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到個筆記本,開心地寫上自己名字。
結果發現,這是一個死亡筆記本。
上面記了名字的人,都得死。
嘿,我偏不信這個邪!
所以我在本子上又加了個名字:孫悟空。
-1-
這是一個非常精美的筆記本。
黑色的封面帶着金屬質感,隱隱有光澤流動。
書的正中間是一個灰白色的骷髏頭。
那骷髏頭似乎用了現在最流行的 3D 技術,明明是平面的,視覺上卻有種凸起感。
彷彿下一秒,就要掙扎着破書而出。
我在一秒鐘內就作出了判斷:這本子,應該挺貴。
最少也要 10 塊錢!
知道爲啥銀行的筆上都繫着一根繩子不?
在中國,有個不成文的規矩。
有些東西,誰撿到就是誰的。
比如一支筆,一個打火機。
還有,一個空白的筆記本。
我美滋滋地在第一頁寫上自己的名字,有種撿到 10 塊錢的快樂。
只是這快樂,並沒有維持多久。
在本子上籤完名字後,我一直有種奇怪的心悸感。
心跳得很快,嘴巴很乾,喉嚨發緊。
症狀類似於中暑和暈車的結合。
我掐了兩下虎口,湊到正捧着本《麻衣神相》認真學習的宋菲菲跟前:
「菲菲,我感覺自己有些不對勁。」
宋菲菲不耐煩地用手扒拉開我的臉:
「一邊去!」
她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繼續對着書本苦讀:
「將死之人印堂發黑,面色灰敗,嘴脣變紫,呼出的氣會變得冰涼。
「而且,在他們的瞳孔中,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唸完,她饒有興致地扭過頭:
「有點意思,你說我去哪裏找快死的人實踐?」
宋菲菲不說話了。
瞳孔猛然放大,一雙漂亮的杏眼直勾勾盯着我,好似見到了鬼。
-2-
我握着鏡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印堂發黑,臉色慘白。
原本杏色的脣瓣像搽了姨媽色口紅,顯得年齡都大好幾歲。
我不死心,拉住宋菲菲垂死掙扎:
「快要橫死之人,因爲陽氣漸消陰氣瘋長,可以在白天看到星星。
「但是我看不到,所以我……」
我仰着頭,抿住脣,覺得這個世界真是癲了。
天空上,北斗七星正散發着微弱卻令人不可忽視的光。
我快死了。
活不過 12 個時辰。
但是,這怎麼可能呢?
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時,手機響起。
電話那頭是吸血鬼歐辰逸冰冷又低沉的嗓音:
「靈珠,收到筆記本了嗎?」
(和歐辰逸的孽緣,詳見靈珠傳 4、5、19、40。)
https://zhuanlan.zhihu.com/p/565813069
簡單來說,歐辰逸這該死的吸血鬼綁走了宋菲菲堂哥。
並用他性命作要挾,要求我們加入拜月會。
這拜月會是一個邪教組織,裏頭的會員非富即貴。
聽說光是會員費,一年就要繳納最少千萬。
他們的會員,還分了好幾個等級。
從平民到貴族,貴族裏又分什麼公侯子爵。
只要完成任務,獲得積分,就能夠晉級自己的會員等級。
不同等級的會員,每年都要完成不同的任務。
任務失敗,要罰款。
任務成功,除了晉級,還會有獎勵。
這些獎勵是用錢也買不到的東西。
青春,壽元,運勢,健康。
你想要的,拜月會通通都可以給你。
-3-
「娛樂圈不是流行造星嗎,拜月會也想要造出一個明星。
「這死亡筆記本可是會中最厲害的法器之一。
「你之前就有些名氣,到時候在網上直播,宣揚自己是死神的代表。
「然後預言一下幾個公衆人物的死,就可以了。
「怎麼樣,這個任務,我可是和會長爭取了好久的~」
歐辰逸輕聲笑着,爲給我派了一個拉風又輕鬆的任務,而沾沾自喜。
當聽說我把自己名字寫在上頭時,電話那頭的笑聲戛然而止。
就像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鴨。
「你,你爲什麼要把名字寫在筆記本上?」
歐辰逸百思不得其解。
我握着電話,直翻白眼:
「和你們這種外國鬼說不通!」
歐辰逸的嗓音,變得異常嚴肅:
「靈珠,不要小看這個本子。
「這是會長用了非常大的代價,和死神做的交易。
「在本子上寫了名字的人,都會被死神取走魂魄。
「沒有人能夠倖免。」
歐辰逸還說,被寫上名字的人必死無疑。
要救我,只有一種辦法。
那就是我自甘墮落,也變成一個吸血鬼。
吸血鬼和殭屍差不多,跳出輪迴,爲三界所不容,自然也不會畏懼死神。
因爲從某種角度來說,吸血鬼本來就不是活物。
掛完電話,我氣得差點咬碎牙。
要不是歐辰逸把本子扔我家門口,我能遇上這種破事?
宋菲菲坐在旁邊,一邊端詳我的臉一邊認真在《麻衣神相》上記筆記。
「靈珠,咱們真的要加入這個拜月教嗎?」
我點點頭,一把捏碎茶几上放着的核桃。
「加,不但要加入,還要做大做強。
「當子爵,當親王,最後當會長。
「等當了會長,就帶着全會的人加入咱們茅山,資產全都充公!」
宋菲菲敬佩地鼓掌。
鼓掌完,滿面愁容地問我:
「那這個死神,要怎麼解決?」
-4-
兩雙大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桌上的黑色筆記本。
良久,直到宋菲菲撐不住,打了個哈欠。
我靈機一動翻開本子第二頁,非常鄭重地在上面寫下七個字:齊天大聖孫悟空。
區區死神,連我猴哥一根毛都比不上!
等我落下最後一筆,那張紙上突然躥起綠色的火苗。
片刻後,火光消失,也帶走了上面的七個字。
第二頁紙,依舊光潔如新。
臥槽!
這死神這麼玩不起的嗎?
我不甘心,提起筆又寫了哪吒、元始天尊、觀音菩薩、鍾馗……
無一例外,全都未能在筆記本上留下痕跡。
宋菲菲看得直齜牙:
「這死神,咋還欺軟怕硬呢?!」
這下沒招了。
無奈之下,我只能給喬墨雨打電話。
她是地師傳人,精通風水祕術,也許能想出什麼好主意。
聽我說完,喬墨雨捧着肚子差點笑出眼淚花:
「叫你貪小便宜!」
我惱羞成怒:
「笑個屁,快點幫我想辦法!」
喬墨雨趁火打劫:
「你覺得自己的一條命值多少錢?」
我不說話,直接掛完電話轉成視頻通話。
視頻中,一隻瑩白的手打開黑色的筆記本,非常鄭重地寫下一個字:喬。
沒一會,視頻那頭傳來了喬墨雨親切的問候聲。
「臥槽陸靈珠!我*你,你個****,我********」
-5-
三雙大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桌上的黑色筆記本。
喬墨雨猛然一拍宋菲菲的大腿站起身。
「我有辦法了!」
三個臭皮匠,果然可以頂個諸葛亮。
人在死後,會由陰差勾去魂魄。
喬墨雨說,我們去找一個將死之人,然後等着陰差到來。
那死神是外國的神,在中國地盤上勾魂,陰差肯定不能忍。
到時候都不用我們出手,直接在旁邊看戲就行。
陰差大戰死神,想想就有些激動!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去找個將死之人。
我立刻感覺頭不疼了心不慌了,連走路都更有勁了!
