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主

我在宿舍直播,被網友發現天花板漏水。
大家紛紛讓我找校工來修,只有一條彈幕說:
【你們這個宿舍,是個棺材房,住在裏面的人,都沒法活着離開。】

-1-
時間是晚上十一點,看到那條彈幕,我脊樑骨忽地騰起一片涼氣。
還沒等我開口,其他網友先開罵了。
【什麼意思,咒人呢?】
【大半夜地說什麼棺材房,嚇死人了。】
【感覺不懷好意,阮阮把這個 ID 踢出去吧,別讓他污染了直播間。】
我愣神的工夫裏,那人發了第二條彈幕。
【有門無窗,風水大忌。生氣進不來,死氣出不去。久而久之,裏面的人都活不下來。】
其他網友立刻罵得更厲害了。
【神經病吧這個人。】
【阮阮快踢人!】
我叫阮阮,是個業餘美妝博主,現在直播間裏的大多是我的粉絲,晚上點進來是爲了看我直播睡前護膚小 tips,Ťųₖ不是來聽鬼故事的。
我也很想把這個莫名其妙的人踢出去,但不知道怎麼,就是下不去手。
餘光望向滲水的天花板,我心裏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我們這個宿舍是雜物間改的,確實是全樓唯一一間沒窗戶的。
我和其他三個室友住在這裏,起初我們也不是很樂意,但這幾年學校招生擴張,宿舍不夠用,我們也只能妥協。
我看了眼那個 ID,她的名字叫「小冉」,並不是我眼熟的粉絲。
眼看彈幕罵聲越來越大,我開了口:「這位叫小冉的姐妹,不要在彈幕裏做故弄玄虛的發言哦,不然我就只能把你踢出去了。」
幾乎是我話音剛落,小冉就又發了一條彈幕。
【棺材頂的木板是最薄弱的,常年腐蝕後會在雨天往下滲水。否則你們又不是頂樓,雨天爲什麼會是你們的天花板滲水?】
我愣住了。
我雖然常在宿舍直播,但我沒有告訴過粉絲,我們是幾樓。
而且外面雖然確實是在下雨,但我們這個房間沒有窗戶,網友不可能通過直播畫面看出來。
這個彈幕一發出來,其他網友短暫地安靜了一瞬。
隨後,開始有人相信她。
【臥槽,我開始害怕了。】
【她說得好像有點依據……】
但很快有別人反駁。
【阮阮的 IP 地最近基本都在降雨,這個小冉應該就是蒙的。】
【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意圖,阮阮快踢人吧。】
我看着這個小冉的 ID,背上的寒氣越來越重。
她猜得都沒錯。
我們這個房間,只有雨天才會天花板滲水。
可我們明明不是頂層,而且我問過其他寢室的朋友,無論是同一層的還是其他樓層的,她們的房間都沒有這個問題。
於是我輕聲開了口:「你說我們寢室是棺材房,那棺材房有什麼背後的含義?」
幾秒後,我的心臟驟然一跳。
也許是爲了和其他網友的彈幕區別開,小冉把自己的字調成了紅色,在屏幕上看着,分明像血。
【女寢做成棺材房,是爲了陪葬。
【你們宿舍四個人,其中有一個是死人,也就是墓主。其他的三個,是祭品。】

-2-
這句話讓我的頭皮一炸。
我回過頭去,悄無聲息地看向了我的室友們。
我們宿舍是打亂分的,大家都是不同專業的。
此刻,中文系的秦笑正坐在桌子旁,戴着耳機,一邊刷短視頻,一邊喫她的泡麪夜宵,不時發出爆笑。
化學系系花孟麗兒正在優雅地給自己塗美甲。
醫學院的學霸寢室長吳嵐則還在外面自習,沒有回來。
大家看上去都是再正常不過的女大學生,平日裏關係也一向融洽。
這裏面……會有一個墓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臉色太難看,小冉很快再次發來彈幕。
【不管你和你的室友是多好的朋友,你都必須接受一個事實——她們中有一個人已經死了,鬼魂怨氣不散,正在試圖拉上你們三個做墊背的。
【這個過程需要一百天,第一百天便可以封棺入穴,這個儀式就成了。】
我看了眼擺在小桌上的日曆,脖子一僵。
彈幕也炸了。
【等等,9 月 1 號開學,那明天不就是第一百天?】
【有點害怕,趕緊看了看,幸好我們寢室有窗戶,嗚嗚。】
一片討論聲中,小冉血紅的彈幕再次出現了。
【主播,如果你們確實是 9 月 1 號開的學,那今夜就是你們最後的機會。
【如果今夜你們不把那個鬼找出來,那麼其他三個人都會在明日死亡。】
我的手開始顫抖。
彈幕裏,有死忠粉在幫我說話。
【這個叫小冉的,你大半夜編鬼故事是想報復社會嗎?】
【阮阮的老粉都知道她膽子特別小,恐怖片都不敢看的好嗎!】
【阮阮你要不要先出去透透氣,你們宿舍沒窗戶的話確實不通風,看你臉色好差。】
【就是,阮阮出去轉轉吧!這個小冉不是說你們沒人能離開嗎,只要你去樓下轉一圈,不就能證明她在瞎說了。】
我拿起手機,站了起來。
的確,只要我下一趟樓,直播給所有人看我離開了,她的話也就不證自破了。
心思已定,我拿着手機,一邊直播一邊往外走。
然而,就在我路過門口的時候。
身後突然伸過來一隻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手很涼。
我驚得幾乎要尖叫一聲,猛地回頭,我對上了一雙藏在厚厚鏡片後的眼睛。
是秦笑。
她原本看短視頻看得入神,卻在我經過時,猛地一把抓住了我。
「阮阮,這麼晚了。」秦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你幹什麼去?」
鏡片反射着頭頂白熾燈的光,我看不清秦笑的眼神。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突然覺得,秦笑比平時顯得陌生。
我喉頭髮澀,費力地嚥了下唾沫,纔開口道:「我出去轉轉。」
秦笑皺皺眉:「雨這麼大。」
她這是不允許我出門?
難道秦笑……就是墓主?
在這個念頭冒出來時,我驟然發現,我的思維好像已經在跟着小冉走了。
然而,就在我思考着怎樣掙脫秦笑時,她卻主動鬆開了手。
回身取過一把傘,秦笑遞給我:「帶上傘,順便接一下嵐姐。」
我接過傘,趕緊出了寢室門。
我剛剛以爲秦笑不會讓我離開,但她沒有阻攔我。
難道是……
心裏突突打着鼓,一個念頭浮了上來。
——是因爲吳嵐還沒有回來。
對!按照小冉的說法,墓主需要三個祭品,缺一不可。
現在吳嵐還沒有回來,而秦笑也並不知道我已經發現了不對勁,所以她認爲我出去了也會馬上回來,並讓我把吳嵐一起帶來。
想到這裏,我從睡衣的口袋裏摸出了另一個手機——我有兩個手機,一個用於直播,一個用於生活。此刻,我連忙拿出生活用的手機給吳嵐發了個消息。
【嵐姐,先別回來!】
沒人回覆,我又給吳嵐打了個電話,她也沒有接。
估計是在路上。
算了,還是先下樓吧,也許我能在她從自習室回來的路上攔住她。
剛剛聯繫吳嵐的工夫裏,我已經穿越了整條長長的走廊,來到了電梯間的門口。
然而當我走進電梯間,卻突然發現——
兩臺電梯的顯示屏全是黑的。
電梯全停運了。
心裏猛地一冷,不祥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我突然發覺,我所處的環境極其不對勁。
來電梯間的路上,我穿過了長長的走廊。
雖然時間已經快十二點了,但平日裏這個時間點,走廊裏都是很熱鬧的。
去洗漱的,拿夜宵外賣的,擺上瑜伽墊鍛鍊的,背單詞的,討論小組作業的,全是人。
然而我剛剛穿過的整條走廊,一個人也沒有。
所有宿舍門都緊閉着,在昏暗的光線下一片死寂。
我感覺自己的腿開始打哆嗦了。
此刻,那臺用來直播的手機裏,網友的彈幕在越刷越多,都是催我快下樓的。
但詭異的是,剛剛一直在不停打字發言的小冉,卻再也沒有出現。
吞了吞口水,我看向電梯間旁邊的消防通道大門。
推開大門就是樓梯,我們在三樓,衝下ẗṻ₀去或許只需要短短一分鐘。
只要出了宿舍樓,一切就都好了。
心思已定,我衝進了樓梯間,往下跑去。
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我要離開這個宿舍,越遠越好。
樓梯間和走廊一樣,一個人都沒有。
我狂奔下樓,飛快地下了兩層,也許是太過慌張,在下到最後一層的時候,我一腳踩空,整個人直接摔了出去。
手機從手上脫手,我趕緊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將它撿起。
好在直播並沒有斷。
「好了,我到一層了。」
我對着手機大聲道,像是在給自己壯膽。
然而屏幕裏卻是一片死寂。
所有網友的彈幕似乎都停了。
幾秒後,纔有幾個彈幕冒了出來。
內容一模一樣。
【阮阮,你回頭看一下……】
我頭皮驟然一炸。
不對勁的感覺在心頭瘋狂湧出,我的確意識到了——
我已經往下下了兩層了,但這不是一樓。
我回過頭一看,雞皮疙瘩立刻炸了一身。
身後的數字,明晃晃地還是 3。
我還在三樓。

