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 6 年後,我坐在他的急診室。
「我懷孕了,孩子是你的。」
他臉色鐵青,「什麼孩子懷 6 年?」
一時間氣氛尷尬到極致。
「不認?」
「你覺得我會接盤?」他反問我。
我沉默幾秒,「行,那我去給他找個爹。」
九個月後。
他惡狠狠拽着主刀醫生,「兄弟,算我求你,給她劃好看一點,她愛美。」
-1-
和相親對象去做婚前體檢。
體檢出來一個孩子。
婚事黃了。
媒婆跑來我家,把我媽罵了一頓。
「你說你們家姑娘是個黃花大閨女,哪個黃花大閨女,孩子都兩個月了!」
「真是招牌都被你們家給砸了!」
「以後別找我了,晦氣!」
……
我媽被罵得狗血淋頭。
然後我被我媽罵得狗血淋頭。
「孩子爹是誰?」
「……」我悶着不說話。
「陳佳,你是 28 歲了,不是 8 歲了,你還在外面亂來?你有沒有腦子?」
「你是不是想把你媽氣死才甘心?」
「哦。」我轉身上了樓,把門反鎖了。
-2-
我躺在牀上,回想大姨媽確實推遲了三週沒來了。
而且最近總覺得有些沒胃口。
我平時大姨媽的週期就不準,完全沒法記。都是熬夜熬出來的。
我還以爲這次也是這樣。
沒想過我懷孕了。
孩子爹,不是別人。
是我分手 6 年的前男友。
兩個月前去參加同學會,他來得很晚,喝得很醉。
是我把他送回去的。
去他家的時候,我幾乎是扛着他進去的。
出來的時候,我是連滾帶爬走的。
出租車師傅還以爲我怎麼了,一路上在後視鏡瞟我,不敢吭聲。
……
在家裏想了幾天,我還是去了顧霄的醫院。
排隊,繳費,做檢查,最後拿着報告去了他科室。
「上午就診結束,等下午吧。」
我剛進去,他頭也沒抬,一句話打發了我。
大概感覺我沒出去,他突然抬頭就看到了我。
他的目光一震,瞳孔微縮。
一副久別重逢驚訝異常的樣子。
真會裝啊,怎麼之前同學會上把我當成別人了?
「陳佳?」他張了張口。
後面的話還沒說完,我就把報告規規矩矩地放在他面前。
「我懷孕了,孩子是你的。」我開門見山。
他低頭瞟了一眼報告,面色凝重。
我隱約覺得他怕了。
「什麼孩子得懷 6 年?」他修長的手指敲着報告單,「你失憶了?我們分手 6 年了。」
我被他一句話堵死,面色難堪。
「你不想認?」我咬着牙問他。
他抬眼望我,神色難辨,
「陳佳,後悔要有後悔的樣子,怎麼……你覺得我會當接盤俠?」
他沒再看那張報告單,埋頭寫病例,不想再理我。
「接你……」國粹差點脫口而出。
我萬萬沒想到,他不承認就罷了,居然說我後悔了?
就他這種渣男,我陳佳一輩子都不會後悔。
就算……後悔,也絕不能被他看出來!
我讓自己冷靜了幾秒,想想該怎麼說。
「你不覺得那孩子眼睛長得跟你一模一樣?」
他埋着的頭還是往報告單瞟了一眼,最後嘆了一口氣。
是吧?
他終於承認了?
「一個 10 周的 B 超照,你給我說說他眼睛在哪裏?」
一瞬間我頓感失策。
算了,你沒法叫醒一個不想當爹的人。
「行,那我去給他找個爹。」
扔下這句話,我轉身出了他的門。
-3-
顧霄是比我大一屆的學長。
醫學院的高嶺之花。
很不好追。
我舔了他整整四年,終於在畢業前幾個月把他追到了。
她們都說顧霄跟我在一起,是因爲我一哭二鬧三上吊,把顧霄弄煩了。
「要不然高高在上的 A 大才子,怎麼看得上歷史系那個又胖又醜的陳佳?」
「就她那肚子,喫飽的時候活像懷孕 5 個月。」
她們不知道爲了追顧霄,我瘦了 30 斤,體重從 120 降到了 90。
我卸載了所有外賣軟件,早上啃蘋果,晚上喫黃瓜。
就這樣喫了幾個月,看見蚊帳裏的長腳蚊,都饞得流口水。
後來,我人是瘦了,但大姨媽卻因此嚴重不正常,睡眠也嚴重紊亂了。
這一切,只是爲了讓顧霄多看我一眼。
有一天,我在操場跑步,跟在他後面,他回過頭看我。
看了好久好久,我整張臉羞得緋紅。
他喜歡我,一定是。
我緊張地走過去,想着我的開場白——
「你是陳佳的妹妹?」
他一句話像一盆冷水,把我從頭潑到腳。
我又氣,又覺得好笑。
「算……算是。」
他沉默一會,遞給我一瓶水,「那你回去告訴她,別纏着我了。」
我接過他給的水,這是第一次離他那麼近。
他睫毛好長,鼻子好挺。談吐也好溫柔。
可是,他的話語好冰冷。
「行。」我把委屈嚥進肚子。
於是,後來我們經常在操場相遇。
第十次相遇後,他要了我的微信。
我第一次感覺到我瘦的 30 斤,值!
因爲我從小到大,除了在街上發廣告的,還沒有人向我要過微信。
我約他去看電影,他沒拒絕。
談戀愛是我提出的,他也沒拒絕。
就連最後我提出分手,他也沒拒絕。
反倒是我自己,在寢室哭了一天一夜。
室友問我:「失戀有這麼難過嗎?」
我哭着說:「還行。」
「就像是送走了一位故人,總還是要哭一哭的。」
-4-
他就像是湖底的一潭死水。
平靜到讓我恐懼。
只是聽說,後來他的朋友在他面前,從來不敢提我的名字。
一提他就翻臉。
這感覺,我理解。
他這樣的大遊艇,在我的小陰溝翻了船,鬱悶和氣憤是難免的。
但要說他恨我,估計我還不配。
畢業後,我回了老家的市區工作。
一個月工資 4500,我媽一年給我安排十次相親。
大大小小相了百來次,我早已經麻木了。
以至於這次,媒婆介紹,跟對方認識不到一個月,我們就敲定了婚事。
對方是鎮上的小學老師,30 歲,工作穩定,父母待在農村,有個上高中的弟弟。
「他這樣的條件可不好找。他弟弟上高中大學能用多少錢啊。」
「你都 28 了,再不結婚,就只有找二婚的了。」
「現在二婚帶娃的,要知道你家裏還有個這樣的妹妹,估計也難。」
……
我媽在桌邊低聲下氣,不停地點頭。
「你問問清楚,對方不介意我們的家庭對嗎?」
「你告訴他們放心,佳佳妹妹不會拖累他們,我們還年輕,還能幹活……」
每次看我媽這個樣子,我就有點煩。
我好像是被明碼標價的商品,還是最廉價的那種。
我媽討好地送走媒婆,走的時候又給她塞了一個大紅包。
一切準備就緒。
結果我出了那檔子事。
我媽氣得好幾天沒跟我說話。
氣歸氣,沒幾天,我媽就提着一紙箱雞蛋來城裏看我。
紙箱上纏了她的外套,裏面放了大米,我媽整個人頭髮都快散了,雞蛋一個沒壞。
「去醫院檢查了嗎?」我媽小心翼翼把雞蛋放在冰箱,轉過頭來問我。
「檢查什麼?」我玩着手機,「沒有。」
「看看孩子長得怎麼樣啊!你這孩子,怎麼一點不上心。」我媽說着就要拉着我往外走。
「有什麼好看的?」
我掙脫了。
「你真不打算要?」
我媽擔憂地看着我。
氣氛有些尷尬。
我沉默了。
不是我不想要,是他不想要。
「你年齡也不小了,你這次不要,以後不好要了怎麼辦?」
「反正你也一直在相親,你把那個男孩子找過來,我和你爸看看,如果人還不錯,乾脆把婚結了。」
……
把婚結了?
她倒是想得遠,想得美。
「你別管了,我過兩天去醫院做手術。」我把我媽打發走了。
我媽聽我這樣決絕,又想再勸我。
「你別衝動,那是一條命。」在我關門的時候,我媽還在掙扎。
「你當年就是這樣生下陳玉的嗎?」我脫口而出。
「……」我媽一下子閉嘴了。
她眼神裏很受傷。
陳玉是我的妹妹。
也是我媽的死穴。
因爲她是個癲癇兒,今年 10 歲了,還不會說話。
氣走她後,我胸口悶得慌。
每次說出那些話,我覺得是報復,卻又很快覺得後悔。
我拿起手機,掛了一個號,去了醫院。
去的路上,我甚至在認真地考慮我媽的那句話,「要不然結婚算了。」
我在思考,如果嫁給顧霄,我願意嗎?
怎麼會不願意,這是我曾經的夢想啊。
路過一樓急診科的時候,我一眼就看到了顧霄。
一羣護士醫生圍着一個剛送來的病人搶救。
而他穿着白大褂,剛爲病人插上氣管,一個側臉就迷得我呼吸亂了節奏。
所以我想,就算再來一次,同學會那天晚上我還是推不開他。
在我看到他的瞬間,他也看到了我。
他只匆忙看了我一秒,就收回目光,繼續搶救。
他好忙。
我不敢上前打擾,只好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他。
我想清楚了,就算是他再次拒絕我,我也要問清楚。
爲什麼同學會那天,他表現得對我那樣熱烈,過後卻不認。
就算,他不認,做手術,他也該陪着我去做……
我沒錢。
在等他的十幾分鍾內,我想了好多好多種可能。
每一種都給自己想好了退路。
但一切都在我點開 QQ 空間,看見他的那條說說的時候化爲烏有……
「顧霄:六斤六兩,母子平安。」
我心猛地抖了一下,像是被人抽乾了力氣。
他結婚了,還有孩子了,今天剛生。
難怪,他不承認那天晚上的事。
難怪,他不要孩子。
-5-
我覺得有些可笑。
他那天晚上喝醉了,紅着眼問我:「你是不是陳佳?」
我猶豫了一下,「是。」
他卻泄氣地看我一眼,「你不是。」
「那你說說找她幹嗎?」我笑着問他。
「討債。」
討債?
我笑容僵住。
「什麼債?」
「情債。」他整個人顯得蒼白無助,冷冷地來了一句,「沒有人耍過我。」
聽他說討情債,我一下子失了神。
下一秒,他吻了我。
我沒推開。
當然後來失去控制,也有我縱容的成分。
曖昧上頭,我以爲那一刻或許他還是愛我的。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去的婦產科。
整個過程渾渾噩噩的。
就聽見醫生說,HCG 含量低,子宮內壁薄,流產的風險很大。
醫生要給我開保胎針,我拒絕了。
我想着顧霄那條說說,還保什麼胎啊……
我坐着車灰溜溜地回去。
手機突然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
「在哪?」是顧霄。
六年沒打過電話,我還是一下子就聽出了他聲音。
孤傲,清冷。
「車上。」我調整呼吸,平復情緒。
「你剛纔找我?什麼事?」依舊是高傲的語氣。
我頓了一秒,「嗯,現在沒事了。」
他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還不死心?我們沒可能了。」
「……那行,掛了。」我很乾脆地就要掛電話。
他卻不願意了。
「我聽你的主治醫生說了,你的情況不太好,你還是回來打保胎針吧,我會跟醫生說一聲,相識一場,我只能幫你到這裏了。」
啪!我掛了電話。
渣男!誰要他幫。
他卻又發了一條短信,氣急敗壞地問我:「陳佳,你現在怎麼變得這麼沒禮貌了?」
我委屈得炸裂,「怎樣纔算禮貌?你有工夫在這教育我,還不如回家多換兩片尿不溼。」
「?」他發一個問號。
我懶得回他。
他以爲我還是當年那個任他拿捏的陳佳嗎?
那時候,他發一條說說,我都要小心翼翼地揣摩半天;
跟他聊天,從來不敢讓以他的回答結束;
費盡心思找各種話題,結果他的回覆總是:「睡了。」「我去洗澡。」「回聊。」「……」
回到家,我躺在牀上,拿出了和他的合影,通通剪碎,然後把他的頭衝進馬桶。
狗男人,見鬼去吧!