「餓了,走,買個煎餅果子去。」
喬墨雨跟在我身後勾着手指頭:
「我要加香腸加裏脊肉加雞柳加四個雞蛋!」
街頭拐角處有家賣煎餅的。
老闆是個非常實在的小夥子,20 歲左右。
黑麪皮,國字臉,濃眉大眼。
接到我們這個大單,他十分開心,咧開嘴露出一口整齊的大白牙。
攤煎餅時,他的手機不停振動。
小夥子朝我們歉意一笑,打開手機,還不小心點到免提。
「兒子,你快回來,嗚嗚嗚,你姥快不行了!」
小夥子急得不行,圍裙一扔就要收攤,連煎餅都不做了。
「對不住,我有急事要先回老家!」
宋菲菲立刻掏出車鑰匙:
「人命關天,我們送你回去!」
-6-
攤煎餅的小夥子叫張舟,今年才 18 歲。
他老家在隔壁城市的一個農村裏,離我們這不算近也不算遠。
一路上張舟十分沉默,還時不時抹一把眼淚。
我透過後視鏡仔細打量着他的臉。
他額頭的日月角暗淡無光,橫紋雜生。
日爲父,月爲母。
奇怪,小夥子說他姥姥快不行了。
我怎麼看着他父親早亡,而且,媽也快不行了?Ṫũ̂₇
真是人間慘劇。
喬墨雨和宋菲菲也看出來不對勁。
宋菲菲這種富二代出身,最見不得人間疾苦。
她用力踩着油門,把車開得飛快。
我靠着椅子沉沉睡去,朦朧中聽到張舟和宋菲菲在說話。
「菲菲姐,我們那村子地方偏僻,路不好走,導航都顯示不出來。
「前面那個路口要下國道,碰到岔路口一直朝左開,經過一個隧道就快到了。」
眼前燈光一暗,車子開進了隧道中。
我明顯感覺周身一涼,彷彿這是一個時空隧道,直接帶着我們從夏天跨到了冬天。
「砰~」
「嘎吱~」
「砰~」
輪胎髮出刺耳的摩擦聲。
汽車爆胎了。
宋菲菲打了把方向盤,汽車一頭撞在山壁上。
安全氣囊彈出,撞得我頭昏眼花。
-7-
迷迷糊糊中,車門被打開,喬墨雨齜牙咧嘴扶着我下車。
「還好吧,都沒事吧?」
大家互相檢查了一圈,確認所有人都沒受傷後鬆了口氣。
宋菲菲蹲在地上,面色陰沉地撿起一個鐵藜棘:
「靠,哪個傻逼扔的!」
這隧道很長,此時我們已經深入到了隧道的中部,前後都是漆黑一片。
車頭燈,此刻成了隧道內唯一的光源。
喬墨雨和宋菲菲在檢查車子,張舟暈車厲害,正趴在一邊吐。
我隨意朝左側一瞥,發現遠處影影重重,好似有許多人正朝我們走來。
「嗬,這些人真是不要命了,咋在隧道里走路?」
話音剛落,喬墨雨和宋菲菲一臉喫驚地扭過頭看我。
張舟撐着車蓋支起上半身,扭頭轉了一圈脖子後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靈珠姐,不帶你這麼嚇唬人的。」
這些人,只有我能看到。
隧道是陰陽交界地,既可走人,也能通鬼。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分不清人和鬼了。
因爲我還有一天不到的壽命,半隻腳已踏進鬼門關。
現在的我,非陰非陽,似人似鬼。
鬼和人在我眼中,沒有太大的區別。
隨着人羣,不,鬼羣靠近,一團灰色的霧氣悄無聲息地飄了過來。
霧氣離我們越來越近,輕嗅幾口,還能聞到股淡淡的檀香味。
這下,連宋菲菲和張舟都看到了那些鬼羣。
張舟強忍着懼意,雙腿顫抖,卻還是鼓足勇氣站到我們身前撐開雙臂:
「你們快跑,我斷後。」
這小子,還挺講義氣。
我朝隧道路口處扭頭一看,倒吸一口涼氣:
「跑不掉啦,這邊鬼更多。」
-8-
宋菲菲和喬墨雨已經掏出了傢伙。
宋菲菲手持七星銅錢劍,喬墨雨則是拿着一把雷擊木桃木劍。
兩人在張舟震驚茫然的眼神中,一左一右把他護在中間。
我把手伸進布兜,想抓一把混合了紅豆的糯米防身。
傳說共工氏的三個兒子,死後變成惡鬼,專門出來驚嚇孩子。
古代人們害怕鬼神,認爲大人小孩中風得病、身體不好都是由於疫鬼作祟。
這些惡鬼天不怕地不怕,單怕赤(紅)豆,故有「赤豆打鬼」的說法。
所以,在臘月初八這一天以赤豆熬粥,以祛疫迎祥。
我手中這把紅豆,更是不凡。
要在端午那日,由陽氣旺盛的童子親手摘下。
然後從端午暴曬到夏至日午時三刻之前。
這些紅豆吸收了太陽之精華,陰陽學家們又管它叫作炎豆。
炎豆得來十分不易。
端午到夏至,通常間隔 10-20 天左右。
這期間炎豆每天都要保持 3 個時辰以上的光照。
一旦中間有一天下雨,這一批炎豆便前功盡棄。
天知道,碰上宋菲菲之前,我們門派四個人,有時候一年都收不到一罐子炎豆。
碰上宋菲菲後,她大手一揮,爲種植炎豆特意開了一家公司。
這公司的任務,就是在全國各地種紅豆。
新疆,大西北,到處都留下了他們的身影。
據說公司還高薪挖了幾個農科院的教授,專門研究紅豆在乾旱地區的種植生長。
自從有了宋菲菲,各種難得的法器道具,只有兩個字:管夠。
-9-
「嘶~」
掌心猶如被烈火灼燒般,傳來一陣刺痛。
我把手中的紅豆塞給喬墨雨,喫驚地看着自己掌心燙出了一個大水泡。
喬墨雨拉過我的手,神情凜然:
「靈珠,你的壽元怕是連 10 個時辰都撐不到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們得儘快趕去張舟姥姥家。
那些鬼影走得極快。
幾句話時間,已經到了我們跟前。
這些鬼男女老少都有。
有穿着民國中山裝的,有穿着現代花棉襖的,一眼看去幾乎涵蓋了上下幾百年。
多數鬼都擠擠挨挨站在一起,只有一隻鬼,孤零零地飄在一邊。
其他鬼都不敢離她太近,似乎有些怕她。
這隻女鬼穿着件漂亮的紅色長裙,頭幾乎和身體歪成 90°,只剩下一薄薄的皮勉強連接着身體和腦袋。
張舟看得快要暈過去。
他猛吸一口氣,扯開嗓子放聲高歌: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歌聲多麼嘹亮~
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
這歌幾乎是被他吼出來的,在寂靜幽暗的隧道中蕩起陣陣迴音,像是有幾百人在同時歌唱。
歌聲一出,隧道內的陰氣瞬間一滯。
那些鬼畏懼地看着張舟,竟然都向後退了幾步。
我也一臉敬佩,張舟他,可真是個人才啊!
