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爛的代價

我爸破產後,把我賣給了他的仇家。
從此,我擺爛了。
邵辭禮的手撫上我的脖頸。
「你整個人都是我的,知道嗎?」
我:「啊對對對。」
邵辭禮輕挑起我的額髮。
「我看上的東西,只能屬於我。」
我:「希望你對你的人生也是這個態度。」
誰都不知道。
掐着我脖頸的這雙手,在年少時,曾溫柔地撫過我的臉龐。

-1-
我不懂爲什麼我都這麼聽話了,邵辭禮還是不肯放過我。
燈火通明的別墅中,我倚着門框,聽門外的聲音。
皮鞋踩在地面發出聲響,停頓片刻,是邵辭禮低沉的聲線。
「她還是不肯喫飯嗎?」
然後是傭人尷尬的聲音。
「額,不……老闆。」
「陸小姐喫得很多,比在原來家裏喫得都多。」
「……」
急促的腳步聲靠近,我來不及躲避,門就開了。
接着,就被人撈進了懷裏。
「看來你適應得很快,已經把這裏當成你家了。」
耳邊傳來他咬牙的聲線,聽不出是憤怒,還是諷刺。
我只知道,他硌在我腰上的皮帶,硌得我生疼。
我沒掙扎,通常這種情況下,我知道掙扎是沒用的。
於是我勾住他的脖頸,湊近他說:
「我本是商業巨鱷的的女兒,卻不料被仇人所害。」
「現在我失去了家人,被大惡人囚禁在地下室。」
「今天是瘋狂星期四。v 我 50,且聽我的復仇大計……」
「……」
我被男人甩在了牀上。
「你還沒喫夠嗎?」
他不急不忙地解開自己的領帶。
抬起我的下巴。
「要不要喫點其他的?」
不得不說,邵辭禮眉目出衆,是千裏挑一的好看。
要不然年少時,他也不會被那個獵奇心態的商人當作寵物。
關進籠子裏,送進我家裏展覽。
我至今記得我爸拿了根棒棒糖,讓我去逗籠子裏的他的場景。
誰曾想到那時隱忍的少年,會成爲如今隻手翻雲覆雨的人物。
我全家都被他送進去了。
父親進了監獄,姐姐鬧了好幾次自殺,繼母變得瘋瘋癲癲。
他唯獨要了我,留在他身邊。
因爲……我曾經偷偷跟他談過一場戀愛。
然後狠狠把他甩了。

-2-
是疼痛讓我回過神來的。
我去看他,一個皮條落在我脖頸上,他越勒越緊,弄得我無法呼吸。
「輕點……」
我求饒的話只會逗得他一陣笑。
他湊到我耳邊說。
「輕點?讓你不專心?」
「……」
皮條到底還是鬆開了,我的手覆上那一圈,問他。
「這是做什麼的?」
深棕色的皮條落在他的手中。
與他手背上的青筋交匯成一道河流。
看得我某些不好的回憶湧到心頭。
就聽他說:
「Ṭű̂₃總得拿什麼拴住你,是吧?」
男人漫不經心地伸手,撫了撫我的脖頸。
「放心,我會給你訂做最好的。」
「……」
我:「啊對對對。」
他熱衷於羞辱我。
而我……熱衷於拆他的臺。
我攥起那層皮條,摩挲了下。
「我想要帶蕾絲邊的那種款式,帶點鏤空設計,不要太寬,最好有水鑽,謝謝。」
惹得他氣笑。
「你還挺挑?」

-3-
邵辭禮跟我說我爸要執行死刑了。
他好整以暇地看我反應。
可惜我面無表情。
男人挑了挑我的髮絲。
「一位親人就要離世了,你難道不難過嗎?」
我:
「你猜猜看是誰把我賣給你的?」
「……」
我以爲邵辭禮沒法再讓我的內心有任何的波動了。
直到他俯身,輕柔地蹭過我的臉頰。
話可真真正正地讓我破了防。
「明天你繼續去上班。」
「……」
我:???
不是,我都開擺了你叫我去上班?
我都被你囚禁了我還能去上班?
我不應該被關在這個房間裏喫了睡,睡了喫嗎?
我爲什麼還得去上班???
……
他終於心滿意足地看到我臉上的迷茫、失望與不解。
順了順我的髮絲。
「睡吧。」
「我看你還有沒有心情睡。」
「……」