可是,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6-
睡到第二天,我回到公司上班。
公司把我調去了市場部。
「市場部跑門店,累是累了點,但幹得好,工資能上萬。」市場部部長給我畫大餅。
事實是市場部有同事生孩子去了,缺人。
在他們看來,我這種大齡未婚,連男朋友都沒有的人,纔是這種工作的最佳人選。
要不然,選誰都有可能變成雷。
「有補貼嗎?」
成年人的世界,我不信餅,只關心錢。
「每天交通生活補助 80,幹得好話費也給你報了。」
「行。」
一天 80,一個月 2400。
這多出的 2400 給我媽寄回去,她白頭髮增長的速度也許可以慢下來。
於是,我從坐辦公室的普通職員變成了一名小小的銷售經理,每天奔走於各大商超,打考勤,看貨品,統計銷售……
每天回到家,都累到不想說話。
上廁所的時候,我發現了一點點血跡。
我想起了醫生的話,心裏嘆了一口氣。
孩子多半是沒了。
但我比想象中難過,一個晚上沒有睡着。
又過了一個週末,我去醫院掛號檢查。
這回是個女醫生,叫劉倩,挺漂亮的。
「你和顧霄認識啊,怎麼不早說。」劉醫生對我突然的熱情,讓我有些不適應。
「算是。」
「那他在學校那會兒有女朋友嗎?什麼類型的啊?」
我愣住了。
她問的問題,有點超出醫患關係了。
我好像明白了,她對顧霄有想法。
可是顧霄孩子都有了,她不知道?
難道顧霄沒告訴同事,對外謊稱單身?
真渣。
「他大學時候的女朋友很普通。」我如實回答。
「你有照片嗎?我想看看。」她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我正面直視她,讓她看了兩秒。
看什麼照片,本人就在你跟前。
她好像忘了,我是來檢查的。
我一想到顧霄都有家庭了,還在同學會說自己單身,現在又在醫院立單身人設,我就來氣。
「他是不是結婚了?」我委婉地提醒她。
「結婚?」她顯然很震驚。「沒聽說啊。」
這……
「你怎麼這麼說?」她表情有些不自然。
她好像覺得我在撒謊,我有點頭疼。
「難道是他被盜號了?」我只好把那條說說給她看。
她看着那條說說,震驚到花容失色。
「顧醫生有孩子了?」
剛說完——
「你出來一下。」身後響起一個冷冰冰的聲音。
我嚇了一跳。
顧霄?!
完了,他一定會因爲我戳破他的祕密惱羞成怒。
「顧霄,你怎麼來了……」劉醫生有些激動地站起來。
我轉過身,就看到他一身白大褂,明明是一副玉樹臨風的模樣,卻臉色極黑。
「快點,我沒時間……」他有些生氣。
我想了想,怕他幹什麼,明明是他不對。
於是硬着頭皮跟他出去。
他帶着我去了他辦公室,進門後,反鎖了門。
我的手扶着自己的胳膊,有些緊張。
「說話就說話,你鎖門幹什麼?」我望着門鎖,略感不妙。
「不想被打擾。」他扔下一句話,自顧坐在了辦公椅上。
呵!架子還挺大,和六年前一模一樣。
「那你說。」
在這密閉的房間裏,我其實有些不敢看他。
「你到處跟人說我有孩子了?」他抬眼覷着我。
看得我直冒冷汗。
「也沒有到處……我就說了事實。況且,劉醫生人挺好的,你不能騙別人。」
他沒吭聲,目光在我肚子上掃了一下。
看我肚子幹嗎?
我趕緊把我衣服往下拉了拉。
「呵……」他冷漠地笑了一聲,「還真賴上我了?怎麼,相親對象沒讓你滿意?」
我:?
我什麼時候賴上他了,我說的孩子不是這個孩子,他是不是腦子有病?
「你別自作多情了。」我無語。
「陳佳,我太瞭解你了,你現在的樣子,跟當年追我的時候有區別嗎?」他好笑地看着我。
我承認我被他的話刺激到了。
「嗯,然後呢?」
「不可能。你那些小把戲也就糊弄糊弄當年的我,你覺得 6 年過去,我還能會被你耍嗎?」他冷哼一聲。
「聽說你快要結婚了,別纏着我了,想要我給你封紅包?」
結婚?他覺得我找他是要紅包?
他真的刺激到我了。
「你還真覺得自己有當年那麼帥呢,你現在老了,褶子都有了,就你這樣的二手老男人,我覺得我會感興趣?」我一口氣說完。
他的笑容僵住,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陳佳,激將法對我沒用。」他起身,一臉淡定地脫白大褂。
「我們分手了,就算沒分,我也不可能寵得你無法無天。」
氣氛一下子陷入僵局。
我笑了。
他什麼寵過我?裝什麼大情種?
「顧霄,你有種。」我笑着,往門口走,走到門邊,想起什麼,又轉過身,「有種你別喝醉了,抱着我不放,哭着亂叫我名字啊,這樣我會誤會你還忘不掉我。」
「還有,你的種。」我指了指肚子,「沒了。」
-7-
他待在原地,像是受了什麼重創。
看他不爽,我就爽得不行。
關上門後,我回了婦產科。
得到了一個打臉的消息。
孩子沒掉。不僅沒掉,還很健康。
「很正常,有時候 HCG 剛開始很低,慢慢就高了,小傢伙長得不錯,我先給你建個卡。」
我整個人就蒙了。
「我那天上廁所有血。」我顫抖着問劉醫生。
「一點點沒關係的。」劉醫生苦口婆心安慰我,「這個孩子跟你有緣分,別想不開了,你是顧醫生的朋友,我就實話跟你說,現在不孕不育的特別多,懷一個孩子特別不容易,而且你的子宮內壁太薄了,這種情況懷孕更難。」
「對了,你剛纔說顧醫生有孩子了?你一定搞錯了,好像是他表姐生了孩子,他自己還沒女朋友呢,你嚇了我一跳。」
我:啊?!是他表姐?
那他神經病啊,表姐生孩子,他發那個說說幹什麼?
我才意識自己鬧了好大一個烏龍。
難怪他剛纔那麼生氣。
可是烏龍歸烏龍,他不喜歡我,不想要這個孩子,也是真的。
我冷靜了幾秒,嘆了一口氣,「沒辦法,孩子爹不要。」
剛說完,顧霄又出現在我面前。
「你出來一下。」
我渾身一個激靈。
怎麼又是他?
又是這句話?
劉醫生都覺得有些無語,狐疑地看着我們兩個。
我有些頭疼,跟他走了出去。
「又怎麼了?顧大醫生……」我現在因爲孩子心煩意亂,實在不想跟他對線了。
「你這麼忙,能不能別找我碴……」
「那天晚上……你是說我和你,發生了什麼?」他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哪天晚上?」我裝傻。
「同——學——會。」他說得咬牙切齒。
「你自己做了什麼,你不知道?」
那天晚上可沒少叫我名字,現在失憶了。
「我以爲……是夢。」他沉默着不說話了。
「夢?」Ṭů⁽我真是要被氣死了。
該狠的時候一次沒含糊,現在跟我裝做夢?
半晌,他又開口:「孩子是我的?」
「要不然呢?」
「陳佳,你別耍我!」他皺着眉頭看我。
「我耍你?」我笑了,「那幾天,除了你沒別人。」
其實一直都沒別人,我又怕說出來顯得我好像忘不了他。
「說吧,你想怎麼辦?」他嘆了一口氣。
什麼叫我想怎麼辦?
好漢不喫眼前虧,Ţū́₁我懶得跟他理論。
「跟我扯個證,孩子需要準生證,每個月給我打 3000 塊,我自己養不活一個孩子。」
我的訴求很簡單。
他盯着我不說話。
我被他盯得不自在。
見他久久沒說話,我越發心虛。
「要是 3000 你覺得多,2500 也行。」我試探着問他。
「陳佳……」他聲音低沉得可怕,「婚姻不是兒戲。」
我不說話。
他還是不想跟我結婚?
僵持幾秒,我覺得自己有些自討沒趣,咬着脣轉身就走……
「週末,把時間騰出來。」他叫住我,像是做了什麼艱難的決定。
「幹什麼?」
「去你家。」
我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裝作無所謂地回了一個:「哦。」
回到科室,我建了卡,劉醫生對我依舊很熱情,還拉着我要問顧霄的事。
我仔細看了看她。
瓜子臉,皮膚白皙,那雙手一看就是從小養尊處優的公主,性格開朗。
我要是個男的,我也會喜歡她。
這樣的女生追顧霄,我有點心慌。
但我好像沒資格。
顧霄說週末去我家的意思,是要跟我結婚吧?
診療結束,我拿着剛建的卡,路過急診科的時候,沒看到顧霄。
我喪喪地去坐公交車,他的短信卻來了。
「你走了嗎?」
「嗯。」
「晚上給你電話。」
「隨你。」
我坐在公交車上,望着短信,明明談成了一件人生大事,我卻高興不起來。
晚上他還算守約,給我打了電話。
但他這人很沒趣,又冷。
每次聊天,無非就是問一些「今天吐了沒」「吐了幾次」「喫了什麼」之類的問題,
絲毫不關心我難不難受。
我也機械地回答他的問題。
回答得敷衍了些,他還不高興了,「陳佳你是不是永遠這麼吊兒郎當的?」
「那顧醫生是不是下了牀,永遠像個冰冷機器?」
兩個人把天聊死,我掛了電話。
難道我要永遠用熱臉去貼他冷屁股?
-9-
週末,我家院子裏停了一輛黑色奔馳。
飯桌上,突然多了顧霄和他爸媽三個陌生人,氣氛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懷孕多久了,這孩子也沒跟我們說。」顧霄媽媽開口。
她穿着套裝裙,腳下的高跟在下車的時候踩進我家的水溝,拔了好久才拔出來。
「12 周。」顧霄開口。
我有些驚訝,不知道他怎麼知道。
後來想想,他是醫生,他肯定會算。
「12 周了,那要抓緊辦,待會肚子都顯了。親家,你說是不是。」顧霄媽媽詢問我媽意見。
「是。」我媽急切地回答。
顧霄沒發言,只是在我夾辣椒的時候,盯了我一眼,
「別喫太辣。」
「喫點蒸蛋有營養。」顧霄媽媽見狀,給我舀了一勺蒸蛋。
結果,我盯着黃黃的蒸蛋,胃裏一陣翻騰,我趕緊起身,去廁所大吐特吐。
吐完出來,我整個人都焉了。
「反應這麼大?」我媽擔憂地看着我。
「反應大說明孩子好。」顧霄媽媽笑呵呵地看着我,好像對我的反應很滿意。
「你看你們倆抽個空先把證扯了?婚禮當然也是要的,我們家就顧霄一個,以後佳佳過來,家裏就當多了一個孩子,我們肯定……」
顧霄媽媽話還沒說完——
我爸突然從外面回來,後面跟着我妹。
「顧……顧醫生。」
我爸首先看到了顧霄的父親。
我爸這一聲顧醫生叫得我渾身驚起一層冷汗。
沒錯,顧霄爸爸是有名的神經內科專家,是我妹的主治醫生。
在我爸回來前,我媽沒提,我以爲我媽忘記了。
結果我爸一回來,一眼便認出了。
顧霄爸爸也是喫了一驚。
大概是看過太多病人,不是我爸提起,他都忘記了有我妹這個病人。
「認識?」顧霄媽媽問。
顧霄爸爸抿着脣不說話。
他看看我妹,我爸,又看看我,最後收回了目光。
「一個病人。」他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
顧霄盯着我,一臉疑問。
顧霄媽媽也沒再說話。
「姐姐。」
陳玉發音不太標準,咧着嘴笑,然後跑我面前攤開手,像是要給我什麼寶貝。
等看清楚她手心的水蛭,我嚇得頭皮發麻。
「乖,別玩這個。」我壓着情緒,祈禱她這一次能聽懂我意思。
「姐姐。」她根本看不懂臉色,繼續把手裏的水蛭遞過來給我。
「你乖一點……」算我求她了。
「水蛭這東西吸人血的啊,快給她拿走啊。」顧霄媽媽說着就站起來要幫忙。
結果被嚇到的妹妹直接尖叫了起來。
她害怕地躲到桌子底下,驚恐地看着幾個陌生人。
妹妹的舉動,一下子捅破了最後一層遮羞布。
「對不起,對不起。」我媽尷尬地站在原地道歉,「我小女兒……她腦子出了一點問題。」
「但她只是怕生,一會就好。」我媽說着鑽到桌子底下,費了好大的勁,我妹都不出來。
沒辦法,我爸又鑽下去,兩個人合力才把陳玉弄了出來,直接抱到了房間。
這個過程滑稽又心酸。
看到顧霄媽媽臉上那過於精彩的表情,我的心涼了個徹底。
我想像過,他父母知道我妹妹是個癲癇兒,可以一家人坐下來開誠佈公地談這件事。
如果不接受,我也不怪他。
畢竟這是現實問題。
可是我還是低估了我妹的能力,場面刺激得足夠給人嚇出陰影。
等我媽把妹鎖進房間,他們又坐了過來。
一時間,大家就那麼安靜地坐着,誰也沒說話。
「孩子情況怎麼樣?最近發病頻率高嗎?」顧霄爸爸忍不住率先發言,「我去看看。」
「好。」我爸有些難爲情地站起來,「麻煩你了,顧醫生。」
我爸這一聲顧醫生,刺痛了我。
明明兩家人在討論婚事,他卻叫顧醫生。
我爸和他爸去了房間看妹妹,我悶着不吭聲。
「那個……婚事我們這邊沒意見,怎麼都好。」我媽開口,說完就垂下頭來。「小女兒是先天的,癲癇,治了很多年,治不好。」
