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產那晚,男友親手把我送到別人的牀上。
他說時宴有白月光,絕對不會碰我。
「蘇眠,只用陪時宴三個月,我不會嫌棄你的。」
可是,他明明知道,時宴家中放了五年的畢業照就是我。
-1-
公司被查封那天,池嶼跟我一起在我們的家中極盡纏綿。
他像是不知道疲憊一樣,將所有的精力都發泄在我的身上。
他的吻貼着我的臉頰,像蜻蜓點水一般擦到我的鬢邊。
酥麻感像電流一樣傳遍全身,沿着他的吻,一路向下。
在一聲聲熾熱的喘息聲中,我們共赴極樂。
事後,我窩在池嶼懷裏,將早已準備好的銀行卡遞給池嶼。
「這裏面有六百萬,是這三年你給我的,我們會好起來的。」
這麼多年,池嶼給我的錢我一分都沒有花,沒想到會有還給池嶼的一天。
看到我遞出的卡,池嶼的臉色白了白。
他的睫毛顫了顫,在眼下留下一片陰影。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許久才聽到他沙啞的聲音:「蘇蘇,六百萬,不夠。」
我愣在原地,有些難堪地抿緊了脣。
我知道對池嶼這樣的人來說六百萬太少了,但這已經是我全部的積蓄。
伸出去的手尷尬地頓在半空,不知道該收回來還是繼續遞給池嶼。
池嶼看出我的尷尬,將我攬入懷中。
我的手落在我的尾椎骨上,輕輕地揉着。
這是他極度歡愉後的表現,每一次他這麼做,我提出的任何要求他都會答應。
但這一次,是他對我提出了請求,人生中的第一次。
「蘇眠,幫我一次。」
「陪時宴三個月,他會幫我還清所有的債,到時候我一定可以東山再起。」
我被池嶼的話驚得愣在原地,像是被一盆冷水澆的,渾身溼透。
良久,我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池嶼將我摟得更緊,我卻覺得更冷。
他的聲音也失去了溫度,在我聽來像是惡意的詛咒。
「蘇眠,時宴他有喜歡的人,他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你跟他喜歡的人長得很像,只要你能陪他三個月,就可以幫我還清欠的所有錢。」
摟着我的手一寸寸收緊,傷人的話卻一句句割開我的心。
「三個月後,如果你不願意留在時宴身邊,你會得到一筆錢。」
「我不會嫌棄你的。」
「如果你願意留在他身邊,那麼就,忘了我。」
他在我的頭頂落下一個吻:「幫我一次,好嗎,蘇眠。」
-2-
我猛地推開池嶼,直起身來:「池嶼,我是你的女朋友。」
池嶼卻不與我對視,微垂着眼,下顎緊繃。
「時宴不會虧待你的。」
我氣得渾身發抖,狠狠給了池嶼一巴掌。
直接下牀將衣服一件件穿上。
屋子裏暖意襲人,我卻渾身發冷。
正當我轉身出門的時候,池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蘇眠,想想你的媽媽。」
我開門的手猛地頓住,不敢置信地回頭看池嶼。
他的臉籠在陰影裏,看不真切。
「蘇眠,只要陪時宴三個月,你什麼損失都不會有。」
池嶼點燃了一根菸,語氣中帶上威脅。
「不然,你見不到你媽媽了。」
我氣得渾身發抖:「池嶼,你真是一個畜生。」
四年前,媽媽精神出了嚴重的問題。
那時候我孤立無援,只能休學去做地下小歌手給媽媽治病。
後來遇到了池嶼,他從一幫喝醉酒的男粉手裏解救了我。
又借給我一筆錢,讓我安頓我媽媽。
那時候的池嶼年少成名,意氣風發。
後來我們在一起了。
我媽媽的病也越來越嚴重,她開始無差別地攻擊別人,甚至傷害自己。
以至於到了後來,媽媽只要看到認識的人就會歇斯底里地發瘋。
包括見到我。
醫生認爲我媽媽應該去一個遠離瑣事的環境生活,在醫生的建議下,池嶼把我媽媽送到了瑞士療養。
送媽媽上飛機的我沒有想到,有一天,媽媽會成爲他威脅我的手段。
看着眼前的人,我只覺得陌生得可怕。
只是破產,會讓人一夜之間完全改變嗎?