-4-
到底是怎樣的資本家,會把人綁了還讓她去上班啊?!
我工作的地方,依舊是原先的策劃部。
只是,頂頭上司變了。
之前是我爸。
現在是邵辭禮。
原來我爸掌控公司時,我就沒被特殊照顧過。
現在邵辭禮收購了我爸的公司。
我的處境就更加尷尬了。
「你知道嗎,原來那個陸總的女兒,居然還有臉來上班。」
「你說她爸是罪犯,她能好到哪去嗎?」
「怪不得,你看她現在這落魄的樣子,估計後悔死了吧……」
這些風言風語倒干擾不了我。
我只是不想上班。
我不明白,我爸都破產了,我都被賣給仇人了。
人生沒有追求,日子一片黑暗。
我爲什麼還是不能想擺就擺。
當我偷偷摸魚,拿 Excel 表格快畫完一隻皮卡丘時。
椅背被人拍響了。
我急忙關掉表格,拉出策劃頁面。
拍我的人,是我三年的仇家,整個策劃部的死對頭,陳馨。
哦,現在她已經不是跟我平起平坐的死對頭了。
因爲她已經被邵辭禮升職,成了我的上司。
我估計邵辭禮提拔她,就是故意噁心我的。
他早就知道我跟陳馨看不對眼了。
「你的方案不通過,重做。」
策劃表被她毫不客氣地拍在我的桌面上。
面前的女人簡直把耀武揚威,頤指氣使寫在臉上。
我點點頭,重做就重做,我覺得經歷了邵辭禮的折磨後,我對待任何事情都已經心如止水了。
結果從上午到晚上,我一直跟她在這修修改改的方案中周旋。
坐在主位上的女人喝了口茶,對我的海報指指點點。
「啊,這裏多加一行藝術字吧。」
「呀,算了算了,還是別加了,擦掉吧。」
「誒,我又覺得加上好看,你要不再做一下?」
「嘶,整體做出來我感覺效果不太行誒,要不咱們重做?」
到這,我可算聽出來了。
她在整我。
我朝面前的女人勾了勾手指。
「過來一下。」
「幹什麼……」
她下意識地靠近我,
然後我就把方案書砸到了她臉上。
女人頓時嚇得花容失色,驚叫聲引得附近的同事紛紛側目。
我甩了甩手,朝她說:
「你到底哪來的臉覺得自己能指導我啊?」
「天晴了,雨停了,你 tm 的又覺得你行了?」
「不明不白被提拔,給你整出優越感了是吧?」
「我拿一根手指做出的方案都比你的好,知道嗎?」
大概沒想到,我爆發得這麼幹淨利落。
「你,你,你……」
面前的女人捂着臉,氣得說不出話來。
而我,瞬間感覺全身舒暢了。
隨時隨地發瘋真好。
大不了把我辭了。
反正我現在的目的,就是在邵辭禮這混喫混喝等死。
正當我準備繼續發力,舒緩濁氣時。
整個辦公室徒然寂靜。
我還沒反應過來,陳馨就開始委委屈屈地抹眼淚。
其實平心而論,她長得還算不錯的,這麼哭起來,倒真有幾分我見猶憐。
我剛想問你哭給誰看呢。
就落進了一雙神色深邃的眼睛裏。
邵辭禮要笑不笑的,手插在口袋裏,倚着玻璃門。
我覺得,給他一把瓜子。
他能現場磕起來。
「嗚嗚嗚,邵總,您吩咐我對陸阮阮『多加照顧』的。」
「可她明顯不聽我話嘛……」
陳馨想過去拉邵辭禮的袖子,被邵辭禮微笑着,不着痕跡地躲過了。
她話裏話外都指着我。
可勁地指望邵辭禮爲她出氣。
但她大概不知道,邵辭禮最討厭的,就是這種黏黏答答的語調。
又怎麼會站在她這……
我心裏還沒分析完,就聽見男人唸叨出我的名字。
「陸阮阮。」
男人念我名字,偏念得別有意味。
「看來你還沒學會如何在工作中與上司相處。」
「你手上的內容,不要再做了。」
我剛想歡呼雀躍,以爲他要把我開了。
結果就聽他說:
「這幾天,你就先做我的祕書。」
「我親自調教你。」
……
啊???
幹甚麼,幹甚麼這是?
還不如在策劃部受陳馨的折磨。

-5-
待我重修一世。
我一定要寫一本書,就叫:
《如何對抗邵辭禮的龜毛並且把他氣死》
邵辭禮是有祕書團的。
不是我一個人,所以順其自Ṫū⁵然,我就成了那裏面最混的一個。
他讓我找資料。
我能在資料室從白天睡到黑夜。
不是我誇大其詞,睡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因爲睡覺能讓一個人忘掉一切。
你知道嗎,忘掉一切。
這次我醒來時,薄薄的夕陽映進玻璃窗內。
起身,風衣從背部滑落。
肥皂味。
別的總裁身上都是什麼古龍水香味。
他身上,是肥皂味兒。
邵辭禮就坐在我身旁,端着一本什麼書看着。
落日蕩在他的側臉,總顯得那麼美好。
年少時的我也是,被他這幅人畜無害的鬼樣子騙了。
男人合上書,安靜地看我。
「醒了?走吧。」
他牽起我的手走。
我問他去哪,他沒有回答我。
反正……也沒什麼。
肯定又在想怎麼折磨我。

-6-
結果是去夜店,而且這人半途還不見了。
我被帶到一間包廂內。
沙發上整齊地疊着一套衣服。
說是邵總囑咐讓我換上。
衣服就是純白色的連衣裙,看不出什麼特別,甚至有些過於保守。
我換好了,坐在沙發上等。
期間一直都沒有人來,點播機還不能用,我躺在沙發上,逐漸就有了點睡意。
直到忽然被人搖醒,然後手腕被粗暴地拴起來。
給我弄笑了都。
「不是,你輕點。」
「我沒想過要跑啊,你栓我幹什麼?」
栓我的人我不認識。
看他這模樣,好像也是這的服務生。
一路上拽着我走,我絮絮叨叨的話對他來說跟耳旁風一樣。
到最後他把我領到一間包廂的門口。
將我狠狠地推了進去。
……
我一個踉蹌,仰頭。
包廂裏很昏暗。
我唯獨看清了邵辭禮。
他坐在主位,靠着沙發,劉海散漫地撩起。
我看着他手指沿着杯沿,摩挲了下。
我知道,他在試探,試探我的底線。
我這樣無所謂的態度,某些時候,總是讓他感到火大吧。
於是斑駁亂晃的燈光中。
我聽見他一字一句,輕笑着對我說……
「爬過來,小狗。」

