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命

庶妹換了我的命格。
可她不知道,我是終生無福命,她纔是大富大貴命。
她如願成爲太子妃,享無上尊榮,踩在我的頭上作威作福。
我被指給窮書生爲妻。
後來,太子倒臺,她被下了詔獄,日日受鞭打之刑。
而書生官至首輔,我成了尊貴的首輔夫人。

-1-
我出生那年,有個老道給我批命。
他說我是終生無福、死劫難逃的命格。
我娘嚇白了一張臉,直問他有沒有破解之法。
老道搖了搖頭道:「無解。」
爲了不連累家裏人,我爹想法子,把我送到了廟裏。
我娘哭紅了眼,可在家族利益面前,血脈親緣算不得什麼。
爲了堵衆人之口,我爹提前編好了說辭。
他說我命格尊貴,家裏壓不住,得在菩薩跟前長大。
爲了讓這個說法更加真實,他還聯合那老道演了一齣戲。
老道本就受過我娘恩惠,竟也主動配合了他。
慢慢地,一些世家大族開始上門,想和我提前定下婚約。
我爹見有利可圖,稍微一琢磨,找了幾個人把我的命格添油加醋,散佈了出去。
於是,本是天生掃把星的我,搖身一變,成了天生福星。
消息愈傳愈烈,傳到了皇上的耳中。
很快,宮裏便來人,定下了我和太子的婚約。

-2-
我在寺廟裏待了十五年。
照顧我的乳孃知道實情,但她對我依舊掏心掏肺。
她說,不是我沒有福氣,是姜家沒有福氣留下我。
她有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兒子,可她被夫家趕了出來,和那孩子已經很多年未曾見過了。
我爹每年都會來寺廟,對外宣稱是來看我,實則只是來轉一圈兒。
我知道,他害怕我把黴運傳給了他。
直到我八歲那年,這次,他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帶了個小姑娘。
那是時隔八年,他第一次朝着我露出和善的笑容。
他朝着我招了招手:「雲殊,過來,這是你妹妹雲禾。」
我走過去,上下打量着姜雲禾。
我爹兒女衆多,他從未對哪個孩子如此上心,姜雲禾是個例外。
我不相信他是父愛覺醒。
她朝我甜甜地笑了笑,乖巧地喊我姐姐。
我心裏一軟,拉住了她的小手。
我在寺廟裏沒有玩伴,那些和尚每日醉心於佛法,並不搭理我。
乳孃對我好,但她是個好長輩,算不上好玩伴。
姜雲禾是我的第一個朋友。
我帶她在寺廟裏轉悠,她在我面前笑得很開心,可回到我爹面前,她突然哭出了聲。
她說我欺負她。
我就知道,能讓我爹上心,總得有些手段纔行。
只是沒想到,她年紀這麼小,心機便如此深沉。
我爹自然不會聽我這個掃把星的話。
他抱起她,拂袖離開。
她摟着我爹的脖子,朝我挑釁地笑了笑。

-3-
我十五歲這年,寺廟的住持弘一圓寂了。
住持生前累積了許多功德,他身死之後,皇上特地派了太子魏京極前來。
我爹也來了,往日裏威風凜凜的他,在魏京極面前像只哈巴狗,低眉順眼。
魏京極知道和我的婚約,他的另一個目的是見我。
他們尋不見我,便問了乳孃。
我出門前,特地告訴了乳孃,我今日會去後山的大柳樹下看書。
乳孃如實告訴了他們我的下落。
魏京極來時,我光腳窩在花叢中看書。
聽到聲音,我急忙起身扶着樹幹往前看。
他見到我,眼中閃過一道驚豔,怔愣在原地。
我趁着他愣神的工夫,像只小鹿般飛快地逃了。
他在後面追我,可後山的地形,我遠比他熟悉得多,他被我甩在身後。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我緩緩勾起了嘴角。
聽說魏京極找了我一下午,直到晚間,我纔出現在衆人面前。
我雖然在寺廟中長大,但該有的禮儀規矩,乳孃全都教過我。
因此,當我像世家閨女那樣,款款走到人前時,我看到魏京極的眼中快速閃過一絲失望。
我爹假心假意地關心了我幾句,就迫不及待地讓我帶魏京極去寺廟中轉轉,單獨相處。
魏京極沒反對,我自然也是樂意。
可他對我的態度冷淡。
我假裝不知,輕輕地拽了拽他的衣袖:「午間的事,你能別告訴我爹和乳孃嗎?」
他這才分給我一個興味的眼神:「爲何?」
我噘起嘴巴:「私見外男,容貌不整,若是被知道,乳孃又該打我手心了。」
他這才笑了笑,對我的興趣又提了起來。
我心中激動,魚兒上了鉤,表面上卻佯裝天真。
他說什麼,我便瞪着大眼睛崇拜地看着他。
直至分別前,他問我:「弘一住持圓寂,你不傷心?」
我疑惑地看着他:「爲何要傷心?住持是有大功德的人,他是要羽化成仙了,我高興還來不及。」
他挑了挑眉,似乎對我的回答很意外。
「你如何知道住持要羽化成仙?」
我狡黠一笑:「你且看着,明日住持火葬後,定會留下舍利子。」
我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好啦魏京極,我要回去睡覺啦。」
我說完,拎着裙子一路小跑,到了轉角處,我又忽然回過頭假裝羞澀,「聽說你是我未婚夫,那我叫你魏京極,你可不許治我的罪!」
我沒有錯過他眼中那寵溺的笑容。
而他,自然也沒看見我眼中的算計。
天生惡命又如何,我姜雲殊偏要逆天改命!

