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阿闕

阿姐殺了全村的人,冒充我,成了新帝的救命恩人。
七年後,她已是一代賢后。
可她不知道,那日熊熊大火中,少了一具屍身。
我容貌盡毀,但活着爬了出來。
我倒要看看,阿姐,你這個冒牌皇后,還能做多久?

-1-
我們伏羲族善用卜術,通曉天理,被譽爲神族後裔。
我與阿姐一胎雙生,阿孃難產,生下我們後就血崩而亡。
族長說,福禍糾纏,就是我們姐妹的命。
沒過幾年,阿爹採藥時也意外身亡。
沒了阿爹阿孃,我們姐妹相互照顧、扶持,我們都有天賦,跟在族長學周易、醫藥、星象、巫覡……等等。
族長說,我們族人都有神力,只是不可隨意動用。
我疑惑:「我們擁有神力,引來外人的覬覦怎麼辦?」
阿姐自信道:「只要我們變強,站在最頂端,就不怕有人覬覦。」
族長道:「伏羲族也有殺人的能力,只是,我希望你們永遠用不到。」
……
十五歲那年,我在河邊撿了一個少年。
他應該是從上游被衝下來的,奄奄一息。
他渾身是傷,失血過多,連傷口都是乾涸的白色。
怕他斷氣,我先割了自己的手腕,置在他嘴邊。
我們伏羲族從小便喫草藥調理身體,哪怕是血液,也有滋養補氣的功效。
觸到溫熱的液體,昏迷中的少年也不顧一切地吸吮起來。
直到我微微有些暈眩,才收回手臂,處理傷口,然後揹他回寨子。
平日只需走一炷香時間的路,卻因爲背上多了個少年,我足足走了一個時辰。
一回到寨子我就暈倒了。
等我醒來,我和他,都躺在家裏的榻上。
阿姐正一口口地給我喂藥,見我醒來,哼了一聲。
「用自己的血救人,你不心疼自己,我還心疼我妹妹呢!」
至於躺在另一邊的少年,她理都沒理。
我抱着阿姐的胳膊:「好阿姐,你最好了,我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千萬別讓他死了。」
「真是麻煩。」
阿姐嘴上抱怨着,還是去給少年也煎了藥。

-2-
等我從榻上爬起來,就開始親自照顧那個少年。
他傷得很重,求生意志卻強。
我每日親自煎藥,一勺勺餵給他。
身上的外傷,也用我們寨子的方子塗抹醫治。
半個月後,他終於醒了。
少年的眼眸一睜開,便是凜冽的殺氣。
但看清所處環境之後,他再一轉眸,就成了溫潤無害的神態。
他長得真俊啊。
我害羞地低下了頭。
少年開口:「姑娘……咳咳,是你救了我嗎?」
阿姐攬着我的脖子,替我回答:「當然是我阿妹了,沒有她你早死了!」
阿姐舉起我的手腕:「看到沒有?爲了搶回你的命,我阿妹還割手腕喂自己的血給你喝。」
「阿姐……」
我更覺得難堪,忙止住她的話頭,把她趕了出去。
再回頭,少年已經一臉肅穆。
他鄭重道:「救命之恩,雲寂無以爲報,這條命,此後就是姑娘的了。」
我方知道,他叫謝雲寂。
他也知道了,我叫風木葵。
他能下地之後,每日就在寨子裏溜達,有時還會練練拳腳活動身體。
寨子裏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都血氣方剛,也有傾慕於我的,對他總帶着淡淡的敵意。
謝雲寂卻說:「葵兒救了我的命,我就是她的人,你們若是不服,咱們就打一場。」
打來打去,都是他贏。
我們測過謝雲寂的命格,總是如雲裏霧裏,看不出個大概。
我和阿姐一致覺得,他的命太普通,所以看不出啥。
阿姐在旁邊笑話我:「阿妹,這小子看來是纏上你了,他若是權貴之家,你嫁給他也能過好日子,可惜……」
我羞怯地想,謝雲寂俊朗強悍,又一心對我,除了身世普通,也沒別的缺點。
甚至連族人都分不清我和阿姐,他都能一眼分辨出來。
有次阿姐逗他,冒充我的身份,謝雲寂一張口便叫了一聲「阿姐」。
阿姐大怒:「我扮得這麼像,你是怎麼認出來的?」
謝雲寂面露微笑:「阿姐與葵兒,氣質截然不同。」
阿姐不以爲然:「狡猾的中原人,我纔不信呢。」
我問謝雲寂,我和阿姐氣質不同在哪裏。
謝雲寂說:「夕顏姑娘活潑彪悍,葵兒則文靜柔軟,你們相貌雖然一模一樣,可我就是能一眼認出來。」
他在寨子裏住了半年,久到我都要以爲他不會離開了。
直到有一天,他問我:
「你們伏羲族都善周易之術,那你能否卜出我們的緣分結局如何?」
「卦不及自身,我無法算與自己有關的東西。」
我回答他,順手卜了一卦,他還能在這裏停留多久。
片刻後,卦象顯示:三日。
我的笑容一下子斂起來了。
謝雲寂茫然不知,還在問我:「怎麼了,葵兒?你算出什麼了?」
我眨眨眼睛,小心地問他:「謝雲寂,你會離開我嗎?」
「當然不會!」他斬釘截鐵。
可我的卦象不會說謊。
勉強朝他笑了笑,我收起獸骨,越發珍惜這最後的三日。
晚上我躲在被窩裏哭。
阿姐罵我沒骨氣。
「要留他就留,他非要走,就把他綁起來!你躲在這裏哭有什麼用?」
我抽抽嗒嗒:「我不想……耽誤……他的前程。」
阿姐說:「你和前程,哪個重要?」
我想了想:「我……」
阿姐教育了我三晚,終於讓我鼓足了勇氣。
我準備告訴謝雲寂,我喜歡他,我在乎他,我希望他能留下!
但我還沒開口,寨子裏就來了一大隊官兵。
他們齊齊朝謝雲寂跪下:「參加四殿下!」

-3-
我們都傻眼了。
誰也沒想到,謝雲寂竟然是四皇子。
我們卜不出來他的身世,是因爲當年他出生時,受高人祈福,承受了天恩。
他被暗害是因爲奪嫡。
其實這半年他一直在想方設法與外界聯絡,但怕打草驚蛇,便沒有告訴任何人,也包括我。
如今他的親兵終於趕來,他可以回京城了。
我躲進了房裏,不想看着他走。
謝雲寂衝了進來,拉着我便往外跑。
他拉着我上了一匹馬,「駕!」一聲,馬兒奔騰,將寨子和親兵都遠遠甩在後面。
馬背顛簸,凌亂的風砸在臉上,我抓緊他的手臂,背緊緊貼着他的胸膛。
少年的體溫彷彿隔着布料傳遞過來,熱度上湧,我臉頰滾燙。
在風中,謝雲寂的聲音從耳邊掠過:「葵兒,我不會負了你的!我回京奪嫡,等我登上帝位,你就是皇后!」
「……皇后?」
「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
我對皇后沒什麼興趣,可我捨不得謝雲寂。
他的懷裏很溫暖,讓人捨不得離開。
我鼓足了勇氣,問道:「謝雲寂,你一定要走嗎?」
謝雲寂道:「對,這是我的責任,出生於皇族,我必須要走上這條路。」
既然他一定要走,那我就跟ṭũ̂₍他走。
我答應了他:「我等你!」
馬背突然一顛,他緊緊摟着我,也不知是無意,還是有心,他突然扭頭,嘴脣在我臉頰烙下了一吻。
在外面狂奔了一圈後,回到寨子裏,謝雲寂抱着我下了馬。
他深深看我一眼,鄭重道:「葵兒,等着我。」
我摸着胸口,方纔下馬時,他塞給了我一塊血玉。
那塊玉放在胸口,彷彿與我的心臟共振。
……
謝雲寂走後,阿姐纔出來。
也不知道她剛纔躲到了哪兒去。
她目光復雜,望着長長隊伍的影子,喃喃道:「真沒想到,他竟然是皇子……」
我接了一句:「是啊,誰能想到呢。」
阿姐轉頭看着我:「阿妹,你真不知道?」
我搖搖頭。
阿姐道:「你相信他真的會回來找你嗎?」
「會。」
我摸着胸口,點了點頭。
阿姐嗤笑了一聲:「他若不來呢?」
望着遠方,我的目光漸漸堅定:「那我就去京城找他。」
……
從這之後,我開始關注起京城的消息。
也會經常卜卦,探知真龍天子易位之趨勢。
寨子裏的生活平淡普通,日復一日地過去。
直到三年後,紫微星閃爍不定,京城風起雲湧,最終局勢已定,江山易主!
謝雲寂真的贏了,他登基爲帝。
我已經十八歲了。
滿心歡喜地等着他來接我。
我相信他不會辜負我。
他的確沒有。
他登基後,滿朝文武催他立後,他卻說,他曾經答應過救命恩人,要將她接回京城奉爲皇后。
他派的欽差已經出發,只是路途遙遠,或許還要走上幾個月。
三年我都等了,還怕再多三個月嗎?

-4-
但阿姐突然找我了。
她少見地扭捏,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來。
每次她有求於我時,就是這樣。
我問她:「阿姐,你想要我做什麼?」
阿姐猛地抬頭,又猶豫了半天,才問我:「阿妹,你喜不喜歡寨子裏的生活?」
「喜歡啊。」
跟着謝雲寂進宮當皇后的話,就再也沒有這樣悠閒的生活了,爲此,我也時常嘆氣。
阿姐說:「那……你留下來好不好?」
我搖搖頭:「不行呀,我要去京城找謝雲寂。」
阿姐深吸一口氣,說道:「我想當皇后。」
我眨眨眼,又想了想,才明白她的意思。
她想代替我去京城,做謝雲寂的皇后!
我不理解:「阿姐?爲什麼?謝雲寂是我喜歡的人啊。」
「我沒想搶你喜歡的人,我不喜歡他。」
阿姐眼睛裏放着炙熱的光芒:「可他現在是皇帝,他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我想當皇后,成爲一國之母。」
「可……」
我不知道要如何回應她,就算我答應了,謝雲寂也會認出來啊。
「不會的,你們已經三年沒見了,現在我和你站在一起,他肯定認不出來。」
阿姐拉着我的手撒嬌:「好葵兒,你就把這個機會讓給阿姐吧,後宮那麼複雜,你性子那麼軟,肯定應付不來的。」
從小阿姐就對我很好,有好喫的好玩的都緊着先給我,她很難得求我一次。
可是……
我還是拒絕了:「阿姐,我不想把謝雲寂讓給你。」
阿姐臉色驟然沉了下來。
後面幾天,她都沒有再理我,神出鬼沒,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在京城的欽差到達寨子的三天前,寨中舉辦了一年一度的春宴。
按規矩,我們家家戶戶都要拿出自釀的酒,與天地同樂,祈禱接下來一年風調雨順。
而且族長也知道我將要進京城去當皇后,這場春宴也是我的送別宴,操持得格外隆重。
春宴上,所有人都喝了酒。
一杯下肚,我以爲是酒勁太大,頭暈目眩。
可接着,其他族人也都一頭栽倒……
除了阿姐。
她站起來,朝我走過來。
我努力動着嘴脣,發出聲音:「阿……姐?」
阿姐面無表情,在我懷中摸索,然後拿走了血玉。
「嘖嘖嘖!」
她修長的手指撫摸着血玉,搖頭嘆息:「阿妹,你早答應了多好,非得逼着我做這種事。」
我努力吐字:「你要……做什麼?」
她語氣堅定:「我要代替你,做皇后。」
阿姐輕嘆:「這是欺君之罪,我絕不能有風險泄露,所有知情的人,都得死。」
我瞳孔震驚,掙扎着朝她爬:「你要……爲了這個害……害死所有人嗎?我、我讓給你,讓給你就是!」
「那可是至高無上的皇后啊!你怎麼可能讓給我?」阿姐冷笑了一聲,「阿妹,我不信你。」
她偷偷配了三天的毒藥,麻痹了所有族人,把我們都藥倒以後,就準備毀了這裏。
只有族人全部消失,她才能永遠擁有我的身份。
我死死抓着她的衣襟,卻因爲藥力發作,說不出話來。
她一根一根掰開我的手指,將我拖到族人中間。
我的親朋好友、族內至親們……
被堆成了一個人塔。
她淋上燈țŭₘ油,然後放了一把火。
火舌舔舐上來,灼燒的痛遍佈全身。
失去意識前,我聽到了她的宣言。
「從今日起,我纔是風木葵。」