「不過你們放心,只要我和她爸爸活着一天,就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顧霄媽媽臉色變了又變,過了好久纔開口。
「小陳啊,你剛纔說你才懷孕 12 周吧。」
「嗯。」
「我看你挺瘦的,我聽顧霄說你之前檢查指標也不大好,這生孩子是大事,這才 12 周,也不確定穩不穩定。」
她話鋒轉得太快,我媽神情有些晦暗。
「婚事呢也不急,疫情期間嘛,一切從簡。證呢,以後疫情好了再去扯吧,也不急的……」
我當然聽得懂什麼意思,低着頭沒吭聲。
其實,顧霄媽媽算是給我們留足了面子。
其他人的媽都是直接說:「你家有個傻子,誰敢娶你!誰娶,誰攤着這個累贅一輩子。」
「好了,媽你別說了。」一直不出聲的顧霄打住了他媽媽的話。
他媽媽臉色僵硬不說話了。
-10-
「陳佳,我能去你房間看看嗎?」
顧霄突然提出要去我房間,我算是鬆了一口氣,剛纔那場面真的很窒息。
我家是農村自建房,兩層。
我帶着他往二樓走。
他跟在我後面沒出聲。
他越是不說話,我越是心裏沒底。
到了我房間,他把玩着我小時候的那些小玩具,渾身散發着低氣壓,「你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
「說什麼?」我忐忑地坐在牀邊。
「隨便,你想說什麼都行。」他整個人看不出情緒。
我捉摸不透,這種等着被審判的感覺很不是滋味。
「你都看到了,還要我說什麼?」我小聲嘀咕。
他突然轉過頭,居高臨下地看着我,一臉嚴肅,「我要聽你說。」
他頓了一下,「說說你早就認識我爸,還裝作不認識的原因。
「說說你選擇我的原因。
「說說你選擇要這個孩子的原因。」
……
我被他的話驚得大腦一片空白,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想起了六年前跟他分手。
當時妹妹在家裏又犯了病,我爸去醫院守了好幾天,才掛上了一個專家號。
我和我媽兩個合力把妹妹弄到醫院。
「她的情況有點嚴重,根治很難,只有喫藥控制。」
「但是按照你們說的發病頻率,你們家長要隨時看着。」
老專家看到在旁邊嚇傻的我,「你是姐姐?」
我沒說話。
「嗯。」他沒再多說話。
後來我去交了費,把單子拿到科室的時候,碰到他助理醫生跟他談話。
「哎,她姐姐也是苦命的,父母走後估計妹妹就得自己看着,這種情況也沒有人敢娶了。」
「別討論別人的事。」老專家嘆着氣打住了他。
這個老專家不是別人,就是顧霄的爸爸,顧明生。
我早就聽顧霄說過,他爸爸在這個醫院,神經內科,名字也對得上。
那天回去,我想了很久,還是給顧霄發了短信。
「我們分手吧。」
「你又在鬧什麼?」
「沒鬧。」
「想好了?」
「嗯。」
他沒回我,算是默認。
我們倆很默契地再也沒有找過誰。
當年年輕,出於自卑,也出於心底裏的那一點點自尊心,我提了分手。
結果 6 年後,命運還是要安排我和他再折騰一次。
顧霄質問我的時候,我沒回他,只是玩着手機。
大概是等不到我的回答,等不耐煩了,他很失望地轉身出門。
樓下汽車發動聲音響起的時候,我的手機屏幕花了。
屏幕上有水,怎麼都劃不動,我負氣地把手機扔到一邊。
-11-
一場婚事不歡而散,家裏的氣氛又是冷到極致。
「他們還有事先回去了。」我爸來了我的房間,算是傳話。
我爸在安慰我。
我知道。
明眼人都知道是什麼事。
「小顧的意思是明天去扯證。」我爸又說。
「哦。」
我有些意外,我以爲他會直接走了,也根本不會跟我結婚。
「婚禮……他媽媽的意思是不辦。」
「行。」
「房子他媽媽說在小顧醫院附近買過一套,你們結了婚可以住那,是不是離你單位有點遠?」
我爸問我。
「有點。」
我單位在城北,醫院在城南,坐地鐵加轉車也得快兩個小時。
他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
「你想好了嗎?」我爸看着我。
「想什麼?」
我爸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你大了,我們也管不了你了。」
「你不希望我結婚嗎?你跟我媽不是天天都盼着我結婚?」我故作輕鬆地問我爸。
「盼着你結婚,也是希望有個人照顧你。」我爸有些生氣了。
我沒話好說,小聲嘀咕:「我不需要誰照顧。」
我爸沒有再多說,嘆着氣下了樓。
送我到車站的時候,我爸把包裹塞給我,
「家裏有錢,你賺的你自己存着,想喫什麼想買什麼就買,別往家裏寄錢。」
「爸爸這輩子就這樣了,你這輩子還很長。」
他說完,直接轉身走了。
沒有給我任何說話的餘地。
我坐在車上,打開包裹,裏面裝了一袋子新鮮花生,還有個塑料袋,裹着錢。
我捏着錢,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第二天,九點。
我去了民政局,顧霄已經到了。
扯證花了不到 10 分鐘,扯完證,他說他很忙,下午還要去上班。
「我只請了一上午。」他把鑰匙遞給我。「房子我還沒去住過,我平時住宿舍。
「你先去看看,有什麼需要買的,列個清單給我。
「急診室很忙,你不用等我,我一週也回不了一次。」
聽他說完這些,我覺得我們就像一場交易,按照程序辦事,沒有一點人情味。
我當然能聽懂他的意思。
扯證是被逼的,他不想看到我。
「巧了,我也只請了兩個小時假,麻煩前面路口停一下。」我笑着指了指前面的路口。
他顯然沒料到我來這一出,臉色有些不好看。
「我下午才上班,你現在走了,我去哪裏?」他問我。
我管你去哪裏……
他不是不想見到我嗎?
剛纔說結婚誓言,比逼着他說口供還彆扭,他以爲我想看到他?
「前面有個公園,很多老大爺ṱú⁶在下棋,你實在沒地方去,可以去放鬆一下。」
我衝着他笑了一下,拉開了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到再也看不到他車的地方,我去坐了公交車。
在車上收到了他發的短信,只有三個字。
「你真行。」
我懶得回他。
說實話,他工作的地方離我單位太遠了,我有點後悔了。
早知道讓他送我到公司了。
懷孕之後,我一聞到公交車上很多人混雜在一起的味道,就難受想吐。
我跟車置什麼氣?現在自己遭罪……
-11-
工作了一天,我又坐了兩小時地鐵去他的房子。
小區很高檔,房子也很大。複式,帶頂樓。
裝修比較簡潔,像他說的,真的沒人住,樓頂花園只有土,沒有植物,雜草都沒有。
這兒有 5 個房間,比起我那個一居室,大了不是一點半點。
我發短信問他:「我住哪間?」
他沒回我。
不回算了。
我自己選了二樓的一間小臥室。
太久沒住人,我還得打掃衛生,打掃了一個小時,累得我直不起腰。
也不想做飯,直接點了一個外賣,將就喫了。
晚上等了他一會兒,等到 12 點他沒回來,我也沒問,直接倒頭睡覺。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收拾了就匆忙出門。
門口換鞋的時候,發現門口擺的男士拖鞋,方向都沒動過。
我心裏有一絲情緒。
然後第二天,第三天……
一個星期,那雙鞋都沒有動過。
晚上回來的時候,我換好了鞋,坐在門口,陷入沉思。
最後,我彎腰把那雙男士拖鞋收進鞋櫃。
何必呢,等一個不想回來的人。
因爲每天坐地鐵花太多時間,我根本沒有精力再自己買菜做飯,連續喫了好幾天外賣,肚子裏的小傢伙鬧情緒了。
我一看到外賣就想吐。
我只好樓下買了一點速凍水餃自己煮來喫。
我媽給我開視頻的時候,我正在煮水餃。
「你就喫這個?」我媽擔心得不行。
「挺好喫的啊。」
簡單方便,速凍餃子真的是上班族晚飯首選。
「好喫什麼,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喫這東西孩子營養怎麼跟得上。」
「他纔多大啊,14 周,就一條小魚,要什麼營養。」我沒好氣地說。
「小顧呢?還是沒回來?」我媽問我。
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默,我無所謂地說了一句:「他忙。」
說實話,他不回來,我也就剛開始心裏有點難過。
習慣了,反而覺得一個人輕鬆自在。
「他人都不回來,你結的什麼婚?」我媽在視頻那頭嘆氣連連。
「醫生就這樣。」我解釋,「我一個人挺好的,別擔心我。」
「爸爸和陳玉好嗎?」我轉移話題。
我一直在我媽面前說妹妹的名字。
是的,當初她生二胎我不同意,所以一直賭氣不喊她妹妹,後來喊陳玉習慣了,也懶得改了。
「你爸……」我媽搖搖頭,「這幾天因爲你的婚事都睡不着覺。」
我媽說着就哭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跟孩子說這些幹什麼!」我爸在旁邊呵斥了我媽一句。
「我就是擔心嘛,我的兩個孩子,怎麼都命那麼苦。」我媽在視頻那邊一邊哭,一邊被我爸責備。
聽着視頻那邊兩人的吵鬧,我悶着不說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爸拿過了手機。
「佳佳。」他叫我的名字。
「小顧媽媽他們也不去你那兒嗎?」我爸輕聲問我。
「人家也有自己的家,他們來這兒幹嗎?」
「這樣……」我爸沉思一會,「你一個人能行嗎?」
「這有什麼不行的,你忘了我炒菜可是一流的。」我笑着說,「就是最近反應大喫不下,所以喫點速凍餃子,過一陣好點了,我再自己做好喫的。」
「你們不用擔心。」
「好。」我爸嘴裏說着好,臉上卻還是一臉擔憂。
「這裏房裏很大,我一個人住,空蕩蕩的,你們空了也可以來城裏玩玩。」
「這不合適。」我爸打消我的念頭,「你把自己照顧好,有什麼給家裏說。」
「好。」
後來又跟我爸聊了聊工作上的事。
他不太懂,卻聽得很認真。
每次聽我說完,總是忍不住給我提意見。
「佳佳,喫虧是福,喫苦是福,慢慢來,爸爸覺得你的目標一定能達成,爸爸相信你。」
「女孩子也要努力拼搏,結果不重要,總要試一試,你以前總說你不適合市場部,爸爸覺得你做得很好。」
每次看他認真地給我分析,我就覺得好笑。
他就是一個搞裝修的工人,每天跟水泥沙土打交道,其實根本不懂我的工作。
但是他卻很認真地思考,很認真地想要幫助我。
所以我也就裝作認真地聽他分析。
-12-
週三的時候,我去了醫院,給孩子做 NT 檢查。
劉醫生對我依舊很熱情。
「你怎麼總是一個人來做檢查,老公呢?」她看着我自己繳費,排隊,跑上跑下的,沒忍住問我。
老公?我愣了一秒。
這兩字對我來說,也太陌生了。
「他忙。」我笑了笑。
「你老公做什麼的啊,忙得產檢一次都不現身?」劉醫生拿着 NT 報告單,仔仔細細地看。
我沉默了。
其實顧霄也不是不現身,他天天都在醫院,只是,沒有陪我做過產檢罷了。
他連我都不想見,更別說,陪着我產檢了。
如果可以到同學會那天,他大概寧願沒有遇到我吧。
「孩子沒問題哦。」劉醫生拿着報告指給我看,「感覺胖胖的還有點可愛。」
我看着 B 超照片上那個小小的人形,心裏忽然有一些異樣的感覺。
生命好奇妙,它真的好小。
但那麼小一團,我卻能看到它的胳膊和腿的大概形狀。
整個人體,圓圓的腦袋佔了 2/3。
「再等一週就可以來做唐篩了,別忘了。」劉醫生提醒我。
「好的,謝謝你,劉醫生。」我由衷地說了一句。
「不用謝我,顧醫生可關心你的情況了,每次碰到我都問。」她笑着說,「他記得比你還清。」
「啊……」
「看得出來,你們曾經是很好的朋友。」她又說,「顧醫生這人平時冷得很,沒見他對誰這麼上心,上次他姐姐在我們醫院,他都沒這麼關心,還是第二天才知道他姐姐生了。」
「哦。」我陷入沉思,「那行,我碰到他謝謝他。」
「嗯嗯!」劉醫生拉着我往外面走,「要不就現在啊,剛好我下班了,順便去找找他。一起。」
「啊,不用了。我改天……」我不想見到他。
見面會很尷尬。
「一起嘛,我其實是找個藉口去找他。」劉醫生說起來一陣嬌羞,「今晚醫院組織團建,我去打探下他去不去,不去的話,我也不去了。」
團建?