-4-
弘一住持被火化後,果然出現了一顆舍利子。
魏京極將此事告訴了我爹,我爹立刻就順着話道:「雲殊天生福星,定是弘一住持給她託了夢。」
我在心裏冷笑了一聲。
弘一確實給我託了夢,可惜是來找我索命的。
他見我出落得愈發美豔動人,便總是藉着各種理由,對我動手動腳。
我經過調查,才發現他這人道貌岸然。
表面上是慈悲爲懷的大法師,實際上不知道染指了多少無辜少女。
我雖未曾讓他佔到便宜,可想起他便覺得噁心得要命。
於是,我趁着他睡着,偷偷用一根極細的銀針插進了他的心臟。
就連仵作,也難以發現。
他悄無聲息地死在了睡夢中。
他死後,我將一顆舍利子塞進了他的胃裏。
我人微言輕,只能這樣替那些少女報了仇。
待我得到滔天的權勢,定要揭開他的真面目,讓人日日咒罵。
他想成仙成佛,我偏偏要讓他下十八層地獄。
所以,我必須利用魏京極,只有這樣才能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魏京極要走了,他打算帶上我一起。
「雲殊的及笄禮快到了。」他對我爹說。
我爹自然是不願我回去的,畢竟那老道的話,他可不敢忘。
可還未等他開口拒絕,魏京極接着道:「等她及笄後,孤便會娶她爲太子妃。」
果然,我爹在聽到太子妃三個字後默認了。
在皇家榮耀面前,鋌而走險倒也算不上什麼。
我猜,他是這樣想的。
乳孃沒和我一起,她說她想回家去看看自己的孩子,我給她留下了一大筆銀子,讓她回家。
回京的路好走,上一次我從這條路上經過時,尚在襁褓。
如今,我又回來了。
姜府的天,該變了。
行至一半時,魏京極才發現我的異常——我不會騎馬。
我的大腿兩側被磨出了血,整個人也像是要散架了一般,拖累了整個隊伍的進程。
他見到我衣裙上的血跡,才發現這個事情。
於是,整個隊伍都被他喊停來等我。
他站在我的面前,皺着眉讓我下馬。
我咬着下脣,固執地不肯下來。
他發了火:「姜雲殊,現在不是你任性的時候!」
我仍舊低着頭不肯說話。
他冷嗤一聲,「既然如此,那就接着走。」
隊伍再次行進,他故意加快了步伐。
我只能夾着馬肚子,快速跟上,身上的傷痛愈發明顯。
晚上停下時,我整個人像是剛從水中撈出來一般,汗流浹背,臉色慘白。
他不許任何人來照顧我。
我知道,他在等我低頭。
可馴服一匹狼,比的就是耐心。
第二天,依舊如此。
直到我從馬上暈倒。
他一臉焦急地抱起我,喊了御醫。
等我醒後,他雖然仍舊不主動搭理我,但卻霸道地將我抱在懷裏,和他同騎一馬。
我被他圈在懷裏,悄悄地勾了勾他的掌心。
他橫眉冷眼,我委屈道:「魏京極,你生氣了?」
「未曾。」
「你明明就生氣了。」
「雲殊,孤向來不喜任性的女子。」
我垂着腦袋沒有說話,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像是被燙着了一般,收回了手。
我悶着聲音說:「寺廟中不曾有馬,我自小長大,這是第一次騎馬。
「我只是,不想拖累大家。
「更不想,被你看扁。」
他嘆了口氣,將我抱得更緊了些。
「雲殊,孤只是在心疼你。
「罷了,你年紀小,不懂這些,孤以後不這樣了。
「好嗎?」
我偏頭,呼吸與他交纏,又故意露出純潔的眼神:「你說的,不許食言!」
魏京極就這樣抱着我進了京城。
姜府門口,姜雲禾早早地等在門口。
她見到魏京極,像只花蝴蝶,一路小跑過來,仰頭看向他:「太子哥哥,你回來了!」
我適時從他的大氅中露出腦袋,而後轉過頭懵懂地看向他,「魏京極,她是誰呀?」

