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等失望

韓城有個女兄弟。
關係好到睡同一張牀，共喫一個冰淇淋。
我讓他們保持距離。
他不耐：「我們要發生什麼早發生了，能不能給彼此一點信任？」
很好。
我轉頭找了個男閨蜜。

-1-
韓城再次和姜敏夜不歸宿的時候。
我反應很平靜。
他中午回來，帶了恆福樓的點心，看到我，難得主動解釋：
「好久沒在一起聚會，喝多了，就找了一個電競酒店睡下了，不過這次不是一張牀，我打了地鋪。」
他着重強調。
畢竟上次因爲這件事，我們大吵一架。
我指責他已婚卻沒有邊界感，不依不饒吵着要和姜敏對峙。
姜敏是他們一個大院一起玩大的姑娘。
說是姑娘，但是性子大大咧咧。
跟誰都是哥倆好。
我不止一次看到，姜敏肆無忌憚地坐在他們這幫男人的腿上，嬉笑打鬧，甚至毫不介懷共用一個酒杯。
一開始，他還耐心解釋。
後來煩了，直接丟下一句「要發生什麼早發生了，也輪不到你嫁給我」後甩門離去。
可笑的是。
他朋友勸我：
「姜敏是看着長大的，就是這樣的性子，韓城根本是把她當孩子。」
孩子？
二十五也算孩子嗎？
我膈應得不行，放話要是不知道避嫌就離婚。
從那以後，韓城確實和姜敏保持了一段時間的距離，但是這樣的結果是，姜敏會在公衆場合有意無意陰陽我：
「嫂子，你看，我這沒有坐在韓哥旁邊吧？
「韓哥，你就別跟我們二場了，免得嫂子生氣。
「韓哥已經不是以前的韓哥咯，脖子上拴根繩子，我可不敢靠近。」
她說這些話，都是挑我在場的時候。
自然而然，引起了微妙的氣氛。
久而久之，我心眼小，愛嫉妒，蠻不講理的名聲，舉衆皆知。
我和韓城的關係，也從那個時候開始，生疏淡漠。
回神。
我看着韓城手裏提着的餐盒包裝，曾經最喜歡的餐點，如今卻索然無味。
韓城也注意到我的冷淡，提着餐盒放在了桌上，走過來抱住我，聲音帶着討好的溫柔：
「老婆，你不是一直都想看電影嗎？今天我不去公司，正好去看你想看的那部，挺不錯的。」
那部電影是我期待已久的。
一上映，我就約了韓城。
他說忙。
結果沒幾天，我從姜敏的朋友圈，看到她秀電影票。
兩張。
雖然沒有露臉，但是照片裏面出鏡那隻骨節分明的手，無名指上戴着的韓城的婚戒。
我聞着韓城身上若有似無的梨花香，面無表情地掙脫，拒絕：「不用了。」
我繼續忙着整理行李。
「陸音白。」
韓城聲音動了怒，看我的動作，伸手扯住了我的手：
「又要玩離家出走那套，我已經說了，我和姜敏什麼都沒有。」
「我知道。」
我平靜抽回自己手：「你們只是兄弟。」
似乎是被我噎住。
韓城的臉色不自在，悻悻地放下手，皺眉道：「那你又鬧什麼……」
「我出差。」
我解釋。
韓城臉色更難看，盯着我看了很久，似乎是想從我的臉上看出僞裝的端倪。
可是，什麼都沒有。
我的反應始終平靜。
因爲，我已經不在意了。
他和誰看電影，和誰夜不歸宿，和誰去約會……
都，隨便吧。