-7-
這種情況,我該做些什麼呢。
包廂中的燈光斑駁不清,最終,我的視線落在男人的臉上。
他下頷微抬,眼中的興味盎然。
我捲起自己的袖子,提了提裙子,慢慢彎腰……
其實,這些,對我來說真的沒什麼的。
在以前的家庭裏,我經歷過比這些更非人的對待。
我的尊嚴,早就沒有了。
好笑的是,奪走我尊嚴的不是邵辭禮,是我自己。
我早就……
手腕猛地被人攥住,膝蓋沒落在地上。
我不明白,爲什麼我聽他的話,生氣的人是他。
他捏着我的下頷,捏得我有點疼。
我死死地盯着他,他幾乎有些咬牙切齒。
「有時候小狗太乖也會被主人嫌棄的,知道嗎?」
「還有,以後別人讓你跪,你不準跪。」
我凝望了他半晌。
然後,拿下巴指了指腳邊的紙屑。
「邵總,我就是想彎腰撿個垃圾……」
「……」
我無所謂跪不跪是真的。
但我剛剛想撿垃圾也是真的。
圓碎的紙屑就躺在我腳邊,也不知道是哪個不講衛生的扔這兒的。
愛護環境,人人有責。
我和他以沉默回懟沉默。
忽然,他的視線落在我的手臂上。
然後伸手,將我的袖子往上撩了點。
一道道紅痕,就映入了眼簾。
……
我下意識地去遮,被他強硬地摁住了手。
傷痕新舊交錯,增生的結疤昭示着曾經我所遭遇的,歷歷在目。
傷是誰造成的,我和他都心知肚明。
是把我賣給他,卻被他送進監獄的那個人。
我的好父親。
他垂着眼盯着那塊地方,手想碰上去,但又頓住了。
「邵辭禮,別裝作一副震驚 jpg.的樣子好嗎?」
「這些傷我跟你在一起時不就有了?」
「你躲什麼?要看就看唄,給你看給你看。」
我把袖子擼起湊到他面前。
他反倒別過了臉。
哦,確實。
這些條條縱橫的疤口。
有些,倒也太醜陋了。
我失望地落下袖子,卻猛地被他抱進懷裏。
男人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耳邊,是他凌亂的話。
「別發瘋。」

-8-
事實證明,我和邵辭禮在一起,總有一個是會瘋的。
他大概算是一名對員工要求嚴格的老闆,終於受不了我整天摸魚的行爲。
跟我說,如果我再不好好上班,他就繼續把我關在家裏。
我:「還有這好事啊?!」
邵辭禮關我那地方,除了睡的地方小了點。
他家廚師做飯那可是一流啊。
於是我樂顛顛地又住回了邵辭禮家。
也許是我表現得太開心,當晚,他就țúₔ給我戴上了那個頸鍊。
就是那個訂製的。
倒是一一按我要求做了。
他給我戴上時,我沒掙扎,也沒亂動。
鏈子在燈下反射出細碎的光,像一條銀河落在了我脖頸上。
他的拇指,輕輕地摩挲了一下。
抱着我,將我移向鏡子。
我沒朝那去看,他就掰過我的下頷,讓我去看。
「不許閉眼。」
「你看看鏡子裏的你,嗯?」
「……」
我坐在他的腿上。
室內的光並不亮,甚至有些昏暗,
斑駁的陰影打在我們身上,他俯身,從我的耳根細細擁吻。
直到……
吻到那條頸鍊。
我咳了一聲,說:
「哦,我知道我好看。」
「但你也不用一直看,畢竟再怎麼好看,那也是我的臉。」
「不是你的……」
鉗制着我的手終於鬆開,
他捂着額,輕笑了一聲。
「真會破壞氣氛啊,小東西。」
「……」
他從我的身側順着倒下。
陷進牀單裏,還要伸手,撩一撩我的長髮。
「阮阮。」
「擺爛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我也想,感受一下。」
「……」
我轉頭,震驚地看着身旁的男人呼吸傾向於平緩,然後。
睡着了。
我就說吧。
我倆在一起,總有一個會先瘋的。

-9-
我承認,我有猶豫過,是不是要拿起手邊的枕頭。
把這個呼呼大睡的男人給捂死。
叫他把我關起來。
叫他喊我小狗。
可是,真把他殺了,我又不知道我該怎麼辦。
我知道人生是充滿困難的。
我知道英勇地對抗磨難的人是被歌頌的。
可我就是想躺着就是想躺着就是想躺着。
抗爭太累了,我不想再抗爭了。
我的手,慢慢撫上了套在脖子上的那圈東西,
位置很巧妙,擋住了那裏原有的增生。
一圈可怖的疤痕。
這就是我曾經抗爭的代價。
……
我睡着了,然後做了個夢。
夢裏是被我爸打的場景,我知道他真的不喜歡我。
但他有時候打我打的真的狠。
家裏的傭人都議論爲什麼我明明是我爸老來得子,卻還能被打得那麼狠。
然後我又夢到我姐。
我爸可喜歡我姐了。
我姐比我大很多,有時候我爸喝醉了酒打我。
我姐就把我護在身後。
我爸說我是怪物。
我姐就捂着我的耳朵,不讓我聽。
……
「你做噩夢了。」
我猛然坐起時,聽見身旁的人淡淡地說。
我眨了眨眼睛,看向他。
窗外的夕陽泛得悠遠,映射在他瞳孔中,倒映出倉皇無措的我。
好可怕啊,我本來以爲睡覺可以讓我忘記一切。
可噩夢偏讓我想起那所有不願記起的。
我眨了眨眼睛,看着坐我身邊的男人。
「你怎麼還在這?」
他揚了揚眉。
「我擺爛了啊。」
「……」
???不是,你也能擺?
你的人設不應該是什麼工作狂總裁嗎?
「怎麼,你能擺我不能擺啊?」
偏只有他不覺。
靠在牆上,靠着靠着,頭就不自覺歪到我的頸窩。
男人打了個哈欠,低笑着輕聲說:
「每天睡三小時我也夠煩了。」
「讓我睡會吧。」
「阮阮。」
……
我知道,邵辭禮算是真正的白手起家。
我不大記得他離開時是什麼樣的了。
我只知道在十年內,從一個窮苦小子到直接把我爸公司收購了的轉變。
其中的磨難與艱酸,不是一個普通人能扛住的。
就算扛住了,也非活生生脫一層皮不可。
可是,靠在我肩上的人,眉目淡淡。
再也沒人能看得清他的苦難。
……
之後的那幾天,邵辭禮還真就黏着我。
我幹什麼他就幹什麼。
美其名曰:
「體驗一下我所期盼的生活。」
……
他這樣,倒讓我無所適從。
他明明該把我關起來。
該把所有的恨意都發泄在我身上。
因爲當初,是我將他狠狠地拋棄的。
是我將手無寸鐵。
孤立無援的他,推進地獄的。