我咬了咬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好,我答應你,陪程宴三個月。」
「三個月後我們兩清,我再也不欠你了。」
我把給池嶼的那六百萬塞回口袋,這是我應得的。
池嶼抽完煙,掀開被子走下牀,一步步向我逼近。
他抬手抹去我臉頰邊的淚,語氣中帶着一絲虔誠:
「如果覺得很痛苦,就忘記我。」
努力「接受時宴。」
我摔門而去,沒有看到門內的池嶼在黑暗中蜷縮了很久很久。
-3-
傍晚,手機收到陌生的短信:【聽瀾雲隱。】
一個會所的地址。
莫名地,我知道那是時宴。
這個我只在財經新聞上看到過的男人。
沒想到,會有一天成爲我的「金主」。
我掏出手機給那個快兩年沒有回覆的微信發去了消息。
【媽媽,你最近還好嗎?】
【等我忙過這段時間,我去瑞士接你回來好嗎?】
媽媽剛去瑞士的時候還會偶爾給我回消息,後來她的病情越來越嚴重,我們的對話框也變成了我一個人的獨角戲。
要不是每個月媽媽都會定期跟我打視頻,我一定熬不到現在。
我已經不期望得到回覆,發完消息就把手機按黑。
沒關係,再三個月就好了。
我打扮好到雲隱門口的時候,正看到池嶼摟着一個紅頭髮的女孩笑得恣意。
「你那個小女朋友真去陪時宴啦?」
紅髮女孩笑着跨坐在池嶼的身Ṱū₌上,咬了一口池嶼嘴裏叼着的西瓜。
池嶼嚥下口中的西瓜,笑意爬上臉頰:「時宴那麼有錢,她不會拒絕的。」
他的手摟上女孩的腰,在女孩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輕撫着。
「我這是給她找了個好去處,她得感謝我。」
聽到這,我再也忍不了。
直接衝進去,拿起池嶼面前的酒杯兜頭衝着他淋下去。
紅髮女孩被我嚇了一跳,直接尖叫一聲從池嶼身上跳起來:「哪裏來的瘋女人!」
見到我,池嶼好像並不驚訝,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上的酒,往沙發上一靠,叼起一顆煙。
「蘇眠,別生氣,彆氣壞了身體。」
這話他常說,每次他惹我生氣,都會笑着讓我別生氣。
但我從沒想過會在這樣的場合下聽到這句話。
「池嶼,在一起三年,我第一次看清你。」
池嶼點燃煙,臉隱在繚繞的煙霧中,聲音飄渺。
「我有哪裏說錯的嗎?」
「時宴那麼有錢,怎麼不算一個好歸宿呢?」
頓了很久,他才繼續說:「畢竟當時你跟我在一起不也因爲我有錢嗎?」
「窮小子可付不起一年上百萬的療養費。」
他上下掃視我,繼續開口:「也付不起你身上最新款的連衣裙。」
我捏緊手中的酒杯,卻難以反駁池嶼的話。
確實。
那時的我就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除了池嶼沒有人會往下跳。
只是這一刻,無盡的委屈和羞恥感依然淹沒我。
明明不是這樣子的,我喜歡的是池嶼這個人。
是意氣風發,永遠溫和的池嶼。
卻被眼前這個刻薄、尖銳的池嶼貶入塵埃。
無法反駁。
在無數個相擁而眠的夜晚,池嶼就是這麼看待我的嗎?
像是感受到我的情緒,池嶼嘆了口氣,從沙發上站起來。
不知道爲什麼,我清楚地看到他踉蹌了一下。
「蘇蘇,相信我。」
「時宴真的是個好下家。」
他眉眼彎彎,嘴角眉梢都是笑意,眼尾泛紅。
用最溫柔的聲音說着最殘忍的話。Ṭú₄
「忘了我吧。」
-4-
池嶼輕飄飄地殺死了我們之間所有的愛意。
我將手上的酒杯丟在沙發上,臉上揚起與池嶼一般無二的笑:
「給你臉了,誰跟你說我忘不了你的。」
我轉身欲走,那個紅髮女孩卻不願意。
她伸手拽住我的胳膊,臉上滿是憤怒。
「你這個瘋子就這麼走了?我這條裙子,C 家最新款,三萬塊,就這麼被你潑了酒。」
她又扭頭去看池嶼,翻了個白眼:「你就養這麼個瘋女人養了三年?眼光夠差勁的。」
池嶼把被酒淋溼的發往後攏,臉上揚起無奈的笑:「知道她瘋你還惹她?」
「小心她也潑你一身酒。」
「她敢!」紅髮女孩狠狠瞪了一眼池嶼。
看着二人旁若無人地打鬧的樣子,我只覺得心中像是針扎一般。
哪怕已經決定要徹底與池嶼劃清界限,但還是不可避免地會覺得心痛。
紅髮女孩換了一隻手抓住我的胳膊,換了個姿勢上下掃視我:
「你這渾身上下穿的都是池嶼買的,兜裏的那三瓜倆棗估計也是池嶼給你的。」