-2-
可見我不生氣。
韓城卻更生氣了。
似乎是認定了我在跟他鬧彆扭，一廂情願要彌補，拿出手機就要訂電影票。
我看着他焦躁地一通亂找。
終於。
我忍不住，輕聲提醒：「那部電影已經下架了。」
韓城落在屏幕上的手指僵住。
那一瞬，我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好幾種情緒。
空氣瀰漫着無聲的壓抑。
桌上的餐點，一點點變冷。
我彎腰，把最後一件物品裝進行李箱，合上行李箱。
……
那天后。
韓城對我突然熱情起來。
出差幾天，他晨昏定時地問候我，追問我回程的時間。
我告訴了他。
回程那天，出機場的時候，看到了他的車。
黑色布加迪，停在路邊。
看到我，他很快下車，自然而然地走過來接過了我的行李箱。
只是等我跟他到了車邊，在副駕駛上，看到了姜敏。
她大大咧咧地蹺着腿，手搭在車窗上，看到我，笑得很甜：「嫂子，搭個順風車，等下就把副駕駛讓給你啊……」
她嬉皮笑臉。
嘴上這麼說，卻沒有挪動的意思。
韓城放好了行李過來，見我站在原地不動，語氣有些不自在：
「她正巧在附近，順路一起捎回去，她暈車，這段路就讓她坐副駕了。」
之前爭吵，我翻過姜敏每次跟我們出行都霸佔副駕的舊賬。
不過沒等我開口說話，姜敏已經把腦袋從車窗探出來，笑眼彎彎接話：
「還好今天韓哥在附近，不然我那鳥不拉屎的地方，打車都打不到，嫂子，你別不信，羣裏有聊天記錄的……」
那個羣，是他們大院的發小羣。
羣裏沒有我。
「當然了，要是韓哥還見死不救，我就跟乾爸乾媽告狀！」
姜敏繼續說，還佯裝朝韓城心口捶了一拳。
胳膊伸至一半，又像是想起了什麼，收了回去，還心有餘悸地朝我眨了眨眼睛：「嫂子，我這都是習慣了，可沒別的意思啊……」
自從上次和韓城大鬧了一場，姜敏就從毫無顧忌地動手動腳，變成佯裝戒備地動手動腳。
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錙銖必較，才讓她刻意和韓城保持距離。
可如果姜敏真有意識想要保持距離，又爲什麼會沒多久又開始和他們夜不歸宿，獨處約會……
甚至，我分明感受到了她眼底若有似無的挑釁。
這種小把戲，擱在以前，一定會激怒我。
但是現在。
我懶得應付，甚至在韓城讓姜敏下車的時候，也直接擺了擺手，打開後座車門：
「無所謂，反正我還有個朋友，順路一起，我帶他坐後面。」
「朋友，在哪？」
沒等韓城意外，就聽到有人喊我名字。
回頭看，臉當即變了顏色。
只見寬肩窄腰，打扮得花裏胡哨的帥哥拖着一個行李箱興沖沖追過來，剛站定，就朝我抱怨：
「音音，你不講義氣，我就拿個行李，一轉眼你就不見了。」
男人說着可憐兮兮地抱住了我的胳膊，嚶嚶撒嬌：
「我人生地不熟，你要對我負責噠。」

-3-
這一幕。
讓韓城和姜敏同時愣住。
很快，韓城反應過來，一把扯過我：
「這就是你說的朋友？」
他聲音蘊含着不悅，盯着面前的男人，眉心皺得能夾死蚊子。
「對啊，我是音音好姐妹，崔南旭。」
崔南旭大大方方地和韓承握手，自來熟地把行李放進了後備箱，又一屁股坐進後座，興奮地朝我招手：
「音音，快上來。」
我上車，卻被韓城攔住。
「老婆，男女授受不親，你和一個男人坐一起，不合適吧？」
他靠我很近，我似乎聽到了上下牙齒咬合的磨動。
我疑惑：「姐妹而已。」
我餘光瞥向還穩坐副駕駛的姜敏。
一時，韓城啞口無言。
……
崔南旭拉着我聊了一路。
顯得前座格外安靜。
倒不是姜敏不說話。
她性子跳脫。
每次出行，總會拉着韓城嘰嘰喳喳說個沒完，從小時候的糗事，到最近大院的八卦，兩人你來我往，聊的卻永遠都是被晾在後座的我無法插入的話題。
但是今天。
不管姜敏怎麼找話題，韓城都是淡淡的。
三十分鐘車程，十五分鐘就結束。
送走了車上兩人。
他主動打開了副駕駛的門：
「到前面坐吧。」
我莫名看了一眼，坐在後座不動如山，淡淡拒絕：
「我坐後面挺好的。
「累了，快點回去吧。」
我閉目養神。
安靜裏，韓城的關門聲比以前都重都響。