-5-
大火無情地吞噬了一切。
我以爲自己死了。
可終究,還是被全身灼傷的劇痛痛醒。
吸入鼻端的是令人作嘔的焦味。
我全身都被燒燬,每動一下,哪怕只是輕輕的觸碰,都如同尖刀在身上狠狠割裂。
周圍是族人們亂七八糟的焦屍。
我忍着劇痛,翻動他們的身子,沒找到一個活口。
阿姐早就不知所蹤。
她現在,應該高高興興前往京城,頂着我的身份,去做皇后了!
我張嘴哭嚎,卻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
整個寨子都被燒燬了,存放草藥的地方也被燒成了草灰。
我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用盡所有的力氣爬到那裏,讓血肉模糊的身體裹上一層草灰……
如果我命大……
如果我能活下去……
不。
我一定要活下去。
我必須活下去!
……
我在草灰裏滾了三天,全身每一處無時無刻不在撕裂重組。
極致的痛,讓我數次萌生絕望之意。
可一想到滿族人盡數被屠,莫大的仇恨幾乎壓垮我的意志,又強行吊着一口氣,讓我不能死去。
快要渴死之際,天上下了一場暴雨。
我躺在泥濘的地上,仰頭望天,任由瓢潑的雨水沖刷身體,落入口中……
大雨停息時,我終於有了力氣爬起來。
安葬好族人們的屍身,我就離開了此處。
留下來是等死,我得活着。
丘陵山地多有猛獸,我就地取材,找獸骨和細沙卜算出最安全的地方,拖着殘破的身體,一步步朝那裏前進。
全身燒傷,我採草藥治療燒爛的身體。
因爲喉嚨灼傷,難以吞食,我也強忍着嗓子被刀割的劇痛,一口口將食物吞下。
這樣的日子不知ţű⁰道過了多久,我的燒傷終於癒合。
但我早已面目全非。
爲了讓自己有個人樣,我重新切開臉上的疤痕,將草藥敷在鮮血淋漓的地方。
我一邊治療,一邊向北步行。
我要去京城,去找風夕顏。
……報仇!
我跛了一條腿,頂着尚未恢復的面容,向人打探京城的方向。
一邊療傷,一邊前進。
風夕顏坐穩後位之後,用卜術發現我還沒死,於是暗中開始搜尋我的下落。
別忘了,伏羲族也有殺人的能力,她隨時能殺了我。
我用卜術來模糊自己的身位,我們在看不見的領域打得不可開交。
我的進京之路更加坎坷。
她知道我在朝京城靠近。
我也知道她要派人攔我殺我。
這一路上,我又聽到了她的許多故事。
百姓們都說,當今的皇后風木葵,是神族後裔,掌管着天神之力,她能輔佐皇帝治理天下,讓大魏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
他們忠心讚頌皇后,我無法附和,只能默默摸着自己身上的傷疤。
等我更名換姓,頂着一張新的臉來到京城時,已經是七年後了。

-6-
如今我二十五歲。
在世間流亡七年,我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單純軟弱的風木葵。
我受盡了折磨,將自己的臉重塑,看起來像是一個柔軟普通的女人。
可衣物下遮蓋的皮膚,則全是被灼燒的疤痕,即便不看,摸上去也觸目驚心。
我先幫了每日送菜進宮的老農,代替他的女兒隨他進宮。
然後利用自己的醫術,成功取得了管事太監的信任。
沒過幾日,我就順利進宮,做了尚食局的宮女。
名爲阿闋。
進宮之後,我每日都要爲自己掩蓋天機,但此舉極爲消耗精力,饒是我也只能掩個大概。
若風夕顏卜卦,還是能查到我的位置,只是會模糊許多。
只要她不知道我進宮了,那就夠了。
我在宮裏蟄伏了一個多月,終於摸清了後宮的大致分佈。
風夕顏是皇后,已經誕下二子。
皇后之下,還有三個妃,皆出身名門。
有兩位日日去中宮請安,明眼人都知道是風夕顏的人。
還有一位柔妃,性格狠厲跋扈,向來與風夕顏不對付。
妃位之下,還有四嬪,六個貴人……
有的依附於柔妃,有的只能祈求皇后庇護。
後宮的局勢,基本一分爲二。
但這些女人,全部無一所出。
……
尚食局每日都要去給各宮的貴人送暖湯。
但去昭柔殿給柔妃送暖湯這個差事,卻沒幾個人想做。
只因柔妃性子陰晴不定,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觸怒她,引火燒身。
我捧着溫熱的湯盅,站起身:「我去。」
同值的小宮女臉色一白:「阿闋姐姐,你可想好了!聽說柔妃娘娘最近心情正不順,昨日她宮裏的宮女打碎了茶盞,她就將人活活杖殺了!」
我溫和望着小宮女,道:「我是年紀最大的,自然該由我去,放心吧。」
只憑我自己,怎麼能對付得了風夕顏呢?
這個囂張跋扈的柔妃,就是我接下來準備利用的刀。

-7-
我進昭柔殿時,柔妃正懶懶倚靠在貴妃榻上。
她蔫蔫的,連一個眼角都不瞥過來。
我有點着急。
若吸引不到她的注意,我如何才能留在她身邊,反客爲主呢?
恰好有昭柔殿的宮女來接我手裏的湯盤,我心念一動,立刻假裝交接不慎,湯盤脫手,湯盅摔成了碎片,湯撒了一地!
「嘩啦!」
柔妃的目光終於被響動引來,她面容秀麗,眉宇間卻都是狠毒陰沉。
她毒蛇般的眼神正盯着我:「拖出去,杖斃!」
我斂眸,淡定道:「奴婢有罪,但罪不至死。」
從沒人敢頂嘴。
柔妃冷笑了起來,隨手取下頭上的金簪,朝我走來。
銳利的簪尖劃破我的臉頰。
她纔有了幾分快意,期盼的目光似乎在等我跪下求饒。
我不在意臉上的傷,抬眸望着她:「奴婢有辦法醫治娘娘的腹痛之症,倘若無效,娘娘再殺了奴婢就是。」
柔妃動作一頓,簪尖戳着我的眉心,陰冷地笑。
「治不好本宮,就活剮了你。」
我低眉順眼:「奴婢一定能醫好。」
……
柔妃的腹痛是舊症。
每個月葵水將至,柔妃就會腹痛不已,這時候也往往脾氣最殘暴。
伺候她的奴才們戰戰兢兢,也總會因爲一些小事遭到嚴懲。
我若能幫她解決了這一舊症,她必會對我另眼相看。
回到尚食局,我收攏食材,開始燉煮湯藥。
經行腹痛只靠喫藥可不行,除了醫,還得補。
我調製的配方,能由內而外地滋養身體,調理好內息,腹痛自然就沒了。
兩個時辰後,我把重新燉的補湯送到昭柔殿。
腹痛使人面目猙獰,柔妃臉上依舊掛着殺機。
我卻淡定從容,只跪在一旁靜靜等待。
一碗湯下肚,她臉色逐漸舒緩。
「起來吧。」
我依言起身,乖順卑微。
柔妃打量着我,突然問道:「你這湯,是暫時緩解腹痛,還是根治?」
我平靜回答:「回稟娘娘,這副湯藥溫和補氣,只要連服一個月,以後腹痛之症便再也沒有了。」
柔妃這才滿意,頷首道:「若真能醫好本宮,重重有賞。」
……
夜裏,同屋的宮女們都睡了,我卻悄悄爬了起來。
在房屋的角落,有一堆碎沙。
我手握碎沙,沙礫從手指縫隙中落下。
明明屋裏一片寂靜無風,沙礫卻像是被拂動,墜落時偏移了方向,在地上畫出一道符咒。
這是我遮掩天機的手段。
與這些宮女同住,連佈置手段都要小心翼翼。
等去到昭柔殿伺候,起碼也能有個獨居的住處。

-8-
自此,我每日都會燉煮湯藥送到昭柔殿。
柔妃的心情也愈發愉悅起來。
除了腹痛之症治癒,她的肌膚也越來越光滑白嫩,整個人都散發着一股獨有的魅力。
柔妃很是歡喜,我趁機諫言:「娘娘如今貌美無雙,倘若在御花園與百花共舞,一定能把陛下迷得神不守舍。」
我與謝雲寂雖然已經十年未見了,卻知道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柔妃這種火辣狠厲的,非他所好。
我好言哄着給柔妃上了妝,讓她的眉眼與我十五歲時的模樣有幾分相似。
再蒙上一層面紗,等謝雲寂下朝路過御花園時,翩翩起舞。
她的舞姿稚嫩,但這纔是關鍵。
畢竟十五歲的我,也不會什麼跳舞,只是憑本能蹦啊跳的,那時候謝雲寂總誇我混然天成。
我隨侍在旁,看着柔妃舞動,眼角餘光瞥見一抹明黃色。
謝雲寂來了。
十年過去,他已經是一個成熟威嚴的男子了。
不過眉眼還是當年那個少年。
只看了他一眼,我就匆匆低下頭,不敢再看。
心臟傳來刺痛,這些年,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痛過了。
我摸摸心口的位置,告訴心臟,都過去了。
謝雲寂不也根本沒認出我嗎?
他還說,絕對能分得清我和風夕顏。
他是個騙子。
我纔不會喜歡一個騙子。
……
這一夜,謝雲寂翻了柔妃的牌子。
除了皇后,他很少寵幸別人。
一時間,柔妃風光無限。
她特意把我喚去,問道:「本宮最近皮膚白皙光滑了許多,是你的湯藥的功效嗎?」
我恭敬謙卑:「是,奴婢略通醫術,能通過內在調息讓娘娘貌美如花,奴婢還能做使身體自然散發清香的湯藥,以及……有助於懷孕的湯藥。」
柔妃雖然貴爲妃位,靠的卻是孃家的勢力。
自入宮以來,她承寵有限,也始終沒有子嗣。
腹痛之症治好了,她就需要我來幫她駐顏、懷孕、奪寵。
她滿意地頷首,道:「即日起,你就留在昭柔殿吧。」
我立刻叩謝恩寵。
我終於成了她身邊的人。

-9-
兩個月後,柔妃已經穩固聖寵。
雖然她性格還是乖戾暴躁,但在謝雲寂面前,她總能裝得溫婉小意。
她急切想懷上一個皇嗣,好能從妃晉爲貴妃。
我一邊給她梳頭,一邊溫聲挑撥:「別說貴妃之位,奴婢覺得,用不了多久,皇后之位都是您的。」
柔妃冷笑:「你說貴妃本宮會信,皇后是斷不可能的。」
她轉頭,朝着中宮方向瞥了一眼,語氣中滿是嫉妒與不甘:「咱們當今的皇后可是神女。」
……
動作微微一滯,我旋即掩住眼底的恨意,微笑着開口:「娘娘,皇后雖爲神女,可畢竟沒有龐大的孃家勢力,您背後是整個林家,只要誕下皇子,還怕當不了皇后嗎。」
銅鏡中,柔妃的眸越發不忿,顯然是聽進我的話了。
除了皇后,還沒有別的嬪妃誕下皇子,此時若是有孕,只怕會瞬間成爲後宮的靶子。
此舉危險,但誘惑很大。
柔妃沒有腦子,很容易就被我挑撥了。
她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尖銳的護甲割破了我的手背。
「阿闋,本宮要懷上皇子,你一定要助本宮一臂之力!」
恰好此時,外面的太監通傳:「皇上駕到!」
柔妃臉上立即揚起笑容,起身迎駕,她挽着謝雲寂的手臂,親暱又嫵媚。
我也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皇上今日怎麼有空來昭柔殿了?」
謝雲寂隨口道:「得了兩塊上好的暖玉,正好親自給你送來。」
柔妃嬌滴滴道:「臣妾只要有皇上陪就夠了,纔不需要珠寶首飾呢。」
她轉頭,眼神示意我退下。
我懂她的意思,一邊退出宮殿,一邊貼心地關好門。
關門前,只看到謝雲寂一把將她攬入懷中,低頭吻上去。
柔妃欲拒還迎,嬌俏的笑聲在殿裏迴盪。