-3-
鬼打牆。
如果說之前,我雖然已經下意識地跟着小冉的思維走了,但心裏還是抱着「她在瞎說」的僥倖念頭。
那麼這一刻,我才真的意識到,不是自己嚇自己。
我確實遇到了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
手機屏幕上,網友們的彈幕已經開始一片一片地刷過。
主要分成兩派。
一派和我一樣嚇壞了。
【剛剛直播大家都看見了,阮阮是真的往下跑了兩層啊。】
【這就是鬼打牆,她離不開這層樓!小冉說的是真的!】
另一派則對鬼神之說還是無法接受,於是開始轉而懷疑我。
【阮阮,這是不是你跟你的托兒爲了流量,在聯合整活兒啊?】
【對啊,我也傾向於這是主播自導自演的,所謂的鬼打牆其實就是在兩層樓都貼上「3」,拙劣的障眼法罷了。】
【不過主播這個演技是真的可以,瞧這小臉嚇得煞白,跟鬼似的哈哈哈。】
後面發言的基本都是直播間新湧入的網友,他們不認識我,因此肆無忌憚地調侃起來,更有甚者開始罵我,說我爲了流量不擇手段。
而我根本顧不得這些了,看向手機屏幕,我聲音顫抖:「小冉,小冉你還在嗎?」
沒有任何回應。
小冉沒有再發出一條彈幕。
心頭的絕望越來越濃,我站在空曠死寂的樓梯間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我既不能跑出這棟宿舍樓,又不想回那個詭異的宿舍,面對人鬼不知的室友。
就在這時,樓下突然傳來了另一個人的腳步聲。
一下,再一下,鞋跟緩慢地敲擊着地面,節奏均勻。
在一片死寂中,這腳步聲竟然像鼓點一般富有美感。
它從下往上,離我越來越近。
我僵在原地,腿像是被凍住了,連跑都跑不了。
黑暗中,一個人影漸漸浮現。
黑色長髮,白色衣裙。
我眼睜睜地看着她走到我面前。
「阮阮。」對方輕聲道,「你站在這幹嗎呢?」
我回過神來,終於就着昏暗的光線看清了來人。
是吳嵐。
「嵐姐……」我喉頭動了動。
幾個室友中,我和吳嵐關係最好,雖然認識時間不長,但已經是非常親密的朋友。
我剛入學的時候被渣男學長騙了一大筆錢,是嵐姐上門幫我把錢要了回來,之後我急性闌尾炎要動手術,也是嵐姐一直在醫院陪我。
「嵐姐,我給你發了消息打了電話,你怎麼都不回我!」
我一把抓住吳嵐。
她驚訝地看向神情激動的我,摸出手機瞧了瞧:「我在路上,外面雨太大了我就沒聽見手機響——你這是咋了?」
我說不出話,心中絕望又慶幸。
絕望的是最後一個祭品也迴歸了。
慶幸的是在這個絕境中,我總算有了同伴可以依靠。
我的大腦已經在恐懼之中完全無法運轉,小冉又聯繫不上,但吳嵐素來聰明又沉穩,她肯定能比我更冷靜理智地面對這一切。
果然,吳嵐聽我說了全過程,臉上雖然也極度震驚,但很快鎮定了下來。
「我剛剛從樓門口進來的時候,一切還是正常的。」她思索,「你別慌,我們再試一次。」
於是吳嵐和我又在樓梯間走了幾次。
很快,吳嵐的臉色也發白了起來。
她剛剛還一直問我是不是做噩夢了,現在看到無論往上還是往下、無論走幾層,我們都只會回到三層後,她終於開始相信,我說的都是真的。
吳嵐皺起眉頭,陷入思索。
就在這時,微信發出叮的一聲,我和吳嵐的手機同時響了。
是宿舍羣。
是秦笑發的消息,她在羣裏 @ 了吳嵐和我,問:【你倆怎麼還沒回來?】
不過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
卻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怎麼辦啊嵐姐。」我小聲道,「要不我們跳窗出去?」
吳嵐搖搖頭:「沒有用,窗戶是封死的。」
我脊背一涼,想了起來。
上個月似乎有學生跳樓自殺了,我們醒來去上課的時候,屍體已經被收走了,一切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但很快便有校工過來,把二樓以上的戶全都焊住了。
「如果這個局是真的,那麼墓主肯定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裏把所有退路都封死了,我們找漏洞是沒用的,只能正面破局。」
吳嵐牽起我的手:「那個叫小冉的,不是說今夜找到墓主,我們就還有希望嗎?
「別怕,有嵐姐在,我會保護你的。」
吳嵐牽起我的手,往宿舍的方向走。
這條無人的走廊在她的陪伴下,似乎也顯得不那麼可怕了。
推開門,寢室裏已經熄燈了。
唯一的光源是秦笑書桌上的小夜燈,見我們回來,她轉過頭來,鏡片幽幽地折射着燈光。
「你們回來啦。」她用很輕的氣聲說。
那聲音在黑暗中格外讓人瘮得慌。
我手腳愈發冰涼,聽到吳嵐在我身邊問:「麗兒呢?」
「麗兒已經睡了,咱們小點聲。」
秦笑將食指豎到脣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我抬起頭,果然看到孟麗兒的牀簾已經嚴絲合縫地拉了起來。
「嵐姐,你回來得也太晚了,雨下得這麼大,你倆再不回來,我都要急死了。」
秦笑輕聲道。
「你倆怎麼都站在門口不進來?我新買的薑茶到貨了,你們快來嚐嚐。」
秦笑之前經常網購一些好喫的,分給我們宿舍裏的其他人,我平時喫得很歡,但此刻看着那杯冒着熱氣的渾濁液體,我卻無端地開始反胃起來。
吳嵐看了我一眼,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讓我不要驚動秦笑。
「你又不是不知道,阮阮在減肥。」吳嵐以平常的語氣說着,走到秦笑身邊,「我來嘗吧。」
趁着這個工夫,我低頭看向手機屏幕,試圖在一片彈幕中尋找小冉。
該死的小冉,你倒是出來啊,之前說得那麼歡,現在就消失了。
像是老天爺聽到了我的祈禱,幾秒鐘後,小冉終於再次出現了。
【我剛出了趟門——怎麼樣,是不是出不去?】
她發。
我氣得要吐血,拿另一個手機在備忘錄裏敲字,然後舉到鏡頭面前。
【你說要找到墓主,然後呢?】
小冉:【不要被墓主觸碰,不要喫墓主給的任何東西。】
我心頭一冷,猛地抬頭。
「嵐姐……」
吳嵐已經拿起了那杯熱薑茶。
和我對視的瞬間,像是一股心電感應般,她刻意地手一鬆,紙杯應聲而落。
吳嵐應該本來也沒打算真喝,此刻配合我叫她,剛好藉機把熱薑茶全都灑了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去拿墩布。」
吳嵐立刻將牆角的墩布拿過來。
秦笑背對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手機上,小冉還在繼續發彈幕。
【但是這些只能暫時起效,午夜墓主的能量會越來越強,你最好藏起來,不要被墓主找到。】
我簡直要暈過去了。
女大學生宿舍一共就這麼大點地方,我這麼大一個活人,能藏到哪裏去?
我正準備繼續在備忘錄裏打字,屏幕上,小冉的彈幕卻再次出現了。
血紅的一行字分外醒目。
【等等,看你新回來那個室友的鞋。】
新回來那個室友?她說的是嵐姐?
我轉過頭去,目光垂落。
嵐姐正拿着墩布,彎腰拖地,感受到我的目光,她無聲地看了我一眼,是熟悉的安撫眼神,讓我不要慌。
我卻如同整個人被潑了一桶冷水般,從頭寒到了腳。
吳嵐穿着一雙帆布鞋,鞋面和鞋帶俱是雪白。
最重要的是,那雙鞋是乾的。
外面傾盆大雨,她從自習室一路回來,鞋竟然是乾的。
她騙了我。
她根本不是從外面回來的!