-4-
韓城黑着臉進的家門。
我剛換完鞋，踏出玄關，就看到他坐在客廳抽菸。
猩紅的火苗映在他的臉上，表情明暗交錯。
「那個傢伙和你什麼關係？」
韓城猛嘬了一口煙，又狠狠碾滅在菸灰缸，抬頭問我。
我望着他，語氣平淡：
「姐妹啊。
「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跟你當姐妹？陸音白，你這次出差是跟他去的吧！一連幾天，都跟他個大男人待在一起……」
越說越生氣，韓城狠狠地踹了一腳行李箱。
我也動了怒，拉開行李箱，看他一臉盛怒的樣子，反脣相譏：「出差搭檔不是男的就是女的，他性格好，能處，當姐妹有什麼問題？」
「當然有問題！他是男的！男的算什麼姐妹！」
「怎麼？能有女兄弟，就不能有男姐妹？」
我一句話嗆得他卡殼。
我從沒有在韓城的臉上看到這麼多精彩紛呈的表情。
有震驚，有懊惱，又有憋屈。
最後，他幾乎是從牙關裏擠出一句：
「姜敏不一樣，她跟我們從小一起長大，要發生什麼早……」
「我和崔南旭也不一樣，能不能給彼此一點信任？」
我打斷了他，言之鑿鑿。

-5-
韓城喫了癟。
一連幾天，都在跟我冷戰。
不瘟不火過了幾天。
他爸媽喊我們去喫飯。
飯桌上，公婆看出了我們的氣氛不太對，旁敲側擊敲打韓城：
「城城，音音可是爲了你遠嫁，你可不能對音音不好。」
我和韓城是大學同學。
我是獨生女。
按照原本的計劃，畢業後我應該回老家發展。
可是爲了他，我毅然決然地留在了這裏。
聽着公婆的話，韓城神色鬆動。
臨出門前，他主動拉我的手：
「音音，我……」
話沒說完，韓城脖子就被人摟住。
「韓哥，難得回來，一起聚聚啊？」
是姜敏。
她再一次毫不避諱和韓城勾肩搭背。
不過這次，韓城沒有和以往一樣回以笑顏，而是擠掉她的手，侷促朝我看來。
姜敏也注意到我，「嘖」了一聲，開始擠眉弄眼：
「原來是嫂子啊？」
說着，她還慎重地向後退了一大步，正好退進了跟來的一幫人懷裏。
「韓城，你小子回來也不在羣裏冒泡，要不是姜敏說看到你，可讓你就這麼逃了！」
「就是，難得人這麼齊，一起聚聚？」
一幫人起鬨。
韓城臉上顯然帶着心動。
只是和以往不同，他沒有一口答應，而是用眼神詢問我。
衆人也注意到。
雖然結了婚，但是他們這幫人，對我或多或少都帶着疏離。
一來不是他們這ṭú₂個圈子，二來，因爲姜敏……
有我的聚會，他們放不開。
「要不一起去聚聚？」
韓城試探問我。
幾乎是同時。
我察覺到了氣氛的緊繃。
姜敏更明顯，嘟脣噘嘴，還不停跟周圍人使眼色。
所有人都在等我的答案。
不期待我去，又期待我讓韓城去。
如他們所願。
我從韓城手心抽回自己的手，聲音平靜又溫柔，說：
「那我就自己打車回家吧。」
沒人說話。
氣氛詭異地開始沉默。
半晌。
韓城欲言又止，似乎是鬆一口氣，又愧疚心虛：
「那，我早點回來。」
他安撫地保證了一句。
而我，只是笑笑，徑直走出了院子。
背身的時候。
不知道是誰爆了一句：
「韓城，嫂子轉性了？不喫薑敏的醋了？還放你跟我們一起？」