-10-
在殿外等着傳喚時,有宮女來送浣衣局剛晾好的乾淨衣服。
我從荷包裏拿出一把金瓜子,分給來的小宮女。
她欣喜若狂:「謝謝阿闋姐姐!」
我溫和地笑:「你們太辛苦,多去補補身子。」
「阿闋姐姐哪裏的話,舉手之勞!」
小宮女收了我的好處,對我態度格外寬厚。
同樣的手段,我用了好幾次。
錢財對我來說,只是拉攏關係的工具。
這兩個月,我收穫了浣衣局、敬事房、太醫署的好感。
辦起事來,也方便多了。
謝雲寂走後,柔妃喜不自禁,拉着我炫耀。
「這暖玉是波斯進貢,整個大魏國也只有兩塊,皇上一塊,本宮一塊,連皇后都沒有。」
暖玉如冰,觸手卻溫,通透溫潤,果然是極好的。
我附和着她,麻木地想着。
原來謝雲寂無論對誰,都喜歡送玉啊。
柔妃想到了什麼,笑容微斂,咬牙道:「皇后手裏有一塊更加貴重的血玉,據說有暖身驅邪的功效,還能助孕,本宮憑什麼沒有!」
我輕聲道:「只是一塊普通的血玉,傳得邪乎而已。」
柔妃冷笑幾聲,壓根不信。
「若不是血玉助孕,皇后也不可能誕下兩個皇子!別人都生不出,就她運氣好!本宮也要生!」
我淡淡道:「只要娘娘多承寵,自然會有孕的。」
柔妃一喜,隨即又冷了下來。
她不悅道:「一個月就翻兩三次牌țū₊子,哪那麼容易有孕!」
我獻計:「一個月後就是皇后生辰,奴婢有法子,讓皇上把注意力都放到您身上。」

-11-
很快,明日就是皇后壽辰了。
晚上結束當值,回到我的值房,我解開脖子上佩戴的黑繩,解下了幾塊獸骨。
獸骨被我盤了多年,早就材質瑩潤,定睛一看,在漆黑的夜裏甚至散發着微微熒光。
「天星映八卦,地脈隱玄機,落!」
隨着口訣念出,手中的獸骨如同有了生命,一躍而下,各自落在不同的位置,組成了一副卦象。
卦象提示,大吉。
但,有一個變數。
將卦象記在腦子裏,我撿起獸骨,重新串好。
再抬頭時,就發現值房多了一個人。
他一身夜行衣,蒙面,一把劍懸在我脖頸處。
「皇帝在哪個房間?說!」
咦?
是刺客。
他就是那個變數。
我本打算找人假扮刺客,幫柔妃演上一出苦肉計。
現在有了真的,就更方便了。
我淡淡道:「這裏是昭柔殿,皇帝不在這裏。」
刺客傻眼了,抓了抓頭,嘟囔了一句:「昭柔殿?又走錯了?」
他的劍刃逼近我肌膚,冷了聲音:「那皇帝的宮殿在哪兒?」
我抬手指了一個方向。
刺客點頭:「謝謝。」
說完他跳窗跑了。
我微微勾起了脣。
一夜無話。
次日天剛矇矇亮,後宮便忙碌了起來。
今日是皇后二十五歲壽辰,闔宮上下齊心協力,要舉辦一場盛大的壽宴。
我一邊給柔妃梳妝,一邊叮囑她。
「娘娘,待會兒在宴席上,你一定要時刻守在皇上身邊,咱們安排的人,會伺機出現。」
柔妃不耐煩地揮手:「用得着你說?本宮當然會時刻注意。」

-12-
壽宴上,妃嬪們笑容滿面,恭祝皇后福壽安康。
時隔七年,我終於又見到風夕顏了。
她端坐在鳳位,金色的鳳鳥朝服彰顯其富貴大氣。
她眉眼如畫,寶靨珠鬟,迤邐的容貌襯得其他女子黯淡無光。
若我的臉沒有經過那些磨礪,現在也應該擁有與她無異的美貌……
她威嚴的視線掃過衆人,包括我。
她端坐在後位,與謝雲寂對視。
但並沒有我想象的愛意彼此交融。
兩人之間的親密,更像是演出來的。
謝雲寂的表情更爲複雜,既有依賴,也有生疏,讓人莫名。
我聽到有人小聲議論:
「皇后娘娘不愧是神女,國色天香,善良敦厚,這纔是國母該有的樣子。」
「也難怪皇后娘娘能獨享盛寵多年,瞧她與陛下的眼神,真讓人眼熱。」
「這些娘娘們加起來,也比不得皇后娘娘容貌的萬分之一……」
這些嬪妃們,要麼恭敬乖順,要麼面上不顯,眼底卻滿是嫉妒。
唯獨有一位,煢煢獨立間,眉眼清冷。
我悄悄問別的宮女,才知道她是容嬪,名爲宋知雀。
聽到我的對話,柔妃咬牙罵道:「一條皇后的狗而已,關注她做什麼?」
容嬪是皇后的人嗎?
她掩飾得很好,可我還是從她眼底看到了刻骨的恨意。
她與柔妃並無仇恨,這些恨意只能是對風夕顏的。
……
壽宴舉行到一半,觥籌交錯間,一個男扮女裝的刺客從中殺出。
來了!
刺客殺意凜然,接連殺了幾名侍衛後,衝向了謝雲寂。
他氣勢太猛,柔妃竟然遲疑了!
我眼皮一跳,立刻在背後狠狠推了柔妃一把——就像是她衝上去爲謝雲寂擋劍一般。
柔妃肩膀中劍。
還好她不算特別蠢,立刻順勢倒在了謝雲寂懷裏裝暈。
刺客刺殺失敗,與侍衛纏鬥幾招後逃竄。
謝雲寂又感動又擔憂,甚至拋下了過壽的風夕顏,親自抱着柔妃回了昭柔殿。
包紮好傷口之後,謝雲寂陪了她好一會兒,又賞賜了大批珠寶,才離開昭柔殿。
柔妃忍着肩膀的傷痛,朝我招手:「阿闋,過來。」
我上前一步。
她面容驟然狠厲,用完好的那隻臂膀狠狠給了我一巴掌。
「小賤蹄子,害本宮受傷,疼死本宮了!」
巨大的力道打得我頭暈目眩,跛腳站不穩,一下子摔倒,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但我只是跪端正了,也不開口。
柔妃現在也明白我這麼做的目的,只是因爲疼痛,遷怒於我。
道理她都懂。
她只是想發泄。
果然,她掀了掀眼皮:「起來吧。」
看着殿裏擺放不下的珠寶,柔妃又露出笑容,問我:「你立了大功,本宮會賞你的。」

-13-
我下了值,回到自己的房子裏。
一進門,便嗅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我扭頭,便看到躲在角落裏,將劍橫在自己身前的黑衣人,在黑夜中,他的眸子依舊燦亮。
夜行衣被血湮透,看他蒼白的臉色,估計也撐不了多久了。
饒是如此,黑衣人還是勉力握着劍,色厲內荏地嚇唬我:「不許……叫人,否則就……殺了你。」
我不動聲色,闔上門,去櫃子裏拿金創藥。
朝黑衣人走過去,他還假模假樣要拿劍刺我,被我一巴掌呼過去。
然後……暈了過去。
暈了正好。
我撕開他的衣服,果然看到在他胸口上,有一條血流如注的刀傷。
抹去血跡,我找來針線,給他縫上。
然後撒上金創藥。
「唔……」
他悶哼一聲,又疼醒了。
黑衣人失血太多,嘴脣乾裂,啞聲問道:「你爲什麼救我?」
我淡淡道:「家族規訓,不可見死不救,亦不可行殺人之事。」
黑衣人「嗤」了一聲:「愚鈍。」
我沒理他,扯下他的水囊,接滿了水扔回給他。
灌了幾大口水,黑衣人恢復了一些力氣,一副教導人的口吻道:「見死不救是愚蠢,你怎麼知道你救的人是好是壞?你就不怕救活了我,我殺你滅口?」
我眉梢一挑,瞥了他一眼:「那你又怎麼知道我給你敷的藥有沒有毒?」
黑衣人:「……」
他犟嘴:「就算你我相安無事,可救活了我,我轉頭刺殺了你們皇帝,朝堂一變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他們算不算被你間接害死?」
我道:「你話真多。」
黑衣人大怒:「狗皇帝必須死,你等着瞧吧!」
趁他張嘴罵人,我剝了一顆糖塞進他嘴裏。
「……呸呸呸!」
黑衣人把糖吐出來,瞪着我:「什麼東西?」
「糖。」我攤開手,給他看,總共就兩塊,給了他一塊,我只剩一塊了。
黑衣人很嫌棄:「我纔不喫這種甜膩膩的東西。」
我慢條斯理撕開糖衣,把僅剩的糖果放入口中。
許久沒有喫到這麼甜的東西了。
我說:「今日,是我生辰。」
黑衣人臉色剎那變得奇怪起來。
他搖擺了一會兒,纔開口:「那……祝你生辰快樂。」
說完,他撿起自己剛吐的糖果,又重新塞進了嘴裏。
然後爬起來翻窗跑了。

-14-
柔妃英勇護駕,讓謝雲寂另眼相看。
隨後接連翻牌子,連續寵幸了她多日。
聽說皇后爲此大發雷霆,卻還是不得不體面地送來了許多滋補佳品,名曰「嘉獎柔妃勇敢忠心」。
柔妃體寒,但經過我的湯食調理,體質已經溫和許多,也健壯了不少。
只要多次承寵,有孕是早晚的事。
……
又是一個月過去,柔妃終於有孕了。
後宮凋零多年,除了皇后誕下兩個皇子,再無人有孕,柔妃突然有喜,高興壞了謝雲寂。
他立即又賞賜了大批的珠寶補品,還給柔妃晉了一級。
如今,她是柔貴妃了。
本就驕傲的她,現在更是翹着尾巴稱霸後宮。
我就推波助瀾,一邊哄着她,一邊火上澆油。
柔妃的脾氣更甚,屢次與宮人起衝突,甚至有一次還砸了風夕顏親手栽種的花。
在我的勸誡下,她在皇后告狀之前,先一步跪在了謝雲寂的紫宸殿認錯。
這麼一來,謝雲寂反而心疼起了她。
當我看到皇后眼底掩飾不住的殺意時,就知道,她忍不了了。
不行,不能讓她這麼快得手。
我得吊着她。
於是我越發小心起柔妃的飲食,包括每日內務府送來的花屬性是否相剋、鞋子衣服是否被動過手腳,甚至連脂粉都要仔細檢查了纔行。
時間一天天過去,風夕顏開始着急了。
她直接宣我覲見。

-15-
皇后宣召,不得不見。
我隨皇后的人到了中宮,按規矩叩拜行禮。
「平身。」
我極力扮出普通無害的樣子,恭敬地站在殿中。
風夕顏高高在上,審視着我。
如今的我,早已看不出當年的模樣,就連聲音都變得沙啞低沉,我不信她能認出來。
看了一會兒,風夕顏才展顏一笑。
她溫和地道:「早就聽聞柔妃妹妹多了一個貼心的助手,如今一看,果然不凡。」
我斂着眸:「娘娘謬讚了。」
風夕顏問:「本宮聽聞前幾日柔妃妹妹的飲食中被人誤加了活血的藥材,也是你發覺的?」
「對。」
我抬眼望着她:「奴婢會細心照顧柔妃娘娘,絕不讓娘娘發生任何意外。」
這是挑釁。
言外之意是,有什麼招式儘管來,我都有本事查出來。
風夕顏眯起了眸子,饒有趣味地打量着我。
她知道,我有這個本事。
這幾個月,她明裏暗裏也用了不少手段,想弄掉柔妃肚子裏的孩子。
可都失敗了。
風夕顏道:「阿闋,其實本宮很看好你,你可願意來本宮這裏伺候?」
我瞭然一笑:「奴婢只認柔妃娘娘。」
她的笑容有些繃不住了。
一抹殺意,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視線交錯處。
我並不懼怕,站得端正,挺胸昂頭望着她。
我是柔妃最重視的人,今日所有人都知道我到了中宮,她不敢殺我。
風夕顏果然忍下了這口氣。
她擺擺手:「你下去吧。」
我朝她微微一笑:「奴婢告退。」
今日刻意激怒她,就是爲了逼她出手。
而尋常手段無用,那麼風夕顏一定會用特別手段來對付柔妃。
比如……伏羲族的手段。