-10-
邵辭禮跟着我擺爛的第三天。
他的祕書就直接找上門了。
我才知道他把所有通訊設備全斷了。
誰都聯繫不上他。
而在他不在的這三天。
所有圍繞着他運轉的一切,都鬧翻了天。
他祕書幾乎是已經扒着門了。
就差哄祖宗一樣哄這個倚着門框的男人了。
「不是,邵總,您也不是不知道。」
「您對公司有多重要。」
「您這一下失聯這麼多天,公司裏傳什麼的都有。」
「王主管和李經理那拉幫結派結的,開會時就差騎您那位置上了!」
「……」
祕書淚聲俱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邵辭禮依舊氣定神閒。
「哦。」
「他強任他強……」
……什麼他強任他強啊?
這人的思想怎麼變成這樣了?
我實在有些看不下去,在一旁說了句。
「你好歹是個老闆啊……」
哪知他祕書聽見這句話,立馬跟抓住了什麼似的。
「對對對,陸小姐,你也是這麼想的對吧?」
「邵總,你看,陸小姐都……」
邵辭禮無奈的視線落在我身上。
嘆了口氣。
「你這樣讓我很難辦啊……」
「和你待在一起的這幾天,我確實體會到了擺爛的好處。」
「現在公司亂作一團,沒人主持全場,其實全都怪你……」
什麼什麼就成都怪我了?
我震驚地看着他。
而他笑了笑,那表情很單純。
「你看,我是因爲你常常擺爛,纔好奇擺爛有什麼好的。」
「於是我跟着你一起擺爛,發現擺爛確實上癮。」
「所以如今造成的局面,純屬因你而起。」
我目瞪口呆了半天,才噎出一句話。
「你道德綁架我。」
偏那祕書想到了什麼似的,立馬將攻擊重點移向了我。
「誒唷,陸小姐,您勸勸邵總吧。」
「這真不是開玩笑的事,全公司幾千號人呢。」
「您就算不顧及總裁,也體諒體諒我們這些打工人吧。」
「……」
祕書那眼神,太真摯了。
從小到大,我最受不了的就是這樣真摯的眼神。
我看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祕書。
再看看有恃無恐歪着頭的男人。
到最後,我嘆了口氣,朝邵辭禮說。
「你別擺爛了。」
他似乎等的就是我這句話。
握着我的手腕,摩挲了一下,笑。
「好啊,你不擺爛,我就不擺爛。」
男人的話落在我耳邊,輕輕癢癢的。
「我學你。」

-11-
就是這樣。
邵辭禮說,我不能一直就這麼躺下去。
他最看不慣的就是我什麼都不做。
因爲我要是對所有的一切都沒有興趣。
他反而失去了折磨我的興致。
這想法還真挺變態的。
……
邵辭禮因爲有兩三天沒去公司的緣故。
這幾天簡直忙得不可開交。
事實證明,連擺爛對他們這些人來說是奢望。
他白手起家,畢竟沒我爸那種世代家傳的雄厚底子。
收購了我爸的公司,反而要面對更多的競爭對手。
這不,連軸轉的他今晚就得去外省開會。
這樣,反倒疏於對我的管控了。
他不在公司,我接着擺。
直接把班翹掉,然後出去玩。
我從小就生活在這座城市。
童年的那段時期,我記憶裏的家長就只有我爸,我媽到底是誰,我到現在都不知道。
然後,我爸就遇到了我後媽,給我帶回來一個姐姐。
我的童年大概是灰暗的。
但那些記憶太過痛苦,我反倒記不太清了țüₕ。
就記得。
我被我爸拖到地下室打,
我拉着邵辭禮的手逃跑。
跑到溪水潺潺的古鎮。
拿兜裏僅剩的幾塊錢換了支雪糕。
後來,我倆雙雙被抓回。
我被關進小黑屋,邵辭禮的下場估計比我慘。
慘好多。
我那時總在想,我要帶邵辭禮逃出去。
可是,到最後,我果然還是個不講信用的人。
腦海裏閃過這些時,就已經走到了這座城市的古鎮裏。
古鎮已然商業化,霓虹的街景撒碎在斑斕的人潮中。
頗有種「人面不知何處去」的意味。
我正感慨,手機鈴就響了。
是邵辭禮,他打電話給我。
我接起,就聽見他泛着點懶的聲線。
「你在哪?」他問我。
我盯着熙熙攘攘的人羣,歡鬧的小孩找販子要串糖葫蘆。
就跟他說:「我在家裏。」
他笑了:「在家裏啊?」
「嗯。」
我應地斬釘截鐵。
我聽見他在電話那頭喊我的名字。
「阮阮,告訴你個事啊。」
「你脖子上的頸鍊……」
「裝着衛星定位。」
我沉默了。
他也沉默了。
只是我與他的沉默或許不太一樣。
我聽着話筒裏調笑我的聲音,慢慢摁上了掛斷鍵。
因爲此時此刻,一把尖利的刀,就抵在我後背。
站在我身後的,是一個明明此時該待在精神病院,
卻堂而皇之在大街上挾持我的女人。
我的,後媽。

-12-
所以我爲什麼討厭出去玩。
只是稍稍去了離公司不遠的地方。
就會遇見這檔子事。
雙手被反綁在椅子上,我只能拿腳踢地面以此來吸引對面女人的注意。
「我都跟你說過了吧?」
「綁我是沒法朝邵辭禮要到贖金的。」
「你把我撕票了他偷着樂還來不及呢。」
對面那瘋瘋癲癲的女人,本來對我的話熟視無睹,
不知道我剛剛說了什麼,戳到了她的笑點。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說什麼?」
「搞不清楚狀況的是你!你知道你對邵辭禮多重要嗎?」
然後她又猛地止住笑,深深地看着我。
「哦,我忘了,你不記得了。」
我還沒回味出她話裏的意思。
她開始撥打電話,然後玩弄着手中的刀。
電話開了免提,是邵辭禮的聲音。
大概聽筒效果不太好。
不然電話那邊的人,聲音怎麼這麼慌呢。
「鄭和芳,你冷靜,你要多少錢都可以。」
「別把那些事告訴阮阮。」
「別說……」
什麼事?我愣在那,突然發現大腦一團亂麻。
他們有什麼事是瞞着我嗎?
就像是拉扯出不對勁的線頭,一個勁在我腦海中散亂開。
我聽着女人瘋言瘋語。
「哈哈哈哈!憑什麼不說,我就要說就要說。」
我聽着邵辭禮剋制着怒火的聲音。
「你不能說!不能……」
一個複印件從女人懷裏拋給我。
結婚證。
我,和邵辭禮的。
結婚證。
一切來得太快了,我的大腦轟地炸開。
結婚?什麼時候結的婚?我怎麼會和邵辭禮結?
我腦子裏沒有任何印象。
我突然發現一直以來,我活的都如此不真實。
所有的一切都弄錯了,黑白顛倒。
女人打開一個錄音機,磕磕絆絆的音帶響在我的耳邊。
我聽見那裏傳來我自己的聲音。
「嗨,我叫陸阮阮,我今年 27 歲。」
「今天,是我接受 MECT 治療的第一天。」