她的眼神輕蔑,語氣中滿是嘲諷:「我也不讓你賠錢了,喝了這杯酒,當你給本小姐賠罪。」
我甩開紅髮女孩的手,不想再跟兩人糾纏。
那女孩卻不依不饒,又伸手去拉池嶼的手:「池嶼~你就看着我受欺負也不管管嗎!」
聽着兩人黏膩的互動,我邁出的步子頓了一瞬。
繼續往前。
沒關係的,不過是一個渣男。
不要再爲他傷心。
可是池嶼卻也不放過我。
「蘇眠,聽話。」
「道完歉再走。」
我的呼吸快要停滯,難ťűₚ以接受自己竟然跟這麼一個人渣糾纏了那麼久。
但是我沒有停下腳步。
我要離開。
直到池嶼輕飄飄的聲音傳來:「怎麼就不長記性呢,蘇眠。」
「想想阿姨。」
致命一擊。
我知道,池嶼說的是我的媽媽。
我收回已經抵在包間門上的手,在身側緩緩收緊。
臉上卻揚起笑。
「你想讓我怎麼道歉呢,池嶼?」
「像過去的你一樣,跪下求我不要跟你分手那樣子道歉嗎?」
我背對着池嶼,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是卻莫名地覺得他應當是笑着的。
他不會生氣。
他從來不會爲了他不在意的人對他的攻擊而生氣。
「蘇眠,別賭氣。」
池嶼的聲音果然帶着笑意,他一邊倒酒一邊走近我。
聲音如六月暖陽,卻讓我墜入無盡冰窟:「聽程意的,喝了這杯酒就可以了。」
五十三度的威士忌。
池嶼知道我從不喝酒,討厭酒精。
他故意用這種方式懲罰我對他女伴的不敬。
曾幾何時,池嶼也是這麼維護我的。
剛在一起的時候不是沒人說過我攀附富貴,池嶼都是用自己的方式讓那些人閉嘴。
在他看來,我千好萬好,值得萬般維護。
那時候作爲既得利益者的我,從沒想到這個場景會這麼難堪。
我深吸一口Ťű₋氣,臉上的笑容不變。
轉身從池嶼手上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動作一氣呵成,沒有一點猶豫。
辛辣酸澀的感受從口腔一直蔓延到胃,我強忍住嘔吐的慾望,問池嶼:
「可以了嗎?我能走了嗎?」
程意卻還不滿,不依不饒地:「你這是什麼態度?哪裏是真心道歉了。」
「連一句對不起也不會說呀?而且你是跟我道歉還是跟池嶼呢?」
「真不愧是小白花呀,這一招就夠我們這些直女學半年了。」
程意的惡意明晃晃,我卻沒有心力去在意。
只覺得胃部翻騰,像是火燒一般,控制不住想要嘔吐。
我倉皇推開包間大門,往廁所跑去。
身後是程意氣急敗壞的叫聲。
-5-
在廁所吐了個翻天覆地,我靠坐在廁所的隔間中,思緒一片混亂。
明明知道不應該爲了池嶼傷心,卻還是做不到被情緒控制。
我翻出手機,打開相冊。
這三年多,我的生活幾乎被池嶼佔據。
每一件開心的、傷心的事情好像都跟池嶼有關。
乍然將他從我的生命中剔除,就如同剜心一般。
劇烈的疼痛後,是看不清前路的迷茫。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覺得腿都麻木了,我才刪光了兩個人的回憶。
我揉了揉麻木的小腿,再次打開我和媽媽的對話框。
【媽媽,蘇蘇現在變得更勇敢了,很快我們就可以見面了。】
依然沒有回覆。
等了二十分鐘,我嘆了口氣,將手機按黑,站起身來。
走出廁所的瞬間,正撞進來人的視線。
時宴——我在新聞裏看到過他。
他站在人羣的正中間,衆星拱月一般。
池嶼臉色慘白地站在一旁,斜靠在牆角,低聲與程意在交談着一些事情。
「蘇眠,你好,我是時宴。」
他無視在場的所有人,衝着我伸出手。
我僵硬地伸手握住時宴的手,看着眉眼帶笑的人,只覺得恍惚。
現實生活中的時宴。
池嶼盯着我們交握的手,臉色白了白。
我清楚地看到池嶼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
他閉上眼,衝着時宴揚了揚下巴:「人你帶走吧。」
「記住我們的約定,不然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池嶼的話怪怪的,不像是有求於時宴。
但此時的我已經無暇深思。
時宴微微頷首,鬆開我的手,示意我和他一起走。
一直到坐上時宴的邁巴赫時,我都像是踩在雲端,覺得不真實。
直到車子啓動時,看着時宴的側臉,我才猛地意識到,這是池嶼拜託我「陪」三個月的男人。
突然之間就有些尷尬。
在酒精的作用下,我有些眩暈,酥癢的感覺從手臂開始蔓延。