-6-
晚上十一點。
韓城沒有回來。
我也沒有問。
因爲我剛和崔南旭約上。
連着幾個朋友，去了當地最熱鬧的酒吧。
勁爆的音樂敲打着耳膜，帶給人一種忘卻一切的肆意，我們一行幾個人選了個寬敞的卡座，很快就玩開。
酒過三巡，我旁邊人突然激動指着一處喊：
「臥槽！那邊玩得好刺激。」
所有人一聽，立刻來了興味，齊刷刷回頭。
我也跟着回頭。
一看。
熟人局。
不遠處那桌，正是韓城那一幫大院的發小，七男一女，桌面上堆滿了酒瓶。
韓城坐在主位，隔着距離看不清臉，不過看動作，正低頭看手機。
很快，他手裏的手機被姜敏抽走，然後，姜敏又跨步騎了上去，環着他脖子，揚了揚手裏的酒瓶。
所有人習以爲常，甚至紛紛站起來起鬨：
「好像是玩國王遊戲，嘴對嘴喂酒。」
「這女的牛叉啊！剛剛被要求脫內衣，她二話不說抽出來掛在了旁邊人的脖子上，這操作，十個張飛拍馬不及。」
「見過男騎女，沒見過七男一女。」
所有人都在笑，我沒笑。
因爲我看到，韓城放下手機，在所有人的起鬨聲中，由着姜敏含着酒彎腰，張脣回應……
噁心透頂。

-7-
姜敏沒喂成。
因爲我走了過去。
一人甩了一巴掌。
場面鬧得很難看。
韓城的兄弟團打圓場說只是開玩笑，姜敏委屈巴巴說只是玩遊戲。
而我，面無表情將把她還掛在別的男人身上的內衣扔在了她臉上，轉身就走。
「喜歡玩，就等我和韓城離婚了慢慢玩。」
臨走前，我說。
我認真的。
因爲我真的累了。
可韓城不同意。
他追着我回了家：
「老婆，我們真的只是玩遊戲，姜敏跟我們胡鬧慣了，我們壓根沒把她當女的……
「老婆，你剛剛也發脾氣了，大不了我以後保證，絕對不會跟他們胡來……
「陸音白，我也沒說你跟一羣男的來酒吧啊！」
他越哄越不耐煩。
最後，抓着頭髮朝我吼。
此刻，我已經收拾好了行李。
我東西挺多，一次性收不完。
但是我現在一分一秒都不想和他繼續待在一起：
「讓開。」
我冷着臉看他橫在我面前的胳膊，目光上移，聲音卻意外地冷靜。
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鬧。
是我現在這樣。
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韓城被我的表情嚇到，高大的身影微微一僵，被酒氣燻紅的臉透着黑，咬牙切齒道：「你就非要這麼較真！」
「韓城，你可以接受我坐在崔南旭身上這樣嗎？」
我問。
韓城僵住。
我嗤笑，朝他逼近一步：「你不行，你看到我們出差，同坐在後座，都跟我生氣冷戰好幾天……
「所以，你憑什麼要求我視而不見？」
「那不一樣！」
韓城脫口而出：
「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我出門，可不會被人佔便宜！」
聽到韓城的話。
我再一次被震碎了三觀。
甚至，我覺得我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
身體不自覺發抖，難以置信道：
「所以，你們一直都知道，你們知道姜敏這種行爲是不對的，是放蕩的，是令人作嘔的……
「但是，只是因爲她是女人，所以你們樂在其中，享受佔她便宜帶來的成就感？」
韓城被我懟得說不出一個字。
就像是遮羞布被扯下，臉上一陣青白，不自覺錯開目光。
被我說中了。
我忍不住笑：
「崔南旭，是我故意找來氣你的。」
我說。
韓城目光轉回來，面露驚喜。
緊接着，我又說：「因爲我一開始覺得，你只是沒有認清楚男女關係該有的邊界感，想讓你從感同身受中得到領悟……
「可是，我錯了，你不是不知道，只是樂在其中。」
我用力推開他。
韓城一米八幾的大男人，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上。
我視而不見：
「韓城，離婚吧，不然我會更看不起你。」