-4-
吳嵐並沒有察覺到我的神情。
她彎着腰拖完地,直起身子:「我去涮墩布。」
秦笑從架子上取過自己的毛巾和牙刷:「剛好,我還沒洗漱,咱倆一起去吧。」
她們推開了宿舍的門,一起朝盥洗室的方向走去。
走廊還是那副一片死寂的模樣,但無論是吳嵐還是秦笑,都沒有對這詭異的現象產生絲毫質疑,她們肩並着肩,沉默地朝盥洗室的方向走去。
我看着她們的背影,渾身發抖。
怎麼回事,在這個夜晚,我的每個室友,似乎都極其不正常。
秦笑的每個行爲都透着詭異。
我最信任的吳嵐也在對我撒謊。
至於最後一個室友……
我抬頭看向孟麗兒的牀鋪,突然感到了一絲不對勁。
剛剛吳嵐掉落茶杯時,發出了很大的動靜。
如果在往常,以孟麗兒的性格,早就探出頭來抗議我們打擾她睡覺了。
但這次,孟麗兒全程安安靜靜。
我猶豫了一下,試探性地在牀鋪下叫她:「麗兒?」
沒有人回應我。
手機上,小冉的彈幕再次出現:【情況很不妙,墓主的能量已經變得非常強了,你儘快找地方躲起來!】
我也急了,拿着手機在宿舍裏掃了一圈:「你出點靠譜的主意行不行?我們宿舍根本沒有能躲的地方!」
這個狹小的宿舍擺着四張上牀下桌,除此之外就是四個櫃子——但櫃子很小,連六歲的小孩都藏不進去。
小冉跟着我的鏡頭環視了一圈,隨後飛快地打字:【藏到孟麗兒的牀上去,把牀簾拉上。】
像是來不及解釋了,她很快敲出一個大大的紅字,【快!!!】
其實不用小冉催我了。
因爲幾乎就在同一刻,我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
一下,又一下。
腳步聲迴盪在空曠的走廊裏,離宿舍門越來越近。
最可怕的地方在於……
只有一個人的腳步聲。
吳嵐和秦笑是一起去盥洗室的。
但現在,只有一個人回來了。
另一個人呢?
我不敢想。
……
人在極度驚恐時,會爆發巨大的潛力。
我幾乎是在瞬間便撲到了梯子旁,三下五除二地爬上了孟麗兒的牀鋪,飛速地拉開牀簾躺了進去,又把拉鍊極速地拉上。
一片黑暗中,孟麗兒背對着我躺着,整個人縮在被子裏,似乎睡得很沉。
外面,那個腳步聲還在不輕不重地響着。
我怕孟麗兒突然醒來,發現我在她牀上會尖叫出聲,於是小聲叫她:「麗兒,醒醒。」
孟麗兒不回應我。
我只好用力拽了她一把,把她翻過來。
下一秒,我對上了一張破碎的人臉。
……
孟麗兒被我拽得翻了過來,狹窄的牀鋪上,我們臉貼臉、面對面地躺着。
黑髮被黏稠的、不知道是腦漿還是鮮血的東西糊在臉上,頭骨癟了下去,像一個摔壞的洋娃娃。
而那兩隻已經沒有眼球的空洞眼眶裏,流出了兩行血淚,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孟麗兒似乎還有最後一口氣,她張着嘴巴,喉嚨已經無法發出任何聲音,只有兩片嘴脣開合着,比出一個口型。
我認出了那個口型。
她說的是:
「阮阮,快逃啊。」
阮阮。
快逃啊!
……
幾乎就在同一個瞬間。
宿舍的門被打開了。
幽幽的女聲在門口響起:
「阮阮,你在哪?」