敏銳地感受ṭü₈到我的尷尬,時宴輕笑一聲說道:「不用緊張,我只是送你回家。」
我抿脣,垂在身側的手卻攥緊了連衣裙。
眩暈又無力。
「你就把我當成朋友就好了。」
「你現在住在哪兒?」
我報出了我跟池嶼在一起之前的住址。
那是我跟媽媽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房子。
雖然已經搬出來兩年多了,我還是會經常回去打掃小住。
正當我準備打開導航輸入小區名字的時候,時宴卻笑着搖搖頭:
「不用,我知道在哪兒。」
「可以跟我說說你認識池嶼前的生活嗎?」
時宴的要求很奇怪,但我已經無暇深思,酒精在漸漸控制我的大腦。
我簡要地描述了一下這些年的生活。
平平無奇,又很苦澀。
和池嶼在一起的三年像是我偷來的幸福。
現在夢醒了,生活更加苦澀破碎。
聽到我選擇休學的時候,時宴的聲音呼吸有一瞬間的停頓。
我聽到他的聲音都有些顫抖:「那後來呢?你有回去唸書嗎?」
「有,後來池嶼借給我一筆錢,讓我安頓了我的媽媽,我就回去唸書了。」
我感受到時宴微不可聞地鬆了一口氣:「那可太好了,畢竟京大是你的夢想。」
-5-
「你怎麼知道京大是我的夢想?」
我敏銳地感覺到時宴的話有一些詭異。
這些少年時期的夢想連我自己都快要不記得了,時宴爲什麼會這麼說。
「我猜的,能考上京大一定是要有足夠的決心的。」
「沒有哪個學子不把最高學府視作自己的夢想吧。」
我轉過身子,看着時宴:「可是我沒有告訴你,我是從京大休學的。」
車子裏的氛圍一下子凝固。
時宴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沒有接我的話。
我微微嘆氣,大腦已經徹底被酒精控制:「是池嶼告訴你的嗎?京大畢業的可以賣的價格高一點嗎?」
「蘇眠。」時宴打斷我,抿了抿脣:「不要再提池嶼了,忘記他。」
「如果你好奇爲什麼我會知道你的夢想,三個月後我會告訴你的。」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睏意漸漸席捲而來:「就算你現在告訴我我也不會難過,我不會再爲池嶼傷心了。」
「你放心,我是一個有職業素養的人。」
「你跟池嶼買了我三個月,這三個月我的眼裏只會有你。」
我會遵守約定,陪時宴三個月,等我接回媽媽,這三年多的生活我會徹底忘記。
車子猛地停下,時宴猛地轉過身,認真地看着我。
「蘇眠,我沒有那麼骯髒不堪。」
「我只是想要有個機會可以……認識現在的你,不要抗拒我。」
時宴的話像是有着特殊的魔力,撫平了我的尖銳和抗拒。
我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把臉埋進臂彎,被酒精完全控制意識。
「對不起,時宴,我不該把我的無能和憤怒發泄在你身上。」
許久,我感覺到時宴的手落在我的背上,僵硬地輕撫着。
最後的意識是時宴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後背,無聲地陪着我。
-6-
醒來的時候是在家裏的牀上,衣服也完好地穿在身上。
按了按宿醉後頭疼的太陽穴,我打開手機。
凌晨三點,來自池嶼的消息。
【阿姨家的安眠藥我幫你扔了,胃藥在玄關上。】
……
莫名其妙。
我沒有回覆,而是點開了置頂的對話框。
媽媽還是沒有回覆。
雖然這麼多年,媽媽一直都沒有回覆過我,但是不知道爲什麼,我心中的不安感越發濃重。
剛洗漱完畢,時宴就讓司機來接我。
深吸一口氣,我邁上埃爾法。
時宴坐在埃爾法的後座上,看到我的瞬間臉上揚起笑。
「早上好,蘇眠。」
「我回去認真做了個計劃書,你覺得我們第一次約會去看電影怎麼樣?」
時宴把手上的計劃書舉起,臉上的笑意加深。
「你看,9 點我們去電影院看電影。」
「電影時長 144 分鐘,11:30 我們正好在電影院附近的梅苑用午餐。」
「12:15 分我們可以買一些東西……」
「等會兒。」我打斷時宴的話,看着他手上時間精確到分鐘的約會計劃表,只覺得好笑。
本來還有些緊張,沒想到,時宴可能更緊張。
從時宴的手中抽出計劃表,好笑地撇了一眼:「放輕鬆點,時宴,我們只是去約會,不是去開會。」
時宴愣了一會兒,臉上揚起了不好意思的笑。