-8-
韓城不同意離婚。
甚至搬出了我爸媽。
韓城在我爸媽那裏形象很好。
學歷高，長得帥，父母又是高知，剛畢業就創辦了自己的公司，結婚的時候，更是給足了誠意。
所以，他們幫着韓城勸我。
只是沒勸幾天，風向就轉了。
因爲韓城出名了。
酒吧的事情，不知道被誰拍了視頻掛上了網。
這一下，全網都知道姜敏坐在有婦之夫的腿上嘴對嘴喂酒，被原配老婆狂甩巴掌的事……
輿論一面倒。
全部都是罵姜敏和韓城的：
【太賤了！明知道人家有老婆還貼上去？】
【不是知道人家有老婆就貼上去，是誰她都能貼上去，沒看到，她內衣還掛在旁邊人的脖子上。】
【臥槽！公交車啊？】
【男的也噁心，這麼多人也不怕得病。】
一開始，姜敏還和網友對線，說他們心臟，看人也髒，他們之間只是男女一起長大的純潔友情。
可是網友不買賬。
開始瘋狂扒她的信息，各類賬號。
結果越扒越多。
她穿兄弟的衣服，睡兄弟的牀，喝同一杯奶茶，共喫一個冰激凌，十指緊扣。
最過分的一次，是裹着浴巾偷摸進了私人男賓室，和「兄弟們」一起泡。
這些都被她記錄在日常，文案字裏行間透着得意。
姜敏出名了，韓城出名了。
他那個大院的人也出名了。
有女朋友的全部分手，單身也沒了市場流通的機會。
營銷號戲稱他們是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
網友說這是白雪公主被黑得最慘的一次。
我看着這一切，心裏其實有點爽。
姜敏就像是一顆毒瘤，在我和韓城這段關係中，越長越大。
我想辦法切除，韓城卻始終不在意。
現在，毒瘤反噬，我卻提前抽離……
……
掛了幾天頭條，輿論還是被壓了下去。
韓城那幫子都是當地有錢有權的公子哥，人脈滔天，不過一夜之間，這些負面言論被刪了個乾乾淨淨。
姜敏的賬號，也被徹底清空。
又沒幾天。
韓城爸媽來找我。
他們求我去看看韓城。
他喝酒喝到吐血。
等發現送醫院已經深度昏迷，搶救一夜才撿回一條命，躺在病牀上，不停呢喃着我的名字：
「我知道這次是城城做得不對，但是看在你們夫妻一場的分上，就去看他一眼，音音，就當爸爸媽媽求你了……」
我去了醫院。
韓城瘦了很多。
寬鬆的病號服罩在他身上，空空蕩蕩，臉色蒼白近乎透明，只有在看到我，失魂落魄的臉上，纔有一絲光彩。
我走過去，攔住他的掙扎起身：
「什麼時候出院？」
我問。
韓城眼神亮了亮，艱難開口。
「下週，音音，你是不是願意原諒我了，我保證，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絕對不會犯之前的錯誤，保證和姜敏保持距離……」
「等你出院，我們把離婚手續辦了。」
我打破了他的幻想。
看着韓城痛苦到近乎扭曲的五官，額頭上大顆汗珠沿着太陽穴和輪廓向下滑，聲音粗糲得像是灌了沙：
「音音，我沒有出軌，你知道的，那都是玩鬧，你不喜歡，我保證以後和他們還劃清界限！
「音音，我求你，不要離開我……」
韓城見我不爲所動，索性滾下牀，跪在我面前。
牽扯帶倒了吊瓶，嘩啦一下散落滿地，連滯留針都歪了，劃破手背，鮮血飛濺……
很狼狽，很慘烈。
韓城什麼時候有這樣的時候。
他家境好，長得好。
一直以來，都是女生圍着他轉。
驕傲如他，什麼時候會對一個女人搖尾乞憐？
我應該感動的。
但是，我沒有。
我只是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連彎腰攙扶的打算都沒有，搖頭拒絕：
「不好。」
我的冷漠，刺傷了韓城。
我能清晰感受到他的痛苦絕望，甚至透着一絲不理解。
「明明是姜敏主動勾搭我們，我雖然沒有拒絕，但是也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你爲什麼就非要抓着不放！」
他崩潰大吼。
似乎扯動了傷口，腰腹很快滲出了血，猩紅觸目驚心。
動靜很快引來了雙方父母。
看到這一幕。
場面一陣混亂。
……
「音音，韓城是犯了錯，但罪魁禍首是姜敏，我們韓城只是把姜敏當妹妹，也是被騙了……
「俗話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和韓城一路走來，我們都看在眼裏，就一定要走到這一步嗎？
「我保證，只要你和韓城不離婚，從今以後，房子車子公司和存款，全部都放在你手裏，再有下次，讓韓城淨身出戶！」
公公發話保證。
他在家族有絕對的話語權。
果然，我爸媽心動了。
他們面露猶豫。
「音音，這次韓家還算有誠意，韓城這樣……也是真的知道錯了……」
我媽拉着我竊竊私語。
我爸想反駁，卻被我媽一眼瞪住，跟他扯耳朵：
「老陸，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女兒我們是養得起，可是……音音肚子裏的孩子，也不能沒有爸爸。」
是，我懷孕了。
一個月。
原本我打算找機會拿掉，沒想到卻被爸媽發現。
老țŭ₅人對生命的看重遠超過了想象。
他們看着韓城，雖然沒表態，但是臉色卻比初見時緩和。
顯然，他們是想再給韓城一次機會。