看來,他們的生活也沒有我想象中的忙。
他哪裏是忙,只是不願見我罷了。
我倒想看看這裏到底有多舒適,他寧願待在科室,都不願意回家。
我跟着劉醫生去了顧霄的科室。
因爲是中午了,護士們大部分去喫飯了。
辦公室就幾個醫生拿着盒飯,一邊喫,一邊閒聊。
雖然他們都穿着白大褂,但我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人羣中的他。
他坐在沙發上,看樣子是喫完了,不過他面前的飯盒裏還剩下不少,看樣子醫院的盒飯不怎麼好喫。
他手機放在一邊,悠閒地靠着沙發,閉目養神。
一週不見,他的下巴冒出了一些青茬。
因爲他閉着眼,我纔敢這樣肆無忌憚地看着他。
結果沒看兩秒,他突然睜了眼。
嚇了我一跳,我躲避不及,尷尬得要死。
「你們怎麼不去食堂,就喫盒飯?」劉倩走過去打招呼。
「食堂都喫膩了。」
「盒飯也喫膩了。」
「人生無望。」
一羣人生無可戀地抱怨。
「盒飯哪有食堂營養。」劉倩笑着跟他們打趣,「喫膩了,找個女朋友給你們做呀。」
「就我們這工作能找到女朋友?」
「24 小時有 20 小時都待在醫院,找了也白找。」
……
一羣人義憤填膺地說起來。
我站在門外聽他們聊天,而顧霄自始至終盯着我。
被他盯得不自在,我乾脆走到旁邊,懶得看到他。
「顧霄,晚上團建你去嗎?」劉倩問他。
我也有點好奇,又抬頭看他,他又在看我。
看我幹什麼?我臉上寫着答案?
「再看。」他嗓音聽起來有些乾澀,像是疲憊極了。
是又熬了一夜嗎?
「哦。」劉倩有些失望,想起什麼,招呼我進去,「佳佳過來打個照顧啊。」
我硬着頭皮進去了。
「這是?」
「劉醫生你妹妹?這麼漂亮?」
「介紹介紹啊!」
一羣男醫生瞬間放下盒飯,都看着我。
我有些侷促。
「你們好,我是陳佳。」我儘量大方地介紹自己。
「你好,我是陳建偉。」一個男醫生站起來就要跟我友好握手。
我看了看顧霄,他臉色無比之黑。
「走開。」劉倩打掉那個男醫生的手。「這是顧醫生的大學同學。」
「顧霄你什麼時候有這麼漂亮的同學不介紹我們認識?」
「那個,妹妹,我是……」又一個男醫生站起來要跟我自我介紹。
旁邊的一羣人一陣起鬨。
旁邊一言不發的顧霄突然站起來,拎着飯盒從我和男醫生中間插過,想到什麼,又停下來。
「她懷孕了,你們別想了。」
我:!
懷孕不是什麼尷尬的事,但是被他這樣說出來,真的很尷尬。
我看到幾個醫生已經把手縮了回去,尷尬得腳趾摳地。
「沒,沒看出來啊。」
「身材這麼苗條,我們真沒看出來。」
「別介意啊,妹妹。」
「是啊,三個多月了。」劉倩笑着說。
繼而轉過頭,悄悄告訴我:「這羣老男人就這樣,天天悶在醫院,看見一個美女,都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哦。」
「找我有什麼事,出來說。」站在門口的顧霄一臉孤傲。
我:?誰要找他。
「我沒找你,就是路過。」我笑着回他。
他臉色有些難看。
但我不管。
說完,我就跟劉醫生告別,「我先走了。」
「你們慢慢喫,辛苦了。」我朝着那幾個醫生揮揮手,轉身出了門。
顧霄也沒再說什麼,拎着盒飯扔到了外面的垃圾桶。
我走進電梯,他也跟進來了。
也不看我,也不說話。
不說話就不說話吧,我也保持沉默。
過了幾秒,他垂下眼瞟我一眼,「今天做什麼檢查?」
呵,他終於想起有個孩子了。
我心裏冷笑。
「NT。」我簡短地回了他一句。
「沒問題嗎?」他又問。
「沒。」
氣氛一下子又陷入僵局。
我想起了以前談戀愛的時候,他就是這樣,惜字如金,話少得要死。
每次爲了不冷場,我都絞盡腦汁找話題。
現在不同了,我不想勉強自己了,冷就冷吧。
受盡了社會的毒打,誰也別想別人慣着你,我活得還不輕鬆呢,沒必要給自己找虐。
就這樣,他一直跟着我到了我公交車站。
他還跟着我,也不說話。
「不是說坐公交車難受嗎?」他看了看擠得滿滿的公交車,皺了皺眉頭。
「我覺得工作也挺難受的,還不是也得做。」我平靜地說了一句,然後轉身擠上公交車。
他還真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少爺啊。
我不開寶馬,是因爲不喜歡四宮格嗎?
我一個月地工資 4500,加上補助不到 7000,我一居室的租金是 1500,日常開銷加起來也有 2000。
剩下 3500,我還給我媽寄 2000,每個月還要做產檢,真的是存幾百塊都困難。
他問我爲什麼坐公交車?
因爲窮。
自從跟他鬧掰了,我也沒好意思向他要錢。
正想着,手機收到一條微信。
轉賬 3000。
我看着顧霄給我的轉賬,猶豫幾秒,我還是收了。
我覺得自己收他的錢顯得很沒骨氣,可是生活告訴我,人先得活下去,再談骨氣。
他也算是遵守承諾,終於想起來每個月要給我打 3000 了。
我狗腿地發了一句,「謝謝。」
他沒回我。
-13-
晚上,陪客戶喫飯。
結束已經有點晚了,我又累得要死,於是回了自己租的一居室。
一居室小是小了點,卻格外讓我放鬆。
我躺在牀上,突然就覺得,自己有租的房子活得好好的,去住什麼大房子?
每天折騰兩三個小時,去了那邊,偌大的房子,我又懶得打掃衛生,每天一個人喫飯,洗衣,睡覺。
我這是何必?
於是我下定決心,明天就去把東西拿回來。
晚上快 12 點,我還在準備明天要帶的飯。
最近外面的盒飯喫不習慣,我都是自己晚上做好,白天帶到公司熱一下。
好不容易忙完了躺在牀上,才發現顧霄發了信息。
「怎麼沒在家?」
信息是半小時前發的。
他回家了?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想了想,我還是回了他:「在這邊,沒過去。」
他的信息幾乎是立馬回了過來。
「?」
我倒吸一口氣,他現在惜字如金到只發一個符號了?
「累。」我也學着他只發一個字。
他沒有再回我。
我困得實在不行也沒多想。
第二天下班,我拿着個編織袋,就過去了顧霄家。
在家裏簡單打包了一下,正要準備走……
門開了。
是顧霄媽媽。
「阿姨。」我不經大腦,脫口而出。
看到她臉色一變,我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
那天在我家不歡而散後,我們就沒見過了。
讓我叫媽,我實在叫不出口。
「你這是……準備走?」他媽媽走進來,換了鞋,在沙發坐下。
「我,我覺得這邊有點遠,每天上班有點折騰,所以打算搬回去住。」我如實說。
「你跟顧霄吵架了?」他媽媽問我。
「沒吵架。」我關上門,放下編織袋,這一時半會可能走不了了。
「沒吵架,他怎麼打電話讓我過來?」
「啊?」
我有點蒙。
是顧霄叫他媽媽過來的?叫過來幹嗎?
「真沒吵。」我有些頭疼,「其實他就沒回來過,您放心,我跟他完全沒交集,根本沒得吵。」
可是我發現越解釋,越複雜。
因爲他媽媽用怪異的表情看着我。
「你們扯證一兩週了,他沒回來過?」
看吧,問題來了。
轉念想想,他不回來,我也不能綁着他回來,關我什麼事。
「嗯,他忙。」我垂下頭。
他媽媽深深地皺着眉頭,拿出手機給顧霄爸爸打電話。
我沒好意思聽,只好站到旁邊假裝打掃衛生。
「沒回來過。
「我當初就說……
「你說這結的什麼婚?
「逼得孩子家都不回。」
我隱隱約約聽到了幾句。
她說的很對,結的什麼婚?
我也不知道。
我好像跟單身的時候也沒差別,除了每天吐得難受,除了好像不再爲相親的事犯愁。
結婚是什麼樣子?我真不知道。
但要說,這個婚結得值嗎?
我覺得是值的,保住了孩子,結婚對象是我想要的,住上了大房子,我父母好像也沒那麼爲我憂愁了。
只是一個人走夜路的時候,一個人做飯洗碗的時候,偶爾會覺得缺少點什麼。
顧霄媽媽打完電話,把我叫出來。
「最近身體怎麼樣?我怎麼覺得你瘦了一些?」
「還好。」
「懷孕前多少斤?」她又問。
「94。」
「現在呢?」
我猶豫了一下,忐忑地回答:「92。」
是的,懷孕三個多月,我瘦了 2 斤。
因爲喫不下,而且喫了又吐。
再加上我天天在各大門店跑,累得半死。
「你懷個孕還瘦了兩斤?」她驚訝地看着我。
我能說什麼呢?瘦了也是我的錯嗎?「我估計後面會胖起來。」
「你把你媽媽電話給我。」她說着拿出手機。
沒辦法,我只好把號碼給她。
她們加上了好友,開了視頻。
我規規矩矩地坐在旁邊,聽訓。
「誰家孩子懷孕還越長越瘦?這孩子營養能跟上?」他媽媽顯得有些着急。
「總是打電話讓她多喫一點,怎麼還瘦了?」我媽也在那邊乾着急。
我坐在旁邊,一陣頭疼。
「你們要是有空的話,來一個人來照顧佳佳吧。」他媽媽提議。
「不用!真不用。」我趕緊拒絕。
但她們倆完全聽不進去我的話。
「是這樣,我們家老頭年齡也不小了,還在醫院忙,我抽不出身過來,顧霄也是在急診室忙得不行,自己都顧不上。只有看你們能不能抽一個人來城裏照顧一下她。」
「是這個道理,我們理解,就是她妹妹離不開人。」我媽也很爲難。
是的,陳玉那個樣子,一天 24 小時都得要人盯着,她生活不能自理,一個沒留神就摔山溝裏,或者掉進水池裏了。
我媽肯定是來不了的。
我爸每天在工地上幹活,是全家的經濟來Ṱũ̂⁺源,陳玉每個月的藥費都得 2000,他也不能不幹活。
我早就想過這些,我甚至想多存點錢,以後孩子出生,我就自己去一個便宜的月子中心。
「那佳佳怎麼辦?你看她一個人,瘦成這樣,以後孩子生出來能好嗎?」
「阿姨,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你就別……」別爲難我爸媽了。
又叫錯人了,我有些煩。
「行吧,各家有各家的難處。我看你還拿着東西要走,顧霄也不回來,還懷着孕,你說你們這鬧的是什麼?既然這樣,當初爲什麼還拼命留下……孩子是無辜的。」
「我老了,我也管不了你和顧霄了,你們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她嘆了一口氣,把帶來的一些海鮮塞進冰箱,就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拼命留下?是我壓着你兒子去的民政局,還是怎麼着?
懷孕三個多月,顧霄沒有陪我產檢過一次,他還委屈上了?
我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生悶氣。
生活好像總是跟我作對,我又找不到出口了。
-14-
這麼一鬧,我也沒搬家了,還是天天坐幾個小時地鐵折騰。
有一天下班,回到家,走到門口,看到有個工人提着一個塑料袋,站在門口。
我走近一看,是我爸。
「爸?」我還以爲自己看花眼了。
他穿着長衣長褲,朝我笑得有些拘謹。
「怎麼這麼晚才下班?」我爸趕緊過來,幫我拎過手裏的菜。
「跑門店,耽擱了會兒。」
我看着他頭上還戴着安全帽,完全是一副才從工地回來的模樣。
進了門,他把菜放在鞋櫃上,輕聲道:「我在城裏找了一個工作。」
「哦?什麼工作?」我有些意外。
「別人裝修門面,我刷牆。不遠,就這附近。」他笑着說。
「就這附近?那你不是可以經常過來了?」
「嗯。」
他說着又退到門外,就站在門口開始脫外套,和褲子。
「爸,你進來換啊,你站外面幹嗎?」我趕緊阻止他。
「我裏面穿了一套。」他指了指裏面的 T 恤,「工地上的衣服髒。」
「髒了洗洗就行。」我有些急。
他卻直接把衣服放進一個塑料袋,放在門口。
「會把地弄髒。」他指了指屋子內一塵不染的地板。
「不會!」我又急又氣,「你把衣服就這麼放外面,別人拿走了怎麼辦?」
「不值錢,沒人拿。」
他說着把鞋也脫了,光着腳就往屋子裏面走。
「屋子倒是挺大的。」
「你別光着腳啊,你把拖鞋換上。」
「行,我先去衝個腳。」他說着拿着拖鞋就往浴室走。
我看着門口的塑料袋,心情複雜。
我跟了進去,他簡單地衝了幾下,又把腳擦乾,才穿進拖鞋裏。
然後提着我買的菜去了廚房,開始做飯。
「我來吧。」
其實在老家,我爸很少做飯的。
除非家裏來了很多親戚,那種大排場,我爸纔會出馬。
所以,我看他洗菜也不是那麼熟練。
「你去歇着。」我爸卻固執地不讓我插手,非要一個人埋頭在那裏做。
我拗不過他,只好在廚房站着跟他聊天。
「爸,你來城裏,陳玉,媽一個人搞得定嗎?」我問他。
他的動作頓了一下。
「她最近聽話了很多,你媽可以的。」
「哦。」
「那你要在城裏待多久?」
「幾個月吧。」
幾個月?印象中,我爸都是在近的地方幹裝修,爲的就是照顧家裏。
城裏可不比鄉下,想回去還得折騰幾個小時。
他怎麼兼顧?