-16-
很快,柔妃五個月了。
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謝雲寂每日都會過來看她。
謝雲寂滿是歡喜地撫摸着她的肚子,兩人依偎在一起,倒真像一對恩愛不疑的夫妻。
……
後宮皆知柔妃如今得寵,即便再厭惡她,也不得不陪着一張笑臉,想盡辦法交好。
就連清冷無爭的容嬪宋知雀,都特意來請安交好。
柔妃向來懶得搭理這些位份低的,便讓我來應付。
送柔妃時,她叫住了我。
「阿闋姑娘,本宮有幅畫想贈與柔妃娘娘,畫像貴重,不敢輕易交於人手,能否麻煩你隨本宮走一趟?」
我跟着宋知雀去了她的宮殿。
拿到畫,我正準備要走,卻被宋知雀叫住了。
她目光平靜,嘴角卻掛着一絲玩味的笑容。
「阿闋姑娘,你沒有話要對本宮說嗎?」
……
半個時辰後,我帶着畫回了昭柔殿。
宋知雀這幅畫,畫的便是柔妃,畫中女子柔婉靜美,一顰一笑間風情萬種。
柔妃對字畫沒什麼鑑賞能力,但獨愛彰顯自己美貌的畫像。
她超級喜歡這幅畫,欣賞了好一陣子。
卻沒想到。
當晚,柔妃便大出血落了胎。
……
柔妃這幾個月,日日服用保胎的補品,從不亂喫外面的東西。
凡是入口的,都由太醫查驗過,沒有半點紕漏。
怎麼就突然大出血了呢!
謝雲寂震怒,責令太醫抓緊救治。
但也無濟於事。
兩個時辰後,柔妃腹中的皇子,還是沒了。
時機已到。
我撲通跪倒在地。
「娘娘出事前,什麼也沒喫沒喝,只是欣賞了許久容嬪娘娘送來的畫,奴婢懷疑……是不是那畫……」
謝雲寂臉色鐵青:「把畫拿來!」
那幅畫送到太醫手裏,太醫檢查了半天,依舊一無所獲。
「這畫也沒有問題,實在查不出什麼……」
我只補了一句:「奴婢總覺得,那畫格外怪異,看久了還會心悸頭暈……」
謝雲寂臉色一變,一聲吩咐,隨侍太監拆開畫框。
只見畫像後面,還藏着一張奇怪的畫符……

-17-
衆人大驚。
「這、這是否是傳說中的巫蠱之術?」
也有人心存疑惑:「怎麼可能?一張符就讓人落胎,也太不合情理了。」
「聽聞前朝孝恭皇后就是被人詛咒而死……」
「難道咒術真的存在?」
衆人議論紛紛。
謝雲寂臉色鐵青。
「傳容嬪!」
後宮妃子落胎,皇后自然也要來,沒一會兒,風夕顏與宋知雀先後趕到。
我在柔妃牀邊服侍,眼角餘光觀察着風夕顏。
風夕顏哪怕一身常服,驚人的美貌加上她迷人的氣質,依舊雍容華貴。
她滿臉擔憂,沒有半點算計、狠毒。
若是不瞭解她,還真的容易被她的假象所迷惑。
風夕顏瞧着跪在一旁的宋知雀,滿臉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容嬪,這畫上的畫符,是不是你準備的?」
宋知雀表情淡然:「是。」
風夕顏一拍桌子,怒道:「用巫蠱之術殘害貴妃,你這是死罪!」
宋知雀卻緩緩抬起了頭,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容。
她接下來的話,令在場所有人都大驚失色。
「嬪妾咒殺柔貴妃,不正是皇后娘娘你的授意嗎?」
風夕顏臉色大變!
她當機立斷:「胡言亂語!容嬪以下犯上,毒害貴妃,把她拖下去處死!」
她想殺人滅口!
我立即跪到謝雲寂面前,淒厲道:「請皇上給娘娘主持公道!到底是不是巫蠱之術,又用了什麼手段,有沒有幕後主使,一定要審問清楚!」
風夕顏凌厲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本宮指使容嬪用這種手段了?」
我不卑不亢:「皇后娘娘是一國之母,怎麼會做這種事?容嬪誣衊娘娘清白,才更要問清楚,直接將其處死,只會讓世人以爲娘娘急於殺人滅口。」
我直接把她架到了高處,逼着她不得不審問宋知雀。
風夕顏狠狠瞪了我一眼。
在後宮廝殺了七年,她倒也不怕這種小場面。
她閉目吸氣,再睜開眼,便放柔了語氣:「容嬪,本宮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你若說謊,便是毀了宋氏家族的信譽,想好了再說,別再一派胡言。」
她態度雖然柔和,可言辭之間的威脅一目瞭然。
我不由得轉頭看向謝雲寂。
事到如今,他還是認不出來風夕顏是冒充的麼?
謝雲寂鐵青着臉,震怒之下,卻依舊保持冷靜,只靜靜觀察着所有人。

-18-
我又看向宋知雀,她也恰好朝我看過來。
眼神交錯,她朝我露出一絲淒涼的淺笑。
然後匍匐跪倒,決然開口:「嬪妾的所有作爲,都是皇后娘娘指使!」
謝雲寂神色不變,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繼續說。」
宋知雀漠然道:「後宮的女人一入宮,皇后就會賞賜令人體弱的珠寶首飾,若是有嬪妃有孕,皇后就會命嬪妾出手,想盡辦法弄掉她們的孩子。
「在皇后娘娘眼裏,嬪妾不過是她的一把刀而已。」
風夕顏大怒:「你胡說!」
宋知雀滿不在乎地笑了笑:「這張符咒,是皇后親自交給我的,她說符咒可以絞殺最近之人的精力,柔妃娘娘精力不足,撐不起身子,自然就會落胎。」
「這種手段,只有精通周易、卜卦、巫覡的高人才會。」
「伏羲族的神女,應當是精通此術的吧。」
我垂下頭,掩蓋微微揚起的嘴角。
常規手段不能傷到柔妃,風夕顏不得不用伏羲族的手段。
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覺。
可她沒想到,宋知雀會突然反水,咬了自己一口。
「伏羲族」三個字一出,謝雲寂終於遏止不住震怒的神色,怒視向風夕顏。
「皇后,朕竟不知道,你何時變成了這個樣子!」
「皇上……」
「難怪除了你,後宮中再沒人能誕下子嗣,朕到底是哪點對不住你,讓你這樣禍害朕的後宮!」
謝雲寂起身,拂袖而去:「皇后禁足三個月,收回其後宮掌權之職,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錯誤吧!」
這個懲罰還是太輕了。
但對於享了七年榮寵的皇后,已經足夠打擊。
風夕顏起身去追,卻被謝雲寂一把推開,跌倒在地。
這一下力道很大,她摔得髮髻散亂,珠釵歪斜,勾住了幾縷碎髮。
「皇上,皇上……」
風夕顏狼狽地叫着,卻不見走遠的身影有片刻停頓。
堂堂皇后,竟也像一條喪家之犬。
我垂眸淺笑,欣賞着她狼狽的姿態。
辛辛苦苦謀劃了半年,我終於讓謝雲寂與風夕顏離了心。

-19-
風夕顏眼眶溼潤,驟然扭頭,狠狠望向宋知雀。
「賤人,你找死!」
她不由分說朝宋知雀撲過去,扼住她的喉嚨。
宋知雀卻一直冷笑,毫不在意地迎接風夕顏的怨懟。
她嘴裏突然湧出黑色的血。
風夕顏驚愕退後,眼睜睜看着宋知雀倒地,剎那間沒了氣息。
有人驚叫:「容嬪服毒自盡了!」
殿內頓時一片混亂。
斂好容嬪的屍身,風夕顏也覺得晦氣,沒有久留,回了中宮。
柔妃又沉沉睡去。
我招呼宮裏的太監和宮女,重新打掃宮殿。
與我相好的宮女好奇地與我閒聊:「阿闋姐姐,你說容嬪以前幫皇后做事,爲何突然就這麼幹脆地出賣了皇后,還服毒自盡了?」
我淡淡道:「大概是她沒有活下去的動力了吧。」
……
早幾個時辰,我隨着宋知雀去她宮裏拿畫時,她特意留我多呆了一會兒。
我關注宋知雀很久了。
她做了七年的容嬪,位份沒有半點長進,也不得寵,活得那麼清清淡淡,卻能一直陪在皇后身邊。
我便知道她絕對不簡單。
再多觀察幾次,便發現她神色雖然清冷,可眸底總藏着一絲令人窒息的絕望感。
找相熟的宮人一打聽,我就明白了她的境地。
偌大的皇宮,對她而言,只是囚籠。
可爲了家族榮耀,她又不得不將自己困頓於此。
爲了活下去,她只能依附於皇后。
而她的價值,就是做皇后斬人的刀。
這樣的日子,她早就過夠了。
我告訴宋知雀,因爲這幾年她的不得寵,對朝堂的宋家沒有貢獻,宋家已經準備將小女兒送進宮了。
宋知雀並不意外,只是恨恨道:「原定就是我妹妹進宮,父親捨不得她喫苦,才把我送進來,若非拿母親的命要挾,我怎會同意?!」
我更加悲憫地看着她:「容嬪娘娘,令堂早在去年就病故了。」
宋知雀的手猛地一顫,身形搖搖欲墜。
我與宮中各處管事都相熟,也是從他們口中才知道宋老夫人病故卻祕而不宣的事。
「娘娘若是不信,可以自己查證。」
宋知雀灰敗的臉色浮上一絲冷笑:「不用查證,這幾個月母親寄來的書信語氣格外怪異,我原以爲她在暗示什麼,現在才明白,原來……母親已經沒了。」
她黯淡的眸望向我:「你想要什麼?」
我朝她走近,壓低了聲音:「娘娘,皇后不把您當人看,您不想狠狠報復她一把嗎?」
宋知雀呆呆地看着我。
我徹底收起了僞裝,將自己眸中的算計、狠毒盡數展示。
宋知雀恍然,苦笑出聲:「原來Ṫüₔ你也不是什麼好人!也罷……」
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除了宋家,我最恨的就是皇后,你能幫我除掉她嗎?」
「可以。」
我鄭重頷首。
我們達成一致,她按皇后的吩咐送來暗藏咒符的畫像,在柔妃小產後,再攀咬皇后。
此計成後,宋知雀服毒自盡。
她解脫了。
但我的手段,纔剛開始。

-20-
晚上回到值房,我又聞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扭頭一看,那刺客又在我房裏。
與上次窩在角落不同的是,他這次大大咧咧坐在我的椅子上,還喫光了我房中所有的點心。
見我回來,他抬起了手臂:「我受傷了。」
我面無表情:「滾。」
刺客哂笑:「你不是不會見死不救麼,幫我處理一下傷口唄。」
我瞥他一眼:「你死不了。」
他天庭飽滿,目光澄澈,一看就是長命百歲的面相。
刺客腆着臉,嘿嘿哂笑着,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來一串珍珠項圈,「姑娘,幫我醫一下,這些珍珠給你。」
他臉皮可真厚,珍珠不知道從哪個宮裏偷的,拿來孝敬我?
我咳嗽一聲:「東西我收下了,把你的衣服解開,我看看傷口。」
還是皮外傷。
清理血跡,縫合傷口,抹藥,包紮……
這次他全程清醒,因爲疼痛,就轉移注意力與我說話,我也迎合幾句。
「我叫衛舟,你呢?」
「嗯。」
「嗯什麼,你沒有名字嗎?」
「名字是假的,告訴你也沒有意義。」
「嘶……那你的真名呢?」
「……」
「你這女人,真是無趣!」
剪斷魚腸線,我收起針線藥品:「好了。」
衛舟攏好衣服,又準備跳窗走。
我叫住他:「你還要去刺殺皇帝?」
他態度堅決:「對!」
我疑惑道:「爲什麼?你是敵國的細作?」
衛舟瞪了我一眼:「我就是大魏國人!但皇帝,我必須要刺殺。」
他簡要說了自己的來歷。
他是江南一個小鎮上的人,他們的鎮子臨靠旬城,原本也過着平安富足的日子。
但有一年雨水異常,連着三個月降雨不停,河堤瀕臨崩塌,整個旬城都被覆蓋在被洪災淹沒的陰影中。
倘若旬城發生水災,將會有數十萬人痛失家園,流離失所。
當時的地方官緊急上書,尋求對策。
謝雲寂也只想出了一個最大化降低損失的辦法。
便是在河道上挖個洞,提前泄洪。
洪水傾斜,堤壩壓力驟減,旬城被淹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但傾斜的洪水卻造成山林土壤鬆軟,又因溼度過大,引發了一場泥石流。
衛舟的小鎮,被那場泥石流徹底淹沒。
那個鎮子上的人,除了他,全部被活埋在了泥石之下……
「我必須要刺殺皇帝,他是害死我全鎮鄉親的元兇,這也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一件事了。」
從大局上看,謝雲寂爲了旬城數十萬百姓犧牲周圍小鎮,無可厚非。
但從衛舟鎮子上的百姓來看,他們每個人都死得很冤。
難分對錯。