再也沒有比紅歌更恢宏正氣的歌曲了。
而且,這些歌還帶着國運和滿滿的正能量磁場,對妖邪之物有一定的剋制作用。
在關鍵時候唱紅歌,比念《地藏經》都管用。
-10-
張舟見唱歌有用,一雙眼睛迸發出興奮的光芒,嗓門也不由自主提高。
【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
張舟一邊唱歌,一邊朝我們眨眼睛示意我們跟他往前走。
他唱一句,我們朝前走幾步。
我們進,羣鬼退。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羣鬼一隻兩隻三隻四隻連成線。
【越過高山,越過平原。
跨過奔騰的黃河長江!】
……
【嗬,東方紅,太陽昇~
嗬,中國出了個,嗬,毛澤東~】
這隧道太長了,比張舟的命還長。
唱到後來,他喘得像頭得了哮喘的老黃牛。
他不停朝我們擺手勢,想讓我們接過他繼續唱。
我和宋菲菲喬墨雨不敢和他對視,羞愧地低下頭。
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裏,卻不會唱幾首紅歌,實在是慚愧。
太慚愧了。
「前進,嗬,前進,嗬,嗬~」
終於,張舟像沒了電池的唱歌玩偶,垂死掙扎一番後徹底熄火。
而此時,我們已經離隧道出口不太遠了。
眯着眼,似乎能遙遙看見一抹非常微弱的亮光。
今日,是個滿月。
外頭雖然沒有路燈,卻有一層銀白色的月光。
月屬陰,日屬陽。
滿月之時,妖鬼陰氣更盛。
那穿着紅裙子的歪頭女鬼見張舟閉嘴,發出一聲冷笑:
「唱啊,怎麼不繼續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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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鬼歪着頭,森冷的視線從我們身上一一掃過。
最後,停頓在宋菲菲的臉上:
「比我好看的女人,都該死。」
說完,半歪的腦袋突然豎起,緊接着又騰空而起離開她的身體,大張着嘴撲向宋菲菲。
喬墨雨抄起桃木劍,正氣凜然刺向女鬼:
「呔!打死你個不長眼的女鬼!」
張舟張大了嘴,想驚呼卻只發出沙啞的兩聲「啊啊~」。
女鬼率先出手,其他鬼也忍不住加入了羣毆大軍。
有個光膀子,胳膊上文着條龍的胖子哇哇叫着朝我們跑來。
一邊跑還一邊喊:
「我草,老子多少年沒喫過一頓好飯了,叫你們打攪老子喫飯!」
他喊完,羣情激奮。
衆鬼面目猙獰朝我們跑來,雖然死相各異,神情卻是如出一轍的憤怒。
喬墨雨護着張舟,宋菲菲已經一人一劍殺進鬼羣中。
我不能用法器,卻因爲身上陰氣重,已經可以赤手空拳打到鬼。
那胖子被我一拳打在臉上,喫了一驚僵站在原地。
我叉着腰哈哈大笑:
「傻逼了吧,老子不但是法師,還是個戰士!
「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魔武雙修!
「看拳!!!」
狹窄昏暗的隧道,就此陷入了一片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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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
「啊!」
不時有慘叫聲響起,分不清是人是鬼。
打着打着,鬼越來越少。
那紅衣女鬼看着兇,卻是第一個跑的。
她捱了宋菲菲和喬墨雨各一劍,周身密佈的鬼氣都消散了幾分。
「女俠饒命啊!
「我是一隻好鬼,從來沒有害過人,求求你不要再打我了!」
胖子因爲跑得慢,是捱揍最多的。
他狼狽地跪在地上朝我磕頭,看着還挺可憐。
「我問你,你剛說的話什麼意思?」
這隧道里的鬼,出現得實在是有些巧合。
胖子被打怕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原來這隧道附近有一片亂葬崗,葬了不知道多少意外生死、無家可歸之人。
亂葬崗無碑無墳,自然也無人上香。
沒有子孫後代上香,這些鬼就喫不到香火和貢品,只能長年累月地餓肚子。
而今晚,卻有人在隧道里擺路祭,用來招待餓肚子的野鬼。
似乎怕我們不信,胖子說得十分仔細。
「你們車子底盤太高了,這纔沒看見。
「路中間放着八碟點心、八碟肉菜、八摞水果,還有滿滿一爐上好的香。
「你們車子爆胎,把那些貢品都壓到車底了。」
說完,胖子咂摸了兩下嘴脣,有點委屈:
「我們纔剛用上飯,飯碗就被你們砸了,你說我們能不生氣嗎?」
莫名其妙的鐵藜棘,還有這些貢品。
看樣子,是有人知道我們要經過這片隧道而特意準備的。
打斷孤魂野鬼受祭,被羣鬼撕碎都算是輕的。
有人,想讓我們死在這隧道中。
也不知是衝着我和宋菲菲,還是衝着張舟。
-13-
羣鬼退去,張舟從一開始的震驚,到逐漸麻木,最後演變成委屈。
他可憐巴巴看着我,啞着嗓子發出破鑼般的聲音:
「你,你們,會抓鬼?
「那,那爲啥讓我唱這麼久?」
喬墨雨扭過頭,一臉認真:
「我就想看看,你到底能唱幾首歌。」
隧道外種着兩排柳樹,因爲年久無人打理,枝丫垂落在地。
我看得頗爲驚奇。
柳樹向來都是種在水邊,這兒的樹爲什麼種在公路邊?