-5-
我以爲我會昏過去的。
但是我沒有。
大腦內每個細胞都在聲嘶力竭地叫囂,我死死地捂住嘴,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我就這樣僵硬地躺在牀上,和已經完全沒有人形的孟麗兒臉對着臉,聽着下方不斷逡巡的腳步聲。
「阮阮,你在哪?」
手機就在我的手邊,也許是剛剛鏡頭帶到了孟麗兒的臉,此刻直播間已經被封了。
我看不見小冉的彈幕了。
心裏充斥着前所未有的絕望,我知道,此刻沒有人能救我了。
但我不能被找到。
如果被找到,我會和孟麗兒一樣被殺死。
「阮阮,你在哪?
「阮阮,你在躲我嗎……」
那個腳步聲在狹小的宿舍內不停地轉圈,終於,她停在了孟麗兒的牀鋪前。
我的心幾乎要跳到嗓子眼了。
我被發現了!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黑暗中我的心跳聲大得嚇人,根本控制不住。
她一定是聽到了。
果然,下一秒,幽幽的笑聲響起。
「找到你啦,阮阮。」
我認出了這個聲音。
是吳嵐。
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我閉上眼睛,渾身顫抖地等待着自己的死期。
吳嵐是墓主嗎?
如果是的話,秦笑大概已經在盥洗室被她殺掉了。
下一個就是我。
我不停地發着抖,等待着牀簾被拉開。
然而,半分鐘過去了,一分鐘過去了。
宿舍內安安靜靜。
片刻後,腳步聲再次響起。
「阮阮,你別害怕,我是嵐姐啊。
「你爲什麼要躲着我?我說了啊,我會保護你的。
「阮阮,你到底在哪……」
腳步聲是朝外走去的。
吳嵐離開了宿舍。
我渾身冷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剛剛並沒有發現我,那句「找到你了」,是她在刻意詐我!
此刻,吳嵐已經離開了宿舍,她以爲我從宿舍裏逃出去了,於是開始在走廊裏搜尋我。
我費力地爬起身來,將浸透冷汗的睡衣在身上裹好,努力不去看牀上那具死不瞑目的屍體。
突然,屍體發出了嗡嗡的震動聲。
我嚇得差點再次靈魂出竅,緩過神來後,才發現震動的是我的手機。
一個沒有備註的陌生號碼。
我猶豫了一下,摸了摸耳朵——直播時戴着的藍牙耳機還塞在耳朵裏,這一路都沒有掉出來。
我試探着按下了接聽鍵。
對面是個清冷的聲音,可以聽出是個年輕女孩。
「喂,我是小冉。」
那一瞬間,我差點哭出來。
就好像在最絕望的時刻,突然見到了救世主的降臨。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搞到了我的手機號,小冉也沒有給我提問的機會,她聲調冷靜,語速卻非常急促:「你不要出聲,不要問問題,聽我說。
「你的情況我大致都已經瞭解了,我之前出門就是爲了找幫手,現在我們正在去救你的路上。
「不要掛電話,加這個手機號的微信,把情況打字告訴我。」
我連忙按照小冉說的做,在添加了她的微信後,把情況發了過去。
巨大的驚嚇中我打了無數錯別字,但好在小冉應該是讀懂了。
電話中,她沉默了片刻,低聲對旁邊的人道:「情況好像很不妙,季昭,我們大概還要多久能到 A 大?」
「至少還要二十分鐘。」旁邊的男生應該是在開車,「我來跟她說。」
小冉將手機湊到了季昭的嘴邊,我聽到電話裏男生的聲音變得清晰了許多。
「這位朋友,我是被叫來抓鬼的,但如你所見,我們還在路上,所以你必須再自己扛一段時間。
「按照你剛剛說的情況,你現在很可能是最後一個活着的祭品,如果你也被殺死,這個儀式就徹底成了,墓主在吞噬三個祭品的生魂之後,會變成極其強大的屍煞,到時候我恐怕也沒有絕對的把握與其抗衡。
「所以在我們趕到之前,你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保命。」
這是廢話,我當然也想保命!
問題是該怎麼保命!
季昭像是猜到了我的心聲,他飛快道:
「剛剛之所以讓你爬上你這個室友的牀,就是發現她的牀鋪周圍全是新鮮的ťũ₀屍氣。」
我差點暈過去。
他們發現了也不提醒我一聲,我剛剛幾乎要被嚇得直接心臟病發作。
「鬼魂的找人方式和活人不同,她們的視覺和聽覺都極其差,是靠嗅出活人的味道來找人的。你和屍體待在一起,屍氣會把你身上活人的氣味蓋住,所以她暫時無法發現你。
「但這不是長久之計,這張牀鋪的屍氣在向四周擴散,變得越來越稀薄。等稀薄到一定程度了,就蓋不住你身上的氣息了。」
我飛快地打字:【所以我需要找別的東西掩蓋自己身上的氣味?】
「聰明。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能在萬不得已的時候保你一命的方法——把墓主的生辰寫在紅色的紙上,揣在身上,能在她要殺你時爲你擋一次命。
「趁着墓主還沒回來,你快行動,快!」

-6-
我的書架上有瓶前陣子剛買的香水,我拿起來對着自己噴了幾下,後來索性將整瓶直接倒在了自己的身上。
濃烈的花香擴散開來,過於強烈的香氣讓人腦仁一陣陣發疼,甚至有想吐的感覺。
我忍住不適,四下裏尋找紅色的紙。
根本找不到。
想想也是,一般的女大學生又不用上美術課,哪來的紅紙。
就算有,以墓主的謹慎程度,這幾個月她也會想辦法偷偷處理掉,不留這種疏漏給我們。
就在我幾乎要絕望之際,突然想到,之前有隔壁學院的男生追我,送了我一個卡地亞的戒指。
我嫌太貴重,就沒有將此事告訴任何人,也沒拆包裝,把它放進了櫃子裏,打算找時機還給那個男生。
……卡地亞的包裝袋是紅色的!
我趕緊撲向櫃子,將那個包裝袋找了出來,三下五除二地用剪刀剪下來一片。
胡亂地從桌上找到一根用來畫重點的記號筆,我對着這張來之不易的紅紙,陷入沉思。
我這幾個室友的生日,我倒都是知道的。
但是……
電話裏,小冉提醒我:「這種方法只能用一次,你千萬不能寫錯。」
我的指尖顫抖起來。
是吳嵐嗎?
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應該就是吳嵐,她和秦笑去了盥洗室後,只有她一個人回來了。
真的是她嗎?
吳嵐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筆尖反覆觸碰到紅紙,又反覆移開。
小冉的聲音在我耳旁提醒:「香水的氣味太薄了,幫你撐不了多久,你要儘快!」
我閉上眼睛,無數細節在腦海內瘋狂湧過。
要冷靜,要相信自己的判斷。
筆尖刷刷,在紅紙上寫下了一個生日。
我剛將紅紙貼身放好,電話裏就再次傳來季昭的聲音。
他沉聲道:「不好。
「我們到你學校了,但是儀式已經接近滿百天,棺材的位置現在沉得太深了。」
就像在印證季昭的話一般,宿舍內,響起了聲音。
滴答——滴答——
我抬起頭。
水珠從天花板掉落,滴在我的臉上。
這個天花板,已經完全被水滲透了。
那些水珠掉得越來越急促,似乎馬上就要匯成河流,將我們整個寢室淹沒。
這個儀式,應該就快要成了。
「你聽我說,不要慌。」
小冉的聲音將我幾乎要出竅的靈魂拉了回來。
「屍煞的結界現在形成得太厚了,就像棺材沉進了很深的土裏一樣,從上往下挖需要很長時間。
「但是所有非封閉的地方,是這座棺材的氣口,氣口是最薄弱的地方,如果你能把墓主的魂引到正對窗戶的地方,季昭就能夠在外面一下子把氣口擊穿。
「所以現在,你不能再繼續躲在宿舍裏了,一方面宿舍是封閉的,如果墓主再次進來,你跑不掉。
「另一方面,只有在走廊裏,你纔有機會把她引到窗邊。」