-21-
柔妃小產後,性子越發陰晴不定。
她嫌我沒用,罵我是廢物,保不住她的皇子。
但罵完打完,又拉着我的手,眼淚汪汪,哭自己命苦,連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我哄着她,等她情緒穩定後,再狀似無意地說上一句:「都是那個容嬪,自己要死,還要先害您一把。」
柔妃一下子醒悟過來,尖聲叫道:「是皇后指使她,皇后害死了我的皇子!」
我聲音幽幽地:「皇后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爲何還要對後宮女子苦苦相逼呢。」
柔妃咬牙冷笑:「是啊,她已經貴爲皇后了,到底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我繼續引導:「或許是因爲她懼怕娘娘在朝中的勢力吧。」
柔妃眼睛一亮:「她既然忌憚這個,我就要讓她更忌憚!」
她沒什麼本事,但她背後的林氏有本事。
林氏一族在朝中盤踞了數十年,除了柔妃的父親擔任丞相一職,其他子弟也在朝中紛紛佔據着重要位置。
此次事件過後,他們紛紛上書,要求嚴懲皇后,還柔妃一個公道。
但除了剝奪掌宮之權,罰皇后閉門思過,謝雲寂再也沒有下一步的懲罰了。
柔妃氣得又摔了幾個花瓶。
「那個賤人無權無勢,憑什麼穩坐皇后之位?伏羲族有什麼了不起,難不成是狐狸精轉世,把皇上迷成了這個樣子!」
我故作不解:「伏羲族?」
柔妃嗤笑了一聲:「你入宮不久,不知道她的由來,據說皇上還未登基時,在外遇到刺殺,就是被這個賤人所救!她是伏羲族人,聽聞執掌神力,又因爲入宮後,救治了許多王公大臣,被贊爲神女!」
柔妃越說越氣,又抓起手旁的茶盞砸爛:「該死的伏羲族!」
我冷笑一聲,獻計:「娘娘可聽過一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可誅!」
「什麼意思?」
「伏羲族能成爲她穩坐後位的依仗,自然也能成爲她墜入深淵的累贅。」
我朝謝雲寂宮殿的位置望了一眼,沉聲道:「皇上信任皇后,是因爲皇后能幫他鞏固朝堂,但若有一日,皇后的存在威脅了皇上的位置呢?」
柔妃眼睛一亮:「你可有辦法?」
我微微一笑,附耳過去,低語了好一番。

-22-
林家的能量果然不容小覷。
短短兩日後,京城裏便已經滿是皇后的讚頌了。
就像是一陣風,剎那間刮遍了滿城。
有人說皇后娘娘威同山海,仁比堯天。
有人說皇后娘娘蕙質蘭心,絕色芳華。
總之,皇后娘娘是菩薩轉世,心腸柔軟,體恤萬民,還執掌着伏羲神力,受天命所詔。
只是可惜,如今被罰禁足中宮,才導致瞭如今時運不濟,大魏國土災難橫生……
這些傳言甚囂塵上,儼然已經成了街頭巷尾的談資。
更是讓不瞭解皇宮事的普通百姓們更加敬仰皇后,爲她被困中宮打抱不平。
此類言論越來越多,已經上報至了朝廷。
……
柔妃問我:「我按你說的做了,現在全京城都知道皇后被禁足,嚷嚷着要讓她解禁,接下來,要怎麼做?」
我微笑:「娘娘不用管,讓他們繼續傳就行了。」
柔妃急了,一巴掌呼在我臉上,罵道:「小賤蹄子!你是皇后的人吧?說是幫我,其實是要幫她解禁!」
臉頰又被護甲劃破,刺痛傳來。
若是對旁人,柔妃直接處死,對我,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
任由鮮血淌落,我微微低頭,恭順道:「娘娘別急,這招叫捧殺,當皇后聲望高於皇上時,纔會威脅到帝位的穩固,咱們把她捧得越高,她纔會摔得越疼。」
柔妃半信半疑,冷冷道:「本宮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倘若一個月後她還穩坐後位,你就等死吧!」
我躬身行了一禮,這才退下。

-23-
回到值房,處理好臉上的傷口,我又去尚食局走了一趟。
聽聞最近皇上憂心煩悶,也不翻牌子了,每日就往勤政殿跑。
尚食局正好在勤政殿的路上。
借了他們的廚房和食材,我開始做飯。
爐火燒得很旺,鍋裏的水咕嚕嚕冒着泡,飽滿的米粒隨着泡泡上下翻湧。
把調配好的材料放進去,鍋裏慢慢就溢出了飯香。
我燜了一鍋飯。
調料的配方是我獨有的,別人都學不來。
米飯熟了,我掀開蓋子,帶有微微藥物清香的飯香沖天而起,很快吸引來了尚食局的衆人。
她們七嘴八舌地說着:「好香啊……」
「阿闋姐姐的廚藝獨一無二,可惜不在尚食局了。」
「阿闋姐姐,分我一碗,分我一碗!」
正熱鬧着,一抹明黃的顏色突然拐進來。
我與衆人霎時跪下行禮,參見皇上。
謝雲寂並不在意,揮揮手,便直接走到了大鍋前。
他伸手,隨侍的太監立刻端上一碗飯。
謝雲寂嚐了一口,目光怔忪,很快把這一碗喫得乾乾淨淨。
他目光掃過衆人:「這是誰做的?」
我抬起頭:「是奴婢。」
謝雲寂一眼認出了我:「柔兒身邊的阿闋?」
他皺着眉:「你怎麼會做這個味道?」
我笑了笑:「奴婢的家傳手藝。」
謝雲寂露出悵然若失的表情,回味了半天,才道:「今日的晚膳你來做。」
「是。」
說完他就走了,尚食局的人紛紛來恭喜我。
給皇上做飯,那可是莫大的榮寵啊。
我只是笑了笑。
飯菜的味道用了我自己研製的祕方,連風夕顏都不會。
她能冒充我的身份,卻冒充不了我的廚藝。

-24-
我做了晚膳,並親自送到了勤政殿。
最近胃口不好的謝雲寂,足足喫了兩碗飯,連隨侍太監都高興得眉開眼笑。
「陛下許久沒有這樣的好胃口了。」
謝雲寂嘆了一聲:「皇后不安分,朕也是煩悶。」
聽到他說風夕顏,我收拾碗筷的動作微微一頓。
謝雲寂突然抬頭盯着我。
我心裏突地一跳。
他開口:「阿闋,你長得很像朕的一個故人。」
故人?
是指我嗎?
如今我面目全非,他怎麼可能認得出來?
更何況,在他眼裏,「我」此時還在中宮禁足。
我語氣平淡:「像陛下的故人,是奴婢的福分。」
謝雲寂眯起了眼睛:「說來也怪,你與她完全不一樣,可給朕的感覺,就好像是她。」
我動作一僵,下意識扭頭看他,卻見他也正朝我望過來。
銳利的眼眸彷彿能看透我的內心。
那烏黑清澈的神采,與十年前別無二致。
我情不自禁回想起十年前與他朝夕相處的細節來。
天地之間,日月蒼茫,他總是用烏黑的眼睛望着我,彷彿眸中只能容下一個我。
可如今,他有皇后,有妃嬪,有數不勝數的美人在懷……
他苦笑了一聲,竟然與我說起了心裏話:「如今後宮佳麗三千,朕卻覺得,一個說知心話的都沒有。」
我心臟突突直跳,就連風夕顏,也不算他的紅顏知己了嗎?
我試探着開口:「世人都知陛下與皇后伉儷情深,舉世無雙。」
「皇后?」
謝雲寂冷笑了一聲,「她已經變了。」
她當然變了。
因爲你的皇后換人了啊!
你們朝夕相處七年,都沒發現嗎?
我強忍着喉嚨的酸澀,繼續收拾碗筷。
謝雲寂卻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他語氣深沉:「你可願意……服侍朕?」
我:「……」
下意識想逃。
我不想被他看到自己如今狼狽的一面,更不想看到曾經愛慕的少年卻成了花心濫情的帝王……
怔神的空當,謝雲寂已經捏住了我的手,緩緩摩挲到手腕。
但馬上,他就發現手感不對。
因爲我的雙手以上,也是遍佈疤痕,摸上去坑坑窪窪,毫無妙齡女子的細嫩。
謝雲寂看了一眼,就飛快地鬆開了手。
他毫不掩飾自己臉上的詫異,甚至嫌惡。
這種表情,比刺了一刀還讓人難受。
我抿着脣,捧着盤子,快步離開。

-25-
洗澡時,我又看到自己身體上醜陋的傷疤。
每次洗澡我都儘量不去看自己的身體,彷彿這樣做,那些傷疤就不復存在。
但今日我突然明白,它們永遠都不會消失。
它們會時時刻刻提醒我失去族人的痛苦,會讓我銘記數十條人命的仇恨,會讓我保持清醒,別被虛假柔情衝昏頭腦。
過去的都過去了,包括愛。
……
披好衣服,看到桌上那串珍珠項圈,我心念一動。
珍珠是偷來的,若被人發現,定會影響我的復仇大計,必須銷燬。
但白白扔了也浪費。
於是我把珍珠砸碎,研磨成粉,敷在臉上。
聊勝於無吧。
「噗嗤!」
窗外一聲笑,衛舟翻窗跳了進來。
不知道從哪兒偷來的衣服,他打扮成了一個小太監,看起來倒也眉清目秀。
他從懷裏摸出一隻燒雞,掰下來一隻雞腿給我,還嘲笑我。
「聽說你今日去伺候狗皇帝了,現在又特意敷臉,你該不會想做他的女人吧?」
我沒胃口,沒有接雞腿。
衛舟不以爲意,用油紙包起雞腿放到桌上。
他這才瞥到還剩一點碎渣的珍珠,臉色一黑:「你臉上的粉是用我送你的珍珠打的?」
「嗯。」
「你知不知道,那珍珠花了我……」
衛舟深吸一口氣,忍下了怒火,轉移話題:「我勸你改變主意,後宮嬪妃,不是那麼好做的。」
「哦。」
他怕我只是敷衍,又絮絮叨叨勸了半天。
最後又心痛地看了一眼珍珠渣渣,才翻窗離開。

-26-
後面幾日,謝雲寂時不時就會傳召我去做膳。
越是喫熟悉的味道,他看我的眼神就越柔軟。
謝雲寂甚至不在意我跛腳,還有身上醜陋的疤痕,批奏摺時,還會讓我隨侍。
我容貌雖然變了,可氣息沒變。
他說,只要我在旁邊,自己便總能安心。
我什麼也不說,只沉默地伺候着他。
因爲總在他身邊伺候,我還親眼看到風夕顏的宮女來求見。
風夕顏稱病,期盼謝雲寂去看望她,可謝雲寂只冷漠拒絕。
「病了就去叫御醫,朕又不會看病!」
遣走了侍女,他輕輕嘆了口氣。
「朕一直以爲皇后大度寬容,卻沒想到她把控後宮,殘害朕的皇嗣足足七年,甚至還要干涉前朝……」
他扭頭看向我:「阿闋,你說,朕娶她做皇后,是不是做錯了?」
我平靜回答:「陛下,對錯是果,起心動念纔是因。」
是否做錯,要看他當初立後的因。
謝雲寂卻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他提筆,在紙上寫下廢后詔書。
但突然,方纔的宮女又匆匆求見。
她哭着開口:「皇上,我家娘娘她想不開,方纔自縊了!」
謝雲寂騰地站了起來,龍袍下的雙手緊握,指節發白。
宮女喘了口氣,才繼續道:「奴婢們剛救下娘娘來,現在娘娘還昏迷着,您快去看看吧!」
謝雲寂二話不說,快步衝了出去。
看來,他還是很在意風夕顏的。
……
風夕顏當然不會真的自縊。
這只是苦肉計而已。
只要能見面,她自然就有無盡的招數去挽回謝雲寂的心。
廢后只差一招。
可惜失敗了。
當夜,謝雲寂就留宿在了中宮。