柳樹陰氣很重,和槐樹並稱爲鬼樹,能棲身鬼魂妖物。
這些柳樹種在這,恐怕是有人故意爲之。
難怪剛纔的路祭,可以引來羣鬼搶食。
車子壞了,我們只能步行去張舟姥姥村子。
這村子十分破敗,樓層都不高,最高的也就是兩層半。
那些兩層樓的房子都是紅磚房,外層也沒粉刷過,露出光禿禿的磚頭。
這還算是好的,不少房子都是最老式的土坯房,牆壁上還刷着大紅色的標語:生男生女都一樣。
村子像是個遲暮的老人,固執地停留在 80 年代。
「前面就是我舅家了。
「我姥姥有三個孩子,我媽最小,頭上還有兩個舅舅。
「姥姥住在自己老房子裏,兩個舅舅輪流去給她送飯,一人輪一禮拜。」
說到家裏的情況,張舟捏緊了拳頭,眼眶泛紅。
-14-
張舟姥姥是個苦命人。
早年守寡,一個人拉扯大三個孩子。
給兩個兒子蓋房子,娶媳婦。
等孫子孫女出生,又像老黃牛一樣給他們帶孩子。
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
喫得少,幹得多,時間一長,人就累病了。
生病後張舟兩個舅舅都不願意花錢給她看病。
是張舟媽媽一個人出錢又出力,帶姥姥在大城市看好了病,又接回家悉心照顧。
等姥姥身體好轉,兩個舅舅卻吵上了門。
說姥姥是裝病才不願意幹活,害他們被村裏人罵。
還說哪個老人家不是那麼幹過來的。
哪裏像姥姥那麼嬌氣,一點腰痠背痛竟然還跑去大醫院,就是錢多燒得慌。
張舟媽媽被兩個哥嫂堵着門一頓罵。
無奈之下,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把張舟姥姥接走。
結果接走也就半個月,她突然接到了姥姥的電話。
說自己快不行了,想在死前見女兒最後一面。
張舟爸爸是個貨車司機,前兩年一場車禍沒了,留下她和張舟相依爲命。
她是個孝順的,接到電話後急得不行,馬上就給張舟打電話。
「就是這,是我大舅家。」
張舟帶我們來到一棟紅磚房前,用力拍着院門:
「大舅,開門啊!
「我是張舟,我媽在不在你們家?」
老舊的木門砰砰作響,在這寂靜的村落中分外刺耳。
-15-
「來了來了,別敲了!」
一個矮胖的中年女人叉着腰打開門,看到是張舟後愣了一下,神情有些慌張,卻又很快恢復鎮定。
只是一雙三角眼不停閃爍,透着幾分心虛。
「是小舟啊,你咋來了?」
說話間,她攔在院門中間,一副不想讓我們進去的模樣。
張舟着急他姥姥,也沒在意大舅媽的態度ţůₕ,反而連聲問道:
「大舅媽,我姥還好嗎?
「我媽呢,在不在你們家?」
大舅媽露出喫驚的神情:
「你姥身體不舒服,你媽帶她去杭城看病了。
「怎麼,她沒告訴你嗎?
「嘿,你媽真是急昏了頭,讓你白跑一趟!」
說完,她後退一步關上大門:
「舟啊,大舅媽今天干活幹累,就不留你了。
「你快去找你媽吧。」
說完就火急火燎關上門,扭着肥碩的身材快速跑回了屋。
張舟見她回房,回身邁步就要朝村外走去,神情焦急:
「我們就是從杭城來的,我媽咋沒給我打電話呢?
「肯定是姥姥情況不太好,她給嚇壞了。
「不行,我得去找她。」
他腳下生風,步子邁得極快。
我們還沒回反應過來,就被他遠遠甩在了身後。
這個棒槌,沒看出來他大舅媽在撒謊嗎?
-16-
「張舟!給我回來!
「張舟!」
我連喊兩聲,才叫住他。
他見我們三人還站在原地,瞪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
「哎呀對不住,靈珠姐,我把你們給忘了。」
我嘆了口氣,宋菲菲指了指他的口袋:
「你要不再給你媽打個電話?」
張舟恍然大悟,用力拍了下自己腦袋,發出清脆的「啪」聲。
「嘿,我這豬腦袋!」
喬墨雨最怕疼,看着他泛紅的腦門直齜牙:
「別打了,越打越傻。」
張舟抓着手機,眼神有些呆滯:
「我媽咋關機了?
「她從來不關機的。」
他越說越着急,撒開腿就想朝外跑。
我一把揪住他衣服:
「別急,先去問問你村裏人,也許有其他人看到過你媽。」
見他還是一副傻呆呆的模樣,宋菲菲嘆了口氣:
「你那大舅媽說的話不能信,她在騙你。」
張舟終於聽明白了,隨即有些不可置信:
「她爲什麼要騙我?」
-17-
這村子的入口處是一棟老式樣的土坯房,房主是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
老太太有些耳背,說着一口當地方言,交流起來十分費勁。
她說張舟媽媽一早上就來了村子,沒看到她走,也沒聽說張舟姥姥生病。
老太太兒女都在大城市打工,她一個人沒事做,常常在家門口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既然說沒看見,那張舟媽媽大概率還在村裏。
「走,回你大舅家。」
張舟慌得六神無主,捏緊拳頭沉默地跟在我們身後。
他大舅家院牆蓋得並不高,我走到遠處一個助跑,輕輕一蹬就飛身上牆。
屋裏開着燈,沒人說話,十分安靜。
我輕手輕腳開了院門放宋菲菲他們進來,四人做賊一樣溜進了屋子。
客廳沒人,廚房沒人。
我們爬上樓梯來到二樓,聽到了兩個人的說話聲。
嗓門大一些的是大舅媽,還有個聲音軟軟的,聽起來是個年歲不大的小男孩。
「媽,剛剛門口的是張舟哥哥嗎?
「他是不是來找姑姑?
「你咋不讓他進來啊?」
大舅媽輕拍了一下他肩膀,有些生氣:
「不是告訴你了嗎?不許和人說姑姑在咱們家!
「說了就讓你爸打你,聽見沒?」
小男孩有些害怕,屋裏再度安靜下來。
張舟聽到這話,再也忍不住,直接踹門而入:
「我媽呢!我媽在哪裏!」
我無奈地扶額。
這傢伙有些一根筋,真正的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18-
大舅媽見張舟突然出現,有瞬間的驚慌,隨即豎着眉毛怒喝:
「張舟,你帶着陌生人闖進我家,想幹嘛!
「我看你是沒有把我這個大舅媽放在眼裏!」
張舟喘着粗氣,一副着急卻又不知道說什麼的模樣。
我朝喬墨雨使了個眼色,她和宋菲菲二人飛快地跑出去找人。
大舅媽急了,上前想阻止她們:
「幹什麼你們ťŭ₆!