-5-
姜雲禾面如白紙。
在聽到魏京極嘴裏的「妹妹」兩字時,整張臉更是白得嚇人。
她顫着聲音,像是要哭出來一樣:「她,她是誰?」
我往後靠了靠,整個人都窩在魏京極的懷裏,語氣中帶着少女的羞澀和對心上人的崇拜:「我是他的未婚妻!」
彼時的姜雲禾,遠不是我的對手,就連演技也爛得要命。
她眼中是明晃晃的嫌惡。
我慌張無措地看向魏京極:「你,你妹妹好像不太喜歡我。」
他拍了拍我的背,輕笑着安慰我:「她不是孤的妹妹,那是你妹妹姜雲禾,你不曾在家中待過,不知道也是自然。」
說完他又看向她,語氣冷淡,「雲殊是孤未來的太子妃。」
言外之意就是,誰都別想欺負我,他會給我撐腰。
她扯起一抹和善的笑:「我,我只是一時情急,姐姐,既然已到了家,怎能一直勞煩太子哥哥,我扶你下馬吧。」
她迫不及待地伸出手。
只是我的手還未伸出去,魏京極便利落地翻身下馬,一把將我抱了下來。
「你的傷還未完全好,晚些時候,孤讓宮裏給你送一瓶藥膏。」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笑了起來:「魏京極,你真好!」
他被我直白的話語弄得一愣,臉上迅速飛上一片緋紅。
「下次在旁人面前莫要說這種話。」
他似有所指。
我假裝不知:「妹妹不會說出去的,對吧?」我期待地看向姜雲禾。
她艱難地點了點頭。
而魏京極,也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6-
我的歸來,分走了姜雲禾大半的寵愛。
她雖是庶女,可長相甜美,嘴巴又甜,哄得我那個生性涼薄的爹對她寵愛萬分。
就連生下我的孃親,也對她疼愛有加。
可如今我回來,往日的噓寒問暖,全部都給了我。
山珍海味、綾羅綢緞、金銀珠寶,像是不要錢般往我的房裏送。
就連那個向來不喜歡我的爹,也笑意盈盈。
我娘拉着我的手,說着體己話。
本該是焦點的姜雲禾,只能站在角落,紅着眼睛看着這一切,妒火中燒。
她越生氣,我越高興,連帶着那笑容也多了幾分真心。
她氣不過,拉着丫鬟悄悄離開。
看戲的人已經走了,我也沒了繼續演下去的心思,說了聲累了,便下去休息了。
到門口時,我的餘光瞥見我娘正在用力擦拭剛剛牽我的那隻手。
我在心中冷笑一聲,既無傷心也無生氣。
在寺廟中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等待中,我對她的感情早已消耗殆盡。
這次回來,他們對我好,也不過是因爲我未來太子妃的身份。
看啊,這就是光鮮亮麗的大家族。
實則,早已是一攤發臭的爛泥。
照顧我的丫鬟跟在我身後一條一條囑咐着我:
「夫人喜靜,平日裏無事便不要去打擾她。
「老爺平日裏應酬多,在府中的時間不多。
「雲禾小姐每日酉時會在花園中賞會兒花,您要是想去花園,最好避開這段時間。」
……
我聽得耳朵起了繭子,忙回房裏躲了起來。
這一躲就到了黃昏時分。
直到魏京極來給我送藥膏,他獨自前來,沒帶任何人。
他來時,我正懨懨地趴在桌上看天。
他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我才注意到他。
我提起裙襬飛速跑出去,言語間滿是欣喜:「魏京極,你怎麼來了!」
他走進來,打量着院內,眼中溢出幾分滿意。
「小是小了點,但挺別緻。」
他邊說邊張開掌心,小小的白色藥瓶安靜地躺在他的手掌中。
我接了過來,瓶子上還帶着他的餘溫。
他摸了摸我的頭:「剛剛見你趴在桌上,興致不高?」
我點了點頭:「有些無聊,春紅姐姐說我剛回府中,讓我不要亂走。」
「春紅?」
「她是孃親給我準備的丫鬟,照顧我的飲食起居。」我答道。
他點了點頭:「她說得在理。」
我啊了一聲,怏怏地垂下腦袋。
他輕笑一聲,「孤帶着你,便不算亂走。」
他帶着我來到了花園。
到門口時,我拽住了他的衣袖,有些不安道:「春紅姐姐說妹妹每日這個時辰在花園中賞花,旁人不得打擾。」
他皺了皺眉:「無礙,有孤在呢。」
有他的這句話,我便放下了心,拽着他的衣袖飛快地跑了進來。
園子內百花爭豔,蝴蝶紛飛。
我故意跑到花叢中央,發出很大的聲響,驚起滿天蝴蝶。
魏京極則是站在一邊,目光始終追隨着我,嘴角噙着一抹笑。
姜雲禾不負所望,很快就來到了我們面前。
她的丫鬟替她出頭:「小姐,這些都是您辛辛苦苦種的花,大小姐都給踩折了!」
她咬着下脣,表情委屈卻又故作大方:「沒關係,姐姐也是無心之舉。」
「可這花珍貴,您費了好大勁兒才養活。」
「小蘭!」
她看向我和魏京極,「小蘭不懂事,我替她給姐姐和太子哥哥賠不是。」
美人在霞光下,仿若鍍上了一層神光。
魏京極眼中顯然多了幾分柔情。
只是還未等他說話,我便先開口:「對不起,我、我只是見到這樣好看的花,太高興了。」
我低下頭,聲音悶悶的,「寺廟中沒有這樣的花。」
他眼中的柔情消失:「雲禾,你的丫鬟多嘴了,掌嘴十下。」
這下,就連姜雲禾也沒想到。
「小蘭自小同我一起長大,太子哥哥,你……」
她的話沒說完,魏京極冷眼看着她。
後面那些求情的話被她嚥了回去。