-27-
風夕顏仍在禁足,但已經重新得寵。
柔妃本就心情不順,現在簡直要恨得咬牙。
她見誰打誰,包括我在內。
她拿着藤鞭,往我腰背上抽——這些地方隱蔽,受傷了也看不出來。
「生性浪蕩的賤人,沒本事扳倒皇后,倒有本事去勾引皇上!」
「本宮還未復寵,竟讓你這個醜八怪搶了先!」
「我看你還有沒有力氣去勾引皇上!」
我咬牙忍着,若是反抗,只會激起她更暴戾的折磨。
現在還不是時候。
纖細的藤鞭落到身上,勾起火辣的劇痛。
連身上的布料都承受不了這種傷害,寸寸裂開,露出身上的疤痕和血跡。
柔妃更是嫌棄地眯起了眼:「你滿身都是疤,真讓人噁心!」
直到自己累了,她才扔了藤鞭。
「你還要給皇上做膳,去換身衣服,若是被他看出來,本宮饒不了你!」
我低頭應了一聲,退下去更衣。
晚上伺候謝雲寂用膳時,他看出了我狀態不對勁。
「阿闋,你生病了?」
我搖搖頭,忍着疼,專心爲他佈菜。
謝雲寂道:「你若是不舒服,後面幾日便不用伺候朕了,好好休息幾日。」
我輕聲道:「奴婢願意伺候。」
既然廢黜不了風夕顏,那我只能繼續了。
謝雲寂笑了笑,便開始用膳。
ţů₂28.
回到值房,一切照舊。
佈陣掩蓋天機,然後洗漱更衣。
被柔妃鞭笞的傷多半在背後,我只能背對着銅鏡,艱難地上藥。
「小阿闋,你……」
衛舟來我這裏,也越來越輕車熟路了。
只不過一翻窗進來,他便看到我赤裸的背,頓時驚慌地背過了身。
連說話都結巴了:「你你你在幹什麼?快快快穿上衣服!」
正好。
我過去拉他,他嚇得閉上了眼睛:「男女……授受不親!」
「幫我抹藥,我夠不到。」
他一怔。
我轉過身,背對着他:「快點。」
衛舟這才反應過來,眯着眼睛幫我抹藥。
冰涼的藥膏塗抹在傷處,大大減輕了火辣辣的痛感。
他的動作卻越來越慢。
手指開始顫抖。
許久,才聽到他低啞的聲音:「你……到底受了多少傷?」
新添的血淋淋的鞭傷,像是一支紅色畫筆,而畫紙,卻是被蹂躪了無數次,溝壑縱橫、千瘡百孔。
我滿不在乎:「都是舊傷。」
藥抹好了,我披上衣服,熟練地從他懷裏掏出一隻燒雞,掰下雞腿開始喫。
衛舟又重新嬉皮笑臉起來:「被我看了身子,你一點也不怕?」
我輕笑:「我這副身子,還怕被看嗎?」
那麼扭曲那麼醜陋。
不把別人嚇得做噩夢就不錯了。
衛舟沉默了。
好一會兒,他才彆扭地開口:「其實……你挺好看的。」
他低着頭,偷偷抬眸看我,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逗得我一笑。
「我知道。」
畢竟毀容之前,我可是寨子最漂亮的女子。
見我接受了他的讚美,衛舟才重新開心起來,又問道:「你喜歡喫什麼?下次我去尚食局給你偷。」
這麼一說,燒雞的確有點膩了。
我想了想,道:「尚食局有一種番邦進貢來的番果,紅彤彤的圓圓的,看着就很好喫,可惜他們看管得嚴,我沒機會嘗。」
衛舟拍着胸脯:「包在我身上!」
臨走前,他又想起了什麼,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了一個藥丸塞給我。
藥丸被體溫融化,外表一層已經黏糊糊了。
我皺眉看着,屬實不想接:「這是什麼?」
「養顏丹。」
衛舟笑嘻嘻地道:「你不是想變美麼?只用珍珠粉敷臉不夠,除了外敷,還要內服,這養顏丹是我費了好大力氣搞來的,只此一顆。」
又不知道偷的哪位貴人的。
我對變美也沒那麼強的執念。
但迎着他真誠的眼神,我還是接了過來:「謝謝。」
衛舟擺擺手:「你救我的命,這是應該的,我得走了,回見。」
又是翻窗。
窗戶被他推得來回晃,我忍不住笑。
誰能想到刺客扮成小太監,竟然在宮裏混得風生水起。
剛收好養顏丹,我突然覺察到了異常。
無形之中,一股力量鎖定了我!
全身汗毛本能豎起,彷彿一股殺機從頭罩下!
是卜卦!
衝到掩天機的陣前,我才發現,方纔佈陣時,因爲疼痛手抖,灑下的沙爍竟然歪了一點點!
佈陣只差毫釐,結果卻是相隔千里!
風夕顏卜出了我的位置!

-29-
我立刻拂亂沙爍,重新佈陣。
陣布好,被盯上的恐慌感終於消除。
我才發現,自己額頭已經滿是冷汗。
拭了一把汗,我靜靜盤算。
方纔那點時間,風夕顏不足以確定我的位置,但她肯定知道,我已經進了宮。
現在還不能讓她知道我是誰。
我的計劃,還差一點。
……
次日一早,整個後宮便亂糟糟的。
所有人都嚴陣以待。
原來是皇后丟了一支極爲貴重的鳳釵,正在搜尋。
對此,柔妃嗤笑:「一支鳳釵就大費周章,真是窮慣了的粗鄙人,這輩子都上不得檯面。」
我卻知道,這是風夕顏找了藉口全宮搜索。
她想找出我的下落。
可要從後宮裏找出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無異於大海撈針。
風夕顏還未解禁,沒有太大可能找到我。
我面色如常,白天伺候着柔妃,晚上就去尚食局做晚膳,服侍謝雲寂用膳。
我的廚藝很好,謝雲寂總能多喫兩碗飯。
他喫飯的樣子,總會與我十年前記憶裏的影子重疊。
虛虛幻幻,真真假假。
謝雲寂也是,用膳時出神的樣子,必是想起了十年前在寨子裏的生活。
他看我的眼神都會變得柔軟。
「阿闋,朕把你從柔兒那裏要過來,以後貼身伺候朕,你可願意?」
言外之意,就是把我留在他宮裏。
沒有名分,卻要行嬪妃之責。
簡稱通房丫鬟。
我悄悄算了算,他喫我做的飯已經十八次了。
九次埋,九次引。
已經夠了。
我笑了笑:「陛下開心就好。」
他當我答應了,便握住了我的手——這次沒有嫌棄我的疤痕。
「朕這就與柔兒打聲招呼去,你……」
話未說完,他臉色卻突然一暗,接着便身子一軟失去了意識。
藥效發作了。
我順勢接住他的身子,摸了摸他的臉。
和十年前一樣光滑。
我喃喃自語:「謝雲寂啊謝雲寂,只怪你……認錯了人。」
然後轉頭,一副驚慌之色,朝殿外大喊:「快來人!皇上暈倒了!」
御醫很快來了。
可誰也診不出謝雲寂昏迷的緣由。
不是中毒,也不是生病。
就那麼昏迷着,無論怎麼叫也叫不醒。
他們當然診不出來。
是我在飯菜中下了我們族內獨有的藥。
就叫十八日。
此藥無毒,分上下兩味。
上味藥是埋下伏筆,下味藥是引發藥效,兩味藥都需要連服九次,過程中查不出任何異常。
服藥發作之人,會一直昏迷。
在昏迷中,人會漸漸虛弱,直到死去。

-30-
所有人只能眼睜睜看着謝雲寂陷入昏迷。
我則回到昭柔殿,繼續伺候柔妃。
柔妃很是擔憂,每日都要往謝雲寂的紫宸殿跑,可總被攔在外面。
謝雲寂昏迷一天、三天、五天……
哪怕有貼心人服侍着,硬灌營養湯,謝雲寂的身子還是日漸消瘦,越發虛弱。
御醫們束手無策時,纔想起風夕顏。
身爲神女,她必是有辦法的。
風夕顏終於解了禁足,去給謝雲寂診治。
她當然能看出謝雲寂是中了「十八日」。
若放手不管,謝雲寂會死。
如今邊境不穩,各種謠言飛短流長,風夕顏背後無權無勢,小皇子守不住朝堂,她這個太后也當不穩。
要穩住朝局,必須儘快讓謝雲寂醒來。
可她若動手管了,所有人都會知道,謝雲寂是中了伏羲族的毒。
那下藥的人……就算不是她,也必與她有關!
這是我送給風夕顏的陽謀。

-31-
風夕顏別無選擇。
有她出手,謝雲寂體內的「十八日」終於被解,緩緩醒了過來。
前朝後宮總算都鬆了一口氣。
原本陰沉壓抑的氣氛,終於緩和了。
柔妃依舊不忿:「皇上平日身體康健,怎麼可能突然昏迷?除了中毒,本宮想不出別的理由!」
「御醫們治不好,她一出手就治好了,我看這毒就是她下的!先下毒再解毒,在皇上面前表忠心呢!」
連蠢笨的柔妃都能想出來的道理,謝雲寂怎麼會不懂?
所以他一甦醒,便責令風夕顏回中宮繼續禁足。
柔妃前去探望。
短短五日,謝雲寂瘦了一大圈,臉頰凹陷,都快不成人樣了。
一看到他的樣子,柔妃就抹起了眼淚。
「皇上怎麼成了這樣,臣妾……臣妾心裏難受死了……嗚嗚嗚……」
謝雲寂躺在榻上,有氣無力:「愛妃不必擔憂。」
柔妃繼續聒噪:「臣妾日日夜夜燒香拜佛,還好佛祖保佑,皇上是真龍天子,絕不會被小人陷害,那些異族之人別有用心,這次皇上該看清楚了吧……」
只見謝雲寂疲憊地闔上了眼。
他的隨侍太監會意,過來道:「陛下該休息了,柔妃娘娘先回吧。」
柔妃抹着眼淚,只能依依不捨地離開。
謝雲寂突然開口:「阿闋留下。」
我頷首行禮:「是。」
柔妃扭頭瞪我,雙眸如淬滿了毒。
她不情不願地退下,殿中只剩我與謝雲寂二人。
我淘了帕子,幫他擦臉,動作溫柔,一如十年前剛把他救回來時。
謝雲寂閉着眼睛,突然道:
「不看你的臉,朕差點以爲你就是她。」
我故作不知:「陛下說的她,是誰?」
謝雲寂沉默了一會兒,語氣幽幽:「她……是朕的救命恩人。」
我繼續追問:「您是指皇后娘娘嗎?」
謝雲寂突然冷笑了一聲:「皇后?」
他正要繼續,外面的太監突然通傳,風夕顏正跪在紫宸殿外,只求能見謝雲寂一面。
謝雲寂滿目疲憊:「讓她進來。」

-32-
風夕顏也消瘦了不少。
可見她如今的處境的確不妙。
一進入紫宸殿,她就跪地不起。
她身軀纖細,如瀑的青絲撒在後背,素銀耳墜在蒼白的臉頰邊輕晃,更顯得楚楚可憐。
「臣妾是被冤枉的,只求陛下給臣妾一個證明清白的機會。」
謝雲寂並不看她,只淡淡道:「你親口說的,朕中的毒叫十八日,這不是你們伏羲族獨有的嗎?除了你,還有誰能給朕下這個毒?」
風夕顏抬起頭來,眼眶溼潤,哽咽道:「阿寂,臣妾爲何要害你呢?」
謝雲寂輕笑了一聲。
「神女皇后,威同山海,仁同堯天,輔佐朕真是委屈你了,依我看,你當女帝纔好。」
他語氣輕描淡寫,可其中的意味足以讓人寒顫。
他在明示風夕顏功高蓋主,甚至有篡位之嫌!
風夕顏愕然瞪大了眼。
「不,我沒有……」
謝雲寂闔上眼:「這些年,或許是朕對你太好了……」
她的確是謝雲寂的好幫手。
可若她的存在威脅到了謝雲寂……
謝雲寂扔下一份詔書。
廢后詔!
風夕顏身體顫抖起來,突然挺直了背,悽聲道:「阿寂,是有人從我宮中偷走了藥,我從未害過你,你難道不信我嗎?」
見謝雲寂抬手,我立刻會意,扶他坐起來。
他喘息了幾聲,才扭頭看向風夕顏。
「普通人,不會懂這種藥的用法,除非,這宮裏,還有第二個伏、羲、族、人!」
最後四個字,他幾乎是一字一頓說出來的。
風夕顏面色惶恐,語氣卻堅定:「就是如此!」
謝雲寂笑了,輕聲道:「可當年,你的族人不全都燒沒了嗎?」
我心中震驚,甚至忘了掩飾自己的表情,愕然看着他!
原來謝雲寂知道我族人被屠?
那他……到底知不知道跪在他面前的,是風夕顏,而不是風木葵?