-9-
最後，我答應給韓城一次機會。
只要他一個月和姜敏沒有任何聯繫，我就不再考慮離婚。
雙方父母見證。
他臉上一喜，滿口答應。
似乎覺得我的提議對他而言不過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兩家父母也鬆了一口氣。
可只有我知道。
對他而言，這是必輸的賭局。

-10-
韓城把姜敏拉黑了。
他真的做到不聯繫。
退了羣，取關所有賬號，甚至每天都ţû⁻要給我看手機截圖，絕對保證自己的頁表乾乾淨淨。
崔南旭聞言很詫異：
「音音，你不會要和你前夫複合吧？」
他湊過來八卦。
他看似沒正形，可是身體卻始終和我保持適當距離。
崔南旭知道我和韓城問題。
出差幾天，他認真分析，給我提出瞭解決方案。
以彼之矛，攻子之盾。
讓韓城也體會一把異性兄弟姐妹的滋味。
效果挺明顯。
只是現在，我認清了這個男人。
我們的問題，從來就不是姜敏。
我看出崔南旭的擔憂，神色坦蕩：「離婚的結局，不會改變。」
似乎是以爲我決定考慮，雙方父母都以爲我鬆口。
而我，送走了爸媽，便預約了人流的時間。
那天是姜敏的生日。
爲什麼知道。
是因爲姜敏作爲他們大院裏面唯一的女孩，每一年生日，都是必須全場到齊，給她過生日。
風雨無阻。
我故意選在那天，並不是爲了賭氣。
而是我不想那天韓城來打擾我。
崔南旭送我去的。
路上，他哭得比我還傷心。
「我Ŧűₛ說真的，去父留子也不是不行，大不了我認養一下，反正我這輩子也不會結婚了……」
崔南旭有一個感情很好的初戀，可惜二十歲病故。
從那以後，他便用玩世不恭僞裝自己Ţů₂，多年來一直都是一個人。
「音音，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養ṭú₉孩子的錢，我出一半？」
等在手術室門口，他還在堅持。
倒是我神色平靜：
「我首先是我，其次纔是孩子的母親。」
崔南旭啞口無言，神情複雜地看了我一眼，頷首：「作爲朋友，我尊重你所有決定，作爲男人，我理解你想離開韓城的決心。」
我扯了一下脣角。
不用看，我都知道現在我的表情多慘淡。
哪怕是已經做好了決定，我仍然在轉身的那一刻，紅了眼眶。
平坦的小腹沒有讓我有當母親的感覺。
不過我承認。
我是爲了這個孩子，纔沒有直接提離婚，決定給韓城一次感同身受的機會。
可惜，他沒有把握住。