「搶劫啊,我要報警,抓你們去坐牢!」
她語氣又氣又急,卻帶着幾分色厲內荏。
這房子不大,一層也就三間房。
我很快就最西側的房裏找到張舟媽媽。
她躺在牀上,神態安ṱųₑ詳,睡得十分香甜。
「媽,你醒醒啊,你快醒醒!」
張舟的搖晃從溫柔到暴力,我都怕他把他媽晃成腦震盪。
「別搖了,你媽的樣子有些不對勁。」
我掰開她眼皮仔細看了看,又伸出手在她命宮探了一下。
命宮冰涼,摸着不像活人,倒像是死人的溫度。
可她的鼻息卻很安穩。
宋菲菲見狀,皺着眉頭:
「她這是,沒了魂魄?」
人有三魂七魄,丟了魂魄便只剩下一軀殼。
無知無覺,也不會動。
許多被醫院診斷爲植物人的,其實就有人是丟了魂魄,而非生病。
-19-
張舟一把揪起大舅媽的脖子,將她高舉過頭頂,發出憤怒的咆哮聲:
「說,你把我媽怎麼了!」
大舅媽肥胖的雙腿在空中亂蹬,一張圓臉逐漸漲成豬肝色。
「張舟哥,你放開我媽媽,嗚嗚嗚~」
小男孩抱着張舟的大腿哭喊,讓他恢復了幾分理智。
就在此時,樓下傳來一陣砸門聲。
「咚!」
張舟被這聲音震了一下,鬆開手臂。
大舅媽跌落在地,捂着自己脖子拼命喘氣,一雙小眼睛怨恨地瞪着張舟:
「你大舅回來了,你媽的事情你問他去!」
說完她怕張舟再打她,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靈活速度一骨碌爬起身朝樓下衝去。
「孩子他爸,你總算回來了!
「我告訴你,你這個外甥他……」
剩下的話,她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大舅猛然低下頭,一口咬斷了她的氣管。
鮮血噴出足足一米多高,染紅了周圍的空氣。
大舅張着嘴,意猶未盡地舔食着脣邊的鮮血。
血液順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地上形成一攤暗紅色的血泊。
白森森的月光下,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妖異的赤色。
雙眼猩紅,一雙瞳孔卻是慘淡的灰白色。
是血屍!
我和喬墨雨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有着愕然。
-20-
血屍的形成條件,極爲苛刻。
第一,要把屍體埋在極陰之地。
第二,在屍體下葬以後,墳頭必須持續浸染至親之人的血液。
第三,逢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墳頭有靈物經過,激起墳中煞氣。
三個條件,缺一不可。
可是按照剛纔情況來看,這大舅白天時還好好的,怎麼一會兒工夫就變成了血屍?
血屍極難對付,力大無窮,行動迅捷,而且十分嗜血。
吸食的鮮血越多,血屍身上的煞氣也會越重。
小男孩也跟着下樓,見到這血腥的一幕,嚇得人都傻了。
他「嗷~」地叫了一嗓子,就要撲過去抱他媽媽:
「爸爸,你別打媽媽!
「嗚嗚嗚,媽媽你怎麼了,你不要死啊!」
張舟眼疾手快抓住他的後脖頸,把他小貓一樣提在半空中。
「童童,別去,危險!」
聽到聲音,血屍猛然轉過頭。
他的獠牙在月色中折射出森森寒光。
血屍拋下大舅媽,身形如魅,閃電般朝童童所在的方向撲去。
對血屍來說,血親之血乃是大補之物。
喬墨雨剛好站在童童和張舟身邊。
她把張舟朝外一推,抬起腿朝着血屍當胸一腳。
「啊!」
喬墨雨發出一聲慘叫,單腳狼狽地在地上亂跳:
「疼疼疼!」
「哐當~」
血屍懷中掉下一把鋤頭。
-21-
我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看樣子這大舅應該是上山刨什麼東西,然後刨着刨着,啪嘰一下變成了血屍。
這怎麼可能呢?
當下情況,容不得我仔細思考。
張舟抱着童童,兔子一般躥到我身後。
血屍立刻調轉方向朝我撲來,帶起一陣腥風。
我用不了法器,只能和它近身肉搏。
當下朝着他的門面就是一拳。
「啊!」
我慘叫一聲退到旁邊,拼命甩着手。
「我靠,真是太噁心了!」
這血屍見我朝他揮拳頭,非但沒躲,還朝我的手指舔了一口。
他眼神淫邪地在我和宋菲菲、喬墨雨三人身上游走,最後竟猥瑣地咧着嘴笑了。
張舟捂住童童的耳朵,神情有些尷尬:
「我,我大舅平常在村裏就喜歡調戲大姑娘小媳婦。
「爲這事,我大舅媽沒少和他打架。」
真是太無語了。
血屍認不得自己親人,腦中只剩下殺戮和進食的本能。
沒承想,竟然還保留着生前的,呃,愛好……
男人可真是,埋進地裏都依舊不老實,牛逼。
宋菲菲最恨人家這樣看她。
人不行,鬼也不行。
當下勃然大怒,舉起手裏的七星銅錢劍就朝血屍劈去。
「我砍死你個老色鬼!」
月色中,那銅錢劍上隱有金光流動,一看就不是凡品。
-22-
喬墨雨也揮舞着桃木劍,刺向血屍的胸口處。
血屍似乎知道這些法器的厲害,猶豫了一瞬竟晃開兩人,朝樓上跑去。
張舟臉色大變:
「不好,我媽還在樓上!」
喬墨雨舉着一張黃符,口中唸唸有詞: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五雷號令,焚妖驅邪!」
黃符瞬間燃起一道金光,照得喬墨雨宛若神祇。
她一臉的正氣凜然,只是這黃符,卻是從宋菲菲懷裏掏出來的。
她左手舉着符紙,右手還把多順出來的幾張符朝自己兜裏塞。
表情有多神聖,動作就有多猥瑣。
我看得直翻白眼:
「喬墨雨!都什麼時候了!你給我認真點!」
黃符射向血屍門面,一道雷光從天而降,劈在血屍的胸口處。
空氣中瀰漫起一股焦臭味。
血屍發出一聲悽慘的嘶吼聲,不甘願地瞪了張舟一眼,竟ƭů³然扭過頭跑了。
他動作極快,幾乎像是一陣風般從院子裏消失,只餘下滿地狼藉。
童童抱着他媽的屍體,號啕大哭。
張舟站在童童身邊,茫然又無助。
短短的半天時間,顛覆了他整個人生。
也幸虧他是個神經大條之人,換成其他普通人,恐怕都要嚇瘋了。
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血屍吸不到你和童童的血,不會善罷甘休。
「當務之急,是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喬墨雨,你給張舟媽媽招魂,我去看一下他二舅家的情況。」
童童親眼見證自己爹媽的慘狀,被嚇得有些呆呆的。
掛在張舟胸口,只知道哭,什麼也問不出來。
-23-
張舟二舅家住得不遠,也是同樣的兩層半紅磚樓。
院門緊閉,屋內沒有點燈。
我去廚房看了一圈,二舅家還用着最老式的農村大竈。
竈膛內只有一堆冰冷的黑灰,看樣子,他們一天沒有做飯了。
也就是說二舅和二舅Ṭüⁱ媽一大早就出了門,且沒有回家。
院子一角有個雜物間,裏頭放着不少農具。
我檢查了一下,沒有在裏頭髮現鋤頭和鏟子。
大舅身上,也帶着把鋤頭。
這三人,不會一大早刨人家墳去了吧?