-13-
我爸說得沒錯,我是個怪物。
我降生到這個世界,就是讓所有人噁心的存在。
但是,小時候的我,並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是個怪物。
我只是覺得我自己比一般人遲鈍。
有的時候沒有同齡的小孩聰明。
然後,我爸總是想殺了我。
是那種,因爲我犯了一點錯,就狠狠地抽我,恨不得把我給抽死的那種。
後來,我有了後媽,多了個姐姐,親姐姐。
ƭŭ₊
我才知道,我爸在我媽之前,就有過女人了。
姐姐來了後,我爸很寵我姐,就逐漸不管我了。
那是我爲數不多比較肆意的時光。
後來,邵辭禮就被送到了我家。
邵辭禮在我家的地位,跟狗一樣。
可我卻覺得我跟他是一樣的。
我和他都是被關在籠子裏的東西。
是怪物,是被他們拿不一樣的眼光看待的。
我在學校裏過得也不好。
常常受同班同學的欺負,因爲我挺笨的,學什麼都很慢,不聰明。
學習不好,我爸不管我,導致我考到了個墊底的高中。
那裏的小混混,就更多了。
所以我總覺得年少的日子是昏暗的。
他們扯着我的頭髮,把我摁進洗臉盆裏。
抽我巴掌,一下一下,邊抽邊笑。
惡魔般的笑容刺穿我的耳膜,就像是把尊嚴踩在地上,稀碎。
班主任不敢管他們。
我爸?
我爸不踹我就不錯了。
那時候我放學常常乾的事,就是躲到邵辭禮那哭。
我高中時,邵辭禮已經不被關在籠子裏了,而是睡在我家的地下室,幫我爸處理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我朝他哭,他就沉默。
我一直以爲他是不會說話的,ṭŭ₎其實他能說。
他只是看着我,不說而已。
後來,有一次。
那羣人玩得太過火了,
年少時的無知跟獵奇心理在他們心裏愈發膨脹。
下課他們把我拖進廁所,居然要在我的眼睛裏放東西。
我劇烈的掙扎,換來的是強硬的桎梏和打罵。
那天我回家。
跟邵辭禮說,我好像有點看不太清了。
他沉默了很久。
然後轉身就走。
……
那時候的我以爲,他不管我了。
說實話,他對我來說,其實只是像樹洞一樣的存在。
所以他的離去,大概就是在我灰暗的心上劃上不痛不癢的一刀。
可之後的那幾天。
那幾個霸凌我的女生卻都沒來上課。
邵辭禮也不在了。
後來我才知道。
是邵辭禮幫我報仇了,他把那幾個霸凌我的女生全教訓了一頓。
然後我爸知道了這件事。
叫人把邵辭禮打了個半死。
邵辭禮回來的時候,幾乎已經奄奄一息。
身體幾乎看不出有哪個地方是完好的。
我很愧疚,特別愧疚,這輩子都沒這麼愧疚過。
我天天跑去看他。
拿自己的零花錢給他買藥。
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他纔好了。
而記憶中那個少年的眼睛。
總是那麼安靜地望着我。
……
事情發生轉折,是高二的那個暑假。
那其實本來是個平平無奇的暑假。
夏日的蟬鳴吼破了初曉,日光晃暈人的眼輪。
那天,我本來不應該那麼早回家的。
可是下午倒數第二節課,有人惡作劇,把一整桶水潑在我身上。
老師看不下去,叫我回去先換衣服。
於是我提早回家了。
家裏並沒有人,我在房間裏把衣服換好。
要打開門時,聽見了玄關的聲音。
我現在依舊慶幸,沒有把房間的門給打開。
我聽見了我爸的聲音,他在喊一個人寶貝。
然後男女纏綿交織的聲音就愈發大。
我死死捂住嘴巴,不讓自己發出聲。
因爲我聽出來那個女聲是誰了。
是。
我的姐姐。
那一瞬間,我感覺有什麼東西瞬間流過全身。
然後胃裏翻湧。
我的房間在一樓,我從窗戶那翻出去了。
摔在花圃裏,感覺全身發冷,
我跌跌撞撞,沒有方向,然後下意識地,就跑到了邵辭禮待的地方。
少年正拿一塊髒兮兮的布擦桌面上的刀。
看見我,愣了下。
我一頭撞進他懷裏。
「……」
「帶我走吧,邵辭禮。」
「帶我走,好不好?」
我不知道我在哀求什麼。
只是憑本能尋找他的味道。
他身上真的很乾淨,出乎我意料的乾淨。
這讓我更貪戀了。
他緩緩地,回抱住了我。
他的聲音其實不如同齡人那般清澈,帶了點啞。
我感受到他一下一下撫摸我的頭髮,
卻對我說:
「抱歉,我做不到。」
「……」
是啊。
他是什麼呢,他是我爸手底下一條骯髒的狗。
他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怎麼帶我走?
我把頭埋在他懷裏,然後猛地坐起,看他。
「那我救你出去吧,邵辭禮。」
他低着頭,垂眼,看我。
拇指蹭了蹭我的臉頰。
「你做不到的。」
我握住他的手,朝他說。
「一定可以做到的。」
「你等着。」
……
說幹就幹。
這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迫切地想幹成一件事。
我真的有在認真計劃。
我爸的產業太龐大了。
所以就算他再不喜歡我。
我在他有些手下面前還是尊敬的二小姐。
我想,如果要脫離我爸的魔爪,只能把邵辭禮送去國外。
那幾天,我表面上是在學習。
暗地裏在偷偷攢錢。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我好傻好傻。
我怎麼就會覺得,把機票偷偷給邵辭禮。
繞過我爸的耳目。
黑夜裏偷偷行動。
就能把邵辭禮送出去呢。
那天晚上,我收拾好一切,把機票遞給邵辭禮。
他默不作聲地收下了。
我告訴他,一直逃就好,逃到世界的盡頭去,Ṭùⁱ別回來,別回頭。
他看着我,看了我很久很久。
那時的我感覺自己幹了件牛逼事。
現在回想看看。
是我。
是我把邵辭禮害死了。