-33-
不止我震驚,風夕顏的臉色也是驟然一白。
錯愕之後,她才後知後覺地僞裝了一句:「是嗎……他們……他們應該是舉族遷走了纔對……」
謝雲寂露出不屑的輕笑。
「當年接你入宮後,朕便派人去尋你的族人,結果只在廢墟里找到了數十具骸骨……他們都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
「此後你每年修書給族人的信,都被朕攔下了,朕看了,信是空白的,說明你也知道,沒有人會看到那些信。」
「你是唯一活着的伏羲族人,我留着你,是因爲你有用,可我知道,你不是我的葵兒……」
「既然這宮裏還有第二個伏羲族人,那我還留着你做什麼呢?」
謝雲寂雖然虛弱,可眼神如同開了刃,幾乎穿透一切。
他堅定地看着風夕顏,漠然出聲:「夕顏阿姐?」
隨着他的話聲,風夕顏臉色越來越白,毫無血色。
就連挺直的背也佝僂起來,甚至跪不成形。
直到最後那聲「夕顏阿姐」出來,她一下子癱倒在地。
我心亂如麻,死死望着謝雲寂。
原來他早就知道風夕顏的真實身份。
可他沒有揭穿她,而是將錯就錯,娶她做皇后,生兒育女,讓她輔佐自己治理天下……
那我呢?
原來在七年前,那場大火燃起的時候,我就被拋棄了嗎?
喉嚨發緊,像被人緊緊掐着,幾乎喘不過氣。
極力忍耐着,直到嘴裏血腥味瀰漫,我才意識到自己咬破了嘴脣。
怕被他們看出異常,我忙低下頭。
好在謝雲寂此時的注意力都在風夕顏身上。
「皇后,朕再問你一遍,朕中的十八日之毒,是不是你下的?」
多年猜疑,終成忌憚!
風夕顏嚅嚅不知道如何回答。
承認是她下毒,便是謀逆,死路一條。
不承認,便是篤定了宮裏還有第二個伏羲族人。
她知道是我,更怕謝雲寂找到我後直接放棄她……
她眼珠一轉,打出了感情牌。
她淚眼朦朧,梨花帶雨:「阿寂,哪怕我不是葵兒,七年的夫妻情分,你說不要就不要了麼?我們還有兩個孩子,你若拋棄我們母子三人,我們便都沒有活路了!」
謝雲寂轉過頭,不再看她。
風夕顏越發悽楚,哽咽道:「即便還有第二個族人,她給你下毒,存了害你之心,我怎麼能看着你被人所害?我是大魏國的皇后,守護大魏纔是我的第一要務,就算是同族,我也要把她揪出來!」
她說的真是義正言辭啊。
我在心中給她鼓掌。
謝雲寂的手微微顫抖,似是有些動搖。
但他最終,還是狠下了心:「朕給你三日時間,你若能證明自己清白就罷了,若是做不到,就別怪朕六親不認!」
他眸底殺意清晰可見。
風夕顏身形顫抖,強行綻出一個笑顏,鄭重一拜。
「臣妾這就去。」
臨走前,她又柔聲道:「阿寂,這幾日你要好好休息,夜裏天寒,千萬要添牀被子。」
風夕顏性格要強,裝了七年,竟也成了貼心柔軟的模樣。
謝雲寂微微動容,這七年的夫妻相處,他終究還是上了心。
隨他去吧。
只要廢后詔已下,風夕顏沒了天命傍身,我就有一戰之力。

-34-
謝雲寂瞥了我一眼:「阿闋,你送送皇后。」
特意讓我去送,是怕她太難過嗎?
我斂眸:「是。」
我隨着風夕顏出了紫宸殿。
她頓住腳步,沒了方纔溫婉柔美的姿態,取而代之的是凌厲算計。
「阿闋,本宮聽聞,你最近都服侍在陛下身邊,你不是昭柔殿的人嗎?」
我只靜靜站着,不語。
她本來也沒想聽什麼回答,只是陰鶩地盯着我:「你容貌普通,難以憑美色吸引皇上的注意,更何況……」
風夕顏微笑起來:「柔妃心胸狹窄,你越討皇上的歡心,她就越容不下你。聽說前幾日,你被她打傷了?乾脆以後跟着本宮吧,本宮可以許諾,最差也給你一個嬪位。」
她還是想將我收爲己用。
我抬眸:「娘娘需要奴婢做什麼?」
風夕顏以爲我動心,滿意頷首:「柔妃像狗一樣死死守着昭柔殿,本宮不便搜尋。你去幫本宮找一個人,她容貌與本宮相似,年紀與你相仿,找到了,帶到本宮身邊來。」
事到如今,她還沒認出我。
我忍不住笑了,沙啞的笑聲像是鬼鳴。
風夕顏蹙眉:「你笑什麼!」
我捋起袖子,露出扭曲的蜈蚣一樣醜陋的疤痕。
「娘娘,請看。」
風夕顏下意識退了一步,露出憎惡厭煩的表情,嫌棄道:「真是醜陋!」
我繼續輕聲笑:「我從大火裏爬出來時,可比現在要醜陋多了……」
「大火……」
風夕顏身子猛地一顫,愕然看向我:「你!」
我緩步向她走近,低語:「你還沒認出我麼?我的臉也被燒燬了,我將疤痕割開,一點點雕成了現在的樣子,難怪你認不出來了,阿姐……」
風夕顏如同見了鬼,倉皇后退。
她瞪着我,色厲內荏:「你……你……是你!」
我勾起脣來:「是我啊,阿姐。」
我從地獄爬出來,向你索命來了。
我苦心經營,一點點離間你與謝雲寂的關係。
然後抓住機會,撕碎你的僞裝。
擊潰你的天命。
好不容易走到這個地步……
我終於有與你對峙的資本了!
「來人!」風夕顏厲喝。
我絲毫不畏,輕笑:「我若現在衝進紫宸殿,告訴謝雲寂我纔是風木葵,你猜,他會作何反應?」
風夕顏臉色煞白,轉頭喝止衝過來的侍衛,又回頭咬牙盯着我:「你想怎麼樣?」
我淡淡道:「你自我了斷,我便不會傷害你的兩個孩子。」
「做夢!」
風夕顏語氣堅決:「本宮是大魏國的皇后,性命、權勢、地位,我一個都不會放下!」
她的野心向來明顯。
我問她:「阿姐,這些年,被你害死的人,沒入過你的夢嗎?」
風夕顏語氣狠絕:「敢入本宮的夢,那就連靈魂一起絞殺!」
她望着我,語氣突然放軟:「阿妹,既然你還活着,既然你進了宮,不如放下過去,我們一同執掌這天下,可好?」
「謝雲寂喜歡你,他到現在也忘不了你,你也放不下他吧?我可以讓你做貴妃,位同副後,我們就是這天下的女主人,怎樣?」
「我們自相殘殺有什麼意義呢?我們是雙生子,本該攜手同進退啊。」
我開口:「我拒絕。」
因爲每一晚,族人都會入我的夢。
每一晚,我的夢都在熊熊大火中灼燒。
我忘不了那種痛。
風夕顏冷了臉:「你別不識好歹!就算阿寂知道你是誰,你就能保證自己一定贏嗎?」
我定定望着她:「我不能,你也不能。」
誰也不知道在謝雲寂心裏,我們哪個更佔據分量。
我不想賭,風夕顏也不敢賭。
我們就這麼對峙着。
直到一陣風颳過臉頰,吹亂頭髮。
有宮女過來給風夕顏披上披風。
她深深看我一眼:「既然如此,各憑本事吧!」
——今夜殺局已定。

-35-
我回到昭柔殿。
柔妃正在四處打砸發泄情緒。
見我回來,她柳眉倒豎,聲音尖利:「賤蹄子!皇上留你伺候都不留本宮,你到底給他施了什麼法術!」
說着,柔妃快步過來,狠狠給了我一巴掌。
臉頰劇痛。
我冷冷望着她,反手打了回去!
我力氣很大,柔妃左臉立即浮起了通紅的五指印。
她驚呆了,抬手又要打我,被我擒住了手腕。
洶湧的情緒化爲攝人的氣勢,我冷冷望着她:「再敢碰我一下,剁了你的爪子!」
被我狠厲的眼神嚇到,柔妃瑟縮了一下,底氣不足地開口:「大膽,你一個奴才……」
話音未落,我一甩手,直接將她摜倒。
驕縱如柔妃,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當場就紅了眼。
我瞥她一眼:「我死了,你也活不了,今夜老實一點。」
柔妃怒罵:「你這個小賤人,以下犯上,我一定……」
但被我瞪了一眼,她終究還是閉上了嘴。
我問她:「想不想當皇后?」
柔妃眼睛一亮:「當然想!」
我俯身,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將她拉近至身前,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想當皇后,今夜就按我的吩咐做。」

-36-
入夜。
我在值房,用沙爍佈下陣法。
這個陣法不是掩天機的,而是吸收月華,爲我匯聚力量用的。
風夕顏無法用常規的手段對付我,相同的,我也只能用血脈的力量與她一決高下。
滿天星辰在夜空中化成光點,匯成一條光線朝我湧來。
但半路光線分岔,有一半都朝中宮方向飛去。
風夕顏也開始了。
我垂眸,佈滿疤痕的手腕上有咒文流轉。
「小阿闋……」
衛舟恰在此時,翻窗跳了進來。
正看到這詭異的一幕。
他驚呼:「你在做什麼?」
但下一刻,看到我臉上的紅痕,又怒道:「又被打了?誰打的?我去揍她!」
我朝他搖搖頭:「你走吧。」
衛舟撇嘴:「我不走,你是不是又要搞什麼大事?」
這宮裏,也只有刺客衛舟對我還算真心了。
我沒想瞞他,如實相告:「今夜,我要與皇后決鬥,生死之戰。」
「你?皇后?」
衛舟茫然地眨眨眼,他不太懂我爲什麼會和皇后決鬥,畢竟從紙面實力來看,皇后一根手指就能碾死我。
但他很快下了決心:「別怕,我陪你。皇后想弄死你,讓她踩着我的屍體過去。」
我朝他笑了笑:「不是你以爲的那樣,我們的決鬥,你參與不進來。」
衛舟想了想,還是沒想明白,乾脆從懷裏拿出一個紙包。
「你不是想喫番果嗎?我給你弄來了,你先填一填肚子,喫飽了纔有力氣決鬥。」
番果圓潤飽滿,紅彤彤的,看起來霎是誘人。
平日有人嚴加看守,也不知道衛舟到底怎麼弄來的。
我這才發現,他臉色略有蒼白,頭髮裏有血痕,顯然是頭上受了傷。
「你爲了給我偷番果,受了傷?」
衛舟眯起眼睛笑:「一點小傷,這番果的確好喫,值了。」
他把果子放到我手裏,推了推:「我洗過了,快喫。」
我點點頭,一口口啃起果子來。
酸酸甜甜的,果然好喫。
喫完一個番果,我把剩下的果子還給衛舟。
他疑惑:「你不喫了?」
我抬眸望向窗外:「來了。」
他跟着望過去:「什麼來了?」
虛空之中,一道殺機,如疾飛的箭,朝我來了。

-37-
我盤腿坐好,將獸骨擺在面前,沉心閉目,意識超脫於身體。
那抹殺機鎖定了我。
隨即,我的意識出現在一片混沌中。
幾乎瞬間,一道兇猛的攻擊便朝我襲來。
我立刻錯身,躲開了這道攻擊。
穩住意識後,我看向對面。
這片混沌之中,漂浮着無數的破碎光屑,人體也是光屑組成,散發着熒熒的光。
對風夕顏來說,我也是這樣。
我們只能從形態和聲音分辨出對方。
通過神識空間去對峙、廝殺,是伏羲族獨有的手段。
從小我們便被族長教導,要掌握這門技藝。
這是神力的傳承,此生未必會用,但必須要掌握。
我會,但從未試過。
我只知道,哪怕是普通人,只要精魂被伏羲族的神力滋養過,就能被拉到這種空間徹底抹殺。
風夕顏幫謝雲寂除敵時,應該用過不少次這種手段。
她的能力,強於我。
這也是七年來我始終避戰的原因,一旦被她發現,抓到這片意識空間來,我便會直接敗北,從此魂魄消散。
但現在,我有一次機會。
風夕顏的意識依舊緊緊鎖定着我,她的聲音在這片虛空響起:「阿妹,是你逼我殺你的。」
我「望」着她模糊的影子,輕笑:「誰殺誰還不一定呢。」
「那就走着瞧。」
風夕顏話音未落,一片獸骨化作巨獸之形,張開大嘴朝我衝來。
我立即凝神應對,幻化出來佩戴七年的獸骨對應的虎獸,與她的巨獸狠狠撞上!
下一刻,值房裏擺放在我面前的獸骨,應聲而裂!
一直守着我的衛舟,嚇得差點跳起來。
虛幻空間中,虎獸被吞,我的精神遭受重創,凝聚的身形散了一瞬,又勉強匯聚起來。
風夕顏得意地笑着:「阿妹,七年前你就受了重傷,半死不活到現在,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是嗎……」
我虛弱應着,與她繼續對峙。
她的獸骨從小滋潤培養,幻化出的馭獸也強大恐怖。
而我的獸骨早就在那場火中燒成灰燼,現在的獸骨,是七年前重新打製的。
風夕顏馭着巨獸,我咬破舌尖,吐出血來強化獸骨,也只是勉力應對。
這麼做的結果就是,房中我突然口吐鮮血,面前的獸骨一塊塊碎裂開。
衛舟嚇壞了,他焦急地轉圈,卻又不知自己能做什麼。

-38-
我突然再次噴出一口血,血跡灑落到僅餘的兩塊獸骨上。
虛幻空間中,一隻狼形獸出現在我跟前,守護着我。
我的身形已經開始渙散,彷彿隨時都會消失。
如果在虛幻空間中消散,就代表此人的魂魄死去。
哪怕身體健康,也會成爲活死人,直到耗盡能量而亡。
風夕顏的身形卻依舊穩固。
真不愧是阿姐啊。
平心而論,若非她屠盡整個寨子,犯下滔天大錯,我真的會爲她高興。
憑自己的能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她比我強。
「阿妹,你去死吧。」
風夕顏出聲,她魂體滋養的巨獸朝我衝來,我的狼獸迎上去,卻根本不敵。
直接被撞散。
我的身形更加散亂。
但……
風夕顏的背後,又出現了一個「我」。
這時,風夕顏也發出驚呼:「什麼?皇兒被柔妃帶走了?!」
這一刻,她在虛幻與現實間交錯。
是她身邊的人見事態緊急,不顧一切去喚醒了她!