帶着重重疑慮,我折回大舅家,發現喬墨雨那邊情況也不太樂觀。
張舟媽媽的魂叫不回來,好像是被什麼人拘住了。
看着在屋裏飄蕩不散的引魂香,喬墨雨緊皺着眉:
「魂魄離體似乎並不遠。
「張舟,這村裏有沒有人懂陰陽學的?」
見張舟傻呆呆的模樣,她又補充了一句:
「就是會看事的先生,或者懂八仙的,抬棺的。」
張舟恍然大悟,用力點點頭:
「有的有的,陳叔公是我們這兒十里八鄉有名的風水先生。」
聽到「陳叔公」三個字,童童不哭了。
他從張舟懷裏抬起頭,帶着鼻音說道:
「陳叔公是個壞蛋,爸爸和叔叔就是聽了他的話,纔要把奶奶埋了。
「他還給姑姑紮了幾針,姑姑就睡着了,一直睡一直睡,我叫了幾次都沒叫醒她。」
-24-
從童童斷斷續續的講述中,我們總算是大概拼湊出了事情經過。
大舅和二舅喪盡天良,不知從哪聽說把老人豎着活埋進墓穴中,可以讓子孫後代發財。
他們去找陳叔公點了一處風水寶地,要把生病了的姥姥背進山活埋。
卻沒承想,當天早上張舟媽媽來了村裏。
爲避免張舟媽媽破壞此事,他們直接讓七叔公收了她的魂魄。
「呸!」
宋菲菲啐了一口,對大舅二舅十分不屑:
「活該!」
只是他們三人既然是上山埋人,怎麼大舅變成了血屍,二舅和二舅媽都失蹤了?
這些疑點,只有去那處墓穴才能找到。
爲免血屍再度返回害人,張舟揹着他媽,我則是抱着童童。
幾人一起離開大舅家,按照張舟的指引朝陳叔公家走去。
陳叔公雖是村裏人,卻獨自住在村後的山腳下。
簡陋的毛坯土房外種着一圈柳樹。
柳樹枝丫垂地,不見春色,只覺蕭條。
看到這屋子,我心念一動,不由得想起了隧道出口處的那一排柳樹。
那樹,不會也是這陳叔公種下的吧?
那隧道里的羣鬼,估計就是陳叔公引來的。
張舟說姥姥村子比較偏僻,很少有外人來訪。
陳叔公在隧道里佈下路祭祀,估計就是想要讓張舟死在隧道中。
也不知道大舅二舅給了他多少錢,竟然肯做這濫殺無辜的勾當。
-25-
「這陳叔公不簡單,大家都小心點。」
話音剛落,張舟背上的張媽突然暴起。
她原本是趴在張舟背上,腦袋垂落,睡得十分沉。
可現在,她脖子高高揚起,四肢死死纏住張舟的身體,低下頭猛然一口咬在張舟脖子上。
「啊!」
張舟喫痛,條件反射想甩開背上的人。
甩到一半想起這是他媽,又收住力抱緊他媽的大腿。
「媽,你怎麼了媽?!
「嘶,媽你輕點咬,小心磕到牙。」
張舟強忍着痛,小心翼翼揹着他媽,不敢再動。
他媽則是死死咬住他的脖子,面目猙獰,恨不得扯下一塊肉來。
張舟媽媽魂魄被拘,整個身體就只剩下一具空殼。
猶如無主之屋,可任意被孤魂野鬼佔據。
現在上了她身的,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
宋菲菲捏出枚五帝錢,迅速躥到張舟身前就要朝他媽嘴裏塞。
那東西知道五帝錢的厲害,當下鬆開張舟跳到地上。
猿猴般靈敏地竄到一邊的柳樹上,抱着樹幹警惕地瞪着我們。
張舟都看呆了:
「媽,你別嚇我啊媽!」
童童更是看得目不轉睛:
「姑,姑姑爬樹好厲害啊。」
我抱着童童退到一邊,朝喬墨雨和宋菲菲使了個眼色:
「張舟,那不是你媽,你媽被其他妖鬼佔了身。」
張舟立刻急了:
「那怎麼辦?!」
-26-
喬墨雨和宋菲菲握着劍左右包抄住柳樹。
宋菲菲假意扭頭和張舟說話,人卻迅速躍向張舟媽媽。
「怎麼辦?那自然是,把它趕出來!」
那鬼東西十分靈活,我甚至懷疑它是個猴子精。
只見它躲過宋菲菲的七星劍,一手握着條柳枝,盪鞦韆一樣從一棵樹盪到另一棵樹。
喬墨雨打得來了火氣,收起桃木劍直接朝它砸雷符。
張舟急得團團轉:
「哎呀,小心我媽!
「菲菲姐,喬姐,別打傷我媽!
「哎呀,小心啊!」
他幾嗓子吼完,喬墨雨和宋菲菲打得更加束手束腳。
張舟媽媽今年四十多,年紀雖然不大,但是因爲常年勞作,十分瘦弱。
那伸出的手腕,枯樹枝般纖細。
似乎稍微一用力,就能把她折斷。
那附身的妖物又十分靈活,跳躍騰轉間,在喬墨雨和宋菲菲臉上撓出好幾道口子。
宋菲菲何曾受過這種氣,當下大吼一聲:
「老孃和你拼了!」
張舟聽到這聲音,嚇得嗓子都喊劈了:
「菲菲姐!手下留情啊!」
喬墨雨一看,也是心神俱裂:
「你這個敗家子,手下留情啊!」
宋菲菲左右手捏滿了符紙,封住妖物的四面八方。
一團又一團火球在空中爆開,彷彿下了一場雷火雨。
-27-
那妖物慘叫一聲,被兩團符紙擊中後滾落在地。
一團黑影從張舟媽媽體內飄出,朝着陳叔公的屋子飛去。
喬墨雨跨步上前,捏住張舟媽媽臉頰,在她舌頭底下塞入一枚五帝錢。
五帝錢帶有盛世之氣,最能抵禦邪祟。
有了這枚銅錢,他媽媽便不會再被妖物給上身。
喬墨雨塞完錢,張舟立刻跑上來,心疼地抱着他媽直抹眼淚。
宋菲菲乾巴巴地在一邊安慰:
「這火光看着厲害,其實只焚魂體,對你媽媽沒傷害的。」
我和喬墨雨都心虛地低下頭。
她踢着腳邊的石頭,我則是去捏童童的臉。
失策了。
在知道張舟媽媽魂魄離體時,我們就應該想到她可能會被妖鬼附身。
沒有一早給她塞好驅邪之物,倒讓她白白受了這個罪。
張舟自己哭得傷心,還不忘安慰我們:
「我,我不怪你們,你們已經幫了我們很多了。
「都是我,嗚嗚,是我大舅二舅害人。
「嗚嗚,要是沒有你們,我和我媽都要死。
「謝,謝謝你們,等治好我媽,我,我一定當牛做馬報答……」
張舟真是個老實人。
我更愧疚了。
喬墨雨和宋菲菲也是,兩人一言不發,把所有怒火都轉向了陳叔公。
宋菲菲一腳踹開搖搖欲墜的木門:
「老賊!出來受死!」
-28-
萬萬沒想到,這老賊竟然真的快死了。
他仰面倒在院子裏,胸口破了一個大洞,正汩汩朝外流着血。
身上似乎被什麼野獸啃咬了,沒一處好肉。
看到我們和張舟,他渾濁的老眼中迸發出希冀的光芒。
陳叔公朝半空中艱難地伸出枯樹皮般的手掌:
「救,救我~」
我跑上前按住他傷口:
「老狗,張舟媽媽的魂魄呢?」
陳叔公氣得差點當場離世。
喬墨雨翻了個白眼,十分嫌棄我粗暴的問話方式。
她扒拉開我,擠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大爺,你是被誰打傷的?