-7-
魏京極有事先離開了。
離開前,他往我的掌心塞了一個令牌:「你不是想學騎馬嗎?這是孤的馬場,有令牌在,無人會攔你。」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臉上的笑容也隨之消失。
姜雲禾急忙扶起眼淚汪汪的小蘭。
她惡狠狠地看着我:「姜雲殊,你怎麼這麼惡毒!」
我笑起來:「怎麼?不裝了?
「看着你的太子哥哥對我噓寒問暖,有何感受?」
她瞪大眼睛看着我:「你是故意的!」
「那又如何,演戲這一招,我還是向你學的。」
我說的正是當年她在寺廟中誣陷我的事。
「你得意什麼?你以爲太子哥哥是真心娶你的嗎?你只不過佔了個好命格罷了。」
我同意地點了點頭:「所以呢?
「姜雲禾,不妨告訴你,只要我的命格一日不變,我便是魏京極名正言順的太子妃,日後說不定便是皇后,而你,永遠要被我踩在腳下。
「除非——」
她緊緊地盯着我,咬緊牙關:「除非什麼?」
「除非你能跟我換命。」
她的眼中閃過一道若有所思的光。
我假裝沒看見,又笑起來,「我的好妹妹,與其想着換命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倒不如重新投胎,說不定你也能得個天生福星的命格。」
我說完這一番話,沒有再管她的反應,轉身往回走。
走了很遠之後,我聽到花園中傳來一聲氣急敗壞的尖叫聲。
我好心情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調。
生氣吧,越生氣,我的計劃才越好完成。
姜雲禾安靜了一段時間。
我倒是知道,她這段時間背地裏找了不少道士高僧。
只是都是些江湖騙子。
距離我的及笄禮時間越近,她越煩躁。
聽春紅說,她房裏光是花瓶,都打碎了十幾個。
春紅說這話時,臉上還掛着笑。
她狀似不經意地道:「這世上哪有換命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不過是您隨口一說,二小姐竟也當了真。」
我微微蹙眉,有些憂愁道:「我本來也是隨口一說,可後來我仔細想了想,這世上既然有人能批命,自然也有高人懂換命。」
我一把抓住春紅的手,抬起頭看向她,「萬一她真的找到了呢?」
我收回手,低下頭喃喃自語,「都怪我得意忘形,竟提醒了她。
「要是被找到了,不行,我得搶在她前頭找到能換命的人。
「春紅,你會幫我的對嗎?」
我突然抬起頭,她怔愣在原地,而後重重地點了點頭:「大小姐您放心,春紅一定會幫您的。」
我長舒一口氣,笑了起來:「待我成了太子妃,定會幫你尋一門好人家,讓你下半輩子喫喝不愁。」
她朝着我感激地笑了笑。
我接着囑咐她,「當年給我批命的老道,我曾聽父親提起過,似乎是叫吳道子,你悄悄找人去尋他,需要什麼只管跟我開口。」
她應了是,退了下去。
我自然也沒有錯過她眼中的欣喜。
自打我回府,我就知道春紅是姜雲禾的人。
這些話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她可一定要一五一十地轉告給姜雲禾纔行。
飯已經喂到了姜雲禾的嘴邊,希望她可不要讓我失望,早點找到吳道子纔好。

-8-
只是我沒想到,姜雲禾沒找到吳道子。
他倒是主動找到了我。
我一眼就在人羣中認出了他。
他仍舊像八年前那副討厭的模樣。
道貌岸然。
我七歲時,吳道子去寺廟中見了我。
那時乳孃下了山採買,我一個人在寺廟中。
寺廟裏的和尚慣會捧高踩低,見風使舵,他們見我不得家人喜歡,年紀又小,總以欺負我爲樂。
乳孃走之前留給我的糕點被他們搶了過去。
我不服輸地去搶,摔得灰頭土臉。
他們哈哈大笑,像是在看笑話。
我餓着肚子,一個人坐在寺廟門口望着山下的路,盼望乳孃早點回來。
吳道子就是那時出現的。
他居高臨下地望着我,遞給我一塊餅。
我邊喫邊聽他說話,他說對我有愧。
我問他爲什麼?
他說他就是當年給我批命的老道。
我把餅砸在他臉上,拼命地往出吐。
「原來就是你害我不能回家!害我天天被人欺負,我恨死你了!」
他雲淡風輕地向我解釋:「你命格如此,留下便是禍患。」
「古人云,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你憑什麼說我是禍患。」
我冷冷地看着他,兩隻手攥得很緊很緊,轉身進了寺廟。
我未曾想過,八年後我們會以這種形式再次見面。
他坐在我的正對面。
未等我開口,他便從懷裏拿出一本破破爛爛的書。
「這裏面是換命的法子。」
我驚訝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意欲何爲。
他笑了笑,「你說得對,禍福相依。
「你本是天煞孤星,卻陰差陽錯被世人誤以爲天生福星,成了尊貴無比的未來太子妃,可禍患未消,你會給這個王朝帶來災禍。」
我諷刺地笑了起來:「所以,你這是讓我換命?免得給百姓帶來災禍?」
他點了點頭。
我又道,「那你可曾想過,被我換了命的人,又該如何?」
他道貌岸然地說道:「個人安危與天下相比,不值一提。」
我不打算戳穿他,畢竟他於我還有用處。
我點了點頭,裝作贊同:「未曾想道長如此心繫天下,只是我要跟誰換纔好?」
「你的庶妹姜雲禾乃是大富大貴的命格。」
這倒是意外之喜。
本以爲姜雲禾只是普通命格,沒想到竟讓我撿了便宜。
「我父親母親可知此事?」
他點了點頭。
難怪我爹孃對她寵愛有加,只是不知道,若是他們知道姜雲禾和我換了命格,會有什麼表現。
回府之後,我立刻就將春紅叫了進來。
並當着她的面拿出了那本換命書。
她眼中快速閃過一絲欣喜,呼吸間也多了幾分急促:「大小姐,這是從哪裏來的?」
我咬着下脣:「是吳道子給我的。
「他說我命格富貴,日後母儀天下,難免被會有心之人惦記,這換命的法子,只有他一人知道,如今他把書給了我,讓我自行銷燬。」
「那您要如何做?」
我低下頭假裝思考:「吳道子說得對,這本書留不得,你先下去。」
她愣了愣,臉上的笑容也險些繃不住,卻依舊走了出去關上了門。
我立刻將書本藏在了牀板之間的夾層中。
我知道,春紅一定看到了。