-14-
那天晚上後,邵辭禮就真的不見了。
我爸那也沒動靜。
我真的以爲我把邵辭禮送走了。
他現在已經在地球的另一端下了飛機。
所以那幾天,我少有的有了些好心情。
而且我爸也不知道怎麼的,對我寬鬆了一些。
他甚至還頭一次邀請我去少峯山山頂喫飯。
少峯山山頂那家飯館是我爸開的,大概也算是他的私人廚房了。
這是我頭一次被他帶去山頂喫飯。
我換上了從來沒有穿過的新裙子,坐在我爸身旁的副位上。
這間包廂有一個巨大的落地窗,能看清整個山頂的全貌。
觥籌交錯間,我爸舉着酒杯,說等會有個很好看的節目邀請大家看。
那時,坐在位子上興奮不安的我不知道節目是什麼。
知道的話,我應該會恨不得穿回去,抽自己幾巴掌纔好。
酒過三巡,大家聊得差不多,
紛紛好奇那個節目到țū́ⁱ底是什麼。
我爸站了起來,耀武揚威地介紹。
「這幾天,我抓了一隻小叛徒。」
「那隻小叛徒,好像和我這位小女兒還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
「不過沒關係,叛徒馬上就會給我們帶來一場精彩絕倫的表演了。」
我愣在那。
感覺握着湯勺的手不是自己的了。
我的視線朝下看去。
巨大的玻璃窗,原來能將山頂的一切展現得那麼清楚。
那個,身上被綁着繩子。
滿身血污,看不出人形的人,真的是邵辭禮嗎?
我不知道,我不敢認,我真的不敢認啊。
「我跟我的這隻小叛徒說,我可以給他自由的機會。」
「前提是,他必須得拽着這輛麪包車的門。」
「一直開到山下,不準鬆手,鬆手就代表他放棄了。」
?!
可是,邵辭禮腿上的傷和血肉都漫出來了啊?
要幹什麼?
要讓車子拖着他這條傷腿拖行?還得他自己抓住?
瘋了吧。
世界上爲什麼會有這樣取樂的方式。
我顫抖着,衝到我爸面前,這是我這輩子頭一次對着他情緒失控。
我怒吼着說他不能這麼做,斥責他泯滅人性。
可他的保鏢早有預料般將我拽住。
那個禽獸在我身旁冷哼了一聲,說。
我可得好好看着。
看我這個怪物的愛人,爲了我,犧牲了什麼。
麪包車啓動了,我怒吼着,盯着那長長的尾燈。
車向山下開去。
拖着什麼。
拖着我這顆殘破的心唯一的寄託。
拖着我黑夜裏僅剩的光。
他沒有鬆手,一直沒有。
……
我爸說就算邵辭禮沒鬆手。
他也不會放過邵辭禮的。
他會把邵辭禮扔到荒郊野外的垃圾場,沒人會管他。
我一直在掙扎,我憤怒,我想把我面前的一切都撕碎。
賓客散去,我感慨命運的不公,死死地盯着他。
我永遠也想不明白,作爲父親,他爲什麼這麼恨我。
那天,大概是他心情很好,大概是我的囂張又觸怒了他。
他告訴了我一個真相。
一個我從不知道。
一個令我否定自己的真相。
……
爲什麼,我的姐姐,比我大好多呢?
爲什麼,我總是比同齡人要遲鈍一點呢?
上生物課時,老師曾經說過:
近親交配,其子女有基因缺陷的可能性非常大。
我的爸爸恨我,因爲我本不該存在的。
我是怪物,一個不折不扣的怪物。
我是我……
姐姐和父親的孩子。
我誕生於這個世界。
就源於一場倫理與道德的破碎。
……
知道這一切後,
我整個世界觀都崩塌了。
世界在我面前悄然隕落,況且我失去了唯一的底氣。
我開始發瘋,隨處可見地發瘋,
我爸爲了關住我,變本加厲地對我進行打罵。
我鬧過無數次,換來的是更加殘忍髮指的折磨。
我想過自殺。
上吊,割腕,跳樓。
脖子上的疤痕就是這麼誕生的。
被我姐救下了,她說她愛我,因爲我是她的孩子。
我接受不了這一切,真的。
我想把我整個人從裏到外翻過來,我想戳瞎自己,想在腦子上鑿一個洞。
我去我爸的公司鬧事,我對他做過最有傷害的事,就是一把火把他的酒店前臺給燒了。
後來,我被關進了精神病院。
在這裏,我度過了慘無人道的一段日子。
拘束衣,鎮定劑,電擊儀。
我的一切變得破碎,生命在我面前分成了好幾段。
每天的日子都像擠泡泡一樣,分裂,噴湧,然後聚合。
直到某天,醫生說,有人來接我了。
那到底過了多久多久呢。
我坐在拘束椅上,那天我沒睡好。
頭髮亂亂的,我想到底是誰來看我了。
是誰我都要狠狠地攻擊他。
結果門打開了,是我記憶裏那個被埋藏了一百遍的影子。
是一個,我以爲他早就不在這世界的人。
我劇烈地掙扎,死死地盯着他。
穿着西裝的邵辭禮嘆了口氣,對一旁的護士說,
「給她解開吧。」
束縛被解開,我猛地撲向了他,他被我撲得一個踉蹌。
我一口咬向了他的肩膀。
我說過,不管是誰來,我都要攻擊他的。
那羣人上前想把我拉開,被邵辭禮制止住了。
他抬手,摟緊我,一下一下地揉着我的頭髮。
我的口腔裏,淡淡的血腥味瀰漫開。
眼淚順着臉頰淌下來,漫進他的衣領裏。
我聽見他的聲音。
像我等待了好久好久的春風。
「抱歉。我來晚了。」
以下是我和邵辭禮重逢後的第一次對話。(醫院設備記錄)
邵辭禮:「你知道你在哪裏嗎?」
我:「家裏。」
邵辭禮:「你在家?」
我:「怎麼他一直在叫,爲什麼,爲什麼一直都這樣哦?」
邵辭禮:「什麼一直都這樣?」
我:「我,我那時候說,哦。」
邵辭禮:「哦什麼?怎麼了?」
我:「還是什麼,誒,十年就到了。」
我:「十一國慶節,國慶節爲什麼不放假?」
邵辭禮:「……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我知道。」
邵辭禮:「嗯?我是誰?」
我:「兔子。」
「……」
後面,跟着醫生的報告:
患者具有初步接受信息的能力,但邏輯崩塌。
思維過於活躍,無法正常處理信息。
從「十年」跳度到「國慶節」,將對話人身着白衣聯想到白色皮毛的「兔子」。
初步診斷爲雙向情感障礙。
有精神分裂傾向。
……
這就是邵辭禮接回我時,我的精神狀態。
我大概快淪落成一個瘋子了。
只有他不嫌棄我。
那時,他的事業其實剛開始有氣色,將將能達到和我爸抗衡的狀態。
他忙得要在公司中輪轉,還要照顧我。
我總是纏着他。
其實蠻可怕的吧,我那時是個瘋子啊。
可是,他偏能在我應激時鎮定自若地給我理好衣服,然後當着所有人怪異的目光哄我。
後來,我的情況就好一些了。
我開始恢復記憶,變得冷靜。
而恢復記憶帶給我的——
就是永無止境的抑鬱。
那時,我跟邵辭禮結婚了。
是有一天我發瘋哭鬧着要跟他結婚,他就答應了。
真帶我去了民政局領結婚證。
挺草率的,而且那時候身邊的人都覺得他爲了一個瘋子不值得。
而且,說實話,我真的不是很乖。
我對別人屬於蠻冷靜的,對他,卻總是控制不住發脾氣。
有可能是……他總是容忍我吧。
我精神狀態一直不好。
醫生診斷是重度抑鬱。
後來,我跟邵辭禮說,我要做 MECT 治療。
MECT 治療又叫多參數監測改良抽搐治療,是利用脈衝電刺激促進腦部代謝重新達到平衡狀態的一種療法。
在抑鬱症等精神疾病上都有顯著療效。
代價是,刺激大腦後,很容易使患者的記憶力下降。
我仍舊記得那天,我跟邵辭禮說我要做 MECT 後,他對我的苦笑。
他苦笑着問我:
「你就這麼捨得把我忘記啊。」
「……」
看,我又要拋棄他拋棄一次了。
可是,他依舊爲我聯繫了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
後來,我參加了這項治療。
住了三個月院,做了十二次。
對以往的記憶確實會有所下降,很多事情我開始記不太清了。
甚至開始想象莫須有的東西填補我的空缺。
比如,覺得我和我爸沒有什麼深仇大恨。
比如,想象出我和邵辭禮曾在高中有一段美好的戀愛。
比如,徹底忘記自己噁心的身世。
這個療法帶給我的好處,就是我開始活得比較輕鬆。
壞處是……一旦發現身邊事和我的記憶不一樣,我就會發瘋。(這是後來邵辭禮告訴我的。)
我的記憶是零碎的,所有人都得按我想象中來。
比如,我想象中邵辭禮是個壞蛋,他就得扮成壞蛋。(雖然我感覺他也樂在其中。)
而且,我的時間觀也出現了問題。
比如我以爲我才 25 歲,事實上,我已經 32 歲了。
比如,我國早已廢除立即執行死刑的政策,我爸之所以最近才執行,就是因爲各項審覈才完畢。
邵辭禮已經收購我爸的公司很久了。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一個即將崩壞的絲線上運轉。
直到我後媽的到來。
她又讓我回想起了一切。
好不容易建起的雲上閣樓,土崩瓦解。

