,主動來找我。
「你是一個人來玩的嗎?」少年的普通話帶着點口音,好在他嗓音清脆,不至於聽起來彆扭。
我看他一眼,扯了個謊:「不是。」
他哈哈笑起來:「那你的朋友們怎麼不陪着你,讓你一個人在這兒?」
我覺得他這句話說得奇怪,一時就沒回他。
他也不在意,自顧自坐在我旁邊,哼起奇怪的歌謠來。
少年話多,不一會兒就跟我再次侃起來,什麼都侃,侃山侃水侃他們苗族,我聽得津津有味。
「外面的人都說我們會下蠱,你猜我會不會?」少年忽然說道。
我以爲他在跟我開玩笑,便也笑起來,順着他的話說:「我猜你會吧。」
少年聞言笑容更深了,他雙臂撐在地上,側過頭來湊近我的耳朵,低聲緩緩道:「猜對了,我確實會哦,你再猜猜我有沒有給你下蠱?」
我後背猛地躥起一層冷汗,想起了外面那些有關苗蠱的各種稀奇古怪的故事。
「沒,沒有吧。」
少年帶笑的眸子裏一片玩味,他靜靜地端詳我片刻,不像看人,像是在看什麼獵物或者弱小的蟲子。
我被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少年扯起大大的笑容:「哈哈哈,你真有趣,被嚇到的樣子好像野兔。」
我低聲呵呵笑了兩聲,他那句話真的嚇到我了,我想走了。
我剛開始動作,少年忽然抓起我的左手腕來,捏了一下又一下,一條條淺淺的紅痕很快浮現,他有些驚異又新奇地看着。
末了,他忽然詭異地笑了一下。
「我是想給你下蠱來着。」
我心裏一驚。
「可惜已經有人搶先給你下啦。」
-7-
因爲少年的話,夜晚我翻來覆去地睡不着,總感覺自己身體裏好像真有什麼似的。
我還特意起牀檢查了全身,沒什麼異常。
那少年大概是在嚇唬我,我這麼安慰着自己,到了後半夜才總算睡着。
第二天,我就把少年說的話拋之腦後。
我和幾個遊客結伴去看山上的一個據說很古老的祭拜臺。
走了近三個小時,我們纔到達山頂,也看到了那個所謂的祭拜臺——由一些荒涼的石臺和石階組成,石縫中壓着褪色的布條。
我發現那石臺對着的方向正好是我迷路的北邊山林。
我心中頓時湧上一股奇妙的感覺。
由於是大平地,大家隨便找了個位置就原地坐下了,圍成了個鬆散的大圈。
有個人在科普苗族人複雜的信仰,我聽得出神,他說,這種祭拜臺一般都是用來拜求來年風調雨順的,看方向,拜的就是對面那座山。
這裏山連山,林連林,風吹林濤,我閉上眼感受着來自大自然的洗滌,心神一陣輕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自己快睡着了,周圍的說話聲漸漸消失。
再睜開眼睛,我發現周圍的人竟然都不動了,一個靠着一個,安詳地倒在地上。
我頓時被嚇醒了,心如鼓擂。
這時候,一個少年出現在我面前。
深藍色的苗服,腰上掛着一圈銀飾,長到腰際的黑髮中間夾雜着幾條明顯的辮子,眉目如畫,漂亮得不像凡人。
「沈燃……這裏不安全。」
少年專注地看着我說。
我下意識後退幾步,後背抵在石臺的側邊,警惕地看着他。
少年微微蹙起眉:「不會傷害你。」
我指着地上昏睡的其他人,強硬地質問:「他們這樣是你弄的?」
少年的臉上滿是漠然與冷意:「只是讓他們,睡一覺。」
我稍微放了點心,勉強讓語氣平和些:「你想做什麼?」
「沒什麼,」少年說,「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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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少年說是「路過」,卻一步一步靠近我,我緊張地死死摳着身後的石臺,如果他再靠近,我就一拳打過去。
好在離我還有一步的時候,他停下了。
「你的手,我看看。」少年道。
我不明所以,將信將疑地伸出左手給他看,他的手指覆上來,我注意到,少年的手好看得就像藝術品。
他的手指冰涼,在我的手腕上點了幾下,那絲絲涼意彷彿順着經脈鑽進我的大腦裏,我怔怔地站了好一會兒,腦子裏彷彿被水洗過似的清醒。
「沒事了。」少年說。
我直直地看着他,忽然問他:「我們是不是見過?」
他脣角忽然勾出一抹堪稱溫柔的笑,我幾乎要迷在那笑容裏,被他勾得心跳加速。
少年看着我的眼睛,認真道:「我叫,期木。」
遠處的山林傳來轟隆隆的雷聲,不知什麼時候,目光所及的天空竟然佈滿了烏雲,黑壓壓一大片。
四周的光線逐漸變暗,少年的面孔模糊在風中。
我隱約聽見他說:「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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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木?誰啊?咱們團裏有這人嗎?」還是那個大漢,我管他叫李哥。
我將胡亂寫的紙張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裏:「沒,就是夢見的。」
「喲,男的女的?該不是春夢吧?」
李哥揶揄地問道。
被他一問,夢中那些纏綿、相扣的手、性感的低喘,一剎那全湧現在腦海中。我慢慢紅了臉,連忙咳一聲,說道:「都不是,就是一隻鳥。」
李哥嘿嘿笑起來:「一隻鳥你臉紅什麼?」
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連忙岔開話題問他今天喫什麼好喫的。
下午我帶着素描本到街邊畫畫,畫那條狹窄的青石板巷。它並不是直通的,離我十米左右的地方有個拐口,再加上兩側高高的牆壁和黑色瓦檐,給人一種無限幽深的感覺。
畫到一半時,石板巷拐口忽然走出個人來,一個長髮的苗族少年。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疾不徐地走到我面前。
「你好。」
我聽見他清冷的嗓音。
垂目看見他手腕上的紅繩木珠。
「……你這,在哪買的?」我很蠢地問了一句,心跳快到沒意識到自己問出了這麼蠢的問題。
少年回道:「買不到。可以給你。」
眼見他真的要把手串擼下來給我,我連忙按住他的手,觸感微涼。
他目光微動,沒推開我。
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帶少年去喫了晚飯,他喫東西也很好看,細嚼慢嚥地,嘴脣動的幅度很小,彷彿要照顧到進嘴的每一粒米。
「那個,我叫沈燃,你叫什麼?」我難得主動出擊搭訕一個人,還是個看起來比我小的,我有點不好意思,好像那什麼。
老牛喫嫩草。
少年嚥下一口飯才慢吞吞地回道:「期木,你可以叫我期木。」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
我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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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事,難道我能未卜先知?
昨天晚上春夢裏的人變成現實了?
我壓下心中的不可思議,問期木:「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期木向我投過來飽含深意的一眼,幽深的眼眸中似乎翻滾着暗流。
他說:「也許。」
-11-
喫完飯後,我和期木逛街,隨意聊着天。
我喜歡聽他說話,他的聲音就像山間清泉似的,聽着很令人舒服。
可惜他不太愛開口,大部分時候都是我在說。
晚上看了會兒河燈後,我故作鎮靜、不經意地問他:「太晚了你回去不方便吧,要不要到我那兒休息?」
真,老牛喫嫩草。
我一邊鄙夷自己的不要臉,一邊又寬慰自己,你情我願的事,我又沒強迫他。
天色昏暗,吹起的風是涼的,還帶着絲絲水汽。
檐下,我看不清期木臉上的表情,半晌,聽見他低聲回了一句:「好。」
我心中頓時放起煙花來。
-12-
期木並不主動,他身着苗服坐在牀上,靜靜地看着地面。
其實我也很緊張,表面上是老手的我其實只是個理論派,畫是畫過,但從沒實踐過。
我先脫了自己的外套,然後跟個流氓似的將手搭上期木的肩。
他沒拒絕。
期木看着瘦,摸着卻很結實,我幾乎可以想象到他衣服下的肌肉。
「期木,我尊重你的意願。」我認真道。
期木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慢吞吞地摘下了身上的銀飾,單腿跪在牀上,扶着我的肩,鄭重地問我:「確定嗎,沈燃?」
我莫名羞赧起來,不知道丟到哪裏的羞恥心忽然開始攻擊我。
都主動約到牀上了!現在還害羞什麼?!太裝了!