-9-
及笄禮如約而至。
因爲我的身份緣故,此次及笄禮辦得很是盛大。
京城中的貴人們大概都想一睹福星的風采,就連平時看不上我爹的官員,也提着禮品前來。
我站在我爹和我娘中央,面若桃花,髮間的金釵珠翠價值連城,身上的衣裙流光溢彩。
我娘滿意地看着我,大概是想到了自己年輕時的風采,眼中竟多了幾分真情實意:「雲殊,你和娘年輕時長得真像。」
我爹在我耳邊看似關心,實則警告:「今日來的都是達官顯貴,你不要輕舉妄動,惹了人家笑話,乖乖跟在你娘身後。」
我乖巧地應了好。
他眼中才多了幾分滿意。
春紅一直不曾露面,我想她這個時候應該是已經偷到了那本書吧。
我想得入神,沒注意到魏京極站到了我面前。
彼時儀式已結束,宴會過半。
我爹用眼神示意我和魏京極單獨相處,這倒也正合我意,於是我帶着他到了花園中。
我自然也注意到了偷偷跟在我們身後的姜雲禾。
月光下,魏京極和我面對面站着。
他看向我的眼神中滿是癡迷,一隻手輕輕地覆在我的臉頰上:「雲殊,你好美。」
我紅着臉偏過頭,然後輕輕地扯了扯他的食指。
「魏京極。」
「怎麼了?」
「你能,早點來娶我嗎?我想和你早點在一起。」
他的輕笑聲從頭頂傳來。
我的臉直髮燙,見他半晌沒有回應,以爲他是不願意,隨即嗔怒道:「你不願意就算了!我也不是很……」
我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願意。
「我願意。」
不遠處的假山後面,一抹裙襬快速閃過。
我知道,姜雲禾要動手了。
只是我沒想到會那麼快。
及笄禮後的第三天,春紅說要帶着到外面轉一轉。
我不疑有他,可剛出門沒多久,就被迷暈了。
等我醒來時,已經被綁在一間屋子裏。
屋外姜雲禾的聲音傳來ṭù⁶:「今日便是月圓之夜,若是失敗,就得等下個月了。
「給太子哥哥的口信送到了嗎?」
春紅應了是。
姜雲禾聲音的聲音極度愉悅,「我倒要看看,太子哥哥知道我和她換了命,可還會娶她,去準備吧。」
我倒是沒想到,姜雲禾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正好省了我的事。
我繼續假裝暈倒。
天色漸暗,姜雲禾的人將我抬了出去,放在一張桌上。
桌面上用暗紅色的東西畫了詭異的符文,周圍佈滿了蠟燭,還有淡淡的血腥味、黃符燃燒的味道。
另一張桌上也畫着同樣的東西,我的手腕上被綁了一根細細的紅繩,和姜雲禾連在一起。
她在另一張桌子上躺了下來。
一個道士走了出來,在我們兩個之間站定,嘴裏唸唸有詞。
一股灼熱感直通天靈蓋,劇烈的疼痛襲來。
我強忍着疼痛沒有出聲。
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有什麼東西正在從我的血肉中慢慢剝離。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整個人像是從水裏被撈出來一樣,渾身都溼透了。
道長輕輕地說了聲好了。
小院的大門也隨之被打開。
魏京極來了。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將我扶了起來,解開了我身上的繩索。
「姜雲禾,你在幹什麼!」
可她並未害怕,反倒是笑了起來。
「我在——
「換命啊。」
魏京極在聽到這話時一愣:「什麼意思?」
她雙手撐着桌面坐了起來:「太子哥哥,我換了姐姐的命格,如今我纔是天生福星。」
我適時醒了過來,面色大變:「我不是把換命書藏了起來嗎?!」
魏京極聽到我的話,哪裏還不知姜雲禾所說的都是真的。
姜雲禾衝到了他的面前,神色癲狂道:「太子哥哥,雲禾知道你想要什麼,我如今命格尊貴,娶了我,你便什麼都有了。
「你不想要嗎?」
「閉嘴!」
魏京極阻止了她接下來的話,但卻沒有推開她。
我面色慌亂,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掉:「魏京極,你說了要娶我的!」
我緊緊地拽着他的衣服,「你怎麼能食言!」
他沒有正面回答我的話,而是輕聲道:「雲殊,我讓人送你回去。」
幾乎是瞬間,我就知道了他的選擇。
難過嗎?倒也不多。
這樣的結果我早已在心裏想到了千遍萬遍,但仍抱有僥倖心理。
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哪裏不會動心呢。
好在,還未陷得深,抽離得倒也快。
「我恨你!」我一把推開他,朝着門外跑去。
他似乎想上來追我,但卻被姜雲禾絆住了腳步。
醞釀了許久的大雨終於落下。