-7-
我推開了宿舍的門。
周圍沒有腳步聲,走廊裏一片死寂安靜。
我試探性地走出宿舍,往前走了幾步。
突然,一個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阮阮。」
我驟然回過頭,對上了一雙眼睛。
吳嵐披着頭髮,黑暗中,她的瞳仁又黑又大,彷彿要把整個眼眶都填滿。
她就這麼安靜地看着我,語氣幽幽。
「阮阮,你在害怕我嗎?」
我的心臟差點直接從嗓子裏跳出來,下意識地轉身就跑。
我一路狂奔,身後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
最終,在衝過走廊拐角的時候,我留下了和小冉季昭他們打電話的手機,將另一個手機的鈴聲打開,扔了出去。
手機順着地面,像保齡球一樣滑了出去,鋼琴曲的鈴聲在夜色中顯得優美又詭異。
下一秒,我躲進了旁邊的盥洗室,死死地關上了門。
腳步聲緩緩地從門口經過,順着手機鈴聲的方向走過去了。
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轉身靠在門上。
然後我就對上了一張臉。
秦笑站在我背後。
我倆同時張大了嘴巴,又同時意識到不能喊,生生將聲音憋了回去。
秦笑捂着嘴巴,比畫着問我:【外面怎麼了?】
我不說話,打量着秦笑。
秦笑披頭散髮,眼鏡碎了一半,額頭上烏紫了一大塊,傷口還在往外滲血。
我也比畫着問她:【你怎麼了?】
秦笑舉起她的手機,給我打字。
【嵐姐跟我一起來了盥洗室,我正在洗漱,她突然攻擊我。
【我應該是昏過去了,你剛剛進來的時候我剛醒。
【怎麼回事,嵐姐是不是連環殺人狂啊?!】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說,最後只能無力地搖搖頭。
秦笑以爲是我不信,連忙打字道:【你別不信我,我之前就覺得嵐姐有問題!她那身實驗室防護服上有好多血,我問她,她說是實驗室裏小白鼠的。
【小白鼠怎麼可能有那麼多血,我看那肯定是人血。】
我盯着她:【你報警了嗎?】
秦笑搖頭繼續打字:【我哪敢啊?我尋思着先去外面租個房子,等吳嵐找不到我了我再報警……】
她看我臉色很冷,連忙道歉,【對不起啊阮阮,我不是有意要瞞着你們的,我就是太害怕了,擔心她報復我。
【阮阮,現在該怎麼辦啊,麗兒還在宿舍裏呢……】
我咬了咬牙,後退一步,低聲道:「麗兒已經死了。」
秦笑捂住嘴,大睜着眼睛。
她渾身發抖起來。
「那我們該怎麼辦……」
就在這時,在我們身後,洗手間的門被敲了三下。
咚。
咚。
咚。
隨後,幽幽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阮阮,我要進來了哦。」

-8-
秦笑和我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秦笑哆嗦着來拉我,被我一把甩開。
她的聲音帶着哭腔:「阮阮,我錯了,我知道我不該不提前提醒你們……可是現在……」
我罵她:「別廢話了!快找重物把門抵住!」
我倆將盥洗室裏能找到的東西全都堵在了門邊。
季昭剛剛告訴過我,這個棺材房性質特殊,只要身處在這個空間內,那麼無論是人還是鬼,都是以實體存在的。
換言之,鬼在裏面也是遵循物理規律的,無法像恐怖片那樣穿牆而過或者從門縫裏飄進來。
但是……
盥洗室的門被從外面狠狠一撞,那鈦合金的門鎖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聲響,眼看着竟然要開裂。
是的。
季昭剛剛的叮囑便是——
「雖然鬼也遵循物理規律,但是在極陰之地裏,她們無論是體力和速度,都比人強太多了。」
很快,吳ṭū́ₖ嵐在外面撞了第二次門。
這一次,門板直接被撞裂了,破碎的門板中,一隻手插了進來。
碎裂的木片將那ṭū₇隻手劃得鮮血淋漓,但她就像感覺不到痛一樣,反手一撕,門板立刻有一塊直接被她撕了下來。
露出的大洞中,我看到了吳嵐的臉。
那是一張慘白的臉,黑色長髮,白裙白鞋。
我突然想起,這套衣服,還是我送她的生日禮物。
那時候的她抱着禮盒,溫柔地對我說:「阮阮,謝謝你,這是我第一次收到生日禮物。」
此刻,吳嵐用同樣溫柔的聲調,輕聲道:「阮阮,是不是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不會再相信我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
腦海深處傳來幾乎要炸開一般的痛楚。
我突然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一些被我刻意忘卻的回憶。

-9-
那一天凌晨,我躺在牀上,被輕微的響動驚醒。
我睜開眼睛。
吳嵐正在經過我的牀位。
我輕聲問她:「嵐姐,怎麼了?」
她搖搖頭,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柔:「沒什麼,你好好睡。」
她出去了。
門關上後,宿舍內重新恢復了一片寂靜。
我卻再也睡不着了。
我走到走廊裏,想要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卻突然看到,有什麼白色的東西墜了下去。
……
那是凌晨四點,校園仍然處於一片寂靜。
我平復了許久,才探出頭去。
我看到了嵐姐。
她躺在天井的中央,四肢和脖子都扭曲成一個奇怪的角度,血以她的身體爲圓心,緩緩擴散開來。
我對自己說。
這不是真的。
這只是一場噩夢罷了。
於是我回了宿舍,上了牀,耳邊響起吳嵐的聲音:「你好好睡。」
我又睡了很長的一覺,醒來時,嵐姐已經回來了。
她還是穿着那身好看的白裙子,安靜又溫柔地衝我笑:「阮阮,又這麼晚起牀——臉色這麼難看,做噩夢了?」
我在她的笑容中,忙不迭地點頭:「是啊,做噩夢了,好在只是一個夢。」
……
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嵐姐早就死了。
只是我一直不願意接受罷了。
上個月那個跳樓自殺的女生,就是她。
而她的鬼魂又回到了這個棺材房,繼續待在我身邊。