晚上,我喫着我爸的菜,心裏還是挺幸福的,但幸福的同時,又隱隱覺得不安。
睡覺前給我媽打電話,我媽才告訴我實情。
「巧什麼巧?你婆婆打電話讓我們去照顧你,你爸又是好幾晚沒睡好覺,託了好多人找關係,聯繫到城裏的裝修,故意找了離你那兒近的地方,方便照顧你。」
聽到這,我心裏咯噔一下。
「我都說了,我可以的啊,你們不聽。」
「做父母的,哪個不擔心孩子,你爸是怕你一個人在那邊受委屈,顛顛跑過去給你做飯,你媽我這輩子都沒喫過幾次你爸做的飯。」
「那你們在家怎麼辦?」我聲音有些哽咽。
「能怎麼辦?人總要活着,你別擔心家裏了,好好養胎。」
掛了電話,我躺在牀上,想到晚上回家,看見我爸站在門口的樣子,也不知道他提着東西等了多久。
想到他固執地要在外面換衣服,就怕弄髒了地面。
我突然意識到,我雖然住着這個大房子,但我是不是這個房子的主人,我爸比我還要清楚。
所以他纔會那樣不自在,那樣不能隨心所欲。
他折騰到城裏工作,下班穿着髒得不行的工作服,擠地鐵的時候,該遭受了多少白眼啊。
他只是心疼我啊……
想到這,我鼻子一酸,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失敗。
我不知道,我堅持要留下這個孩子,堅持要嫁給顧霄,我這些年的執念,到底是爲了什麼?
我太自私了。
哭了一會兒,一看都快 1 點了,我嚇得立馬止住了眼淚。
早上還得 6 點半起牀,去坐地鐵,才能趕上八點半的考勤。
我爬起來洗了一把臉,立馬睡了。
成年人,連哭都不是隨心所欲的,我在矯情什麼。
-15-
接下來的幾天,我過得還算滋潤。
每天下班回來,我爸基本都把飯菜弄好了,我只管喫,連碗都不用洗了。
我約了週五的唐氏篩查。
想着週五做了唐篩,下午等我爸下班一起回老家。
去醫院的時候,又碰到了顧霄。
不過,這次他沒穿白大褂,站在婦產科,更像是等我。
「聽我媽說你瘦了不少?」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感覺沒瘦啊?」
他說的沒錯,因爲我爸每天做好幾道菜,我這幾天明顯感覺臉上氣色好了不少。
我本來想懟他一句,但一想想,沒必要把關係變僵,讓父母操心,我還是忍住了,直接繞過他走了。
剛走出去一步,我就被他拉住了手。
「就這麼不想看見我?」他面無表情地問我。
「我要去檢查了,你能不能別耽誤我時間?」我不想跟他說話。
「行。」他放了手,最後緩和下語氣,「你進去開單子,我在這裏等你。」
「你等我幹嗎?你今天不上班嗎?」
他不是忙嗎?今天怎麼這麼閒?
「今天放假。」
難怪……
「那你等一下。」我轉身往裏面走。
有個人跑腿排隊繳費還是好的,我犯不着跟他置氣。
唐篩只需要抽血。
顧霄去繳費,陪我抽血的時候,他醫院裏的同事都以詫異的眼神看着他。
「顧醫生,這是誰啊?」
「親戚吧?你還親自帶着。」
「顧醫生今天竟然沒上班?」
……
大家都在調侃他,我緊張地等待他的回答。
他卻像個沒事人,根本不回答,只是笑笑。
他不想公開我們的關係……
我有點難過,但也只是一點。
「不高興?」他用棉籤幫我止血的時候,頭也不抬地問我。
「沒有。」我撒謊。
「不要理他們。」
「哦。」
他扔掉棉籤,認真地看着我,「醫生這個工作很苦悶,閒言碎語很多……」
我沒說話。
這也不是他不公開他結婚了,我是他妻子的理由。
我知道,他不過是還想立單身人設罷了。
「想喫什麼?」他問我。
「我回家自己做。」我甩開他,「我要走了。」
「你……」他跟上來,最後嘆着氣,拉住我的手,想要安撫我。
「你拉我幹什麼?」我掙扎着想甩開他的手,他卻握得更緊。
「你說幹什麼?」他反問我。
「現在不怕你的護士妹妹看到了?」我嘴下也沒留情。
剛纔在醫院不敢牽,現在到了地下車庫,沒人了,就敢了?
他看着我,忽然就笑了,也不說話,就在那兒笑。
我覺得他在嘲笑我,於是惱羞成怒,我抬腳踩了他。
他喫痛地鬆開了我的手。
我懶得管他,繼續往前走。
他在後面也沒跟上來。
等我走遠了,身後傳來聲音。
「陳佳,差不多得了啊……」
我回頭,他一臉傲氣地站在遠處,看着我。
其實我很猶豫,理智上我應該跟他好好相處,畢竟都領證了,畢竟他也是我喜歡的人。
但現實是,我就是生他的氣,控制不住。
看見劉醫生對他有意思,我會生氣。
看見那些護士妹妹在他面前表現得乖巧,我也會生氣。
看見他不想公開我們的關係,我也很生氣。
可是……
婚是我用孩子逼他結的。
他也不喜歡我。
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是我自找的。
我只能氣自己,怪不了任何人。
想到這,我轉身正要走。
突然,我身子一輕,整個人就騰空了。
「顧霄,你……」我才發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過來,直接打橫把我抱了起來。
「怎麼這麼輕?」他纔不管我的掙扎,低下頭問我。
因爲呼吸貼ƭū́₍得太近,我的心跳一下子就加速了。
「你放我下來。」本來想兇他一句,但不知道爲什麼,話一出來就變了調子,倒有點撒嬌的味道了。
我有些氣惱。
他聽我撒嬌,也像是慌了神,整個人定在那裏,抱着我沒說話。
緩了幾秒,才抱着我慢慢走向那輛黑色奔馳。
他騰出一隻手,開了副駕駛車門,用腳踢開,然後彎下腰把我輕輕放下。
放下後也沒離開,整個人貼了過來。
我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但他卻只是從我身後拉過安全帶,仔細地幫我係上。
繫上了就快滾!
我偏開臉,不看他。
他卻不動了。
「在期待什麼?」他停在那,笑着問我。
「我沒期待……」我反駁,結果轉過臉就差點碰上他的脣。
嚇得我立馬閉上嘴,不敢出聲了。
他依舊不動,只是垂下眼瞟了一下我嘴脣的位置,看了一秒,又收回。
「先回家。」他拉開距離的瞬間,我看見他喉結滾動了一下。
我沒說話,心跳得快要出來了,手指也拽緊了自己的衣服。
後來每次想起這個畫面,我就笑我自己。
又不是第一次接吻,什麼都做過了,還緊張得像一個剛談戀愛的小姑娘,我真是看不起我自己。
-16-
回家的路上,我們還是沒有說話。
他開車,我玩手機,分工明確。
但我腦子裏面循環播報着他之前說的「先回家。」
回家了,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一回家,他往沙發一躺,拿了一本書就在那看,還等着我做飯。
我真是氣死了。
「我不喫香菜。」在我端出兩碗麪的時候,他皺着眉頭告訴我。
我……
「那你把面喫完,香菜剩下。」我把筷子給他,他還成大爺了。
他盯着面看了幾秒,嘆了一口氣,「有味道。」
他還真難伺候。
我不想被他煩死,只好拿筷子把香菜全夾出來,放我碗裏,把面推給他。
他依舊不動。
「還有蔥。」
「蔥也不要?」
「要。」他衝着我笑。
我……
要他還在那說個屁。
我埋頭喫麪,不再理他。
他喫得很慢,每一根都細細地嚼,我喫完了好久,他還在喫。
「喫慢點有助於消化。」他看着我解釋。
我無語,以前怎麼沒發現他這麼多毛病。
等他喫完了,他主動去洗了碗。
算他有點良心!
「這個櫥櫃對你來說是不是高了點?」他一邊洗碗,一邊看廚房周圍的佈置。
嗯,他說我矮,我知道。
「還行。」
「家裏面怎麼一點綠色植物都沒有?」他又看了看周圍。
「你要喜歡自己去買,我沒時間。」我說的是實話。
我每天很晚才下班,根本沒心思去買植物。
當然,我大概也沒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沒心思佈置。
「書房裏都沒你的書。」他又說。
「我不看書。」我直接懟回去。
我發現他今天很奇怪,沒話找話。
「以後孩子總要看書吧?」他笑着問我。
我愣在那裏。
孩子?
說實話,我沒想那麼遠,也沒期待過他和孩子坐在地毯上看書,而我在做飯的樣子。
只是他突然這麼一提,畫面感來了,我竟然覺得心裏有些別樣的情緒。
那樣的情緒輕輕地拂過我的心尖,到過的地方都柔軟得不像樣。
懷孕 15 周了,我第一次真真感受到了我懷孕了,我肚子裏有個小生命。
它正在慢慢長大。
「我也不知道買什麼書。」我彆扭地說了一句。
他卻伸過手,輕輕摸了一下我的頭。
「得空我們一起去逛逛。」
我有些不自在地躲開他,「行。」
說完我就去了自己房間。
結果他洗了碗,也進來了。
「怎麼選了這一間?」他看了看房間,皺了皺眉頭。
「我一個人,喜歡小小的空間。」
特別有安全感。
「一個人?」他有些不滿地輕哼了一聲,「那我睡哪?」
「愛睡哪睡哪……」說完覺得我語氣太沖,我又換了一句,「那邊的主臥,牀單被套我換過,可以直接睡。」
我猜他也累了,每次看到,他的黑眼圈都更重了。
他看了看主臥的方向,最後在我牀邊坐下。
「擠擠。」他說得那樣輕鬆,我卻緊張了一下。
「太小了,你去那邊睡。」
這是 1.5 的牀,他 188 的身高,我擔心不夠他睡得。
他不說話,脫了外套,坐上來,最後好笑地看着我。
「你在怕什麼?」
「我怕?我怕什麼!」我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
六年前談戀愛的時候,我們也就拉個手,接個吻,還沒有實質性的進展,就分手了。
同學會那次,我喝了點酒,黑燈瞎火地,憑着一股衝動,我就不管不顧地投入進去。
像這樣的大白天,還真……哪哪都覺得彆扭。
「我待會兒要和我爸回老家。」他把被子掀開的一瞬間,我緊張地脫口而出。
他頓了一下,「什麼時候?」
「下午 5 點。」
他抬手看了看手腕的機械錶,「那時間夠了,現在才 2 點。」
時間夠了?我頭皮開始發麻了。
「你睡兩小時吧,待會兒我叫你。」他說着在我身邊坐着,給我蓋上被子。
「哦,那你呢?」
「我,」他隨手拿了一本醫學書,「我看會兒書。」
看書?他只是想看書?