-10-
我是第二天晚間才醒過來的。
救我的是個書生。
他說我暈倒在路邊,便將我送到了醫館。
我向他道了謝,又問他叫什麼名字。
他回道:「孟九安。」
我點了點頭,正要下牀離開。
門外傳來一陣聲響,魏京極和姜雲禾帶着士兵,包圍了醫館。
「姐姐,我們終於找到你了!」
姜雲禾佯裝高興。
但在看到我身邊的孟九安時,驚恐地捂住了嘴巴。
「姐姐,你,你夜不歸宿,便是跟這個書生在一起?」
她跺了跺腳,看向魏京極,「你怎麼能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
她的演技,這段時間倒是大有長進。
我看向魏京極,輕聲問他:「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他沒說話。
但我哪裏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不能主動和我退婚,便只能毀了我的名聲。
我苦笑着看向他,滿眼悲傷與絕望,「既然如此,那便如太子所願。」
我看向孟九安,「抱歉,是我牽連了你。」
他搖了搖頭。
魏京極大步走到我面前,捏起我的下巴,強迫我與他對視。
那雙往日裏滿是柔情的眸子,此刻卻充滿了不可置信、痛苦、無奈,許久之後,終於歸於平靜:「姜家嫡女,德行有失,孤會進宮向父皇說明,取消婚約。」
宮裏的聖旨來得很快,不過須臾之間,太子妃的人選就換成了姜雲禾。
我不知道魏京極是如何說服皇上的,但順了我的意,我也無意得知。
我爹倒是更加高興了。
姜雲禾被記到了我娘名下,從庶女搖身一變成了嫡女。
和退婚聖旨一起來的,還有一道賜婚聖旨。
我被指給了孟九安爲妻。
所有人都以爲我定會悲痛欲絕,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中有多快活。
如今我真的成了大富大貴命,又不用當個吉祥物太子妃,說不出的開心。
唯一的變數就是孟九安。
我倒是不反感嫁人,這樣的背景下,女子不嫁人,幾乎是天方夜譚。
但我倒是不知道他願不願意娶我。
我去找了孟九安,他似乎知道我會來,早早地煮了茶等我。
相比魏京極來說,他的長相更加溫潤,眉眼如一幅潑墨畫,淡雅柔和,舉手投足間都是溫柔。
我在他面前坐下,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
他不羞也不惱,任由我看。
我噗嗤一聲笑出聲:「乳孃讓你來的?」
他挑了挑眉,有些驚訝:「你認得我?」
我搖頭:「只不過見你眉眼間有些熟悉,恰好乳孃曾說她兒子年齡與我相仿,正要進京趕考。
「便猜了出來。」
乳孃離開前,我曾和她說過不願入宮的事情,她大概知道我的計劃,但不知道我要換命一事。
他將茶水放到我面前,又將我最愛的糕點遞到我手邊。
「我娘說你這一步棋走得太險了。」
「魏京極對我有幾分感情,我若是不走這一步,興許他就會用手段納我爲妾。」
「若是我不出現,你豈不是會隨便找個人?」
我笑了笑:「那倒也不會,醫館裏新來的小學徒,脣紅齒白,孝順乖巧,每天晚上都會從那條路經過,你不撿到我,撿到我的便是他了。」
我同他閒聊了幾句,把話頭轉到了正事上,「我來尋你,是問你可願娶我?若是不願,我自有法子助你脫身。」
他從懷裏拿出一個錦盒,推到我面前。
我打開看,裏面是一個成色極好的玉鐲。
「你同我來。」
我跟在他身後,到了院內,便看到籠子裏關了一對大雁,被人細心照料着。
「我家中貧窮,但三書六禮會準備齊全。
「只不過我現在並無功名在身,可能要委屈你一段時間。」
我這才認真地看向他:「我的命格……」
孟九安並不知道我命格被換一事。
「我不介意,我娘曾照顧了你十五年,都不曾介意過,更何況是我呢?
「雲殊,命運是攥在自己手裏的。」
我點了點頭,莞爾一笑:「你說得對。」

-11-
我和孟九安的婚事在家裏人看來到底是不光彩。
再加上我現在沒了婚約,我爹孃對我又恢復了冷淡。
他們迫不及待地將我嫁了出去。
孟九安的聘禮倒是給足了我體面,可我不打算便宜了姜家,便又帶了回去。
我坐在轎子裏,悄無聲息地嫁到了孟家。
我倒是並不介意。
之前的那些年,我每日都在想,爲何乳母不是我的孃親?如今倒也算得償所願。
孟九安的家人前些年染了時疫,全家僅剩他一人。
乳孃如今遠在江南,也不在京城中。
我成婚後不久,姜雲禾也嫁給了魏京極。
只不過那場面並沒有我想象中的盛大。
聽聞姜雲禾爲了確保萬無一失,在婚前就爬上了魏京極的牀,他倒也沒有拒絕。
這樣看來,兩人倒是絕配。
婚後不久,孟九安的考試便出了結果。
我雖然相信他,但到底還是有些緊張,早早就守在宮門口,等着殿試的結果。
只是不承想,在宮門口遇到了姜雲禾。
她如今貴爲太子妃,又有了身孕,較之從前更加囂張跋扈。
跟在她身邊伺候的並不是春紅。
對此,我並不意外。
當初她許諾春紅,待她成了太子妃,便讓她給太子暖牀。
春紅竟也信了,一心爲她做事。
可姜雲禾是何等狠毒的人,想來春紅的墳頭草都已經幾尺高了。
路是自己選的,怨不得別人。
我不想跟她碰面。
可她卻故意在我面前耍威風。
「瞧,這不是本宮的姐姐嗎?
「見了本宮爲何不跪?」
我向來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太子妃和太子,不過都是我扔掉不要的東西罷了,妹妹用着可還稱手?」
「你竟敢如此編排殿下和本宮!」
我抬起頭無畏地看着她:「如何?」
她突然捂着肚子靠在步攆上,一臉委屈:「殿下,你可算來了。」
我回頭,便看到了魏京極。
幾月未見,他瘦了些。
目光和我在空中交匯時,他整個人一愣。
而我只是淡淡地轉開了目光。
他走到我面前,語氣有些急切:「雲殊。」
我疏離地笑了笑:「殿下慎言。」
姜雲禾見他不曾搭理她,整個人都氣得發抖。
「殿下!」
魏京極這才分給她一個不耐煩的眼神。
「你不在東宮,到這裏來幹嗎?」
她咬着下脣:「臣妾只是想來接您……」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日後不必做這些無謂的事情。」
我懶得看他們兩人,一轉頭,便看到了孟九安。
我眼睛一亮,朝着他跑了過去:「孟九安!」
他牢牢地接住了我,語氣溫柔:「跑這麼快當心摔倒。」
「怎麼樣怎麼樣!」
「恭喜狀元夫人!」
我這才注意到,他身後還跟了個上了年紀的公公,剛剛那句恭喜正是他說的。
我愣在原地,許久之後才反應過來:「你中了狀元?」
他點了點頭。
「Ṭŭₙ雲殊,是你給我帶來的福氣。」
我鼻子一酸,眼淚就落了下來。
前十五年裏,我深知自己的命運,唯恐給周圍人帶來災禍和不幸,小心翼翼,戰戰兢兢。
我從未曾想過,有一天會有人告訴我,我會給別人帶來福氣。
他替我擦乾眼淚:「別哭,我知道你在這裏等我,一結束便出來找你了,這會兒我還得和福公公回去。
「御香樓的雅間我已經提前定了,你去喫點東西等我。」
我點了點頭。
「走吧,我看着你。」