-15-
就像是一把把刀子,又重新凌遲在我的身上。
那些疼痛的回憶是如此真實。
真實到我幾近瘋魔,坐在座椅上時,我不自覺地淚流滿面。
這樣,反倒引得面前的女人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難過嗎?難過就對了。」
「憑什麼就只有我遭受這樣的折磨?你這個小畜生也要遭受!」
「我也活得很苦啊!自己的丈夫居然和女兒生下一個孩子,還瞞了我這麼久?!」
「我的痛苦不比你少!但是憑什麼你不用承受呢?」
黑色的光影落在我面前,女人唸叨着手舞足蹈。
捆着我的麻繩怎麼也鬆不開,我劇烈地掙扎,
可突然間女人不笑了,轉而掏出一把無比尖利的小刀,抵在我的脖子上。
因爲,有人來了。
邵辭禮是逆着光的,所以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可他知不知道他的領帶亂了,差點背到身後?
「你別再靠近了。」
女人抱住我,把刀牢牢地貼在我的脖頸上。
邵辭禮緩緩舉起了手。
「你想要什麼?」
他的聲音還算平靜,好像他的出現,就自帶一股安撫我的力量。
「我都告訴你不要再靠近了!」
女人立馬變得激動起來,拿刀指着他揮舞。
「你,你……」
「你拿個什麼鎖把自己給鎖住!!別過來!」
我突然發現,女人好像比想象中更害怕邵辭禮。
邵辭禮垂下眼,環顧四周。
「這裏可沒什麼鎖鏈……」
「要不這樣……」
邵辭禮從懷裏掏出一個明晃晃的東西,
我和女人皆是一驚。
下一秒,他就已經舉起刀,
然後將自己的手掌狠狠地釘在了一旁的木桌子上。
鮮血順着褐色的木桌淌下。
他愣是眉毛都沒鬆一下。
反倒是女人驚聲尖叫了起來。
邵辭禮嘆了口氣,將自己完好的另一隻手抬起來。
「好了,我動不了了,現在我們可以談判了嗎?」
「……」
我甚至能感受到女人握着刀柄的手在抖。
很明顯。
這場談判,更瘋的人,佔據了上風。
更瘋的人是邵辭禮。
女人的底氣已然沒有往日充足。
「我要你將陸和忠保釋出來。」
陸和忠就是我爸,算起來的話,今天應該是他執行死刑的日子。
怪不得,女人要選擇在今天綁我。
可是,她不應該恨透陸和忠了嗎?
很明顯,邵辭禮有跟我一樣的疑問。
「陸和忠?他今天就要執行死刑了。」
「我跟他可不一樣,我又不是什麼法外狂徒。」
這麼一說,女人反而更激動了。
「那你就違法一下啊!把陸和忠給救出來!我就把你老婆給放了!」
救。
這個字很精妙。
這就說明女人不是想把陸和忠弄出來自己折磨,而是真的想還他一片自由。
這個男人,可是跟他女兒搞在一起的禽獸。
在一片哽咽中,女人輕聲說。
「上次,我偷跑出去看他。」
「他告訴我,只要把他救出來,他就只聽我的。」
「以後,就只愛我一人……」
「……」
我和邵辭禮都震驚了。
這什麼頂級戀愛腦啊,我家裏還有一個正常人嗎?!
「不是!你知道陸和忠是什麼畜生嗎?」
「他根本就沒愛過你,以後也不可能愛你,你在想什麼呢?」
哪知道這句話,使她更加憤怒。
「你這隻怪物!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就算有人愛你又怎樣?那也改變不了你是父親和女兒生下來的醜陋事實?」
怪物。
好像這個詞一旦說出來,總是能精準地刺痛我的神經。
我有些恍惚,就聽見不遠處邵辭禮的聲音。
「她是不是怪物我都會愛她。」
「況且她不是,一直都不是。」
……?
女人嗤笑了一聲,不以爲意。
「哈?你在說什麼……」
「我這次去省外,也是去專業的檢測機構拿報告的。」
「陸和忠是死刑犯,拿到他 DNA 確實花了不少時間,然後我把他的 DNA 和從阮阮自殺的姐姐屍體上找到的 DNA 進行了對比。」
「結果表明……」
「他們兩人並不存在父女關係。」
這句話,簡直就如晴天霹靂,打在了我身旁的女人身上。
而靠着桌子的男人揚了揚眉。
「看樣子,鄭女士,你以前還蠻放蕩的?」
「你的愛,真的撐得起你把陸和忠救出來嗎?」
女人搖晃了一下,嘴裏不停唸叨着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
她突然激動,拿架着我脖子的刀亂晃。
也就在這麼一瞬間……
一枚子彈精準地打在她右邊的肩膀上。
她疼得叫喊,倒在地上。
端着槍的武警破門而入,團團將我們圍住。
……
我盯着窗外逐漸亮起的彩色警燈。
烏拉烏拉的鳴笛好像劃破了灰暗的世界。
是不是光明降臨了呢?
可是那一整片殘破的記憶,血跡斑斑,又再次撲向了我。
我跌跌撞撞地站起,走向那個剛剛還能站着,此時已經捂着手跪在地上的男人。
什麼時候他的血,已經流了那麼多呢。
我抱住了他。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腦袋。