「抱歉,我有點……嗯,緊張。」
他的耳朵染上一絲粉色,薄脣微抿,竟然有一些拘謹。
我很難將眼前這個男人跟新聞上出現的「時宴」聯繫在一起。
感受到我的注視,時宴的耳尖更紅了,骨節分明的手指無意識摩挲着袖釦。
一直到電影院,時宴都不敢抬頭看我。
電影院空無一人。當放映廳燈光暗下時,我才發現整個影廳被包場。
時宴端坐在暗紅色的座椅上,背脊挺得筆直,彷彿在參加什麼重要的商業會議。
「你是不是有點過分緊張了?」我笑着將爆米花塞進時宴的懷中,拘謹已經蕩然無存。
「第一次約會,要正式一些。」時宴將襯衫釦子解開一顆,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我看到時宴修長的手指在胃部輕輕揉了揉。
「怎麼了,胃不舒服嗎?」雖然電影院空無一人,我還是壓低了聲音,緩緩靠近時宴。
時宴的身子繃得更緊,呼吸也變得更加急促:「有點緊張……所以不太舒服。」
我覺得好笑,伸手從時宴的懷裏捻起一顆爆米花塞進嘴裏:
「你怎麼緊張成這個樣子?」
「池嶼說你有白月光,不會就是我吧。」
「你是怎麼認識我的?」
旖旎的氛圍瞬間消散,時宴放在胃部的手繃得更緊。
「蘇眠,我說過的,三個月後再告訴你。」
我確信無疑時宴認識我。
但是很奇怪,在我的記憶中從來沒有這麼一個人。
我沒有什麼轉學的同學,也沒有什麼照顧過的小胖子朋友。
如果時宴是我曾經的熟人,我沒道理一點印象都沒有。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也許就像池嶼說的,我跟他喜歡的人長得很像。
也許剛好,時宴是一個純愛戰神。
一切的氛圍都剛剛好。
只是沒想到,在電影散場後,我在商場廁所又碰到了不想見到的人。
-8-
程意一邊打電話一邊走進廁所,語氣中滿是不滿:
「你翻臉不認人嗎?什麼叫昨天只是逢場作戲……」
抬頭,四目相對,程意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剩下的話卡在嗓子眼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我抿了抿脣,不想跟ẗùₚ這兩個人再有牽扯,擦乾了手越過程意就要走。
程意意識到我不想搭理她,瞬間又變了臉,按斷了電話,攔在我的面前:
「瘋女人,昨天算你好運。」
「現在,給我道歉。」
我側頭去看程意,不知道爲了這麼簡單的一件事,她到底要糾纏多久。
真是羨慕這種頭腦空空的人,人生中最大的煩惱就是別人不夠尊重她。
「程小姐,如果你想要聽我道歉,那麼,對不起。」
「如果你是想靠鬧事獲得注意力,那麼池嶼並不在這裏,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也不想牽扯進來。」
「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程意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許久才輕蔑地笑了笑:
「不愧是搭上了時宴啊,這麼快就要跟池嶼撇清關係了?」
「你們這種陰溝裏爬上來的窮人,果然是把錢看的重於一切呀,三年的感情都比不上銀行卡里的數字。」
「你要是知道池嶼就算破產了,也是池家繼承人,那個破公司只是給他練手的,你會不會半夜躲在被窩裏哭?」
程意的話狠狠地戳進我的傷口。
就算破產了,也是池家繼承人?
這是什麼意思?
池嶼明明說,讓我陪時宴三個月,時宴會給他還債。
見我愣在原地,程意以爲戳中了我的傷口,臉上揚起惡意的笑。
「池嶼跟你在一起兩年你都不知道他家的情況呀?」
她的心情好了些,鬆開我,走到鏡子前補起了口紅。
「嘖嘖嘖,以爲自己抱上了金大腿,沒想到失去了一座金山,這種感覺不好受吧?」
「不過呢,你也不用太傷心,你這種人呀,不管是時家還是池家,你都嫁不進去。」
我的腦子亂糟糟的,沒有心思再理會程意,快步走出了洗手間。
-8-
程意的話在我的腦海裏反覆橫跳,我無法忽視這種不適感。
翻出手機,點開對話框,最近的消息還是那條【阿姨家的安眠藥我幫你扔了,胃藥在玄關上。】
我突然失去了所有質問的力氣。
在池嶼眼裏我到底是什麼?