-12-
孟九安雖貴爲狀元,但封的官只是個翰林院修撰。
不過他是寒門貴子,身後無世家大族,皇上對他用得放心,倒也頗爲親近。
日子過得平淡但美滿。
但姜雲禾那邊可就沒那麼幸運了。
吳道子曾說,我的命格會在及笄之後逐漸顯現。
這也是我迫不及待想要換命的原因,我很害怕給從小照顧我的乳孃帶來禍患。
而現在,這些應驗在了姜雲禾身上。
她的孩子沒了。
而皇后,在她沒了孩子後,立刻往魏京極的宮裏塞了幾個嬌妾美姬。
魏京極這邊也不安生,皇上交給他辦的幾件事情,他都出了紕漏,辦得不盡如人意。
皇上對他也生出了幾分失望。
他能當上太子,本就是因爲有強大的母族。
可皇后一族逐漸衰敗,其他皇子虎視眈眈,想必他未來的路更難走了。
更別說還有個幫倒忙的姜雲禾。
討厭的人越落魄,我越開心。
更開心的是,我得給這局面添磚加瓦,否則怎麼對得起這羣人。
於是,孟九安下朝回來時,就看到我坐在院裏,笑得燦爛。
「何事笑得這麼開心?」
我拽着他在我身邊坐下,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孟九安,你可想升官發財?」
他故意嘆了一口氣,哀怨道:「娘子這是嫌棄爲夫官小了啊。」
我捶了他一拳:「我跟你說正經的呢。」
他笑了笑,將我攬入懷中:「雲殊,你放心,我現在雖然只是個修撰,但我保證日後定會讓你當上首輔夫人。」
我反手摟住他的腰:「我自然是相信夫君的!
「只不過,夫君不妨聽我說說。」
他挑了挑眉,看向我。
我張嘴,緩緩吐出一個「馬」字。
當初我回京不久,魏京極特地抽時間教了我騎馬。
大概是覺得我從小在寺廟長大,見識淺薄,且他有意在我面前表現,因此對我並不設防。
可我卻不是沒腦子的人。
很快,我便發現了馬場的異常。
那些馬幾乎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更換。
魏京極做得隱蔽,可只要仔細觀察,便能發現細微的差別。
他的馬場不大,所能容納馬匹不過數百匹,可隔段時間便會更換,長年累月下來,數量巨大。
他換的馬從何而來?被換的馬又到了哪裏去?
若是我猜得沒錯,他在隱蔽的地方,私自豢養戰馬。
這可是大罪,雖不致死,但也能讓他失去太子之位了。
孟九安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
他皺着眉,許久之後纔出聲:「我知曉你聰慧,此事事關重大,須從長計議,你只管乖乖在家等着我的消息,不可輕舉妄動。Ţü₇」
我點了點頭。
朝堂詭譎,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專業的事情還是要交給專業的人來做。

-13-
孟九安的速度比我想象得要快。
短短三個月,他就查出了一切。
此事一出,全朝上下震驚。
受牽連的還有魏京極背後的母族,皇后一脈。
他的外祖是鎮國大將軍,本該保家衛國,守護疆土,如今卻私自豢養戰馬。
皇權至上的時代,這種行爲無異於狠狠打了皇上一巴掌。
沒有哪個上位者能忍受這樣的背叛。
尤其是被自己的枕邊人、親生兒子背叛。
姜雲禾還沒得到這個消息。
她大張旗鼓地回到了姜家,還專門讓人來孟家請我一敘。
我知道她的心思,無非是想在我面前炫耀。
若是往常,我不會去。
可今天不一樣,我很期待她知道太子倒臺時的表情。
我跟着她的人到了姜府。
自打我嫁出去後,便從未回來過。
這裏還是一如既往地骯髒、腐臭。
姜雲禾濃重的妝面下,仍舊掩蓋不住那張疲憊的面容。
我大剌剌地在椅子上坐下。
我娘倒是慣會維護外人,她訓斥我道:「姜雲殊,你的規矩都學到狗肚子了!」
我笑了笑:「娘,一個庶女,難不成你還真把她當成你肚子裏生出來的?」
她冷笑一聲:「在我心裏,雲禾比我的親生女兒都要親。」
我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她被我頂住了,不知道說什麼,只能朝我扔過來一個茶ṭü₎杯。
我側身躲過,茶水滾燙,灑在地上還冒着熱氣。
姜雲禾撫着肚子:「本宮肚裏已有了小殿下,出了什麼事,姐姐可擔待不起。」
我挑了挑眉:「看來妹夫挺行的,夜夜寵幸嬌妾美姬,還能抽時間讓妹妹懷țũ̂ₚ孕,實在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這是姜雲禾心裏的痛,她一聽我說,便尖叫着出聲,讓幾個婆子將我押住,要掌我的嘴。
我雙拳難敵四手,被按在椅子上動不了。
婆子上前,正要對我左右開弓。
我娘站起來,看向姜雲禾道:「沒教好她,是我的過錯,不若讓我來吧。」
姜雲禾自然是應了好,她自然喜歡看這種母女反目成仇的局面,以此來展現自己的受寵。
我娘來到我面前,眼神狠厲:「當初你生下來,我就應該將你掐死,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我直直地盯着她:「我也很後悔,țŭ₋沒有在剛回來的時候,就悄無聲息地殺死你。」
她大怒,高高地揚起手。
只是巴掌還未落下,孟九安便帶人趕了過來。
「我看誰敢!」
有人給我撐腰,我立刻趁着那幾個婆子愣神間掙脫開,朝他跑了過去,小嘴一撇道:「他們欺負我!」
「放心,爲夫給你做主。」
姜雲禾站起來:「不過是個小小的翰林院修撰,竟也敢在本太子妃面前口出狂言。
「本宮今天就一起打了,又能如何?」
只是孟九安沒給她機會。
「太子豢養戰馬欺君罔上,已被貶爲庶人,押入刑部大牢等待候審,看來太子妃,哦,前太子妃的消息還是不夠靈通。」
姜雲禾愣在原地,待反應過來,她大呼不可能。
我娘也不信,叫囂着讓我爹來收拾我們倆。
孟九安又給了她致命一擊:「姜大人爲官期間,徇私舞弊,利用職務之便中飽私囊,也已被下了刑部大牢。
「前太子妃,姜夫人,前太子和姜大人正在牢裏等着你們呢。」
他招了招手,大批訓練有素的士兵上前將她們團團包圍起來。
姜雲禾這才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我娘掙扎着看向我:「雲殊,救救娘!救救娘!娘知道錯了。」
她神色懇切。
我挑了挑眉:「好啊,等你砍頭那日,我定會給您送一頓飽飯,讓您喫了再上路。」
她被拖下去時,還在罵我白眼狼。
姜雲禾倒是沒什麼反應。
估計是沒反應ŧũ̂₈過來,真是可憐。