我在心裏怒罵自己。
我咬咬牙,豁出老臉,主動勾上期木的脖子。
「確定。」
他俯身掀起我的衣服下襬,摸上我的腰,我脊背頓時一酥。
「你確定嗎,沈燃?」
我腦子已經塞滿了糨糊和不可言說的東西,聞言,毫不猶豫地點頭。
「確定。」
期木的瞳孔中的顏色越來越暗,彷彿無底洞,幾乎將我整個人吸納進去。對上他的眼睛,我竟然有些發毛,就好像自己被什麼野獸鎖定了似的。
但很快,情慾就蓋過了一切。
期木摸上了我的大腿,曖昧地畫着圈。
「沈燃,你真的確定嗎?」
相同的話,他問了三遍,我以爲他心中也不安着,所以我再次主動貼向他,試圖撫慰他。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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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都有精蟲上腦的時候,我回答那三個問題的時候就是。
期木太年輕了,看上去才二十歲,我以爲是他頭回跟人做那種事,因爲不安才一次次地尋求肯定的答覆。
我只是想安撫他。
我沒想到那三個問題是期木給自己掛的鎖。
更沒想到他冰冷美麗的外表下掩藏着那樣的瘋狂和偏執。
我爲我的好色和愚蠢付出了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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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期木沒做到最後一步,他很有耐心地照顧了我,我爽得頭皮發麻,想幫他的時候,卻被他拒絕了。
他清冷的面龐染上欲色後更誘人了,不過他不讓我動他。
我只能跟個癡漢似的,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月亮掛在樹梢的時候,我累得窩在期木的懷裏,舒服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動。
期木主動牽起我的手,對着窗欞透進來的月光看了半晌。
他爲了制住想碰他的我,抓着我的手腕近半個小時,現在我的手腕就像被勒過似的留着兩條顯眼又曖昧的紅痕。
我覺得我一個大男人身體有這個易留痕的特質怪丟人,就想把手抽回來,不讓期木再看下去。
結果期木跟變戲法似的,眨眼間將一枚素戒套在了我的無名指上。
他說:「送給你。」
我啞然地看着那戒指,心裏泛起波瀾。
「你這是?」
「定情之物。」
四個字砸在我耳朵裏,跟雷鳴似的,我感覺自己再次燥熱起來,像是被羽毛撓了似的。
我又欣喜又慌張,結結巴巴道:「啊,定情信物好像是,是要交換的,可是我沒來得及準、準備。」
耳邊傳來一聲悅耳的輕笑,期木貼着我道:「你送過了。」
我的臉色頓時暴紅,被他撩到了,頭暈腦脹,一時無法判斷他說的「送過了」是什麼含義。
他的手慢慢往下方滑去。
……
我那時被突如其來的驚喜砸傻了,竟然沒想過我和期木才第一次見面,他不僅願意和我滾牀單,還送了我似乎早就準備好的戒指,兩件事加在一起有多詭異。
我完全被期木迷住了,神魂顛倒。
-15-
第二天我和期木一起下樓,遇見爬祭拜臺的兩個夥伴,他倆的目光在我和期木的身上走了個來回,隨即露出「瞭然」的曖昧表情。
「沈老師可以啊。」
我把期木拉到自己身後,咳了一聲,用眼神示意他們注意點。
「他是我朋友,叫期木。」我介紹道。
那倆不靠譜的人,立馬自來熟地跟期木打起招呼。
「你好你好,看你的樣子,你是寨子裏的人吧?」
半晌,我身後才傳來期木緩緩的一聲「嗯」。
我注意到我的兩個夥伴表情似乎有些不對勁起來,夾雜着尷尬、彆扭與一絲絲敬畏。
我意識到什麼,轉過頭就對上了期木三尺寒潭般的眼神和平直的嘴角。
我心中咯噔一跳,這樣面無表情,難怪那兩個人變了臉。
連我也有些被嚇到了。
氣氛漸漸凝固,我連忙打了哈哈,把期木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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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期木,我打電話向公司那邊又多請了幾天的假。
組長罵罵咧咧地給我批了。
沒了後顧之憂,我把注意力徹底轉到期木身上,全心全意陪着他。
他帶着我換了個吊腳樓住,在半山腰,窗戶看出去就是一片綠色海洋,山峯清爽,風景宜人。
唯一的缺點是網不好,信號時有時無的。
不過有期木在身邊,我也不在乎有沒有網。
樓裏有很多盆栽,都是一些我不認識的植物,我本來想摸摸,但期木說它們有毒,讓我不要亂動。
除了遊山玩水,我有時候就畫那些植物,當然,更多的時候是畫期木。
我是遊戲畫師,沒忍住以期木爲原型畫了很多張設計圖,我想着回去之後乾脆把期木設計成遊戲角色好了。
期木那麼好看,肯定很多玩家喜歡。
想想,我還有點小驕傲。
這麼好看的期木,竟然和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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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認識了半輩子,仍然像陌生人,有的人認識不到一個月,卻彷彿認識了數十年。
我和期木就屬於後者。
我原本只是享受期木的皮相,可和他待了幾天後,我發現他簡直就是我理想中的完美戀人。
他會在我畫畫的時候陪着我,有時候還會在一旁用葉子吹曲子給我聽。
我跟他說我的畫、我的夢想、我的喜好,他一直都安靜地聽着,偶爾發表一些想法,從不嫌我話多。
偶爾我把自己說得捧腹大笑,他也會微微揚起脣,眉眼柔軟成春水。
期木不常出門,他喜歡靜靜地坐或站在窗邊眺望遠方。他不言不語地坐着時,身上就有種縹緲的神性,彷彿要和那些山,那些水融爲一體。
偶爾有幾隻花紋十分漂亮的蟲子飛到期木的手上,他一點也不怕,反而很溫柔地摸摸那幾只蟲子,任由那些蟲子在他的手上歇息。
那些蟲子偶爾會用觸角或者身體去貼貼蹭蹭期木的手掌心,我還看見一隻紅黑相間的帶着翅膀的小蟲在期木的手背上打滾。
撒嬌似的。
期木也任由它們撒嬌,寵得很。
對蟲子比對人好多了,我心裏感嘆道。
不由得可憐那兩個被期木嚇到的倒黴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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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期木逗蟲的時候就好像畫裏的人忽然活過來似的,整個人多了很多玄而又玄的生機。
期木說:「萬物有靈,靈與靈之間存在着凡人看不見的線,即使跨越時空,遠隔千里,那線也不會消失。」
我聽着跟玄幻小說似的,不由得笑起來,逗他道:「按這麼說,我和你之間的線豈不是密密麻麻?」
聞言,期木竟然罕見地紅了耳朵:「嗯。」
我跟發現了新大陸似的,眼睛都亮了:「期木你害羞了,你竟然害羞了?」
期木欺身壓住我,捂着我的嘴不讓我再嚷嚷,雖然動作強勢,耳朵卻更紅了。
「你別說了。」期木小聲地請求道。
我被他這副受欺負的小媳婦似的樣子惹得開心不已,笑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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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期木軟得像棉花糖的脣,喜歡他骨節分明的手,喜歡他的身體,喜歡他動情時紅透的眼尾。
只要在他身邊,我就有無限的滿足感與安全感。
天使。
期木就是我的天使。
-20-
我和期木度過了非常甜蜜的一段時間。
我們拉手,摟摟抱抱,偶爾也親親,但沒有更進一步。
我們只滾過一次牀單,就是認識那天。
我是個輕欲的人,自己玩的次數都少得可憐,期木就更不用說了,都不需要教化,剃個光頭就能馬上去寺廟出家。
這麼一看,我認識期木那天就跟中了邪似的,慾望前所未有地高漲。
不過,要說我對期木沒慾望是完全不可能的,我不止一次想剝他的衣服,想把他按在牀上,但都被他阻止了。
他總是對我說:「阿燃,再等等。」
我不明白他的「再等等」是什麼意思,他也不解釋。
但他每次這麼說的時候,都會安撫性地摸着我的腦袋吻我。
他身上有種魔力,只要摸摸我,或者親親我,我體內的躁動就會平復下去,被一種奇妙的滿足感所取代。
就好像,只要和他待在一起,就夠了。
-21-
期木遙遙地看着遠方的山,我撲到他背上問他看什麼。
期木有時候會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比如這個時候,他說:「那邊的山,不太舒服。」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是我曾經走丟的那座。