「發生什麼事情了?」
陳叔公臉色好了一點,費勁地說道:
「先,先救我。」
我們說話間,宋菲菲已經跑進屋裏搜尋。
「找到張舟媽媽了!」
喬墨雨立刻換了臉色,深刻演繹什麼叫翻臉比翻書還快。
她一腳踩在陳叔公胸口處,血流得更快了:
「老東西!快說!不然打掉你的牙!」
陳叔公兩眼一翻,就這麼活活氣死了。
一縷灰色的魂魄從他頭頂緩慢飄出,很快就不見蹤影。
這老東西,跑得還挺快。
-29-
只是有一個黑色的影子,動作更快。
形如虎魅,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抓住陳叔公魂魄。
然後,將他撕扯成碎片後塞進了嘴巴里。
我和喬墨雨看得眼珠都快掉出來了。
那黑影喫完魂魄,虛幻的身子凝實不少,逐漸能看清原本的面目。
這是一個穿着黑色壽衣的乾瘦老太太,隱隱有幾分面熟。
「姥姥!」
張舟大喊一聲就要朝老太太跑去,宋菲菲抱着個罐子跑出屋子:
「別去!那是聻!」
我僵住腦袋,緩緩扭過頭:
「你,你說什麼?」
喬ṭŭ⁹墨雨吞了吞口水,臉上的表情比哭還難看:
「是那個,人死爲鬼,鬼死爲聻的聻?」
南北朝《幽明錄》曾有記載:人死爲鬼,鬼死爲聻。聻死爲希,希死爲夷,夷死爲微。
清代蒲松齡的《聊齋志異·章阿端》中也曾記載,人死爲鬼,鬼死爲魙。鬼之畏魙,猶人之畏鬼也。
普通的鬼,其實並不會死,可以長長久久地存活着。
所以在靈異小說中,常常可以聽到什麼百年老鬼、千年老鬼。
而那些被道士所滅的鬼,也並不會死去,而是消散在天地間。
人分陰陽,死後陽氣消散只餘下陰氣,那部分陰氣,就是鬼。
鬼只會被陽物消滅,不會死亡。
而鬼之陰氣中,又分爲陽陰和陰陰。
滅其陽陰,餘其陰陰,是爲聻。
聻吞食鬼魂,猶如惡鬼食人。
聻這個東西,我只在古籍中見過寥寥幾句記載,從未在現實中碰到過。
我感覺喉嚨有些發乾,扭頭滿懷希望地看着喬墨雨:
「喬啊,你們地師傳承千年,歷史悠久。
「你爺爺又經常帶你下各種大墓,見多識廣的,可有對付這聻的法子?」
喬墨雨謙遜地搖頭:
「我們地師算啥啊,哪有你們茅山香火鼎盛,對付這聻,舍你其誰?!」
-30-
宋菲菲「啪嘰」一下乾脆利落地砸碎罐子。
然後以一種極其粗暴的方式,把張舟媽媽魂魄塞回她身體中。
還沒等張舟媽媽清醒過來,已經把人塞在張舟背上。
自己則是一把撈起童童,拉過張舟就跑。
一邊跑一邊回頭朝我們喊:
「風緊!扯呼!
「愣着幹啥,跑啊!」
幸運的是,那聻喫完陳叔公後,又把目光對準了他屋外那一排排柳樹。
對聻來說,鬼的誘惑力,比人要大得多。
我們幾人使出喫奶的勁,只恨爹孃少給自己生了兩條腿。
一路瘋狂逃竄,等我們實在跑不動時,發現自己再次來到了隧道內。
宋菲菲的車燈依舊亮着,散發着令人心安的白光。
「嚇死我了,嗚嗚嗚嗚~」
一個熟悉的胖子滾落在地,一身白花花的肉上有條青龍文身分外醒目。
胖子是從宋菲菲身上的小罐子裏掉出來的。
剛纔,也是他提醒宋菲菲,張舟姥姥變成了聻。
胖子拍着胸口,一副劫後餘生的模樣:
「娘哎,我陳彪真是命不該絕!」
張舟喫驚得瞪大眼:
「陳彪?
「陳叔公的侄子?」
胖子嘿嘿一笑,表情有些訕訕的:
「舟娃,你長那麼大了,怪叔眼拙,剛纔沒認出你。」
宋菲菲輕咳一聲,胖子立刻改口:
「叔錯了,叔也是被我叔給逼的嘛!
「這老頭雖然是我親叔,下手可狠了!」
-31-
陳彪年輕時不學好,加入了什麼幫派,跟着一幫小混混成日爲非作歹。
在一次打羣架時,被人失手打死了。
他很小就死了爸,親媽改嫁,是跟着陳叔公過日子的。
死後,陳叔公招回了他的魂,把他的鬼魂養在家中。
陳彪說,陳叔公養了許多鬼。
把鬼放到別人家中,然後自己去驅鬼,靠這些手段賺錢謀利。
陳叔公年輕時,追求過張舟姥姥。
但是因爲他性情孤僻,張舟姥姥並沒有看上他。
從此以後,他就再也沒有找過女人。
張舟大舅外出打工,聽說有人靠改變祖墳風水賺了大錢。
他和二舅一起找到陳叔公,想讓他幫自己家也看看風水。
陳叔公被張舟姥姥拒絕後,一直對她懷恨在心。
就給他們出了個活葬的缺德主意。
這兩畜生也就是猶豫了一會兒,立刻同意了。
陳叔公當然不會那麼好心,真給他們點什麼風水寶穴。
他點的,是個極陰之穴。
若姥姥活葬進去,不出三年,必然成爲凶煞。
凶煞一出,先殺血親。
陳叔公愛而不得,恨張舟姥姥恨了一輩子。
要張舟姥姥死還不夠,還想讓她親手殺死自己全家。
大舅二舅回家和自己老婆商量這事,被張舟姥姥聽見了。
她想讓女兒來救她,就偷偷跑出去給張舟媽媽打了個電話。
回到家後,大舅怕姥姥路上折騰出動靜,給她餵了很多安眠藥。
但是他沒控制好量。
姥姥在被他們抬上山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32-
她含怨而死,剛化作鬼,魂魄未穩就被埋進了極陰之穴。
那穴埋的,不是活人,而是鬼。
人死是鬼,鬼死成聻。
姥姥成爲聻後,破穴而出。
她恨極了大舅二舅這對白眼狼,先出手弄死了大舅,依樣畫葫蘆也把大舅埋進了陰穴中。
二舅和二舅媽想跑,兩人都被她掏出了心肝。
那極陰之穴原本就陰氣重重,剛剛埋了聻,更是陰上加陰。
就這麼陰差陽錯,大舅成了血屍。
血屍?