-14-
證據確鑿,判起來倒也容易。
我專門挑了個豔陽天去牢裏看他們。
姜雲禾當太子妃時,性格囂張,得罪了不少人,因此不用我多加關照,她在牢獄中也過得不太好。
她全然沒了往日的風采,一雙眼睛也滿是驚恐。
至於孩子,不過是她編出來誆騙我的把戲。
因此那些獄卒對她並沒有手下留情,她的身上滿是鞭打過的傷痕。
在看到我時,她立刻就衝了過來。
「姜雲禾,你別囂張!我是天生福星,定能逢凶化吉,等我出來了,我會把你狠狠踩在腳下!」
還是打得太輕了。
我正要說話,便看到她右邊的牢房裏,關的正是魏京極。
他眷戀地看向我,滿眼深情。
左邊的牢房,是我那雙自食惡果的父母。
我笑起來:「哎呀,都湊齊了。
「本想着要一個一個去看呢,這下好了,一次全看完了。
「正好,我也有一件大事告訴你們!」
我清了清嗓子,「其實,我是終生無福、死劫難逃的命格。」
我的話剛說完,姜雲禾就尖叫出聲:「不可能!」
我將手指放在嘴邊:「噓。
「我出生時,吳道子便給我批命,他說我是天生掃把星,可沒想到我有個好爹,他稍稍一運作, 我就成了天生福星了。
「更沒想到,我的庶妹」
我指了指姜雲禾,「是大富大貴命。」
姜雲禾滿眼震驚:「不可能,不可能。」
我爹對着我破口大罵:「既然知道你妹妹是大富大貴命,還不快將我們救出去!」
我故作驚訝地看向他:「看來妹妹沒告訴父親, 她已經——
「和我換了命嗎?」
我惡趣味地笑了笑。
而我的爹孃在聽到這個消息時,如遭雷劈。
後面會發生什麼, 我已經不感興趣。
我轉過身正要離開,魏京極叫住了我。
他嗓子有些啞:「雲殊,如果我一開始,就堅定地選擇你,是不是就……」
我冷嗤一聲:「魏京極, 你永遠也不會堅定地選擇某個人。
「你只會堅定地選擇權力。」

-15-
魏京極到底是被保了下來。
皇上將他貶去了一個偏遠貧窮的封Ṭù⁷地,永世不得入京。
他的外族被清算, 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
他的母后被廢, 從此青燈古佛長伴。
姜家就沒有這麼幸運了。
我爹這些年,利用手中權勢做了不少上不得檯面的事情。
姜雲禾也受了牽連。
全家都被流放到西北苦寒之地。
我因爲從小在寺廟長大, 不曾知曉更不曾參與這些事情,因爲逃過一劫。
姜雲禾被流放那日, 恰逢孟九安升官。
兩隊人馬相遇, 她蜷縮在牢籠中, 雙目無神。
我和孟九安坐在馬上,他從背後將我擁住,這場景, 就像是當初我同她相見那日。
後來, 我聽說她在路上被流民殺死了。
只有我知道, 那哪是什麼流民, 而是來給春紅報仇的父母親罷了。
她的屍體被隨意地拋在亂葬崗, 許是被野獸分食殆盡了吧。

-16-
又一年的春日, 我同孟九安下江南接乳孃。
路過我曾經長大的寺廟。
當年之事, 已被孟九安查清。
弘一的金像被砸了個粉碎, 扔到了臭水溝。
也算是圓了我當年的夢。
山寺桃花始盛開,景色倒頗爲美妙。
只是門口有個要飯的叫花子, 瘋瘋癲癲,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嘴裏不住地呢喃着「道法自然」幾個字。
和尚們把他攆開,過一會兒他又湊了上來。
孟九安笑:「當年的吳道子, 竟也落得這樣的結局。」
我撇了偏嘴:「你可憐他?」
他急忙搖頭。
我牽着孟九安的手, 「虧他是個修道之人, 卻不知天地萬物, 順應自然。
「過多幹預, 如今落了這樣的下場,也是活該。」
「是是是,娘子說得對!」
我曾無比相信,命運天定。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命運是抓在自己手中的。
行善積德, 便可逆天改命;心思不純,圖謀害人,必然會遭到反噬。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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