我心中詫異,隱隱覺得詭異。
「你能感覺到大山不舒服?」我問期木。
期木淡淡道:「嗯。」
我一直都不太相信這種怪力亂神的事,不然也不會一個人就敢跑來苗寨玩。
我不相信,但我也不會試圖干擾期木的信仰,都是成年人了,他有他的自由。
-22-
「兩個月,兩個月後我就來找你。」
我信誓旦旦地向期木保證道。
期木沒說好不好,黑沉的眼睛中不露任何情緒。
他沒攔着我走,還一直把我送到苗寨門口。
我本來還有點擔心要是期木纏着我,我該怎麼哄他,見狀,我不但不擔心了,反而還略略心疼起來。
我在心裏罵自己渣男。
並且決定兩個月後一定要回來找期木。
-23-
期木站在古樸的苗寨牌匾下,靛青色的苗服,長辮,耳邊的銀飾,好似山間神祕的神靈,他和他身後的苗寨都被霧氣罩着。
朦朦朧朧,似真似幻,彷彿隨時會消失。
我咬牙,頭也不回地離去,在下坡拐彎的地方,總算聽見期木叫我的名字。
「沈燃。」
我內心暗喜,想着期木果然捨不得我。
表面上裝作不解地回頭看他。
期木露出個清淺溫和的笑,那瞬間萬物黯然失色。
「兩個月,再,見。」
-24-
回城市的路上遇上大暴雨,發生了泥石流,那滾滾泥沙離我們的客車只有十幾米的距離,我們前面那輛車倒黴地被埋了。
車上的人都心有餘悸,紛紛感慨自己的運氣好。
擔心泥石流再暴發,司機連忙把車倒着往回開,直到開到很高的地勢點,他才停下。
我在車窗邊,透過朦朧的雨霧往外眺望,泥石流的範圍很大,我們真的是運氣好,躲過一劫。
我在心裏默默鬆口氣。
一直以來,我的運氣都一直在好和不好之間蹦迪。
偶爾我會遇見一些重大事故,還離我很近,但我每次都能巧妙地避過傷害。
比如這次泥石流,又比如上次山裏迷路。
薛定諤的運氣。
-25-
兩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只是因爲思念,頭一次戀愛,我頗有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
連夜完成該做的工作後,我懷着急切的心情啓程回苗寨。
飛機、高鐵、客車,好幾個小時的路程折騰下來,我到達苗寨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令我十分驚喜的是,期木竟然在苗寨門口等我。
他還是站在一個月前送我走的那個位置,手微微抬着,上面趴着一隻顏色鮮豔的小蟲。
山裏光線昏暗,我看不清期木的神色,但能感受得到他身上愉快的氣息。
我小跑過去和他擁抱,心中是暖暖的感動:「等久了吧?抱歉。」
期木回抱我,力氣有些大:「你回來了。」
晚上我想和期木溫存,但我趕車太累,很快就困得睜不開眼睛,他將我摟在懷裏,一下又一下地撫着我的背。
「睡吧,阿燃。」
我在他的懷中緩緩閉上了眼睛。
-26-
第二天期木出去了,直到傍晚纔回來。他一回來就擺弄他的植物,這回我看清楚了,他把一些蟲子放到那些植物的葉子上或者泥土中,表情肅穆。
我直覺有什麼事情發生,心裏有些害怕,一時沒敢靠近。
「發生什麼了嗎?」我問。
期木微微仰起頭來看我,眼尾泛着淡淡的紅,臉色也不如早上那般好。他眼中的情緒複雜,我只能看出一點不明顯的疲憊和難過。
我頓時心疼起來,這樣的期木簡直脆弱感拉滿。
我也不害怕了,蹲到他身邊輕輕摟住他:「沒事的,我在呢。」
期木垂下眼眸,手指碰着一隻小蟲。
我這時才意識到不對勁,這些蟲子沒像之前那樣爬來爬去,即使期木溫柔地摸着它們,它們也不再撒嬌似的動觸角。
我愕然道:「它們……」
期木道:「死了。」
他抬起頭看向灰濛濛的天,語氣輕緩得像山間的風:「怪我。」
-27-
這回我和期木只待了四天,公司忽然接了大單子,人手不夠,我只能趕緊回去。
我有些捨不得期木,不想和他分開。
我跟他說了這件事後,他沉默片刻,對我說:「阿燃,路途太遠,少來吧。」
我啞然,一時不知道該回什麼,他這是在……趕我走?
我滿腔的不捨就換來這個?
才兩個月,期木就不喜歡我了?
我越想越委屈,便問他:「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期木深深地看着我:「你會很累。」
原來是怕我來回奔波累嗎?
我被安撫到了,緩和語氣道:「沒關係,我想來見你。」
期木半天不說話,我頓時又有些沒底。
我真的擔心期木不喜歡我了,苗寨總會有不同的遊客來,他遲早會遇見比我好一百倍、一萬倍的人。
「我喜歡你,我想多和你待在一起。」我有些急切地表白。
「我們一直在一起。」期木說。
-28-
我回去了,隔了兩個月又悄悄來一次。
山裏信號不好,有的地方甚至沒網,期木的吊腳樓網就特別差,他要和我打電話得到苗寨裏。
期木跟我說過,他並不住在用來招待客人的地方。
他的家在更深的山裏。
-29-
轉眼,好幾個月過去了。
我和期木在一起,源於皮相,又沉迷於他的整個人。
我真的喜歡他。
期木怎麼樣都可以,我願意寬容他有時話少,有時不解風情,我也願意寬容他不和我去城市,固執地留在深山裏。
我是願意做多付出且主動的那個的,我甚至在考慮要不要在苗寨裏買套房子。
我願意爲期木做很多很多的事,唯一的條件就是他不能騙我。
我被離婚的父母騙過,那兩個人一人一套說辭,都說愛我,可最後都拋棄了我。
我最討厭別人騙我。
最討厭。
我跟期木明確地表達過兩次。
「我最討厭有人騙我了,期木你最好不要騙我。」
期木總是以吻作答。
我以爲那就是他肯定的回應。
-30-
今年的雪化得早,等春季到的時候,空氣並不如往年溼潤,像是低檔的吹風機,同組的幾個女孩子買了同款潤膚水。
我聽她們說效果很好,就湊過去打聽了一下,她們一臉「果然如此」地看着我。
我覺得奇怪:「怎麼這個眼神?」
一個女孩說:「直男可不會在乎自己的皮膚缺不缺水。」
啊?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道:「那可不一定。」
她們可不聽,也不知道自己腦補了什麼,開始興奮地和我打聽起來。
「沈燃同志,有沒有男朋友?」
「……有的。」
一個女孩興奮地叫起來,說她會看面相,免費給我把把關。
我手機裏期木的照片不多,唯一一張露臉的還是偷拍的。那時是冬天,山裏不下雪,他穿得比平時多一些,但也沒多到哪兒去,脖子和手腕上都戴着銀飾。
照片裏,他靜靜地立在窗戶旁,眼眸裏沒有一絲情緒,襯着那張漂亮的臉,就像雪山上的蓮花,美,冷。
清冷得令人生不起褻瀆之意。
女孩們驚歎,直誇帥爆了,還說沈燃你小子上輩子肯定拯救了地球。
我失笑,可能上輩子真的拯救過吧。
但也有人幫我說話,說我們沈老師也是文質彬彬、一表人才、人見人愛、溫柔可親。
簡直就是閉着眼睛在誇。
那個說自己會看面相的女孩一臉沉重地跟我說:「你對象可不好對付啊,是個很固執的人,你要小心點。」
我沒放在心上。
我很喜歡期木,自然不介意他對我固執。
那個女孩還說:「沈燃老師,你運氣似乎不太好。」
我心想,還真挺準的。
-31-
父母離婚後,我寄住在了大姨家。
他們有自己的兒子,對我說不上好,但也壞不到哪兒去,就保證我有口飯喫,能長大就行。
表弟剛開始煩我這個喫白飯的,後來漸漸地也就習慣了。他比我還小些,正在上大二,有時候沒錢了還會找我,一口一個哥,叫得可順口了。
我獨立得早,大學後就沒要過他們一分錢,畢業後進了家遊戲公司,負責設計角色形象,工資除了日常花銷外還能有不少的盈餘,所以每個月我都會打點錢給他們。
偶爾放假我也會回去看看,就當盡孝心。
即使關係淺淡,我談了個對象的事也得找時間告訴他們。
我找時間去大姨家喫了頓飯,表弟和大姨父也在。表弟從小就是跳脫的性格,話很多,我一進門,他就拉着我跟我吐槽他的學校,說教室太遠、食堂難喫、室友 SB。
我聽着也忍不住笑,全世界的大學生都會吐槽自己的學校。
表弟說:「不上不知道,一上嚇一跳,虧你以前還說過這個學校好。」
我不記得自己誇過他的學校,可能是順口誇的。
表弟還跟我吐槽他的室友:「媽呀,你是沒看見,一個大男人留長頭髮,又不愛洗,整天油膩膩的,噁心死了。說起來,以前來過我們家的那個誰也是長頭髮,欸,你還記得嗎?那個時候他還老看你來着……」
「小志!」大姨嚴厲的警告聲從廚房傳來。
表弟霎時噤聲。
他的表情很奇怪,想說又不敢說,一眼又一眼地偷瞥我。
我不記得他說的長頭髮。
表弟這個人老是一驚一乍的,思維很跳躍,我對他的話一般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從來都不當回事。
不過他說長頭髮讓我想到了期木,期木的頭髮又黑又柔順,不知道怎麼保養的,感覺能直接拉去拍洗頭膏廣告。
這麼一聯想,我腦海裏就出現期木穿着休閒衣一臉冰冷拍廣告的樣子,我還沒見過他穿苗服以外的衣服,下回給他買一件,讓他試試。
「想到誰了,女朋友啊?笑得這麼甜。」表弟忽然插話道。
大姨和大姨父也感興趣地看過來:「喲,小燃談女朋友了?」
我輕咳一聲,還是想笑:「不是女朋友。」
我思考了一下,還是先不告訴他們我和期木談戀愛了。
我不僅和男的談,那男的還是個少數民族,這多多少少不太常規。
我先拐着彎暗示他們:「我喜歡的人是個少數民族。」
大姨父蹙起眉頭:「少數民族可不太好啊。」
表弟又叫了起來:「少數民族??該不是苗族吧?當年……」
「小志!再亂說話就抽你了啊!」
表弟的話再次被大姨截斷。
一次是巧合,兩次就是故意了。
他們瞞了我什麼?