-11-
麻藥過後，我便什麼都不知道。
所以，我並不清楚，我歷經了一場生死時速。
……
「病人大出血止不住，病人家屬呢？需要立刻簽字。」
醫生衝出手術室的時候，崔南旭蒙了。
文件塞進他手裏。
他卻沒辦法證明和我是親屬關係。
「先空着行嗎？她爸媽不在本地，老公……還在忙。」
「開什麼玩笑，醫院規章制度，快點給她老公打電話！病人情況很危險！」
醫生滿臉着急。
崔南旭這如夢初醒，瘋狂給韓城打電話。
一個，兩個，三個……十三個，三十三個，五十三個……
不接。
甚至，到第五十三個的時候，電話被直接掛斷。
崔南旭從一開始的着急，到倉皇，最後，直接崩潰：「接電話啊！韓城，你他媽老婆都快死了，你怎麼有臉陪別的女人過生日的！」
他在醫院走廊歇斯底里地喊着。
圍觀的醫護人員和病人紛紛駐足，看着這一幕，不禁動容。
幫着罵渣男，幫着解決問題。
後來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找不到人就試試能找到他的人」。
崔南旭醍醐灌頂，用我的手機，撥了另一個號碼。

-12-
韓城十五分鐘後趕到。
跟在他後面的，還有我公婆。
韓城來的時候，渾身都是蛋糕奶油，領帶鬆鬆垮垮吊在脖子上，領口大開，頭髮全被打溼。
這些，都是我醒來以後，聽崔南旭說的。
「你子宮壁天生薄，造成了大出血，不過還好救助及時，最後還是保住了子宮……」
崔南旭感嘆我的幸運。
țùⁿ倒是我神色淡淡，問：「韓城還跪在外面？」
這次韓城跪在病房門口，沒有一個人求情。
公婆自知理虧。
手術後婆婆寬慰我好一會兒。
臨走前，還依依不捨地握着我的手：「音音，嫁過來這些年，委屈你了……我這個兒子……無藥可救了……
「你要離婚，我們也不會再勸一句，按照你自己的心意走。」
回神，我迎上崔南旭複雜的目光，神色平靜：
「扶我出去。」
崔南旭想勸我。
不過沒拗過。
只能把我扶在輪椅上推向門口。
病房走廊上，韓城跪得挺直，身上還是白天皺巴巴的西服，顴骨上有一處青紫。
是崔南旭打的。
衆目睽睽，韓城沒有還手。
而現在人來人往，一貫不喜歡被圍觀的韓城，卻始終沒有挪一步。
看到我，他臉上痛苦又悲傷。
只是沒等他開口，我已經扔了一份文件過去：
「你輸了。」
言簡意賅的三個字，讓韓城臉色陡變。
嘈雜的走廊，多的是圍觀羣衆的議論聲，不過都壓不住他喘氣的粗重。
他看也不看地上的文件，死死地盯着我。
聰明的他，很快就察覺出了不對勁：
「你是故意選今天，就是爲了讓我做選擇……讓我後悔……」
他越說越痛苦，最後，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
而我，翻了個白眼：
「你想多了，無論你做什麼選擇，這個孩子，我都不要。」
我聲音沒什麼氣力，虛倚在牆邊，一語中的：「我也很清楚，你這做不到。」
哪怕是這件事很簡單。
只是一個月不聯繫姜敏。
但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韓城做不到：
「姜敏小學的時候救過我們的命……所以，我們答應她，生日一定會聚齊……」
韓城那幫人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異想天開非要去冒險。
找了個集裝箱睡一晚上。
結果就是，等他們第二天醒來，已經在萬米高空，搖搖欲墜。
好在，偷偷跟在他們後面的姜敏及時發現，救了他們。
從那以後，姜敏就被納入了這個男人幫。
成爲當之無愧的團寵。
可他們愛寵，是他們的事情。