-39-
這是我讓柔妃做的事。
風夕顏如今的軟肋,就是她的兩個孩子。
柔妃向來莽撞,突然帶走兩個孩子,誰也說不準她要做什麼。
中宮的人不敢擔責,只會加緊稟報給風夕顏。
我要的,也就是這點時間!
趁她神魂不穩,虛幻空間的身形最鬆懈的一瞬——
她背後的「我」手握一把匕首,從她背心口位置,狠狠刺入!
「啊!」
風夕顏慘嚎!
她轉身,一揮手將「我」打散。
我的身形還在勉力支撐,而她,要害被我刺中,她的神魂撐不住了。
除非她馬上離開這片空間,纔有保命的機會。
離開前,她留下一句:「這是……什麼東西?」
我虛弱地回答:「這就是我啊。」
那個被打散的「我」,是我用自己的骨頭溫潤滋養,磨鍊出的「獸」。
我跛了一隻腳,便是因爲拆了小腿的一截骨頭。
我日夜拿着自己的骨頭,將神力注入其中,用魂魄滋養,將自己的恨意傳遞給它。
它是我對付風夕顏的絕招。

-40-
風夕顏離開了這片空間。
我也凝神,退出這裏。
再一睜眼,已經身處值房。
身體的所有能量彷彿被瞬間抽離,除了無窮無盡的疲憊,還有魂魄消耗的虛脫感……
我噴出一口血,直直倒下。
衛舟接住了我。
見我睜眼,他鬆了口氣。
但看到我源源不絕地吐血,他又慌了神。
手忙腳亂地用自己的衣服擦拭我嘴角的血,他的聲音都在顫抖。
「小阿闋……你別嚇我啊,我帶你去找大夫……我帶你出宮,不會有事的……」
我無力輕笑:「你還要刺殺皇帝呢。」
衛舟搖頭:「不殺了,不殺了……我帶你出宮,咱們搭夥過日子去,你要喫什麼,我都給你弄!好不?」
我勉強抬起手來。
他忙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是熱的,好暖和。
我點了點頭:「好。」

-41-
衛舟在太監營裏混得風生水起,他知道過兩日是太監出宮採買的日子,他說到時候帶着我出宮。
兩天時間,正好。
休息了一夜,我終於恢復了一點力氣。
打發了衛舟,我收拾好自己,去見了柔妃。
柔妃昨夜帶走了兩個皇子,但也只是帶走而已,沒一會兒她就把人送了回去。
看見我,她控制不住震驚的表情。
這一夜,我好像生了一場大病,比昏迷五天的謝雲寂還要虛弱。
柔妃嘖嘖稱奇:「只一夜時間,你到底做了什麼,變成了這樣?」
我淡然道:「請娘娘再做一件事。」
我要去見風夕顏。
柔妃壓抑住滿腹的好奇心,帶着我去了中宮。
中宮的人說,風夕顏誰也不見。
我在柔妃耳旁道:「想看熱鬧,就衝進去。」
柔妃被我一攛掇,一鼓作氣推開宮人,強行推門闖入。
看到房內的情景,柔妃更是驚得闔不上嘴。
「天啊!」
只見榻上的女人,如耋耄老婦,頭髮銀白,滿身褶皺,正奄奄一息。
柔妃看向我:「這到底怎麼回事?」
我沒理她,只是靜靜望着榻上的老婦。
風夕顏保住了命,可蒼老至此,似乎還不如死了好。
她顫抖着朝我伸出手。
我沒動,只輕聲開口:「阿姐,你輸了。」
風夕顏激動起來,口齒不清地嘶吼:「我沒輸,是你卑鄙無恥,你這個賤人……」
我神色平淡:「論卑鄙無恥,誰能比得過你?下了地府,你再好好與族長訴說吧。」
「不,我有延年益壽之法……我不甘心,我不可能輸……」
她還想再用神力。
我走過去,按住了掙扎的她。
一個殘年老婦,哪是我的對手。
風夕顏被我死死按在榻上,我另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平靜地道:「阿姐,你去吧,他們在下面等你呢。」
「唔,唔……不……」
掙扎中,風夕顏漸漸絕了氣息。
旁邊的柔妃已經看傻了。
直到風夕顏斷氣,她才指着我:「阿闋,你……你殺了皇后?」
我回頭望向她:「娘娘,是我們。」
柔妃差點跳起來:「你不要拉上本宮!」
「是娘娘你帶我來中宮的啊。」
「你……你這賤人……」
我語氣平和:「又或者,是皇后娘娘突發急病了,娘娘你說呢?」
柔妃:「……」
柔妃總算學聰明瞭一回。
謝雲寂趕到時,只看到了風夕顏醜陋的屍體。
很快,皇后薨逝的消息傳遍後宮。
又因爲其死狀詭異,喪事隱蔽匆忙,飛快下葬。
柔妃受了驚嚇,接連幾日都躲在昭柔殿。
她也不肯見我。
謝雲寂便把我要了過去。

-42-
他問我,風夕顏是得了什麼病,纔會變成那樣?
我假裝思索:「連御醫都看不出來的,奴婢怎麼會看得出來?或許……是遭報應了吧。」
「報應?」
謝雲寂苦笑:「那朕,會不會有報應?」
我一臉無辜地看向他:「陛下做什麼了嗎?」
謝雲寂喟嘆一聲:「就是因爲朕什麼也沒做。」
發現風夕顏是冒充的時,他什麼也沒做。
發現整個寨子被屠時,他也沒做。
發現伏羲族還有倖存者時,他還是沒有做……
他也權衡過。
一邊是心愛之人的深仇大恨,一邊是穩固朝堂的神力。
他知道風夕顏爲什麼而來,娶她做皇后,比娶我更省心省力。
於是他將錯就錯。
他的愛,好不值錢。
無論他是否痛苦掙扎過,但結果就是如此。
我望着他,眼神漸漸冷漠。
謝雲寂批完奏摺,又握住了我的手。
「阿闋,朕今晚想喫你做的晚膳。」
我抽回手,微微一躬:「奴婢想告一天假。」
謝雲寂眯起眼睛:「去做什麼?」
我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去治療自己。」
他恍然,頷首道:「朕也賜你一些祛疤的藥膏,你每天都用,早晚能將身上的疤痕祛除。」
敷衍應和幾聲,我懶得與他解釋。
我要治療ŧũ₊的,可不是身上的疤。
「奴婢告退。」
走出去幾步,謝雲寂又叫住了我:「阿闋。」
我回頭,卻見他眼神迷濛,似有所感。
他語氣試探:「你的背影太像朕的一位故人了,你真的叫țü²阿闋嗎?」
我勾起了脣:「是啊。」
轉身繼續走。
我一瘸一拐走到殿門時,又聽到了他試探的叫聲:
「葵兒?」
我沒有停頓。

-43-
回到值房,衛舟已經在等着我了。
「快點快點,來不及了!」
他催促着我,拿出一件太監服,一邊幫我換。
我臉頰微紅:「我自己來。」
「……又不是沒看過。」
他嘟囔一聲,但還是轉過身去。
我飛快換好了衣服,拉了拉他的衣角。
衛舟撈起我便飛奔起來。
「我賄賂了採買太監,才讓人家答應帶我們出去了,再晚宮門都關了!」
與採買太監匯合後,我們便出了宮。
採買太監與衛舟果然很是熟稔。
路上聊起來沒完。
採買太監說起一件事來:「你上次讓我幫買的珍珠項圈,送給你要送的貴人了嗎?」
我詫異地抬眸,那珍珠項圈不是他偷的嗎?
衛舟頗爲怨念地瞥了我一眼,轉頭笑道:「送了,被貴人拍成珍珠粉敷臉了。」
採買太監大笑:「你小子,可真是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也不能這麼說……」
衛舟抓抓腦袋,笑道:「貴人救了我的命呢。」
出了宮,採買太監交代着幾時回來集合。
但一分開,衛舟就如脫了繮的野狗,拉着我便跑。
我跛腳跑不快,他乾脆背起我狂奔。
一邊跑一邊大笑:「以後,咱們再也不回去了!」
我勾着他的脖子,像騎着一匹馬,只覺得有趣。
我問他:「你再也不刺殺皇帝了嗎?」
衛舟回頭看了看我,他臉上帶着微笑,長出一口氣:「有生活的奔頭了,過去的,就過去吧。」

-44-
一年後,我與衛舟成了親。
他方知道我的閨名是風木葵。
他驚呼:「原來你纔是真正的皇后!」
我怒錘他幾拳, 讓他別亂說話。
這一年發生了太多事。
我離開皇宮後, 柔妃憑藉自己知道的祕密登上了後位, 但她本性囂張跋扈, 沒了壓制後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沒多久就因爲犯了大錯被廢黜打入冷宮,被她凌虐過的貴人們搶着報仇, 她的日子可不好過。
聽說全靠林家的支撐, 她才留住了一條命。
謝雲寂後知後覺地發現,我就是風木葵, 可惜爲時已晚。
他派人全國搜尋,但再也找不到我們的蹤跡。
我還入過一次謝雲寂的夢。
或許是因爲當初曾餵過他自己的精血, 在我身體漸漸恢復後, 就有了入夢的能力。
夢中謝雲寂倉皇失措地尋找着,喊着「葵兒」, 又急又怒。
我就一直遠遠看着, 曾經的年少悸動, 如今只剩下了心灰意冷。
他不是需要我,他是需要一個擁有神力的神女。
可以是阿姐, 也可以是我。
我不想與他再有瓜葛了。
後來我想盡辦法畫了一道咒, 用陣法抽走了曾經給謝雲寂的精血。
抽走精血後,他身體越發虛弱, 聽說後來纏綿病榻, 時日無多。
那都與我無關了。
我找了一處風水極佳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衛舟陪我留了下來。
他能喫苦能幹活, 人還會逗樂子, 對我也好。
去山裏打獵,他給我摘山澗間的果子;去集市賣貨, 他順手換幾顆珍珠給我。
「這次不許再拍成珍珠粉敷臉了。」
哪怕只是出去溜一圈,他也會採幾朵野花。
他說:「現在的日子多好啊,小阿闋, 別再拼命了。」
我聞着花香, 心想,拼命的事已經過去了。
以後,我會好好享受生活的。
嫁給衛舟的契機是, 那天我洗澡,房中突然多了一條蛇。
衛舟追着蛇進來,搏鬥時一不小心掉進了我的浴桶。
他連聲說着「對不起」,一邊掐着蛇跑了出去。
我便想, 這樣也太麻煩了,反正他看到我身上的疤, 也不覺得害怕噁心。
乾脆成親吧。
扯了幾匹紅布, 我們就成親了。
新婚夜, 我們第一次睡在一張牀上。
衛舟緊張地翻來覆去……
他又激動又害怕, 絮絮叨叨:「怎麼辦?我是第一次,我不會,小阿闋, 你不會嫌我差吧……」
還是我直接按住他,坐了上去。
喘息之間,他低頭,親吻我肩膀的紋路。
他溫柔地扶着我的腰, 摩挲我身上每一道疤痕。
我問他:「你什麼時候開始對我有意的?」
他眼眸明亮:「從你生辰餵我喫糖那天。」
他封住我的脣:「小阿闋,我要與你一起喫糖,永遠。」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