對上我疑惑的目光,大姨打哈哈道:「沒啥大事,別多想,就是當年你大姨父去過一趟苗寨,回來就過敏了。」
我心道,我怎麼不記得這回事。
大姨一副不願意多說的樣子,我也只能嚥下疑惑。
結果還沒等我弄明白大姨父過敏的事,期木那邊就出事了。
-32-
我刷新聞的時候,發現有個地區發生了山林大火,很可能燒到了附近的村寨,我心裏猛地一跳,連忙去查地址。
是期木他們那兒。
我連假也沒來得及請,連忙訂了最近的機票,當天就飛了過去。由於去得太晚,根本沒有客車跑山裏,我只能花大價錢租了輛麪包車自己開過去。
我坐車的時候只覺得有的地方險峻好看。
自己開車才驚覺,竟然有這麼多斷崖,彷彿是巨人拿着大刀對着山脈一刀一刀砍出來的。車道旁邊只有一個個石墩圍欄,往下就是幾丈、幾十丈的山谷。
我心裏又緊張又急切,額上一陣一陣地出汗,可我不敢開太快,夜晚的山谷看着就是不見底的深淵。
我開得心驚膽戰。
我按開車窗讓涼風進來。
風中夾着溼潤,我後知後覺,好像要下雨了。
-33-
我開到苗寨的時候,天已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了。
我扶着車門下車,這個時候才感覺自己手和腿都在微微發軟。
四周太黑了,我按了半天手機,結果手機顯示電量不足,當着我的面響起關機音。
我氣得差點直接摔了它。
氣過了,我對着車燈範圍外的一片黑暗,只感到茫然和害怕。
太傻了我。
其實我完全可以在縣城裏休息一個晚上再過來的。
山林大火,又不是沒發生過。
期木不是傻子,看見火他會跑的。
而且,好像,也沒燒到這裏。
不對,火會燒到期木山裏的家嗎?
我站在車門旁,腦中紛亂。
好在車裏能充電,等手機充了會兒電,估摸着夠我用了,我就拿着手機進了寨子。
寨子裏沒光,甚至連聲音也沒有,死氣沉沉的。
我甚至產生了一種這裏也許就沒有人存在過的荒謬聯想。
我越想越害怕,後背起了一層薄薄的冷汗,腳下的動作不自覺輕了很多。
大概是之前下過雨,有些石板踩上去很滑,我在摔第三次的時候忽然被一個人從後面抱住。
我嚇得慘叫一聲,像一條被捕的魚似的奮力撲騰起來。
一道低沉的、放緩的嗓音貼着我的耳朵響起:「阿燃。」
-34-
期木牽着我的手,帶我去了之前我爬過的那個祭拜臺。
令我喫驚的是,幾乎所有的寨民都在那兒,烏壓壓的一片。他們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我,給我嚇得差點又摔一跤。
黑暗中,沒有人點燈,我的手機光線就很明顯,爲了不顯得那麼像個異類,我連忙把手機按滅。
我緊緊地挨着期木,試圖從他身上汲取安全感。
「……這是在做什麼?」我低聲問。
逐漸適應黑暗後,我漸漸能看清期木的輪廓了。
他沒回答我,只是眺望着遠方,我順着他的視線看Ŧű̂₅過去,看見了新聞裏的山火。
火焰在黑沉沉的山間燃燒得熱烈又耀眼,張揚着要吞噬一切,明明那麼兇,遠遠看去,卻只是一團又一團小小的星火。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覺得空氣中似乎有焚燒的味道傳來。
到了某一個時間節點,所有的寨民忽然集體默唸起來。我聽不懂苗語,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只覺得有一股奇妙的、說不上來的感覺在心裏緩緩流淌開。
我有些難過。
-35-
下山時是期木揹我下去的,他的背寬闊,我趴得舒服,摟着他的脖子,覺得這一路的奔波也是值了。
寨民們跟我們後面,我想着那麼多人看着,一時也有點不好意思。
「你來做什麼?」期木問,聲音悶悶的。
我貼着他的耳朵告訴他:「我看見新聞裏說你們這兒起火了,我擔心你。」
期木訝然,片刻後,他將我的大腿摟得更緊了些。
我們一路無話,直到吊腳樓裏,他將我放下,順手拉開了燈。
我一下子就這麼暴露在燈光下。
趕路、開車、吹風、摔倒,我身上的衣服沾滿泥水,髮絲凌亂,褲腳一高一低,要多狼狽有多狼狽。我輕咳一聲,見期木一聲不吭地盯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擦擦臉。
我尷尬地想說什麼,期木忽然兩步邁過來把我緊緊地勒進他的懷裏。
我有些呼吸不上來了。
我試探着推推他:「……我身上很髒。」
期木悶聲道:「不髒。」
他說着,低下頭來咬住了我的脣。
在他閉眼前,我看見了那雙漂亮的眸子裏蘊着水霧。
-36-
……
第一次挺疼的,好在期木很有耐心。
我覺得他不太對勁,有時候看我的目光帶着隱隱的破碎和執拗。
我摸着他的腦袋,一下又一下,試圖安慰他:「沒事的,我在呢。」
他俯下來吻我:「……不要離開我,阿燃。」
我扯着牀單,有一瞬間差點失去意識:「不,不會……離開你。」
「永遠陪着我,阿燃。」
「……好。」
-37-
期木的狀態很奇怪,他早出晚歸,每次回來都帶着倦意。我問他怎麼了,他卻不肯告訴我,我心疼他,只能盡我所能安撫他。
他總是一遍又一遍說:「你要永遠和我在一起。」
可愛的固執。
我總是笑着回他:「當然。」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後半輩子就認定期木了。
-38-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39-
我離開苗寨回去後接到了大姨打來的電話。
我猜想大概是因爲我沒去上班,又沒請假,所以公司那邊聯繫上了大姨。
大姨的聲音聽起來很急切,還有絲絲的恐懼,她讓我過去一趟。我擔心他們那邊出了什麼事,回城後第一時間就趕了過去。
-40-
大姨做了一桌子菜,大姨父和表弟沒在,就我和她喫。
之前都沒注意,大姨的鬢邊竟然生出了白髮,我忽然就有些心酸。不管怎麼說,總是看着我長大的人,從前毛躁,不願意聽他們嘮叨,現在都長這麼大了,起碼該多回來看看。
絮絮叨叨的日常問候過後,大姨忽然問我最近是不是老去哪兒玩。
大概是看到了我的朋友圈。
之前我太想期木了,大半夜就發神經似的曬了條朋友圈,是苗寨那邊的風景照。
我說:「啊,壓力有點大就去山裏玩了幾天。」
大姨期期艾艾地問我:「小燃啊,你去的這個山是哪座山啊?」
我回憶了一下那個地方的名字,如實說:「格凸山。」
「格凸山?!」大姨失態地叫道。
我被她尖銳的嗓音刺得耳膜一疼:「大姨,怎麼了,格凸山有什麼問題嗎?」
長達十多秒的沉默,大姨才繼續說道:「沒,沒怎麼,我就是聽別人說那個地方邪門……」
話題轉得很快,大姨忽然開始跟我誇哪家女孩乖巧好看。
我才二十五,就要準備給我相親了?