血屍!
我猛然一拍喬墨雨的大腿站起身:
「完蛋啦,大舅還沒找到!」
這麼大一具血屍放在外頭,不知道得死多少人。
胖子搖搖頭:
「別找啦,那血屍被姥姥噶了。
「我叔公也是被姥姥殺的,她還放出了叔公養的幾個惡鬼,讓那些惡鬼撕咬叔公。
「然後她又喫了那些鬼。」
說到這,胖子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真可怕啊!
「幸虧我躲得快。」
「媽!」
就在這時,張舟媽媽哭喊了一嗓子,猛然坐起身。
她終於醒了。
張舟媽媽的魂魄被關在陳叔公家,也知道了發生的一切。
-33-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噼裏啪啦掉在張舟肩上:
「嗚嗚嗚,舟,舟兒,媽媽沒有媽媽了……
「是我沒用,都是我不好,要是我當初不讓大哥二哥把媽接走就好了。
「都是我害死了我媽,嗚嗚嗚~」
我看得心酸不已,想走上前安慰她。
就在這時,腳下踩到個圓滾滾的香爐,人猛然朝前一磕。
我的腦袋重重磕在汽車前車蓋上。
我覺得自己似乎飄了起來。
我能看見地上還躺着另外一個自己。
臉色灰敗,雙眸緊閉,已然停止了呼吸。
喬墨雨用力抽着我的臉,聲音中帶着哭腔:
「臥槽!陸靈珠!你給我起來啊!
「別玩啦!雖然你蠢,但是我不信你能蠢到把自己摔死!」
宋菲菲面色陰沉,一把拉住喬墨雨:
「是那個死亡筆記本!死神來了!」
死神,確實來了。
我看着站在一旁的陰差,氣得差點活過來。
剛纔就是這傢伙站在一邊,朝我身體揮了三下勾魂棒,我纔會死的。
我雖然常年修道,畢竟是凡人之軀。
被陰差的勾魂棒一勾,必死無疑。
「我靠!
「你就是歐辰逸說的死神啊?
「中國鬼不殺中國人,你勾我做什麼,有病啊?!」
陰差怒喝一聲:
「大膽!竟敢辱罵陰差!
「我勾你,自是因爲生死簿上寫了你的名字。
「陸靈珠,你死期已到,還不快隨我走!」
-34-
這時喬墨雨和宋菲菲已經開好陰陽眼,也看到了一旁的陰差。
喬墨雨眼眸晦暗,上下打量幾眼陰差後,冷聲問道:
「你確定生死簿上有陸靈珠名字???
「我們一起去見城隍,我不信陸靈珠只有 22 歲的壽元!」
陰差目光閃爍,舉起手中的殺威棒:
「本差做事,豈由你一個凡人置喙!
「再敢阻擾, 小心我取你壽元!」
宋菲菲掏出七星銅錢劍,殺氣騰騰地指着陰差:
「今天就算是閻王來了, 也別想帶走陸靈珠的魂魄!」
陰差冷笑:
「好大的口氣, 不知死活!」
說完, 舉起殺威棒就想朝宋菲菲砸去。
陰差不同鬼物,雖然屬陰,卻有着天道之力。
普通的符紙、桃木劍, 對陰差毫無作用。
而凡人一旦被他手上的殺威棒所傷, 必損壽元。
「嗬呸!」
一大坨口水精準地噴在陰差鼻子上。
我朝他扮了個鬼臉:
「呸, 原來陰差裏也有漢奸, 你堂堂陰差,竟然聽一個外國邪教組織號令。
「鬼漢奸,你活着時肯定也是個狗漢奸!」
陰差收回殺威棒, 周身鬼氣翻湧,咬牙切齒朝我撲來:
「好得很, 看到了地府我怎麼收拾你!」
我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不停親切問候着陰差的列祖列宗。
-35-
我在前面跑, 陰差在身後追,宋菲菲也牢牢地跟在後頭。
喬墨雨也想來,可是看了眼我躺在地上的身體,只能咬牙停住腳步。
她得留在隧道中, 照看我的屍身。
陰差追趕的速度極快, 手中還揮舞着鎖魂鞭,好幾次差點打到我。
宋菲菲一邊跑, 一邊不要錢一樣朝陰差丟着各種符紙。ṭũ̂₂
三人所到之處,一路閃電帶火花。
我朝着陳叔公外的屋子拼命跑, 一邊跑一邊大聲喊:
「姥姥!喫飯啦!
「這個大補啊!
「快來啊!」
陰差聽得冷笑連連:
「今天不管你用什麼招,必死無疑!」
很快, 他就笑不出來了。
因爲他看到了姥姥。
陰差雖然是喫國家飯的, 但本質上依舊是個鬼。
既然是鬼, 就沒有不怕聻的。
也就是短短的幾個呼吸間,剛纔還威風凜凜的陰差已經不見了蹤跡。
我撿起地上的殺威棒和鎖魂鞭揣進懷裏。
這可是好東西,殺鬼利器啊。
姥姥喫完陰差, 抹了抹嘴, 看都沒看我們一眼就飄走了。
來去如風。
宋菲菲眼神複雜地看着姥姥離去的背影:
「她不去看看張舟他們嗎?」
我嘆了口氣:
「聻陰氣太重, 張舟和他媽都是肉體凡胎, 受不住的。
「靠得稍微近一些, 就能讓他們倆百病纏身, 厄運連綿。
「走吧,咱們回去。」
魂魄歸體, 死而復生。
可是我們幾人的心情, 都十分沉重。
拜月會的勢力,遠比我們想象得還要大,竟連地府都有人。
隧道外雷聲隆隆,烏雲密佈。
喬墨雨仰頭望着黑沉沉的天, 神情凝重:
「快要下雨了。」
我點點頭,輕聲道:
「要變天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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