爲什麼一個人可以矛盾到這種程度?
正當我準備按黑屏幕的時候,池嶼的消息又來了。
【怎麼了?輸入中這麼久又不說話。】
我的情緒突然崩潰。
明明在昨天已經看清了池嶼的「真面目」,但是還是會被他的三言兩語擾亂心緒。
我拉黑了池嶼。
回到時宴身邊的時候,我已經調整好心情。
但是對於接下來的行程我有些意興闌珊。
糟糕的情緒讓我提不起精力。
時宴也很敏銳地感受到了我情緒的轉變。
不知道他怎麼想的,讓司機帶我來了我高中學校的後巷。
他小心地護着我下了車,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一般:「如果想不通一件事會影響你的心情,那麼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
他的耳朵漸漸發紅,眼神有些閃躲:「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地方,那時候你見義勇爲。」
時宴的話讓我眉頭緊皺。
我記得這件事,當時我碰到有幾個小混混在欺負隔壁班的同學。
那時候我年輕氣盛,直接拿起旁邊工地的鋼管,將領頭的小混混打進了醫院。
可是,我記得清清楚楚,我救的是一個女生呀。
我倒吸一口涼氣,上上下下將時宴打量了一番。
「你是看到我路見不平見義勇爲,所以對我一見鍾情……嗎?」
畢竟一米八七的大高個,寬肩,窄臀,骨節分明的手,棱角分明的臉,怎麼看,也不像是女生呀。
在我目光的洗禮下,時宴的臉也漸漸染上一層粉色。
「不是。」時宴的喉結滾動,緊張地嚥下一口口水:「我是那個被你一鋼管打進醫院的紅毛。」
怕我不信,時宴撩起了額前的碎髮,讓我看他前額蜿蜒的疤。
我驚得後退一步,抬手抵在我與時宴之間。
「不是,那你現在是在幹什麼?時隔十年的報復嗎?」
「池嶼不會是被你搞破產的,就是因爲你想報復我吧?」
聽完我的話,時宴無奈地瞥了我一眼:「你在想什麼,我是那麼無聊又記仇的人嗎?」
我保持着安全距離,生怕時宴也給我來一棍子:「那我想不通你現在的動機,總不能是因爲你是艾幕,被我一棍子激發屬性,打開新世界大門了吧。」
時宴咬了咬牙:「我真想知道你腦子裏一天到晚在想什麼。」
「少看一點黃色廢料。」
頓了頓,他才繼續說:「因爲我慕強,你是在生活中我遇到的第一個征服我的人。」
好傢伙,這跟艾幕到底有什麼區別啊!
說開了認識我的契機之後,時宴像是放下了心理包袱,整個人都變得輕鬆了許多。
他伸手摸了摸額前的疤,臉上揚起了少年氣的笑:「我出院的時候已經錯過高考了,我家送我出了國。」
「我那時候一直在叫我的馬仔關注你的消息,剛開始就是憋着一口氣,想要報復你,想要贏過你。」
「後來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變質了。」
「人真的很奇怪。我意識到自己的心態發生變化之後,我就切斷了對你的關注,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像個變態。」
「沒想到後來會在池嶼身邊見到你,只是你好像對我完全沒有印象了。」
「再後來,池嶼去我家看到了你的照片,我本來不想影響你們之間的感情,想要跟他解釋一下是我自己單相思,但是池嶼卻主動提出了給我們製造機會。」
那種怪異的感覺再次浮現,我越發看不清池嶼的目的。
如果只是想把我甩了,需要那麼複雜嗎?
我的媽媽,到底被池嶼送到了哪裏去?