-10-
我站在盥洗室的門口。
我覺得自己回憶了很久,但事實上,只不過是短短的幾秒。
旁邊,秦笑正帶着哭腔問我:「阮阮,怎麼辦,我們該逃到哪裏?」
我怔了怔,掐住自己的掌心,強迫自己理智下來。
耳機裏,是小冉的聲音:「不要走神,按計劃引墓主到窗口,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我深吸一口氣。
「秦笑……」我後退一步,輕聲道,「往裏走。」
這個盥洗室很大,外面是洗漱間,裏面是廁所。
廁所那裏,有一個通風窗,不大,但是應該夠用。
「往裏走?」秦笑不敢相信,「裏面是死路啊!」
「聽我的!」
我的聲音驟然大了起來,轉身朝裏跑去。
秦笑咬了咬牙,最終還是跟了上來。
我們來到了盥洗室的最裏間。
狹小的氣窗,靜靜地豎在那裏。
這扇窗戶沒有被校工封住,原因很簡單,它太小了,小到連幼童的身體都穿不過去,是絕對安全的。
滴答——滴答——
更多的水珠,滴到我和秦笑的臉上。
連盥洗室的天花板也開始滲水了。
也是,這裏也是棺材房的一部分。
外間,持續的撞門聲在響起,最多不超過一分鐘,吳嵐就會打破那層門。
耳機裏,傳來小冉的聲音:「阮阮,想辦法再堅持一分鐘,季昭馬上就準備好了——」
我想了想,從睡衣的口袋中,摸出了一張紅紙。
那是剛剛從卡地亞的袋子上往下剪紅紙時,剪下的一張廢料。
「應該也能用。」我說,「把吳嵐的生日寫在上面,然後貼身揣好。」
秦笑愣了愣,但她沒多問,接過了我手裏的筆。
「嵐姐的生日是……幾號來着?」
「10 月 28 日。」
秦笑刷刷地將這個日期寫下,貼身揣好。
「阮阮,你寫的也是這個生日嗎?」
「嗯。」
「好的……」
秦笑點了點頭,像是我的錯覺,她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那一瞬間,我似乎看到她的嘴角泛起了一絲笑容。
突然,秦笑向我的身後驚呼起來:「吳嵐!」
我猛地回身,下一秒,一隻手從我的胸口穿了進去。
……
前方空空蕩蕩,並沒有人。
撞門聲還在持續地響起。
吳嵐還沒有進來。
將手穿進我身體的人,是秦笑。
我低下頭,昏暗的光線下,那條胳膊上長着無數嚇人的屍斑。
她在我身後幽幽地說:「沒想到吧,阮阮。」
我閉上了眼睛。
喉頭髮出垂死的聲音。
但僅僅是片刻後,我便重新睜開了雙眼。
視線變得清明,我用平靜的語調問:
「沒想到什麼?
「沒想到你纔是墓主嗎?」
下一秒,我死死抓住了那隻刺進我身體的胳膊。
肋骨像一個牢籠,將這隻胳膊牢牢困住,我用盡最後的力氣,狠狠向前一撞。
「小冉!」我大喊,「就是現在!」
我向前撲去,巨大的慣性帶着秦笑向前,她的身形完全暴露在了氣窗的範圍內!
季昭的聲音立刻在耳機中響起,他開口吟誦,如同在唱一支古老的歌謠。
「一掃東方甲乙木,二掃南方丙丁火。
「生魄出,死魂入。」
伴隨着他的吟誦聲,此時明明是深夜,但外面就像升起了一輪太陽,刺眼的陽光從氣窗中湧入。
秦笑的身體就像驟然被固定住了一般,她被釘在氣窗前動彈不得,發出刺耳的尖叫聲。
她盯着我,我已經掙開了她,將她的胳膊從身體裏抽了出去。
胸口原本應該有個血洞的,但此刻我的身體完好無損,只有一張紅紙從我的懷裏掉了出來,在空氣中碎成粉末。
季昭和小冉沒有騙我,這張寫了墓主生辰的紅紙,的確爲我擋下了致命一擊。
「這不可能,你寫下的明明是……」秦笑不可置信地喃喃。
「10 月 28 日嗎?」我輕輕提了提嘴角,「我騙你的。」
剛剛掏出紅紙讓秦笑寫生日,一是爲了給季昭爭取最後的準備時間,二是爲了讓秦笑放鬆警惕。
只要她認爲我寫下的也是 10 月 28 日,就會放心大膽地對我進行攻擊。
「嵐姐的生日就是 10 月 28 日,但我寫的並不是 10 月 28 日。」
我看着秦笑,輕聲道。
「當然,也不是 2 月 15 日。」
2 月 15 號,是秦笑的生日。
秦笑盯着Ṱů³我,片刻後,她露出恍然的神色。
「你居然……你居然發現了……」
「是的,我發現了。」我點點頭。
「所以我寫的,是 1 月 22 日哦。」
1 月 22 日……
我直視着眼前人的眼睛,冷冷道。
「孟麗兒,你纔是墓主。」
……
寂靜。
漫長的寂靜。
片刻後,眼前的「秦笑」看着我,表情詭異。
她低聲道:「你是從什麼時候發現的?」
「很早,在我最後一次離開宿舍之前。
「其實只要細細地覆盤今晚發生的所有細節,就能夠推斷出這一切。
「我第一次離開宿舍、提出要下樓轉轉的時候,所有人都是活着的。
「之後,吳嵐被我帶回來,從我們的視角來看,宿舍裏就只剩下秦笑。
「再之後,你和吳嵐一起離開,我發現孟麗兒已經死了。
「鬼在這個空間內也要遵循物理規律,無法做到隔空殺人。所以全程沒有和孟麗兒獨處過的吳嵐,並沒有殺死孟麗兒的時間,所以她不是墓主。」
眼前的「秦笑」陰沉着臉看向我,一言不發。
「當然,截至這個時間點,我心中的結論都是,秦笑就是墓主。
「但就在我想要寫下秦笑生日的前一刻,我突然想到,墓主既然花這麼大心思設了這個局,那麼她一定會想方設法規避掉自己的所有弱點。
「紅紙寫生辰這件事,既然外界知道,那麼布這個局的她很有可能也知道。既然這樣,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是墓主,我一定會想辦法把我的真實身份隱藏到最後一刻。
「什麼是隱藏自己身份的最好方式?那就是讓自己以別人的面貌出現。
「這樣,即便有人得知了紅紙寫生辰的法子,寫的生日也會是錯的。
「就像我,只差一點,就會把秦笑的生日寫上去。
「幸好,想到這些後,我多留了個心眼,去檢查了一下那具屍體。
「果然,我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多。
「雖然你很用心地把她的臉毀掉了,但百密一疏,你忘了處理她的手——孟麗兒一直酷愛做美甲,就在我第一次離開宿舍時,她都在還在往手上塗指甲油。
「但牀上那具屍體的手,指甲是乾淨的。」
而我此刻眼前的「秦笑」,她的手上已經浮出了無數可怕的屍斑,指甲上卻塗着豔紅的顏色。

-11-
從氣窗中湧入的陽光在越變越刺眼。
孟麗兒的身體在越變越透明。
窗外,已經出現了一男一女兩個身影,他們都穿着白色的襯衫,女孩的鼻樑上架着一副金色邊框的眼鏡,看到我,她舉了舉自己的手機。
她就是小冉,旁邊的男孩是季昭。
「棺木已開,生魂出,亡魂入。」季昭衝着被釘在窗口的孟麗兒沉聲道,「墓ťũₜ主,結界已破,不要再掙扎了。」
孟麗兒看着季昭,血淚從她的眼眶中湧出。
她突然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聲。
季昭的臉色驟然一變。
「小心!!!」
然而已經晚了。
孟麗兒突然掙開了那道束縛,撲向了我。
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間,季昭和小冉離得太遠,根本無力干預。
劇烈的重擊從前方傳來,強烈的衝擊使我昏了過去。
意識清醒的最後一刻。
我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從身後衝來。
擋在了我的面前。

-12-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我夢到了吳嵐。
夢裏還是大一剛入學的時候,我當時是學生會新招的小幹事,學生會會長帥氣又溫柔,追了我一個月後,我就跟他在一起了。
結果那是個徹頭徹尾的爛人,他給我下了藥,拍了我的照片,以此爲要挾管我要錢,還不斷繼續騷擾我。
我一個人躲在宿舍裏哭的時候,吳嵐回來了。
在此之前,我跟吳嵐並不熟。
她性子很冷,不愛說話,秦笑跟孟麗兒不止一次對我說,覺得吳嵐是個只會學習的怪胎。
但那一次,吳嵐主動走到痛哭的我身邊。
她問:「你怎麼了?」
我頭一次發現,吳嵐其實說話很溫柔的。
……
吳嵐去找了學生會會長,把錢和照片都要了回來。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問她,她也不肯說。
在那之後,學生會會長再也沒敢騷擾我,於是我常常崇拜地跟在吳嵐身後,狂吹彩虹屁。
「嵐姐太牛逼了。
「嵐姐罩我。
「我最愛嵐姐了。」
我每次誇她,吳嵐都冷着臉,一副對煽情的話很不耐受的樣子。
她經常看着我嘆氣。
「這麼大個人了,長得倒是挺好看,就是傻頭傻腦的。」
我不以爲意:「我就當美麗廢物了能怎麼樣?反正有嵐姐保護我!
「是吧,嵐姐?」
「……」
「是吧是吧?」
「……」
「你會保護我的,對吧?」
「嗯。」
我突然意識到,在這個不會亮起的夜晚,已經變成鬼魂的吳嵐,對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
「我會保護你的。」