是我想多了。
我拉住被子,恨不得整個人鑽進去。
「還是你想做點什麼?」他在被子外面輕笑。
「不想,我睡了,別跟我說話。」我捂住腦袋。
「嗯,睡醒了我和你們一起回去。睡吧。」他聲音變得輕柔。
我糾結了幾分鐘,腦子就開始模糊了,睏意來襲,我閉上眼。
朦朧中,有人親了我額頭,嘆着氣,「才三個月,還不太穩定。」
我想了想是誰在說話,但沒想明白就睡着了。
-17-
睡醒的時候,身邊已經沒了人。
我走到客廳,看到客廳撲了一些塑料墊子,順着目光看過去,他光着腳,蹲在地上,一塊一塊地拼,午後的陽光落在他身上,我有些恍惚。
時光好像又回到了八九年前的日子。
那時候我大一,因爲妹妹的事情,我跟家裏大吵一架。
「孩子是你要生的,現在她這樣了,你哭有什麼用,你爲什麼要生下她?」電話裏我朝着我媽大吼。
「媽媽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剛生出來的時候,她多可愛啊,怎麼……怎麼會癲癇?」我媽在電話裏哭得泣不成聲。
「你問我怎麼辦,我怎麼知道?我才 19 歲,我怎麼知道怎麼辦?」我坐在籃球場邊,一邊打電話一邊哭。
「醫生說治不好了,一輩子都這樣了。佳佳,媽媽後悔了,媽媽真的後悔了,媽媽就不該學着別人生二胎,醫生說你妹以後活不過 20 歲。」
「後悔?晚了!」我掛了電話。
一個人坐在那裏,我心裏又急又氣。
人生就是絕望。
還記得,陳玉剛出生那會兒,我是討厭她的,恨不得掐死她。
可是她那麼小,總是在我每次想捏她的時候,就衝着我笑。
我嘴裏就罵她,「傻子。」
可是這個小傻子,看見我就笑,肉肉的小手抓住我就不放,我再狠的心也抵不過一個幾個月的小嬰兒。
我嘴上說着討厭她,背地裏卻總是逗她笑,總是偷偷給她摘各種各樣的小花,去了哪兒看到好看東西都想着給她帶。
我恨她奪走了父母的愛,但我也想着等她長大,和她公平競爭。
可是我怎麼知道,她竟然真是個傻子,我怎麼知道她竟然活不過 20 歲。
那個下午,我在籃球場邊哭了好久好久,怎麼都想不通這命運。
然後我一抬頭就看到了顧霄,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他。
他和幾個醫學生像是剛從實驗室出來,路過球場。
他們沒有注意到我。
走到某處,顧霄停下了腳步,然後蹲了下去。
緊接着好幾個醫學生都圍了過來。
我看了好久,才知道他們在給一隻從樹上掉下來的小鳥做心肺復甦。
我有些好奇,也有些好笑。
那鳥都不知道掉下來多久了,怎麼他們還能起死回生嗎?
結果,那邊傳來一陣歡呼。
我看到地上那隻鳥竟然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站了好久,忽然它撲閃着翅膀,飛走了。
我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
這羣醫學生創造的生命奇蹟,讓我眼前一亮。
人生好像又變得沒那麼絕望了,開始有了一絲期盼。
後來我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叫顧霄。
我經常在表白牆上看到他的名字。
……
回憶到此,我發現自己竟溼了眼眶。
我趕緊背過身去擦了眼淚。
「醒了?」顧霄也看到了我,並沒有過來,繼續在鋪地。
「你鋪這個幹嗎?」我調整好情緒,不讓他看出異樣。
「地面太滑,後期你肚子大了不太安全。」他平靜地說,「孩子小的時候,也不太安全。」
他性子還是很冷淡,但這句話,我卻聽出了暖意。
「沒那麼快。」我走到沙發邊,坐下來玩手機。
「知道。」他回應着我,「但我不一定有時間,所以有時間先做了。」
「哦。」
他忙,我知道。
我其實沒有奢求太多。
我沒告訴他,我不需要他時時刻刻陪着我,繞着我轉,他就是這樣偶爾回來一次,做點什麼,我就很感動了。
我也沒告訴他,我其實想生個女兒,長得像他,陪着我就很好。
我也沒告訴他,其實這些年,我一直忘不了他。
我怕嚇到他。
就這樣平平淡淡地,挺好的。
-18-
我爸回來看到顧霄的時候,很驚訝。
「爸。」顧霄這聲爸叫得倒是很乾脆。
「嗯。」我爸表情很不自然,但過來幫我拿包裹的時候,我看到他眼眶溼了。
他應該是高興的。
我們仨開車回老家的路上,我爸剛開始還挺拘謹。
顧霄這個人很冷,但是隻是冷,並不是不會找話題。
「那家人的房子還挺好看的。」他指着鄉村公路旁的一個修得像別墅的房子。
「幾年前修的,之前是土房,地震後倒了,就重新修了。」我爸來了興趣,「這幾年變化太大了,你看那邊,以前是一個池塘,我們這兒的小孩夏天都在那裏洗澡,現在都修成了公路。」
「哦?」顧霄饒有興趣地把目光投向我,「佳佳小時候也去過嗎?」
「去啊,多大一個姑娘了還跑去洗,結果衣服被人撿走了,待在水裏泡了半天,被村裏人發現,纔來通知我給她拿衣服去。」我爸說起我小時候的糗事,可是一點都不含糊。
我臉瞬間羞紅了。
「是嗎?當時她多大?」顧霄的笑容還是挺剋制的。
「5,6 歲吧。」我隨口說了一句。
「小學 6 年級了,怎麼是 5,6 歲?都 12 歲了。」我爸一本正經地糾正我。
我:……
「爸……」
「12 歲,是挺大了。」前面開車的顧霄笑得身子都在抖。
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好了,我不想說話了。
一路上,都是他們兩個在聊,確切地說是我爸滔滔不絕地跟他說我小時候的事情,而他安靜地聽着,或是點頭,或是笑,或是詢問一兩句。
我倒覺得我好像有些多餘了。
聊我的糗事,他們可以聊一晚上。
回到家,我媽早就做好了飯菜,可是家裏卻不見陳玉的影子。
「玉兒呢?」我爸問。
我媽眼神閃躲,「在房間呢。」
「都快喫飯了,還待在房間幹嗎,把她叫出來,準備喫飯啊。」我爸說着就要去叫人。
我媽卻面露難色。
我覺察到有些不對勁。
「你們先去洗手,我去叫。」我拿了一瓶旺仔,和我媽往房間走。
「陳玉,開門,是姐姐。」我拍着門。
門過了好久纔開,只開出一條縫。
平時我若是買了旺仔回來,她肯定樂得笑開花。
因爲癲癇傷害了腦部發育,雖然她今年 10 歲了,智商依舊只有一兩歲,而且不會說話。
我推開門進去,看見她縮在角落,很害怕的樣子,我給她旺仔,她都不伸手來接。
我從未看過她這個樣子。
我看向我媽,「怎麼回事?」
我媽沒吭聲,看了一眼門外,小聲跟我說:「村裏那個單身漢……打了你妹妹。」
「打?」
我看了一眼陳玉,她這些年雖然智商沒漲,但是身高都已經有 160 了,濃眉大眼,身材也……
突然想到什麼,我心裏咯噔一下。
「只打了嗎,還是發生了別的?」我低沉着問我媽。
我媽明顯嚇得不輕,趕緊捂住我的嘴,「就……就……」
「說實話!」我忍着脾氣。
「她跟我比了一下,摸了一下。」我媽說完,眼淚就出來了。
我的火苗一下子就躥起來了。
「你別告訴你爸,你爸那脾氣,這件事鬧大了,孩子還怎麼活啊,她怎麼還有臉面……」
「你也別告訴小顧,他怎麼看你妹妹,怎麼看你……」
我媽拉着我,哭着求我保密。
聽她的意思,似乎那個男的真的就只是摸了一下,下次她看好,保證沒有第二次。
看着我媽這樣,自己的女兒受了欺負,心疼得要死,還不敢聲張,我就痛。
我壓下了情緒,緩了很久,才配合我媽出去喫飯,然後收拾桌子。
自始至終,我沒說過一句話。
晚飯後,我趁顧霄洗澡,跟我爸說我一個人出去轉轉,去門口那條公路散散步。
臨走的時候,我從家門口拿了一條木棍。
我以前很怕走夜路的。
可是這會兒,從我家到那個單身漢家的 100 米,黑燈瞎火的,我卻一點都不怕。
那個單身漢已經 50 多歲了。
在這之前,我一直覺得他是個勤勞樸實的伯伯。
所以,每次他路過我家門口,我都禮貌地招呼他。
到了他家,他看到我站在門口,筷子都嚇得掉在地上。
「佳佳,回來了啊。」他臉上換上笑容。
「嗯。」我扯了一個微笑,慢慢走了過去,「喫的什麼呀,真香。」
「就炒了一盆青椒炒肉,地方太小,你快坐。」他客氣地給我端了凳子,還給我擦了擦。
我站在那兒,沒有動。
他看上去還是那樣的樸實。
我想不通,我曾經尊敬的人,怎麼會做出那樣的事,簡直顛覆我的想象。
「前幾天,陳玉跑你這兒來了?」我開門見山。
他一下子愣住了。
「嗯嗯,過來纏着我拿糖喫。」他眼神閃躲。
他長得挺矮的,我 165 釐米的身高,他站在我身邊,還沒我高。
啪!
我揚手,扇了他一耳光。
他很蒙,完全沒反應過來。
等他反應過來,瞪大眼睛,氣憤地看着我。
「佳佳,你幹什麼!」他吼我。
「不幹什麼。」我笑着說,「下次她來要糖,別讓她進屋。」
「你有病吧,我給你妹妹糖,還做錯了是吧!」他一副要跟我幹起來的樣子。
我理解,他覺得被我打了,很沒面子。
「做沒做錯,你自己清楚,我警告你,你再敢對她動手動腳,我就送你去坐牢。」
「你說什麼瘋話!話不能亂說啊,你信不信我把全村人都喊過來評評理。」他橫眉怒眼地盯着我。
「我是瘋了!你惹我,我就一把火把你屋子燒了。」我也氣得不行,「就你還是低保戶,還讓政府養着你,你這種社會渣滓,就該去死!」
「你反了你!」他衝過來就要跟我動手。
腰間傳來一股力,我被拉到一個懷裏,頭頂伸來一隻手,輕易地擒住了單身漢的手。
熟悉的氣息噴灑在我身後——
顧霄?