大姨給我夾了塊雞肉,殷殷勸道:「小燃你正是該談戀愛的時候,你王阿姨的姑娘跟你一樣是大學畢業,人生得也好看,要是相中了,還能早點結婚,年輕人就要早點結婚……」
結婚都扯上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太早了,大姨。」
「可以先認識認識嘛,覺得不合適再說。」
大姨好說歹說,我最終還是加上了那個女孩的微信。
但也只是加了。
我回去之前,大姨再次跟我提起了格凸山,她讓我不要再去那個地方了。
我問爲什麼,她又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回就是那個山不好、邪門。
-41-
我心裏存着疑問,回去後就聯繫了在外地上大學的表弟,問他知不知道格凸山。
表弟直接給我撥了個電話過來。
他張口第一句就是:「我媽不讓我說。」
不過,他的第二句是:「但我想說。」
表弟打了雞血似的興奮:「我一直等你來問我,最好拿把菜刀什麼的,那樣我就不得不說了,憋着祕密太難受了。」
「我跟你說了,你可不能告訴她啊。」表弟警告道。
我連聲答應了。
表弟繪聲繪色地給我說了一個故事。
大概七八年前,我大姨父生了場怪病,大家剛開始以爲是過敏,就沒放在心上,結果越來越嚴重。
他全身起了密密麻麻的水皰和紅斑,偶爾咳嗽會吐出黃綠色的黏稠液體,四肢還會不受控地抖動。
去了幾家醫院,醫生們都說他身體沒什麼大事,除了身體缺乏營養,硬是查不出其他病因。
走正規路線不行,焦急的大姨就開始請那些「江湖先生」上門來看。
有的說大姨父是撞了邪,有的說他是被髒東西纏上了,神神道道的法事都做了幾場,可還是沒什麼用。
直到一個先生說大姨父是被人下蠱了。
先生讓其他人幫忙回憶大姨父去過什麼奇怪的地方沒有。
大姨想了片刻,忽然記起不久之前大姨父和旅遊團去了一趟山裏。
先生問是什麼山。
大姨翻看着大姨父的手機,找了相關聊天記錄。
「是叫,叫格凸山。」
格凸山,天撫苗寨。
-42-
大姨和那個先生一起去了一趟苗寨,磨了半個月總算帶了據說能解蠱的苗族人回來。
折騰了兩天,蠱解了,大姨父也神奇地不再四肢亂顫。
「你不知道,當時我爸那樣子可嚇人了,跟中了邪似的……」表弟絮絮叨叨。
我打斷他道:「……當時我在場嗎?」
表弟:「你當然在場啦,你和我照顧我爸嘛。哦哦,那個時候因爲我爸,我就很討厭苗族人,還想欺負那個苗族男孩來着,你倒一直護着那個苗族男孩……」
我越聽越迷茫。
我真的沒印象。
大姨父生過病?
蠱?
苗族人?
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壓着心裏的不安,問表弟那個苗族少年長什麼樣。
表弟在那邊「嘶」了一聲,說:「不記得了,就記得是長頭髮,那個時候我還拽他頭髮,你抽了我一巴掌,你連這個都忘了?」
長頭髮……
-43-
因爲表弟的話,我晚上做起了噩夢,夢裏是小小的庭院,尚且年幼的表弟偷偷摸摸靠近一個「女孩」,然後猛地扯了一把她的頭髮,隨即哈哈大笑。
「女孩」喫疼回頭,臉上一片虛化,刺骨的寒意漸漸彌散開來。
我氣得上前抽了表弟一巴掌,警告他不要欺負人。
表弟抄起身邊的水盆,將水潑向我們。
我更氣了,上前和他推搡起來,他的力氣很大,猛地一推我,我整個人就往後摔去。
本來該是摔到地上,但我回頭一看,背後竟然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強烈的失重感襲來。
「啊!」我在夢裏慘叫出聲。
然後,猛地從牀上坐起來。
-44-
隔天我想去找大姨問清楚怎麼回事,結果在去高鐵站的路上遇上車禍。我坐的出租車與另一輛小轎車相撞,司機方向盤打得太死,整輛車直接撞進路邊的商店。
我暈了過去。
暈之前,腦海中閃過一些模糊的記憶。
高挑俊美的期木站在大石頭,對着我微微偏了偏頭:「出去?」
我心道,這 TM 又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我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裏,手上吊着水,大姨和大姨父都坐在牀邊,一臉憂愁。
見我醒來,他們面上閃過喜悅,隨即又被愧疚覆蓋。
大姨囁嚅着開口道:「沒事,醫生說什麼大事,就是一點擦傷。」
那麼大的車禍,只是擦傷。
鬼信呢。
我沒說話,靜靜地看着天花板,腦袋有點鈍鈍地疼。
「小燃啊,我們才知道小志都告訴你了……」大姨父說。
「是我們對不起你,瞞了你這麼久,你要是想知道,我們全告訴你。」
兩位長輩這麼小心翼翼地和我說話,有種莫名的違和感,我順着他們的話回道:「說來聽聽。」
大姨父和大姨說的版本和表弟說的沒太大出入,只是補充了一些細節。
比如大姨父是因爲摘了人家寨民的花才被下的蠱。
比如大姨和先生去苗寨的路上不太平。
比如那時的我生着病,還要幫忙照顧中蠱的大姨父。
比如他們請來的是一老一少兩個寨民。
比如那個苗族少年漂亮得像個女孩子,表弟看不慣他,就欺負他。
比如人家不是免費幫忙解蠱的。
比如他們拿我做了交易。
聽到他們拿我做交易,我意外,又沒那麼意外。
沒多少怒火,也氣不起來。
我那時才搬去大姨家一年都不到,跟他們感情就那樣。
不過他們是我最困難的時候唯一願意收留我的,那是實打實的恩情。
我不生氣,我只是感嘆他們竟然瞞着我這麼久。
拿我交易?
怎麼交易?
我有什麼值得對方青睞的?
「我們當時也是沒辦法,小燃,人家指明瞭要你,你大姨父又快不行了……」
我竭力維持着表面的平靜:「好,我知道了。」
「小燃,唯一的辦法就是你結婚,他們總不能還來搶婚吧。
「那個男孩說如果不把你給他的話,你活不長。小燃,那個時候你身體確實不太好,三天兩頭生病……」
我問:「他有沒有說怎麼交易?」
大姨和大姨夫對視一眼,大姨說:「那孩子怪得很,他說時間到了,你自己會去找他的。」
我倏然揪緊被子。
「我知道了,你們回去吧。」我說道,翻了個身,背對他們。
直到聽到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我纔再次翻回去,正正地躺着。
……
沈燃,原來你只是個交易品啊。
眼眶發酸。
-45-
我在醫院裏接到了期木的電話,他難得打電話給我,我本該高興的,但我扯了扯嘴角,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我能聽出期木的擔憂,他問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現在怎麼樣,有沒有傷到哪裏。
期木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微弱,明明是我受傷,他聽上去比我還慘。
我壓下那點ťṻₕ冒起的心疼,剋制自己沒回答他,而是直接冷聲反問他:「你怎麼知道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期木的聲音緩緩傳來:「我們一直在一起。」
這麼甜蜜的情話,卻引得我頭皮略略發麻。
我壓制着怒火:「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期木說:「沒有胡說,我們之間有很多線,我能感受到你。」
我一下子從牀上坐起來,藥水瓶晃動了幾下,好歹沒掉。
但我插着針的手開始發疼。
我喘着氣,胸口有些上不來氣:「我聽不懂!什麼亂七八糟的線?!你不要用這些神神道道的話來糊弄我!」
期木:「……抱歉。」
兩個人之間長時間的沉默讓我恢復了點理智,我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問你,你是不是早就見過我?」
「……是。」
「你是不是跟我大姨他們做了交易?」
「……嗯。」
「用我做交易?」
「阿燃,我沒有害你的想法。」
「那就是交易了。」
「你影響了我的思維是不是?我的失憶是不是因爲你?」
「……是。」
我的手剋制不住地抖起來,血在漸漸順着輸液管倒流。
沒等期木回應,我再次厲聲提問:
「最後一個問題,你給我下蠱了?」
「……阿燃,我不會傷害你。」
我聽不下去了,這個騙子。
騙子。
騙子。
騙子。
我握着手機的手緊到發疼,可我的心更疼。
我以爲甜甜的戀愛,原來是對方的早有預謀。
如果我記得大姨父生病的事,我絕對會對苗寨敬而遠之,別說去旅遊了,連提我都不想提。
可我不記得了,我還傻乎乎跑到人家家裏去,試圖向主人獻媚。
我的一見鍾情、傻子一樣的癡迷,都是笑話。
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入圈套,看我跟個小丑一樣圍着他打轉,一定很有趣吧?
「分手吧,期木。」我深吸一口氣,極力控制自己的聲音,不讓自己聽上去顯得狼狽弱勢。
「我們就到這裏。」
說完之後,我快速掛斷電話。
路過的護士被我倒流的血嚇得一大跳,連忙進來給我調整。
-46-
我不想相信的。
我在他們眼中算什麼?
他們把我當人嗎?
把我當物品一樣交易?
冥冥之中,我怎麼會去往苗寨,還遇上我理想中的完美戀人?