-9-
「時宴,可不可以拜託你一件事。」
我打斷時宴的絮叨,提出自己的請求:「兩年前,池嶼把我媽媽送到了瑞士療養。」
「因爲語言不通,我並不清楚我媽媽具體在的療養院在哪裏,每年過去的時候都是池嶼安排好一切,我找不到那家療養院在哪裏。」
時宴毫不猶豫地應下了我的請求。
「這是小事,只要查到池嶼的資金去向應該就可以查到。」
我提着的心略微安定了一些。
可以早點找到媽媽就好了。
但我沒想到,時宴的動作會那麼快。
不過一週,我就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莫名地,我覺得那是池嶼。
果然。
「蘇眠,你在找時宴查我?」
池嶼的聲音透着濃濃的疲憊,也帶着濃郁的鼻音。
不知道是不是在惱怒我竟然違揹他的意願去求助時宴。
「池嶼,我答應你的請求來陪時宴三個月。」
「那麼這三個月期間,時宴願意爲我做什麼,是我們之間的事情。」
「時宴對我越好,你不應該越開心嗎?他對我越滿意,說不定可以給你越多的錢。」
我搬出池嶼的話。
電話那頭愣了很久,我才聽到池嶼的淺笑聲:「看到你又這麼生龍活虎的,挺好的。」
他的話頓住,我聽到幾聲急促的呼吸聲和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再聽我一次吧,蘇眠。讓時宴別查了。」
「我會遵守諾言的。」
池嶼好像疲憊至極,說完這句話就匆匆掛斷了電話。
我沒來得及詢問更多的事情,時宴的消息就來了。
【蘇眠,我查到了。】
【時宴每個月都會往那個療養院匯一筆錢,但是六個月前,這筆資金停了。】
【我還查到了,在停止匯款的那個月,池嶼去了一趟瑞士。】
聽完時宴的話,我只覺得一陣眩暈。
六個月前?
池嶼確實跟我說過他有急事需要處理,出差了兩週。
他去瑞士,幹什麼了?
我伸手撐住桌子,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
【我想去那家療養院,當面問清楚。】
時宴來得很快,臉色也並不是很好。
「蘇眠,現在可能並不是一個好時機。」
我只覺得天旋地轉,心裏不安的感覺越發濃郁。
「時宴,那是我的媽媽,不管怎麼樣了,我總要親自問個清楚。」
-10-
我們到療養院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了。
院長在看到我的時候臉上閃過一絲詫異,看了站在我身邊的時宴好幾眼。
在過去兩年裏,我跟媽媽視頻的時候,這個男人不止見過我一次。
他對着我伸出手,用英語熟練地稱呼我爲「Mrs.Chi」。
我沒有在意他的稱謂,急切地詢問我媽媽的去向。
得到的消息卻是,在六個月前,我的媽媽已經自殺了。
池嶼來瑞士處理了我媽媽的後事,並且費了很大的功夫,把我媽媽的骨灰帶回了中國。
焦慮成真的那一刻,眩暈吞噬了我。
我只覺得自己像是離開水的魚,幾乎難以呼吸。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癱軟在地。
我沒有想要哭泣的衝動,也沒有感受到刻骨的悲傷。
我只是覺得,好累啊。
只想不管不顧地,跟着媽媽一起離開。
時宴將我從打橫抱起,準備帶我回國。
那個療養院的院長追上來,往我手裏塞了一個 U 盤,語速飛快地念叨着什麼。
我卻無心再聽,緊緊攥着手中的 U 盤,沒有再說一句話。
我沉浸在痛苦中很久,在這段時間,時宴一直陪着我。
他眼中的情感越來越熾熱,但是我卻給不了他任何回應。
跟池嶼分手後,熬過這三個月就可以把媽媽帶回家的想法支撐着我向前。
現在的我卻失去了所有的方向。
我像是五年前的媽媽一樣,焦慮地開始軀體化。
我慢慢地開始感知不到我自己的情緒,只是會時常覺得自己頭暈目眩呼吸困難。
我把池嶼從黑名單裏拉出來,給他發了很多消息,詢問我媽媽的骨灰到底在哪裏。
池嶼卻一條也沒有回過。
在這段時間,時宴也一直在積極地幫我調查池嶼究竟把我媽媽的骨灰藏在了哪裏。
在這漫長又灰暗的兩個月,時宴一直積極地陪着我治療。
等我的狀態好轉之後,我打開了跟池嶼的對話框,想要找池嶼好好談一談的時候,突然想到了那天他發給我的消息。
【阿姨家的安眠藥我幫你扔了,胃藥在玄關上。】
池嶼……來過我家?