「你又是誰?」單身漢疼得齜牙咧嘴,嘴上卻不求饒。
「她老公。」顧霄稍微用了點力,單身漢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你先放手,你們這合起來欺負人……」他一張臉漲得通紅,「是你老婆先打我的。」
「我沒看到。」顧霄平靜地說,「我只看到你打她。」
「我還沒打到!」他氣得跳腳。
「你要是打到了,現在你的手已經斷了。」顧霄冷冷地推開他。
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緊接着,他ťû⁸開始哭着賣慘,說了一大通。
我卻不想給他好臉色,。拎起凳子,直接扔了過去,「沒有下次。」
說完這句話,我轉身出了門。
顧霄也跟了上來。
我沒有跟他說話,我害怕他問我。
那些卑微的,可恥的,黑暗的一面,我都不想讓他知道。
我在他面前已經夠低了,我不想……真的不想。
他一路跟着我,也沒說話,也沒問我。
只是走到中途,他突然拉過我的手,把我拉到他懷裏,我怎麼掙扎都沒用。
他不放過我,只是把我的頭按進他胸膛,手一遍又一遍地撫摸着我的頭,算是安慰。
「我不問你,你別怕。」
「你別一個人出去,我怕我沒有及時趕到。」
他清冷的嗓音在我頭頂響起,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嘩嘩地流下來。
後來,我哭累了,時間也很晚了。
他蹲下來,揹着我往家走。
我沒有掙扎,也沒有力氣掙扎。
就這樣趴在他背上,一步一步往家走,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生病,家裏離醫院太遠,我爸就是這樣大晚上揹着我,在家裏一圈又一圈地轉圈。
後來,我們家有了陳玉,我爸也背不動我了。
陳玉晚上吵夜,我爸又揹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家裏走。
一背就是一晚上。
現在我 28 歲了,陳玉 10 歲了。
我爸也老了,背不動了。
我嘆了一口氣。
可惜,時光回不到過去了。
-19-
回了家,顧霄單獨睡的客房。
我又是一晚上沒睡好。
他得趕回去上班,早上走的時候,我還在睡,他來了我房間,輕輕吻了我額頭。
「我走了,我在家裏等你。」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我怎麼都睡不着了。
「嗯。」
聽到樓下汽車發動的聲音,我知道他走了。
他纔開始走,我就開始想念了。
我開始糾結,我剛纔應該多說一句:「開車小心。」
這麼簡單的話,我卻沒有說出口。
我那可悲的自尊心。
又磨蹭了一會兒,我起了牀,幫我媽打掃了屋子。
有我看着陳玉,我媽把家裏的被子都拿出來洗了翻曬,我爸去地裏把草都拔了,又把家裏的天然氣、水管都檢查了一遍,把門口的燈換了更亮的,又把門鎖換了一把更結實的。
看在喫的份上,陳玉總算肯慢慢出屋子了。
她還是愛在院子裏捉各種各樣的蟲子,然後放在我的手裏,「姐姐。」
「像這樣的蟲不會咬人,這樣的咬人只是痛,沒毒。」我指着幾種蟲子,讓她分辨。
「像這種,有毒,不能抓。」我指着那隻牛角蜂。
她若有所思,看着我指的蟲子。
我還以爲她聽懂了,結果她一把抓起所有蟲子都塞我手裏,還衝着我笑。
我又想罵她了,可是伸了伸手,最後還是摸了摸她的頭,「以後,衣服遮住的地方,絕對不能讓別人碰,誰敢碰,姐姐回來打斷他的手。」
她又像是聽懂了,沒說話。
下一秒,又繼續玩蟲去了。
我嘆了一口氣,靜靜地坐在旁邊。
第二天,我和我爸回了城裏。
日子還是如往常一樣。
我每天早上起來,奔走於地鐵,上班,喫飯,回家,睡覺。
我覺得自己像是上了發條的鬧鐘,到什麼時候就幹什麼。
顧霄還是沒有回來。
只是,他會在晚上給我打個電話,有時太晚了他就發條信息,簡單問問我的情況。
因爲這樣的小差異,我竟然忽然覺得日子有了盼頭。
我開始在網上學習懷孕的知識,開始逛購物網站,物色各式各樣的寶寶用品。
把所有要用的東西都列了一個表。
這個月買什麼,下個月買什麼……畢竟我的存款負擔不起一次性買齊所有裝備。
只是我還不知道該買什麼買書,想着等顧霄哪天回來,問問他的意見。
一個普通的下午,我正在趕地鐵去另一個門店打考勤。
突然接到了一個醫院的電話。
「陳佳是嗎?」
「嗯。」
「唐氏篩查高風險,到醫院來拿報告單。」
(注:唐氏篩查高風險,說明胎兒有先天性遺傳疾病的可能。)
簡簡單單一句話,如同一道晴天霹靂打在我頭上。
我站在地鐵裏,任憑地鐵一趟又一趟地過去,我沒有動。
周圍的人羣,擠着我,從我身邊擦肩而過,我還在原地發呆。
我不知道醫院的電話,是什麼時候掛斷的。
等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手裏的袋子掉了一地。
我像是丟了魂,麻木地滿地撿東西。
我的心從未如此慌過。
我奔出地鐵,第一次打車去了醫院。
在車上,我一直希望司機開快一點,再開快一點。
其實我內心很明白,再快也改變不了那個事實。
可是在拿到報告之前,我還是殘留一絲希望。
最後到了醫院,折騰了一番,我終於拿到了報告。
看到報告上面寫着:「唐氏篩查風險等級,高」
我的心一下子被撕裂開來。
名字沒錯,結果沒錯,一切塵埃落定。
坐在醫院的凳子上,拿着報告緩了好久,我還是去了急診室找顧霄。
「顧霄在嗎?」我問護士。
急診室亂成一片。
護士慌忙地跟我說:「你找顧醫生什麼事?他正在手術室搶救病人。」
我看到大家奔跑的樣子,一個又一個人被抬進來,哭聲喊聲混成一片。
「沒,沒事。」
護士顧不上理我,又去忙了。
我才知道新橋路發生了連環車禍。
他估計又得忙幾天了。
我拖着步子,自己坐車回家。
-20-
回到家,換了鞋,我就坐在那裏發呆。
直到我爸回來,看見我抱頭蜷坐在地上,他趕緊扶我起來,問我怎麼了。
「吵架了?」
我搖搖頭。
「工作沒了?」
我也搖搖頭。
「到底怎麼了?你別嚇爸爸。」我爸衣服褲子都顧不上換,就那麼抱着我。
「爸,孩子唐氏篩查結果爲高風險。」我哭着跟他說。
「那是什麼意思?」
「孩子有可能是傻子,跟……跟陳玉一樣。」
我爸身子一僵,他第一次頹然地坐了下來。
他呆呆地坐在我旁邊,好久沒說話。
最後他取下安全帽,放在一邊。
「爸……」我叫他。
他沒理我。
我看見他在擦眼淚,一抬頭,發現他早已經哭得老淚縱橫。
我很震驚。
印象中,從小到大,我爸最多就是皺着眉頭,我從來沒見他哭過。
我媽因爲陳玉的病,鬧着跟他離婚,他也沒哭過。
就連醫生說陳玉一輩子沒救了,一輩子生活不能自理,我爸也沒哭過。
他就像是一座永遠不會倒的大山,歲歲年年他都守在那裏。
可是,現在,他卻因爲我的孩子哭了,哭得像個孩子。
我好難過。
可是我沒有辦法,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辦,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我們倆就這樣靜靜地坐着……
哭了一會兒,我爸擦了眼淚,站起來。
「起來。」他把我扶起來。
我不肯起來。
他就彎下腰,抱我起來。
「佳佳,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
我悶着頭不說話。
「現在醫療技術很發達,實在不行,這個孩子……你們還年輕,還可以有很多孩子。」
我還是沒說話。
我爸把我拉到沙發坐下,自己一個人又去廚房忙碌。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又把我拉到桌子邊,讓我喫飯。
「我喫不下。」我望着滿桌的飯菜流眼淚。
我爸嘆了一口氣,起身去陽臺打電話。
不知道他是跟誰打的,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
打完電話,他又回到座位,看着我。
「佳佳。」他叫我的名字。
「你經歷過的,我和你媽都經歷過。」
「當時我和你媽在外面幹裝修,爸爸沒文化,你媽也沒文化,以前農村的懷孕有幾個做了檢查的?」
「我們就看着你媽媽的肚子一天天長大,覺得大人喫好了,這孩子就能長得好。」
他頓了一下,又說。
「後來你妹妹出生了,白白胖胖的,誰見了不喜歡啊。」
「可是,不到半歲的時候,她總是突然睡着,就像手機突然死機一樣,只是沒幾十秒,她又正常了。
「爸爸,沒在意,沒去醫院檢查。
「直到有一天,大家覺得她『死機』的時間越來越長,抱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是癲癇,說這輩子都治不好……」
我爸伸手捂住自己的臉,我看不到表情。
「你後悔嗎?」我平靜地問他。
那是我高三的時候,爸媽出去打工,留我一個人跟着爺爺奶奶。
爺爺奶奶告訴我,爸爸媽媽出去掙錢,供我上大學。
可是鄰居都說,我媽是出去生二胎了。
我還不信,結果,高考那天,我一回去,就看到我媽躺在牀上,旁邊是剛出生的妹妹。
那一刻,我覺得被背叛了。
我恨了他們好一陣。
「後悔。」我爸說得很肯定。
我覺得有些驚訝,驚訝於我爸的坦誠。
「我後來聽說,這個病在懷孕的時候就可以檢查出來,孩子可以不要,我還聽說這個病早期去北京那種大醫院,治癒率很高。
「佳佳,我不後悔要照顧你妹妹一輩子,不管她是什麼樣子,都是我的孩子。
「爸爸只是後悔,錯過了好幾次本來可以讓她健康長大的機會。
「爸爸,讀書少,爸爸不懂,所以讓你妹妹痛苦,也讓家人痛苦。
「是爸爸錯了。」
一句是爸爸錯了,聽得我難受極了。
我等這句話,等了很久。
我一直覺得,我這悲慘的一生都是我爸媽生二胎造成的。
所以我內心一直有個疙瘩。
我本以爲,我聽到這句話,我心裏會好受些。
並沒有,我反而爲自己感到羞恥。
我爸是個好父親,一直都是,是我太自私了。
我悶着不說話。
我覺得我應該安慰我爸,他勤勤懇懇一輩子,卻被命運捉弄,活得那麼不容易。
可是,我說不出來。
「你結婚的時候,顧霄爸媽可能以爲你懷有目的,爲難你,猜測你,爸爸都明白。但爸爸相信你,你不是那樣的人。我們陳家都是堂堂正正的人,再難也要堂堂正正地活着。
「他們家沒一個人來照顧你,關心你,這纔是爸爸最難過的。
「爸爸再苦再累,也要把你照顧好。」
……
「爸,你別說了。」我已經哭成了淚人。
長這麼大,我爸還是第一次跟我談心。
「好了,爸爸不說了,最後一句。」
「爸爸可以照顧你十幾二十年,但爸爸走後,誰來照顧你呢?你雖然聰明,但這事上卻糊塗,小顧這人不錯,婚姻裏兩人要相互扶持。真心換真心,才走得長遠。跟你過一輩子的人是他,不是爸爸。」
我安靜地聽着,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我和顧霄的關係。
-21-
結果剛想了幾秒,門口響起了開鎖的聲音。
我轉過頭去看,不知道怎麼回事。
「我給小顧打了電話。」我爸說着站起來,去給他開門。
顧霄直接衝進來,鞋都沒來得及換。
「怎麼了?」他看到哭成淚人的我,站住不動了。
我爸拍了拍他的肩膀,把飯端進了廚房。
顧霄把我拉進房間,關上門,就站在門邊抱着我,不說話。
「好了,好了,不哭了,我回來了。」
我本來以爲我哭了一下午,眼淚已經哭幹了。
可是,他一句「我回來了」,我還是沒忍住,直接整個人扎進他懷裏,哭得眼淚鼻涕一起流,全擦到了他身上。
他怎麼安慰都沒用,我的眼淚止不住。
他就低下頭來吻我。
吻得我腦子發暈,整個人都沒了力氣,他又把我抱到牀邊。
「別哭了,這兒難受。」他拿着我的手,指着他心口的位置。
他說着幫我擦掉了眼淚。
「說吧,發生了什麼事?」
「天塌下來,老公豁出命也給你撐着。」
我撇了撇嘴,「孩子……唐氏篩查高風險。」
他愣了一下,大約空白了幾秒,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頭。
低着聲音,哄我,「你等一下,我給劉倩打個電話。」
「嗯。」我點點頭。
他摸出手機,想去陽臺,看了看我,還是繼續抱着我,「噓,就這樣打。」
「嗯。」我又乖乖地點點頭。
電話接通得很快。
「劉醫生,我是顧霄,我想向你諮詢一個事。」
「顧醫生,你說,什麼事?」
「唐氏篩查高風險這個指標很危險嗎?」
「說危險也危險。」
聽到這,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誰啊,你病人,還是親戚呀?」
顧霄頓了一秒,低沉地來了一句,「我老婆。」
電話那頭一時間沒了聲音。
「顧醫生,你結婚了?什麼時候?我們怎麼不知道?」
「嗯。」顧霄沉默一秒,「你先說說這個病……」
「那個其實是初步篩查,很不準,高風險不代表真的有問題,大部分高風險都是沒問題的。準確結果要通過 DNA 檢測或者羊水穿刺才能確定。」
「顧醫生,我剛纔不知道是……是你老婆,你別太擔心,讓你老婆來醫院做個 DNA 檢測,或者等幾周再做個羊水穿刺,就好了。」
「現在篩查得考慮很多因素,比如家庭有遺傳史,唐篩就會提示高風險,其實隨着現在生育年齡越來越晚,很多因素考慮進去,大部分孕婦做出來的檢查結果都是高風險,但是進一步檢查之後,都是沒問題的ẗù⁾。」
……
後面劉醫生還解釋了很多,我的心就像是經歷了過山車,總算順利着陸。
顧霄仔細聽完,又問了更多詳細的問題,最後表示感謝後,禮貌地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我纔想起,我自己本來可以上網查查的。
結果因爲過於慌亂和擔心,就這樣搞了個烏龍,自己哭了一下午不說,連累我爸跟着我哭。
現在還把顧霄從醫院找回來。
他這麼忙……
我內心很愧疚。
顧霄放我下來,「我先去跟爸說說,免得他擔心。」
「嗯。」
過了大概幾分鐘,他又進來了。
進來了也不過來,就整個人倚在門口,看着我。
看着看着,我們兩個都笑了。
嗯,我是被自己氣笑了。
「你是不是還得回醫院?」我問他。
「不回了。」他笑着走過來。
「啊……」我內心更愧疚了,「我聽說今天出了車禍,你們急診室忙得不可開交。你不回去,人手夠嗎?」
他過來摸了摸我的頭,又把我抱在懷裏。
「急診室就沒有哪一天不忙的。」他苦澀地嘆了一口氣,「我走了,還有其他醫生頂上,但你只有一個老公。」
我不說話了。
「爸給我打電話,我嚇死了。」他吻着我的頭髮,「今晚不陪着你,我這心臟算是緩不過來了。」
「對不起。」是我小題大做了,鬧得一家人都爲我擔心。
「你道歉幹什麼。」他頓了一下,又站起來,「過來,我幫你洗洗頭。」
「洗頭幹什麼?」我拉起自己頭髮聞了一下,「有味道?」
「沒有,香的。」他把我拉起來,「我就是想幫你洗。」
於是,他還真給我洗頭了。
他拉了幾張凳子做了一個簡易的躺椅,讓我躺着,他認認真真地幫我洗頭。
「舒服嗎?」他問我。
「不舒服。」
我覺得他洗得太慢了,而且我不喜歡躺着洗頭,平時工作忙,我直接弓着腰,幾分鐘就洗好了。
哪有時間慢慢洗,這麼麻煩。
「不舒服也得習慣。」他手指輕輕地給我做頭部按摩,「到了後期,你肚子大了,你弓着腰洗頭,孩子怎麼辦?」
他原來是爲了這個,想得可真遠。
「顧醫生,洗頭又不是手術線縫合,你用不着這麼仔細吧?」我無語了,洗了半個小時了,還沒洗完。
「抱歉,職業習慣。」他笑了笑,「總想給你打個結。」
「行吧,請打一個蝴蝶結。」
我閉上眼,既然不能反抗,那就享受。
-22-
晚上我和顧霄搬去了主臥。
他嫌棄小房間施展不開。
別想歪,我們倆是純聊天。
我們聊了小時候,聊了學生時代,聊了未來。
「寶寶名字我想好了。」他突然翻過身看着我。
「啊?太早了吧。」
「都不知道是男是女。」
「男女都可以通用。」他笑着說。
「嗯?叫什麼?」
「顧佳。」
「這不是女生的名字嗎,你偏心,萬一生個兒子怎麼辦?」我無語。
「是家庭的家。千家萬戶,家喻戶曉,書香世家……」他唸唸有詞。
聽他這樣說,我也開始覺得這名字倒還不錯了,男女都可以用。
「那小名呢?」我問他。
「家家。」
「家家?」我又重複了一邊,「佳佳?」
我怎麼覺得哪裏不對。
「顧霄,你是不是佔我便宜,這不是現在我成了你孩子了?」我揚起手就想拍他。
手卻被他抓住。
這氣氛怪曖昧的,我想把手縮回來,他卻不放,最後把我的手拉到他脣邊,親了一下。
還把我拉了過去,低聲哄着我,「寶寶睡着了吧?」
「它才拳頭大小,我怎麼知道睡着沒?」
「嗯,那更好。」說完他的吻就不管不顧地覆了下來。
「顧霄……你……」
「我有分寸。」
-23-
第二天醒來,身邊已經沒了人。
牀頭櫃上留下一張小紙條。
「我去上班了,晚上回來。記得幫我買套睡衣,上班注意身體,別那麼累。」
我看着紙條,忍不住罵他貓哭耗子假慈悲。
但嘴上這麼罵着,心裏卻是甜甜的。
我爸給我留了早飯,也去工地上了。
我跟公司請了半天假,在家休息。
去樓下超市逛了逛,給他買了睡衣,又給我爸買了睡衣。
然後碰到了顧霄媽媽。
想也不用想,肯定是顧霄給他媽媽打了電話,要不然她怎麼會突然過來。
「佳佳,你怎麼一個人拎着大包小包的,快給媽。」她看到我,就把東西接了過去。
我有些尷尬,只好全給她。
我們倆在超市逛了一會,她買了雞,又買了魚,回去就在冰箱裏一陣倒騰。
「海鮮怎麼都沒動啊。」她問我。
「沒時間做。」平時都是我爸在做飯,我爸沒怎麼喫過海鮮,也不太會做。
「哎……沒事,以後媽來做。」她說着就把海鮮拿出來解凍。
我有些震驚,站在那裏沒動。
她大概也覺察到我的詫異,解釋道:「顧霄爸爸那邊,我找了個家政,有人伺候他喫飯,不用擔心。況且這老頭說我做的還不如他們醫院食堂好喫,說要在醫院食堂喫飯。」
「所以,媽還是過來給你做做營養餐。」
說完,她又開始忙起來。
擇菜,洗菜,切肉,動作熟練,一點不含糊。
「其實,我爸每天在給我做飯。」我小聲道。
我有些爲難,我爸在這,婆婆也在,那不是很容易引發矛盾嗎?