-13-
夢境散去了。
我睜開眼睛,眼前是醫院病房雪白的天花板。
小冉正在我旁邊削蘋果,聽到動靜,幫我把牀搖起來:「你醒了。」
我費力地看向四周:「這是哪?」
「私人醫療機構——這件事有很多後續事宜要處理,所以把你祕密接來了,也沒通知你的家人。」
我喉頭動了動,想問什麼,最後又什麼都沒能問出口。
小冉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她埋頭髮了條微信,片刻後,季昭進來了。
季昭帶着一個厚厚的筆記本,他向我展開,筆記上寫着一些文字記錄,貼着一些照片。
我一眼認了出來,照片中的一男一女,女的是孟麗兒,男的是我們學校的副校長。
「孟麗兒是副校長的情人。」季昭言簡意賅道,「六個月前死於意外事故。
「原本鬼魂可以正常投胎的,但孟麗兒和副校長不願分離,他們不知道從哪得知了獻祭養屍這個辦法,於是副校長將孟麗兒的骨灰藏進了你們的雜物間,安排了其餘三個無辜女生的入住,就這樣形成了棺材房。
「身爲墓主,孟麗兒的能量在這一百天的時間內越來越強,最終你們那個宿舍的空間被她徹底覆蓋了結界,與外界隔絕。
「你可以將你們宿舍理解爲棺材,整層樓理解爲墓室——總而言之,都是孟麗兒的地界。
「在這個結界裏,無論是活人還是鬼魂,認知都會被嚴重干擾,不自覺地忽略所有靈異奇怪的事情。」
「這就是爲什麼……」
季昭沒有說完。
但我聽懂了。
這就是爲什麼,吳嵐死了,但無論是孟麗兒還是我們,都沒有發現。
或者說,我其實是發現了的,但一方面我自己不願意面對,一方面棺材房又嚴重地影響了我的認知,於是我的大腦自動遺忘了那段記憶。
「吳嵐是在上個月跳樓自殺的,她自殺的原因應該與墓主無關,是自己的行爲,所以墓主並沒發現,自己的一個祭品已經提前死了。
「由於棺材房的陰氣足夠旺盛,所以吳嵐的鬼魂得以寄居在這裏,她應該是能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的,但是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直到那一晚,你在樓梯間,把墓主的事情告訴吳嵐,她才徹底明白自己爲何能作爲鬼魂一直生活在宿舍裏。」
我沉默了許久許久。
最終,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張開嘴問道:「嵐姐她……」
季昭和小冉一起沉默。
片刻後,季昭低聲道:「魂飛魄散了。」
我的力氣像是驟然耗光了。
「孟麗兒最終耗盡全力對你發出了最後一擊,是吳嵐幫你擋的。
「墓主的能量比普通鬼魂強太多,吳嵐的魂魄直接碎了。」
……
病房裏很安靜。
良久,傳出壓抑的抽泣聲。
我捂住臉,將眼淚深深藏進掌心。
小冉拍了拍我的肩,輕聲道。
「這是吳嵐自己選擇的結局,即使不爲你擋那一下,她也無法繼續留存了。
「棺木開,生魂出,亡魂入。如果她想作爲鬼魂繼續存活,那她就該幫孟麗兒守住那個棺材房。
「但她沒有,她背棄了亡者的立場,選擇了幫你,從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選好了自己的結局。
「阮阮,她一定是希望你繼續好好生活。」