我火速跑到玄關,將每一個櫃子都打開。
看到最上方,媽媽的黑白照對着我小的溫婉。
旁邊是一個小小的骨灰盒。
我踩着凳子把媽媽的照片拿下來,抱在懷中,像是找到了方向。
遲到了兩個月的痛哭,才終於來臨。
-11-
我哭了整整一個下午,等到眼淚都流乾的時候,這段時間壓ťŭ̀⁰在心口的煩悶感才終於消散些許。
我有了一些精力去做一些什麼。
拿出那個療養院的院長給我的 U 盤,裏面是媽媽的影像。
她消瘦,但精神狀態ẗŭ₃良好。
視頻裏,是媽媽留給我的遺言。
「蘇眠,媽媽實在撐不下去了。」
「我們家有遺傳的精神病史,媽媽曾經以爲自己永遠不會發病。但是卻沒想到最後會因爲這個病失去了一切,連最後的尊嚴與清明都喪失了。」
「你是一個好女兒,但是媽媽實在太痛苦了。池嶼是一個好人,媽媽很放心把你交給他。」
「媽媽只能陪你到這裏了,接下來的路,小蘇蘇你要自己走了。」
看着媽媽的臉,我再度紅了眼眶。
一切都有了解釋。
年少時期爸爸突然的離開,抽屜裏成把的沒有名字的藥丸和突然精神失常的媽媽。
以及,奇怪的池嶼。
是因爲這個嗎,害怕我有精神病。
害怕被一個精神病纏上,所以像爸爸一樣徹底消失還不夠,還要再將我踩入泥濘。
我抱緊媽媽的照片。
沒關係,有媽媽陪着我。
時宴來看我的時候,我的精神狀態已經好了很多。
甚至少見地主動提出想要去喫我們第一次約會時沒有喫成的梅苑。
時宴很訝異我的好轉, 但欣然接受。
這一頓飯,我們聊了許多,完全剖析了自我。
我跟時宴說了我曾經的夢想是成爲一個優秀的編劇, 以及我現在並不想考慮自己的情感生活。
時宴對一切都照單全收, 用溫和的雙眼注視着我。
「蘇眠,很開心你可以重新想起你的夢想。」
時宴給我介紹了一個剛立項的影視項目, 讓我作爲一個實習編劇參與創作。
在這個繁忙的編劇小組中,我沉浸在劇本的世界裏,慢慢地將自己的生活從一潭泥濘中掙脫出來。
我重新拾起了少年時期的夢想。
池嶼這個人,也逐漸在我的記憶中淡忘。
直到一年後, 這部我參與編劇的電視劇大爆,我的生活已經完全步入正軌, 任誰也看不出我曾經是一株攀附在池嶼身上的菟絲花。
也沒人看得出我曾經將自己關在屋子中兩個月, 全靠時宴每日定點問候強迫我喫一些東西。
一切都好起來了。
我卻再度聽到了池嶼的消息。
池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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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我這個消息的人是程意。
她不再意氣風發, 一頭紅色的長髮已經很久沒打理。
她雙目通紅, 將池嶼的日記本遞給我。
語氣中依然是不服輸的惡意:「池嶼不讓任何人告訴你,但是憑什麼你可以這麼幸福?」
「你知不知道池嶼到底爲你做了多少?」
因爲疾病,他選擇了安樂。
我們剛在一起沒多久,池嶼就確診了漸凍症。
這個病有漫長的發病期, 一直到我媽媽去世, 池嶼都還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但是隨着我媽媽去世, 那種緊迫感卻縈繞上了池嶼。
特別是,他也看到了我媽媽的遺言。
他好像意識到了, 如果他跟我的媽媽一起離開我,他怕我會承受不住這份打擊。
所以他開始準備。
池嶼的公司並不是破產,而是他變賣了自己所有的資產, 早早立下遺囑,將自己名下所有的錢都留給我。
難怪他說, 如果我不願意留在時宴身邊, 我會得到一筆錢……
我原以爲他說的是時宴會給我一筆分手費, 沒想到,是這筆錢嗎?
在時宴家裏看到我照片之後,他也找人調查過時宴。
他認爲時宴是一個值得託付的人。
我從瑞士回來的日子,池嶼的病已經很厲害了。
他已經不能離開柺杖, 甚至連聲帶都受到了影響。
池嶼的日記本每一頁都寫滿了【別難過,忘記我就好了, 蘇眠】
越往後, 池嶼的字跡越潦草, 幾乎不能辨認。
最後一頁,被水漬暈開的字跡糊成一團。
【好開心,看到你變得那麼好。】
【蘇蘇, 不要忘記我好不好。】
一滴淚順着我的臉頰滑下, 將最後一句話徹底暈開。
難怪,池嶼一直叫我忘記他。
他不是嫌棄我家的精神病史,他是怕我失去生的希望。
在春天來臨之際,我帶着一束百合花去了池嶼的墓前。
墓碑上是他二十六歲的照片, 我們初遇那年,意氣風發的池嶼。
再見,池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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