-13-
韓城答應離婚了。
辦理好了一切手續。
很快，一個月冷靜期過去。
我倆從民政局出來，他的表情像弔喪。
他不死心，求我再給他一次機會。
說要贖罪。
說ṱū́⁼愛我。
他高大的身軀佝得幾乎要壓斷了腰。
從一開始的祈求，到最後，是死纏爛打的糾纏。
拉扯間，我們誰也沒有注意到，我倆到了馬路上。
更沒有注意到，一輛紅色的寶馬，筆直地朝我衝了過來……
「砰——」
一切，都發生了太快。
等我反應，韓城已經在我面前被撞飛了出去。
就像是電影的慢動作定格。
他飛出去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是：
「對不起。」
那一刻，我的心臟窒住。
伴隨着重物落地，才反應過來……
我衝過去。
而此時，姜敏從副駕駛上衝了出來，見被撞飛的是韓城，瘋狂咆哮。
她叫囂着讓我去死，持刀朝我撲來。
不過很快，就被巡邏的警察按在了車引擎蓋上，奪下了手裏的刀……
「陸音白，你爲什麼不去死！要不是因爲你，他們怎麼會一個個都跟我劃清界限！
「都是因爲你！賤人！
「我要殺了你！」
姜敏瘋了。
因爲手術當天，我公婆在姜敏的住處看到了韓城和大院那一幫人，雷霆大怒，連同幾家封殺了姜家。
姜家爲平息衆怒，決定犧牲姜敏，把她送出國，勒令一輩子不準再回來。
而原本把她視若吉祥物的家族少爺們，在真正觸到自己的相關利益時，一個個立刻和她劃清了界限。
這對於姜敏而言, 就是至暗時刻。
而她認爲, 這一切罪魁禍首, 都是因爲我。
我死了, 一切都可以恢復原樣。
我聽着，只覺得荒唐。

-14-
韓城撿回了一條命。
但是半身癱瘓。
姜敏沒有被判死刑，但是被定罪爲故意傷人, 被判無期。
聽說在監獄裏, 不知道什麼原因, 被劃破臉毀了容。
韓城出事後。
很多人找我。
他爸媽, 他朋友，我爸媽……
他爸媽是求我看在往日的夫妻情分上別在這個時候拋下韓城。
他朋友希望我看在他救我一命的分上留下來陪伴韓城渡過難關。
我爸媽則是希望我趕緊回家, 別留在這裏自找麻煩。
最後, 我去看了韓城。
昔日驕傲的男人。
如今躺在病牀上，喫喝拉撒都需要專人伺候。
他不說話。
只是看我時，眼中充滿了悔恨。
我跟他道謝。
畢竟，是他救了我一命：
「我知道, 我沒資格，求你留下。」
韓城哽咽開口, 聲音沙啞悲痛：「現在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是我的報應……
「醫生並沒有給你判死刑，積極配合治療, 你還有機會站起來。」
我說。
韓城聞言激動，期待地望着我, 忐忑又小心翼翼道：「所以你願意……」
「我已經準備回老家了。
「你知道的，我是獨生女，如果不是因爲你, 我應該畢業就回老家發展。」
我語氣不徐不疾。
那一瞬, 我看到韓城的臉色黯淡下來, 就像是失去生機的向日葵, 眼眶紅了一圈，笑容苦澀又自嘲。
「我就知道，我這種廢人, 就應該這輩子爛在泥裏……」
「韓城, 我們各自有各自的人生……你再也影響不了我, 也不應該被我影響。」
我打斷了他的自怨自艾。
或許是眼神太犀利, 直擊他的心臟。
病房安靜得落針可聞。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了我的身上，彷彿披上一層金芒。

-15-
我回了老家。
陸陸續續。
能聽到南城的消息。
韓城用了兩年重新站了起來, 只是病情耽誤了公司發展，只能結束。
又是一年新年。
崔南旭給我發信息：
【新年快樂啊。】
收到短信的我，正在幫爸媽包餃子, 擦了擦手上白麪，看他發來一個人坐在陽臺的自拍，忍不住調侃：
【又一個人過年？真不行來我爸媽家？收留你幾天。】
很快, 那頭回了信息：
【不了, 我對象會不開心的。】
他指的是，他已經離世多年的初戀。
我挑眉，繼續回：
【不錯，這麼多年, 依舊恪守男德。】
【那當然，姐妹也需要邊界感。】
我笑了。
抬頭看窗外。
下雪了，景色很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