-14-
許小冉是想過要救吳嵐的。
她是溯洄人,季昭是追魂人,一個能回溯時間,一個能封存魂魄。
但是沒用了。
追魂人只能封存完整的魂魄,而吳嵐的魂魄在擋下孟麗兒的一擊後,就已經殘破不堪。
如同發脆的陳年舊紙,只要輕輕一碰就會消散。
於是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消失。
「不必用那種眼神看着我的。」
最後的時刻,吳嵐的臉上竟然掛着溫柔的笑。
「每個選擇,都是我自己選的。
「不需要爲我感到難過,當然,也不要把我的祕密告訴阮阮。
「能夠保護她,我很開心。」
在消散前的最後一刻,吳嵐看着天空,輕聲道。
「好亮的星星啊。」
許小冉和季昭一起抬頭望去。
天空上什麼都沒有。
等他們再低下頭,吳嵐已經不見了。
靈魂隨風而逝,消失在即將破曉的天空下。
15.吳嵐番外
吳嵐生在一個很小的山村。
她媽很早就死了,爸娶了個後媽,生了個妹妹。
家裏窮,她初中畢業的那年考了全縣第一,省裏的高中願意招她去火箭班。
但後媽幫她拒絕了。
後媽說:「家裏窮,拿不出學費的。」
後媽還爲她說了個媒,是隔壁村的老光棍,老光棍前面死了三個老婆,正在拿錢出來,買第四個。
吳嵐知道,爸和後媽是想把錢都留給妹妹花。
所以她不能上學,只能早早地嫁給老光棍,然後早早死掉。
妹妹其實什麼都不知道,她還小,被嬌慣着長大,暑假也不消停,拉着吳嵐去水庫游泳。
意外是在突然間發生的。
妹妹腿抽筋了,她在水庫裏揮舞着手臂掙扎。
她喊,姐姐救我。
吳嵐是想救妹妹的。
她快速地脫了衣服,扎進水裏。
然而,那一刻,黑暗的種子在身體的某個角落突然破土而出。
如果妹妹不在了,她就不會被賣出去了。
吳嵐遊得慢了起來。
……
妹妹淹死了。
那水庫每年基本都會淹死幾個遊野泳的孩子,家人痛徹心扉,外人除了嘆口氣然後多叮囑自家的孩子外,其實並不會記得。
爸媽在得知消息時坐上車趕往縣城的醫院,由於開得太急,出了事故。
她爸當場死亡,後媽在醫院搶救了三天,沒救回來。
吳嵐就這樣成了孤兒。
她一個人辦完了所有的喪事,黑夜裏,吳嵐對着三張遺照,在心裏默默地說。
「我是個殺人犯。」
……
吳嵐拿到了家裏的所有錢。
不多,但夠她唸到大學了。
就這樣,吳嵐一路拿着最好的成績,唸完高中,去讀了大學。
上大學是她第一次離開家。
室友們都是大城市來的,她們說的東西她都不懂。
大家都不喜歡她,她便孤僻地獨來獨往。
好在她已經習慣了,反正從小沒被愛過,所以就這麼活着,也是能活的。
寢室裏的關係其實並不好,大家明裏友善,背地裏嚼舌根。
只有那個叫阮阮的傻子會覺得宿舍關係很融洽。
那是個和吳嵐完全相反的姑娘,外向,善良,膽子小,心思簡單得要命,每天把自己捯飭漂亮了就樂呵呵的。
遇到蟑螂的時候阮阮會號啕大哭着往她身後躲。
……那副模樣,叫吳嵐想起妹妹。
吳嵐不得不幫阮阮把蟑螂打死。
這種小破事兒居然迎來了阮阮的崇拜。
她聽到阮阮在孟麗兒和秦笑面前奮力辯駁:「嵐姐人很好的,你們不要對她有偏見。」
真是傻。
吳嵐搖搖頭,心裏有股又酸又暖的感覺。
這感覺操控了她,使得她在阮阮一個人號啕大哭的時候,沒做到視而不見。
她問阮阮:「你怎麼了?」
阮阮哭得鼻涕泡都冒出來了,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被學生會會長騙財騙色的故事講了一遍。
太無聊了。
這世界上真是永遠不缺傻女人。
吳嵐根本不想管。
但莫名其妙地,當她看到學生會會長一個人走在巷子裏的時候。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上去。
……
把錢要回來真是一件簡單的事。
這種普通男大學生,不管再怎麼有光環,其實也只是個色厲內荏的空殼。
吳嵐不一樣,她是真的背過三條人命的人。
吳嵐把要回來的錢扔給阮阮。
阮阮很驚喜,她的反應是要把這個錢送給吳嵐。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
吳嵐很無語,她不想要,阮阮就把她拉到了專櫃。
阮阮用要回來的錢,給吳嵐買了一套衣服。
白裙子,白鞋,價籤吳嵐看了一眼就嚇得想扔出去。
死貴死貴。
她攔着阮阮不讓她去結賬,阮阮愣是掙開了她。
「嵐姐你不知道你穿這個有多美,我宣佈你就是 A 大劉亦菲。
「反正你生日要到了啊,這就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嘛!」
……
在此之前,吳嵐從來沒覺得自己漂亮過。
爸媽只會叫她賠錢貨。
她也從來沒過過生日。
這是她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禮物。ẗũ̂₊
……
但人間的苦難是無窮盡的,不會因爲有點亮色就變好。
比如她的導師,會在她第不知道多少次去求他開實習證明的時候,露出猥瑣的笑容。
他指指自己的大腿:「想畢業?那就坐上來。」
以及,阮阮的生日要到了,吳嵐也想送她生日禮物。
她沒有錢,就去酒吧做兼職,結果又遇到了那個學生會會長。
他喝多了,頭一次不怕她,在她下班後,把她攔在了無人的巷子裏。
「好惡心哦吳嵐,表面上是學霸,背地裏卻在這兼職。
「你說阮阮知道了,會怎麼想?她最好的姐妹居然是坐檯女哦!」
那個男人醉醺醺地靠近吳嵐。
「天啊,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突然,他大笑起來。
「我懂了——你不會喜歡阮阮吧?
「太噁心了太噁心了,我回去就把這個噁心的事情告訴她……」
砰。
吳嵐反應過來時,她手裏的酒瓶已經碎在了學生會會長的後腦勺。
那個男人倒了下去,像是一個破麻袋。
吳嵐呆呆地想。
這是我背上的第四條人命了呢。
……
那條巷子的監控早就壞了。
吳嵐處理了學生會會長的屍體。
她是醫學生,這方面有些優勢。
只不過沾了血的防護服在處理掉之前,被孟麗兒看到了。
看到就看到吧,吳嵐想。
她知道自己遲早要被找到的。
在此之前,能把想做的事做了就好。
……
吳嵐給自己的導師發了條短信,約他在河邊見面。
等那導師興沖沖地趕來,早就做好準備的吳嵐將他變成了河裏的浮屍。
嗯,第五條。
回學校的時候,吳嵐看到了警車。
警察在學校裏四處找人問話,他們已經在查學生會會長的事。
回到寢室,阮阮跑過來,她將一個沉甸甸的包遞給吳嵐。
「嵐姐,拿着這個,快走。」
包裏沉甸甸的,阮阮把自己所有能取的現金都取出來了。
吳嵐有點驚訝。
「你知道什麼?」
阮阮搖頭,眼眶通紅:「我什麼都不知道。嵐姐,你快走吧。」
……
其實吳嵐想過要走的。
那天夜裏,她躺在牀上, 想了許多。
警察會查到她, 他們會問作案動機,那麼或許遲早會查出阮阮的事。
那些塵封的傷疤會被再一次揭開,阮阮被拍下的照片會作爲案件證據被再一次拿出來。
吳嵐不願意這樣。
她答應了要保護她的。
更何況, 走又能走去哪裏呢?天涯海角,總會被發現的。
於是那一天凌晨,吳嵐輕輕巧巧地出了門。
阮阮被她驚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問:「嵐姐,怎麼了?」
吳嵐輕柔地說:「沒什麼,你好好睡。」
這是最後的告別。
吳嵐去了天台。
所有的一切,就在她這裏終結吧。
於是那一天, 吳嵐穿着阮阮送她的白色衣裙,如同一隻折翼的白色飛鳥般墜落。

-16-
很多年後,阮阮畢業了。
她在吳嵐曾經的實驗室裏, 找到了一個本子。
那是吳嵐的日記。
【X 年 X 月 X 日
【今天跟阮阮去喫了牛排,我不會用刀叉,服務員笑我,阮阮是很溫柔的人,我第一次看到她黑臉罵了服務員,然後幫我把牛排切好。】
【X 年 X 月 X 日
【學校舉辦聯誼,我不想去, 我不會打扮。
【阮阮借我她的裙子,幫我打扮。
【當天有幾個男生管我要微信,我記不清了。
【我只記得阮阮很漂亮。
【她說她畫的是純欲小野貓煙燻妝,我聽不懂。
【但她問我好不好看。
【我立刻用力點頭:好看!
【那天阮阮喝多了,拉着我在空曠的馬路上唱歌。
【遙遠視野中, 有霓虹燈和聳立的摩天大樓。
【我第一次覺得這個城市很美。】
【X 年 X 月 X 日
【阮阮談戀愛了。
【我有點寂寞。
【結果那次回宿舍時, 我聽到她跟男朋友吵架。
【「你憑什麼說嵐姐壞話?」
【男朋友說:「阮阮, 你信我的直覺,吳嵐真的不是什麼好人。」
【阮阮說:「我要你告訴我她是什麼人?我沒有眼睛沒有耳朵還是沒有大腦?!咱倆結束了,別再讓我看見你!」
【……傻阮阮。
【傻成這樣, 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X 年 X 月 X 日
【阮阮說, 我們要做一輩子的朋友。
【真的可以嗎?
【腐爛的, 黑暗的,骯髒的我。
【和乾淨的, 漂亮的, 美好的你。
【可以做一輩子的朋友嗎?
【你不要亂許諾我啊。
【我會當真的。】
【X 年 X 月 X 日
【我生日那天, 阮阮叫我許個願望。
【我說,希望有機會能帶阮阮去我的家鄉。
【那裏很破, 但是能看到城市裏看不到的星星。
【星星很亮, 星星很美好。人處在極端的黑暗中,能看到星星,就會覺得一切都沒那麼糟糕。
【阮阮沒聽懂我的比喻,她大大咧咧地說,這算什麼願望, 等放假了我們隨時可以去啊。】
……

-17-
那一年的夏天, 許小冉和季昭又遇到了阮阮。
她和一羣驢友去山裏旅行, 遇到了去工作的二人。
阮阮熱情地招呼他們一起喝啤酒,還是開心果的模樣。
她沒有主動提往事,於是許小冉和季昭也沒有開口。
那一天天氣晴朗, 他們坐在山裏,看着一望無際的夜空。
有許多碩大的星星懸在天上。
阮阮抬起頭,星光照在她的臉上。
她喃喃道:「好亮的星星啊。」
她突然哭了。
– 【追魂人第五部·完】 –
□ 衛雨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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