我以爲是老天爺眷顧,結果只是人家爲我寫好的劇本。
……
那時我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裏,完全顧不上那邊期木怪異的隱忍。
我只記得他說話緩慢,氣息不穩。
彷彿受了很重的傷。
-47-
我在醫院只待了一天。
我本來就沒什麼大礙,很快就出了院。
回家後,我無知無覺地過了一段時間,腦子裏混混沌沌。可能是我自己嚇自己吧,在確定期木給我下蠱後,我總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太舒服。
可又說不上哪不舒服。
斷感情不是件容易的事。
即使我狠心跟期木說了分手,他還是老出現在我的夢裏。
……
一天我照常去上班,在路上接到了期木的電話,其實他給我打過三次,但我都沒接。
正常人都知道要挽回感情得拿出誠意——他起碼得親自來找我啊。
可期木明顯不是正常人。
我心裏堵着一口氣,最終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可電話那頭傳來的卻不是期木的聲音,是一個清脆的少年。
少年急切道:「你怎麼才接電話啊?我阿那(苗語裏『哥哥』的意思),就是我期木阿那,要不行了……」
「什麼?」
我腦袋一陣嗡鳴。
……
我趕在天色擦黑時到了苗寨,並在苗寨門口見到了打電話的那個少年。
正是之前說想給我下蠱那個。
他打電話的時候聲音明明聽着是着急的,可真見到了他人,他卻沒有我想象的那麼緊張——他甚至對我笑了起來。
我頓覺自己被耍了,氣得瞪着他說不出話。
可他卻毫不在意,說:「真生氣啦,沒騙你。阿那真要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吧,沒準還能見他最後一面。」
我被「最後一面」四個字嚇到了,不敢賭他這句話的真實性,也不再管他,連忙朝吊腳樓跑去。
我太着急了,沒留意到一路上那些苗族寨民們都在看着我,也沒注意到寨子裏幾乎沒有遊客。
我提心吊膽地趕到了吊腳樓,幾乎是闖進去的。
我日思夜想的人以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姿態仰躺在牀上。
期木臉色蒼白,眼神疲倦空洞,虛弱得彷彿一陣風就能帶走。
可這樣虛弱的期木,身上卻翻湧着駭人的氣息,很難形容,就好像一旦有人靠近他,就會被吞喫殆盡。
我有點害怕這樣的期木,連剛趕回來的擔憂都弱了不少。
直到他咳了一下,那種恐怖的氣息轉瞬消失,彷彿是我的錯覺。
可我不敢鬆懈,小心翼翼地挪着腳步走到牀邊,叫他:「期木……你怎麼了?」
期木又咳了一聲,微微偏過頭。
我頓時被他嘴角的血給震住了。
整個人呆滯在原地。
他泛白的脣染上血之後,竟有種詭異的魅惑感。
期木緩緩將視線轉向我。
那一瞬間,我從他的瞳孔中看見了滑動的幽光。
我心裏咯噔一下,大腦瘋狂傳達給我危險的信號。
我後知後覺,這周圍太安靜了。
期木重傷,爲什麼沒有人在周圍看着?
太蠢了。
太蠢了。
快走!我心裏有個聲音叫囂道。
我不由自主地嚥了一下口水,往後退了一步。
我的神經太緊繃了,以至於期木忽然抓住我的胳膊時,我嚇得驚叫了一聲,彷彿被鬼抓住。
「阿燃……」
鬼魅的嘆息過後,天旋地轉間我被期木壓在了身下。
恐怖的壓迫感席面而來。
期木原本死灰一般的眸子裏不知何時燃起了火。
他難得地對我吐露了情話。
他說:「我好想你,阿燃。」
我抵着他,胳膊都在發抖,試圖將他推開:「期木,你,你冷靜一點。」
接下來的事情實在不是值得回憶的事。
期木完全瘋了。
-48-
……
我腿腳發軟站不起來,費力地用胳膊往前爬着,就在要碰到牀邊時,被一隻大手抓住腳踝,緩緩拖了回去。
我慘叫一聲,渾身抖如篩糠,回頭就對上期木暗光翻湧的雙眸。
他覆上來,捂着我的嘴,輕聲問我:「阿燃要去哪裏?」
我說不出話,沒一會兒連氣也喘不上了,眼前積蓄起一層又一層的水霧。
……
-49-
我被迫和近乎瘋子的期木待了足足五天,我從前以爲期木聖潔,沒什麼世俗的慾望。
我真是錯了。
大錯特錯。
我快被他弄死了。
-50-
又一場混亂的情事過後,我做起了夢。
「你們都是怪物!」表弟大叫道,抬起腳邊的一盆水就潑了過來。
我連忙側身去擋,水全潑到了我身上,有幾滴水濺到我面前「女孩」的臉上,「女孩」緩緩抬起腦袋看我。
我看不清她的臉,卻能感覺到她的不解。
……
那時我正處躁動的年齡,膽子大得很,性取向又模糊,癡迷於美麗的人或物。
我對「女孩」漂亮的臉感興趣,更沉迷於她身上那種不染世俗的神祕。
我覺得她簡直就像小說裏那些神祕氏族的聖女。
調皮的表弟被趕走了。
我和「女孩」在客廳待了一整個晚上。
我找各種話題想和「女孩」聊天,但她很高冷,一直不搭理我。
「這個是我前段時間去廟裏買的,過了香火,能保平安的,送給你……我弟弟他不懂事,我替他向你道歉。」
……
「你們苗族的人都這麼好看嗎?像從另一個世界來的。
「你會說漢話嗎?我聽見你和你爺爺說苗語了,可惜我聽不懂。」
……
「以後我還能有機會見到你嗎?
「我可以去格凸山找你玩嗎?」
女孩不理我,我有些氣餒,自尊微微受挫。
直到天擦亮,那個老者慢慢從內屋走出來,他摸了摸「女孩」的腦袋,帶着她往門外走去。
我一直注視着他們。
屋子外面還有道院門,走到院門門檻處時,「女孩」忽然回頭與我對上視線,她的嘴脣微微動了動,看口型,是說了兩個字。
「再,見。」
我被她弔詭幽深的眼神嚇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一直到晚上睡覺前我才後知後覺,我怎麼膽子那麼大?
敢直接去撩苗族人。
他們可是會下蠱的。
-51-
第二天我醒來時,聽見外面傳來一聲慘叫,身邊的被窩已經涼了,不知道期木出去多久了。
我勉強撐着上半身靠着牆坐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我感覺到四周一陣不明顯的震動。
很快就停了,我以爲是我的錯覺。
一個人跌跌撞撞地摔進屋子裏來,是那個打電話騙我來的少年。
我對騙我的人一向沒什麼好感,便冷冷地看着他。
少年的身後,身形修長的期木走了進來。
期木淡聲道:「道歉。」
少年不情不願地看一眼期木,跟個小學生似的雙手交握在身前對着我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對不起。我不該叫你過來應付發瘋的阿那。」
少年道完歉趁着期木沒注意他的剎那,跟個泥鰍似的,一溜煙跑了出去,邊跑還邊叫:「我纔沒錯!」
屋子裏就剩我和期木。
我沒什麼好臉色給他,扭過頭直接不看他。
期木把門關上,走到牀邊蹲下。
他抓起我的手,我要掙,一時沒掙開。
他用臉貼着我的手道:「阿燃,對不起,你打我吧。」
我是想打他,他這麼一說,我立馬抽回手甩了他一耳光。
狠狠地。
他的臉上立刻浮現明顯的紅印。
我的心臟不爭氣,密密麻麻地疼起來。
他怎麼不躲?