-16-
「我決定堅強一點,不擺爛了。」
醫院的走廊裏,我輕輕點了點他被包紮的那隻手。
今天醫院人蠻多的,他那傷怎麼說呢,不太需要病牀。
然後椅子又被坐滿了。
所以我現在是蹲在他身前。
他很受用地揉了揉我的腦袋。
我給了他一拳。
「唉,阮阮啊。」
他的手指並不安分地順勢握住我的手腕,摩挲了下。
「後來我想了很久,其實我並不介意你是不是忘記我。」
「你要是想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裏,就一直沉溺着。」
「沒有什麼,比讓你舒服更重要了。」
「……」
他找到了我的指尖,然後十指相扣。
「我什麼都不怕。」
「公司是我一手創起的,我把它炸了放個煙花給你玩都行。」
「可是,那次你的心理醫生告訴我。」
「雖然接受了很多次 MECT 後你的狀態趨於穩定,但你的生存慾望大大降低了。」
「我只有不斷刺激你,試探你的底線。」
「我很怕很怕,我怕你不明不白地走。」
「如果你有天真的受不了了,如果你有天真的活不下去了。」
「先告訴我好嗎?至少。」
「我想跟你好好道個別。」
「……」
我雖然很怕,但我更不想讓你生活在苦難之中。
那天,他抱着我,喃喃地說出的就是這句話。
其實我和邵辭禮,都不是什麼很完整的人吧。
但是,至少殘破不堪的人,卻唯獨能融進另一個殘破不堪的人的身體裏。
醫院的走廊中總有人形色匆匆,
我感受着指腹傳過來屬於他的溫度。
「邵辭禮。」
「我再一次把你忘掉怎麼辦?」
「那有什麼關係?」
他笑了,揉了揉我的腦袋。
「你記不住的,我都會幫你記住。」

-17-
「可叫我小狗什麼的,完全是出於你自己的興趣吧邵辭禮?!」
「啊,那個啊,不都說了是爲了刺激你生存的慾望……」
「不信。」
「嗯?所以你想幹嘛?」
「那你也當一次我的小狗,怎麼樣?」
「可以。」
「今晚就可以。」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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