「啊,顧霄不是說你爸爸的那個工作差不多接近尾聲了,他要回老家了嗎?」
「我不知道。」我還沒聽我爸提過。
難道是他昨天跟顧霄商量的?
「哎,佳佳,你要理解你爸爸,家裏缺不得男人,他終究要回去的。」她頓了一會兒,又說,「以前是媽不瞭解你和顧霄的情況。」
「昨天顧霄爸爸聽說你因爲孩子哭得傷心,把我罵得啊,是我不對。
「要是我在你這兒,這事都不會發生,你們還年輕,媽是過來人。
「這女人懷孕就像是闖關,孩子一天待在肚子裏,這闖關就一天沒停,我當時懷顧霄,臍帶繞脖子三週,醫生說有窒息風險,把我嚇得。
「結果,擔憂了一個月,再檢查,他自己又繞了出去。」
「啊,還有這種事。」我可以想象,如果我肚子裏的孩子這種情況,我估計也不會比昨天鎮靜。
懷孕真是一場人生的歷練。
「你說說顧霄在我肚子裏有多調皮吧,這還不止呢,孕後期,我便祕,羊水破了,孩子才 7 個多月呢,急得我……」
他媽媽說着嘆了一口氣,然後過來拉着我。
「佳佳,以後你經歷多了,就知道,孩子的生命力比我們想象中頑強多了,沒那麼脆弱的,所以不用擔心,以後有什麼先問我,你媽我也多少知道點兒。」
「好。」
聽她說了這些,也許是被同爲母親的身份感染,我心裏的一些芥蒂慢慢地散了。
顧霄媽媽是個開朗樂觀的人,一邊做菜,一邊跟我聊天。
我竟然也覺得溫暖無比。
晚上,我爸跟我說,這週末他就回家了。
「你婆婆雖是城裏人,但沒什麼架子。
「之前她在我們家的反應,也可以理解,都是父母,她肯定是爲他兒子擔心的。
「真心換真心,你對她好,她就會對你好,人心都是肉長的。
「爸爸就回去了。」
「嗯。」我點點頭。
週末的時候,顧霄開車跟我們一起回了老家。
顧霄媽媽也跟着一起來了。
在我媽的菜地,顧霄媽媽樂得不行。
「這個菜好,天然無污染,孕婦喫了好。」
說着她非要自己扯菜,弄得一身泥,還是笑呵呵的。
「農村挺好的,城市的節奏太快了,託你們的福,我還能時不時來鄉下放鬆一下。」
「你放鬆一下可以,別把人家菜園子薅禿了。」顧霄看着被搜刮過的菜園子,一陣皺眉。
「哎呀,沒關係的,農村最不缺的就是菜,我們山上幾塊地種的都是菜,還要嗎?」
我媽這人就是實在。
「還有呢?」他媽媽一聽,眼睛都在放光。
顧霄盯了他媽媽一眼。
「下次,親家,我下次再來。」
「行,隨時歡迎,你跟我說你們愛喫什麼菜,我給你們種,你們只管開車回來拉。」
一家人有說有笑。
後來我和顧霄每次回來,他媽媽都跟着,把顧霄後備廂拉的零食,肉,生活用品全部搬到我家,塞滿我媽的冰箱,然後拉一車菜回去。
他也養成了習慣,每一次回來,都給我妹帶一箱旺仔,還給她物色各種小蟲子的標本。
-24-
我看着老家被塞滿的冰箱,又看看他後備廂塞滿的蔬菜。
「顧醫生,你這蔬菜挺貴的啊。」
「貴什麼貴,千金難買有的人一笑。」他笑着拉着我在村裏的馬路上散步。
「你對我這麼好,有什麼企圖?說!」
「我有企圖?」他笑着掐我臉,「明明是有的人有企圖,把我鉤住了,還這麼沒良心。」
「誰沒良心?我是讓你睡沙發了,還是讓你睡兒童房了?」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睡哪裏重要嗎?重要的是怎麼睡。」
怎麼睡?
他這個沒正經的。
「你同事知道你這個樣子嗎?」
我真的無語,誰知道平時清冷孤傲的顧醫生,下了班還有另一副模樣呢。
「她們又不是你,怎麼知道?」他拉着我親了一下,「我只給你看我的另一副面孔,加量不加價,對我好一點,嗯?」
「誰稀罕……」我罵他不正經。
「我換了科室,馬上要被調到內科門診了。」
「啊?什麼時候?」
「下週。」
「怎麼了?」
「門診沒那麼累,關鍵是自己的時間多一點,你都快生了,沒我照顧怎麼行。」
他說着,蹲下去,又去聽寶寶的動靜。
「我自己也能照顧自己,況且還有你媽媽呢。」
我沒想過有一天,顧霄會爲了我換科室,畢竟他對急診一腔熱血。
「它踢我。」他突然嚴肅地皺起眉頭。
「臭小子,踢我可以,踢你媽不行,老實點。」他伸手裝模作樣拍了拍。
「你幹什麼。」我拿開他的手,「你怎麼知道是個兒子?」
可不能重男輕女。
「要是個女兒……我不敢罵呀。捨不得。」他看着我一臉委屈。
這顧霄,怎麼越活越小了?
「對了,我有個東西,你幫我保管下。」
「什麼?」正說着,我手裏塞進了一張銀行卡。
「什麼意思啊?顧醫生?」我笑着問他,「想收買我?告訴你啊,姐封心鎖愛了。除非……」
除非 8 塊腹肌收買我。
「那你看看夠不夠。」
看就看。
我拿出手機,登錄銀行。
看到卡里的數額,我眼裏泛光。
Ŧû₂「你怎麼……怎麼有這麼多錢?」我說話都說不清楚了。
「讀書時候的獎金,醫院的工資,獎金,我都沒用,沒時間用,也沒人給我用……都存着了。」
天,聽聽,這人凡爾賽的。
他怎麼不早點拿出來,害我買個嬰兒用品都摳摳搜搜的。
我還以爲他沒啥錢。
這,激動得我……
「顧霄,我好像,好像尿了?」我感覺有點不對勁。
他趕緊蹲下去看了一下,我褲子上有些水跡。
「羊水破了。」他說着,打橫把我抱起就跑。
「誒,你別跑那麼快。」我已經慌了。
於是顧霄心急火燎地開着車又帶着我到了醫院,直接去了住院部。
去了住院部,他媽媽和我媽媽留下看着我,他拿着檢查報告去跟住院部同事商量方案。
最後他的意見是,直接剖腹產。
「胎位不正,胎頭過大,產道狹窄,孩子臍帶繞頸……」他冷靜地告訴我,「我不想把你和孩子的命交給未知的風險,我相信手術刀,剖腹產的危險性低,你要相信我。」
「嗯。」
我當然相信他。
我比任何時候都要相信他。
他是醫生,把命交給他,我很放心。
晚上 10 點進行的剖腹產,半麻。
手術過程中,麻醉師一直在跟我聊天,讓我放鬆。
「你老公把我們騙得好慘,說好了好兄弟一起單身一輩子,他竟偷偷生了娃。」
「啊,這……」這不能怪我。
「你有我慘?」手術醫生不樂意了。
「顧霄那臭小子,做了幾年醫生了,竟然讓我把傷口劃好看一點,偏了一毫米都要打斷我的腿,還問我能不能系蝴蝶結?」
「玩呢?蝴蝶結?」
手術室的醫生護士都被逗樂了。
「真有他的,寵妻狂魔。」
「嫂子,顧霄這小子,只有你能治,你回去治治他,他囂張到我們沒活路了。」
「啊……好。」
我默默點頭。
大概過了半小時,一聲嬰兒的啼哭聲劃破手術室。
我的心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這孩子長得真白淨。顧霄那臭小子賺了。」
「注意用詞!」有人提醒。
「嫂子,我是說孩子很健康是個男孩。」醫生笑呵呵地抱給我看。
「嗯。」孩子貼到我臉邊的時候,我忽的溼了眼眶。
顧家,家家,我的寶寶。
手術很順利,我被推出手術,我媽,顧霄,顧霄的媽媽都站在門口接我。
「看你的寶寶,胖小子,多惹人疼啊。」我婆婆把孩子抱給我看。
「痛不痛?」顧霄拉着我的手問我。
「不痛。」打了麻藥真沒什麼感覺。
「那就好。」他說完卻背過身去,擦了眼淚。
「瞧他沒出息的,你沒出來前,一直在那兒走來走去,我都煩死了。」他媽媽跟我吐槽。
我沒說什麼,只是伸手去拉他的手。
他轉過身來,一直拉着我,去了病房。
整個晚上,他都守在我病牀前。
孩子哭,換尿不溼,我婆婆換,他就在那學,端茶倒水,跑得快。
忙了好一陣,兩個老人熬不住去酒店睡了,就剩顧霄陪着我和孩子。
「你累不累?睡會兒?」他守在牀邊問我。
我整個人迷迷糊糊的,麻藥勁還沒過。
「有點,你呢?」
「我不累。」他笑着說,「熬了這麼多個通宵,總算是爲自己熬了一次。」
「嗯。」我有些迷糊,沒再說話,就聽他在說。
「佳佳,謝謝你。」
「嗯。」
「我有家了,有你和顧家了。」
「嗯。」
我的內心很感動,我又何嘗不是呢?
因爲他,我也有自己的小家庭了。
日子又看到希望了。
未來的每天,只會一天比一天更好。
「我愛你。」他在我額頭輕輕吻了一下。
我沒說話。
眼淚卻從我眼角掉了出來。
「嗯,我也是。」
佳佳也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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