我氣他騙我、欺負我,又氣自己的心軟。
一張口,嗓子都是又顫又啞的:「混蛋……」
-52-
我以爲期木就瘋那幾天,結果他直接不讓我離開了。
我要跑,可他就好像在我身上裝了監控,只要我一出吊腳樓,他就能立馬出現。
他眼神中有破碎的光,容色虛弱,偶爾還會當着我的面咳嗽。
他咳一聲,我的神經就猛跳一下。
我色厲內荏地說他這種行爲是違法的,我的親人和朋友遲早會找過來。
期木安靜地看着我鬧,以平淡的語氣打破了我的希望。
他說:「大姨當年答應過我,會處理好一切後續事務。」
我氣得腦仁疼:「不可能!她如果知道我被你綁架,會找人來救我的!」
期木說:「她不會。她已經知道了。」
我如墜冰窖。
我的表情太過絕望,期木近乎溫柔將我摟Ṭù₄進懷裏。
「阿燃,求你了,陪陪我……你說過你會一直陪着我的。」
-53-
事實證明,即使虛弱的期木,拿捏我也像拿捏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54-
我覺得這樣的期木很不對勁,怕再被困在牀上,我只能先順着他。
我沒忘記他給我下蠱的事,我逼問他給我下了什麼蠱,他卻不肯告訴我。
其實那段迷亂的時間過去就過去了,我雖然生氣,但也氣不到哪兒去,比起被喜歡的人強迫,我更討厭什麼都不知道的感覺。
我討厭期木什麼都不告訴我。
我心裏很不安,總覺得有什麼大事在發生。
-55-
一天,好幾個寨民來找期木,他們的神情肅穆,看錶情像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期木隨他們去了,走之前期木交代道:「如果三天內我沒回來的話,你就離開,不會有人攔着你。」
我被他這話搞得七上八下的。
他說得跟遺言似的。
我看着期木幾天來越發蒼白的臉色,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袖子,不自覺地懇求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你非去不可嗎?」
ţùₐ期木他沒回答我的話,只是放緩了聲線,像是對待珍寶那般,極盡溫柔地抬手摸了摸我的臉。
他說:「阿燃,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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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困的時間裏,我知道了那個少年的名字,他叫沙。
沙總是帶着天真、燦爛的笑,在期木不在的時候偷偷過來找我,他說他怕我一個人無聊。
在期木走後的第一天,我質問沙爲什麼夥同期木騙我,期木不告訴我,我只能換一個人問。
沙喜歡撥弄着他自己身上的鈴鐺玩,他回答這個問題時,面上難得認真:「我沒騙你啊,我從不騙人的。大山不舒服,阿那爲了照顧它,耗費了很多心神,要是一不小心,真的會死。阿那已經難受很久了,你不是他的愛人嗎,所以我才找你來幫忙。」
我自動忽視後面幫不幫忙的言論。
「山不舒服」這樣的話,期木也說過。
那時我沒放在心上,現在卻不得不重視起來。
好像冥冥之中,一切都跟山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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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試圖觀察周圍的山水。
我站在期木曾經喜歡待的窗邊,學着他曾經的樣子,眺望遠方。
可我看不出什麼。
山林鬱鬱蔥蔥,綠意盎然,光是看着就令人心曠神怡,實在不像是「有病」的樣子。
我就這麼固執地看了一下午。
直到沙來給我送晚飯,他的嗓音清脆,如山間潺潺的小溪。
「阿燃哥,喫飯啦!」
幾天相處下來,我算是摸清了沙的秉性,他真的就只是個單純的、偶爾調皮的孩子。
他隔着石桌,託着腮,專注地看着我喫飯。
我不太有胃口,喫得很慢。
沙忽然開始唱歌,輕輕地哼着我聽不懂的歌謠。
就在聽着他歌聲的某一個剎那,我明白問題出在哪兒了。
聲音。
這麼茂密的山林竟然沒有一點聲音。
鳥叫、蛙叫、蟲鳴,山林該有的聲音,這裏一點都聽不見。
只有源源不斷的風聲、偶爾的人聲。
我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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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強烈的、不好的預感,我擔心期木出事。
我和沙打了一架,逼問他期木去哪兒了。
我打不過沙,沙也沒跟我動真格,他卡着我的胳膊讓我單膝跪在地上,我一動,胳膊就彷彿要斷了似的疼。
他的語氣很無奈,不過也含着隱約的興奮。
他湊到我耳邊說:「我一直在等你忍不住問我呢,其實不瞞你,我也想去,但是長老們不讓。但如果我是被逼的,那他們也怪不到我。」
這話有點耳熟,我產生了瞬間的恍惚。
那種不好的預感直接飆升。
沙說完後,微微放鬆了對我的禁錮。
我心領神會,立即反擊起來,迅速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將他大力往前一扯。沙裝出一臉錯愕,腳下一歪,整個人往前撲去。我立馬從地上彈起來,撲到他背上,把他按在地上,虛虛掐着他的脖子:「帶我去找期木!」
就在這時,沙的口袋裏「不小心」掉出一把水果刀。
我立即撿起那把水果刀放在沙的脖子前,好在沙跟我差不多高,不然我還不好挾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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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個恐怖分子,用刀挾持着沙,在幾個巡邏的寨民忌憚的神情下,成功和沙進入了山林。
到了林子裏,我用刀頂在沙的後腰,「威脅」他給我帶路。
沙這個「人質」走得比我還急切,好幾次我都差點沒跟上他。
爬山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況這林子里根本沒路。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荊棘在我的衣衫上留下了很多小裂口,我感覺到自己開始疲憊。
三個小時……四個小時……
我累得氣喘吁吁,邁腿都痛苦。
沙比我好得多,他們習慣了在林子裏躥,除了額上出了點汗,他面不紅氣不喘,還好心地問我需不需要幫忙,最後他找了根木棍拉着我走。
沙說這是他發現的小路,雖然繞了點遠,難走了點,但不會被路上守着的人抓住。
我想罵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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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地是一片天然形成的山谷,山谷下方有一方幽綠到發黑的潭水,簡直就像我夢裏的無底洞。
隔得遠遠地,我看見了幾個年長的苗族人,他們圍在潭水一側,最中間的就是期木。
期木穿着一身黑色的曳地苗服,面色蒼白,嘴脣卻分外殷紅。
我看見他們做着奇怪的手勢,虔誠ṱūₗ地對着潭水唸唸有詞。
沙帶着我躲在對岸雜草的後面,一路趕來,我身心俱疲,半條命都要沒了,沙倒是還有精力興奮,甚至兩眼放光。
「這……」我輕聲問。
話沒說完,就被沙飛快地捂住了嘴。他的臉色從興奮轉爲嚴肅,對着我搖搖頭,示意我不要說話。
我趕緊把他的手推開,乖巧地點了點頭。
我將視線轉回那邊,那羣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每個人的瞳孔都漆黑得如墨水一般。
不知是不是我看錯了,我感覺期木的目光在某一秒掃向了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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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異的儀式進行的時間很長。
天空聚集起黑壓壓的一大片烏雲,籠罩在那幾人的頭頂,他們的臉隱在昏暗的風中,晦澀不明。
有種玄而又玄的奇妙氣息從他們的身上蔓延開。
我猜想那是期木說的「線」。
一身黑袍的期木高高抬手,弔詭又神聖。
成千上萬的蟲子忽然從四面八方跑出來,隨即前仆後繼地投進潭水裏。
原本近乎黑色的潭水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瀾。
我被這超乎常理的一幕刺激得頭皮發麻。
就在我以爲儀式就是這樣的時候,召喚蟲子的期木忽然跪倒在地上,他單手撐着地,一股又一股的鮮血從他捂着嘴巴的指縫中溢出,滴滴答答落在他面前的草地上。
我大腦蒙了一瞬間,連心臟都不跳了。
我立馬扒開雜草就要衝出去,卻被沙從後面攔腰抱住,他一隻胳膊緊緊地勒着我的雙臂,順便把我即將脫口的慘叫捂了回去。
他壓低了嗓音急聲道:「獻祭不可以打斷!」
-62-
我徒勞地掙扎半天,卻怎麼也掰不開沙的手,很快眼前就起了一層朦朧的霧。
我連忙仰起腦袋,把眼淚逼回去。
……
期木吐完血後,接過旁邊人遞過來的手帕擦了擦嘴和手,再度站起身,對着潭水闔上眼睛。
數不清的蟲子填進深潭裏。
半個小時後,他再度跪下,隔得那麼遠,我都聽得見他的咳嗽聲。
即使吐了那麼多血,期木臉上卻沒什麼表情,淡漠得彷彿吐血的不是他一樣。
我注意到他起身的動作越來越緩慢。
很痛吧,肯定很痛吧。
……
爲什麼要這麼做?
爲什麼要這麼做?
那些人就眼睜睜看着他吐血嗎?
爲什麼?
爲什麼?
爲什麼期木要承受這樣的獻祭?
……
腦中理智的線在期木第一次歪倒在草地上後徹底崩斷。
我再次不管不顧地掙紮起來,身上的疼痛全忘了,眼睛又幹又腫。沙幾乎按不住我,只能貼着我的耳朵狠聲告誡:「儀式中斷的話,阿那會死!」
霎時間,我渾身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不敢再動了。
一個小時後,再跪,再吐血,再重新身形不穩地站起。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潭水明顯變綠。
-63-
我從來沒有這麼痛過,痛得好像要死掉一樣。
我怨我弱小,連沙都打不過,怨那些苗族人,爲什麼眼睜睜看着期木獻祭自己,我甚至怨那所謂的生病的大山,好端端地生什麼病,我怨大姨、大姨夫拿我做交易,怨他們瞞我這麼多年,我怨期木什麼都不告訴我。
期木什麼都不告訴我。
……
可我呢?
我有資格怨他們嗎?
我自己是什麼好東西嗎?
……
-64-
一直到傍晚,獻祭儀式才停下。
結束的剎那,我感覺到沙勒着我的手鬆開了。
我馬不停蹄地想衝出去,可我蹲得太久,腿已經沒了知覺,我不是跑出去的,是狼狽地摔出去的。
我感覺到好幾道錯愕的目光。
我顧不上那些人,在地上爬了幾步,再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到期木身邊。
他撐在地上,我就跪到他身邊,把他整個人抱進我的懷裏。
「期木!你怎麼樣了?你怎麼樣了?哪裏疼?」
我眼窩又熱又酸,碰着期木的手都在不自覺地發顫。
期木枕在我的肩窩,我聽見他虛弱地笑了一聲。
他說了一句什麼,我還來得及聽清,就感覺到他整個身體軟了下去。
期木暈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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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真的沒騙我。
期木真的處在生死邊緣。
……
我不想再計較什麼了。
什麼交易,什麼欺騙,什麼蠱蟲,我都不想管了。
我只要期木好好的。
……
-66-
……
我心驚膽戰地在寨子裏的巫醫的吊腳樓下等了兩天,其間巫醫出來過一次,她說應期木的要求,要先給我解蠱。
我不明白,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先顧裏面的期木嗎?
巫醫沒說什麼,她找了兩個人要把我架起來。
我掙紮起來,要她先去治療期木,別管我。
幸好沙在場面一發不可收拾之前趕了過來,他偷偷跑去看祭祀,被揍了一頓,走起路來都是一瘸一拐的。
沙說他會解的,讓巫醫先去忙。
巫醫無波無瀾地看着他,也不知道相沒相信,反正是不再叫人架我。
雙方無聲對峙了一會兒,巫醫轉身往樓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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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說要給我解蠱,把我帶去了另一座吊腳樓。
其實現在我已經不在乎我身體裏有沒有蠱的事情了,我只希望期木能撐過去。
沙坐在椅子上,唉聲嘆氣:「期木阿那真是的,不到關鍵時候,他是不會給你解的。」
我心裏一跳,預感不妙。
「爲什麼?什麼不叫不到關鍵時候不給我解?」
沙諱莫如深地盯着我:「你和阿那之間的線很多。」
「什麼意思?」我追問道。
沙說:「你們之間本來沒什麼多線的,但是阿那給你下了蠱,在幾年前。」
我反應過來,幾年前,應該是指大姨夫生病的時候,我第一次見期Ṱų⁰木的時候。
「你還不知道他給你下的什麼蠱吧?」
「……」
「阿那給你下的蠱叫共運,很好理解吧。他以前看你一個人住在別人家,又瘦又小,可憐兮兮的,就給你下了共運,幫你分擔一點你的倒黴氣運。
「你Ţū⁵活在大城市裏,總有這樣那樣的危險,過馬路都得小心不要被車撞,阿那生活在格凸山,他人又厲害,總是比你要安全些,幫你分擔一些也沒什麼的——如果他不受傷的話。
「……如果阿那真的挺不過去,蠱蟲沒了壓制,只會有兩種結果,死掉或者反傷宿主。雖然後者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是沒發生過。」
我千想萬想,也想不到期木給我下的竟然是這樣的蠱。
我想不明白,愣愣地、近乎不知所措地看着沙,問:「所以他是擔心……」
沙憐憫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彷彿看一個可憐蟲:「擔心你被小蟲子欺負。」
擔心我被小蟲子欺負……
擔心我被小蟲子欺負?
我空空茫一陣後,心裏沒來由地燃起怒火,欺負我最多的難道不是他期木嗎?
等他好起來,我一定要教教他正常情侶該怎麼相處!
什麼都瞞着我!
什麼都不告訴我!
自以爲是的付出!
等他好起來,我絕對要狠狠揍他一頓!
等他好起來。
-68-
期木,一定要好起來。
-69-
月光如水,傾灑一地。
我看着身邊俊美的男人,心裏泛上絲絲的不好意思。
才第一次見面,我就主動地約喫飯、約逛街,是不是太過殷勤?
我之前還摸着他的手不放,他會不會覺得我爲人過於輕浮?
「咳,夜風有點涼,你冷嗎?」我試圖找點話題。
其實我可不擅長應對這種高嶺之花了。
好在這朵花挺給我面子。
他搖頭道:「不冷。你冷的話,我們可以找避風的地方。」
我自然不冷,不過我順着他的話,找了個人少避風的石桌休息,旁邊是一家茶館。
我想邀請他去城裏玩,他拒絕了,他說:「我不方便離開格凸山。」
我頓感遺憾,心道這個人果然只是想和我玩玩而已,連和我進一步發展的想法都沒有。
我莫名有些失落,可他下一句卻是:「只要你來,我陪着你。」
我一下子就被哄到了,情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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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畸形的愛,非要靠疼痛來喚醒。
-71-
我不能接受期木離開我。
-72-
一個月後。
我接到沙電話的時候,正畫完稿子的最後一筆。
沙說:「阿那醒過來了。」
我仿若從大夢中驚醒,「騰」地從椅子裏站起來,鼠標被甩飛,剛畫好的畫頓時被一條扭曲的線橫穿。
畫稿上是一個冷冷繃着臉的苗族少年。
是由我負責的公司新遊戲的關鍵 NPC。
-73-
我趕到寨子的時候,已經是熟悉的日落西山。
一隻鳥兒停在寨子的牌匾上,橫着跳了幾下,發出悅耳的叫聲。
我捂着鼓跳的心臟,加快腳步往吊腳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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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木和我常住的吊腳樓下站了不少人,他們見我來,都默默地讓開了路給我。
我再也壓抑不住,三步並作兩步跑上樓去,將木樓梯踩得震天響。
屋內有人在說話。
一個是清脆的少年音,另一個要虛弱些,間或夾雜着咳嗽。
我緩緩地推開門。
那兩人停止了交談,一起向我看過來。
期木瘦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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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在骨不在皮,即使瘦了那麼多,期木還是那麼好看。
好看得惹人心疼。
他溫和地笑起來。
我的眼中就只能看見他一個人。
全世界只有他。
期木想下牀,我連忙上前攔住他,罵他:「你幹什麼?才醒過來不要亂動!」
罵着罵着,我鼻頭一酸又想哭了。
一個大男人,動不動想哭怪難爲情的,我隨便胡擼了一下臉,稍稍平復了自己的情緒。
沙很識相地出去了。
期木拉我的手:「阿燃,對不起。」
我愣了一下,隨即哼了一聲:「你對不起我的可多了。」
大概生了病都會讓人脆弱,期木的眼睛裏慢慢蓄起淚珠,一滴一滴砸在我手上,像一連串的小珍珠。
我驚呆了。
我還沒哭呢, 你怎麼先哭了?
我只能先哄他,手足無措地給他擦眼淚。
「哭什麼,這不是好起來了嗎?是哪裏疼嗎,疼得狠嗎?我去找人來給你看看。」
他一言不發地搖搖頭,伸手圈住我的腰,頭抵着我的肩膀,無聲地繼續哭。
其實, 期木的壓力一直都很大吧, 獻祭自己救山什麼的,一聽就很可怕。
一場生死掙扎, 他終於敢發泄一下。
可他的發泄, 只是哭泣而已,還是沒有聲音的。
我心疼死了, 一下一下地輕輕拍着他的背哄他, 終於有種他比我小的實感。
等期木哭夠了,我捏着他的下巴, 把他的臉抬起來,他臉上緋紅一片,還滿是淚痕, 由於不好意思, 都不敢和我對視。
真是……
我拿紙幫他擦臉,擦着擦着,我沒控制住自己親了他一下。
他怔怔地看着我, 估計是沒反應過來,幾秒後, 他反客爲主。
我讓他親了幾下後就把他推開了,掐着他的臉, 冷笑道:「不是喜歡溫水煮青蛙嗎?你強迫我的事,我還沒跟你算賬。」
期木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所以你還是,喜歡溫柔的?」
很好, 能看出來一點悔改之意都沒有。
我繼續冷笑:「你讓我 C 你幾天試試?」
期木緩緩地、不解地蹙起眉頭, 他的神情彷彿在說「我沒想到你竟然想 C 我」,接着, 他像是做了什麼事關人生的極大決定般, 艱難地說:「如果你想的話……」
……
這個人真是。
他那麼認真的樣子, 倒給我整得不好意思了。
不僅是個混蛋。
還是個傻蛋。
給我氣笑了。
我放棄跟個神志不清的病人計較:「別想這些了, 先把身體養好,你要是再死一次,我就真不要你了。」
期木又跟我道歉,他說:「我錯了。」
知錯能改, 善莫大焉。
我在心底做了一個決定, 他要是再騙再瞞我,就換我把他關起來,關上個十天半個月。
Ṱųₚ弄不死他我名字倒過來寫。
(完)
小劇場
-1-
期木說:「阿燃,我愛你。」
被狠狠傷過的沈燃, 嘴硬.jpg:「我不愛你。」
期木毫不在意:「沒關係,我會讓你愛我的。」
燃:「……」
-2-
對寨民,期木:「……」
對沙,期木:「……」
對作者, 期木:「……」
對沈燃,期木:和煦微笑。
包變臉的,老弟.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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