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週歲宴那天,林浩楠的救命恩人揚言不嫁進林家就自盡。
林浩楠毫不猶豫將決定權交給我:「你是主母,你來定。」
我猝不及防知道他們的私情,驚疑之下說等週歲宴結束再說。
蘇念念卻在得到消息後就投了河。
那刻起,曾爲我率兵剿滅江城第一匪幫的林副將死了。
活着的只剩下說我「冷血殺人」,把我囚禁在祠堂一生的林家主。
他每天只給殘羹冷炙,責打我三十戒尺,不許任何人與我說話。
強迫我又生下二女一子,卻到死也不讓我看一眼孩子。
他倒是兒孫繞膝,在富貴中安享晚年。
再睜眼,我回到了週歲宴那天。
林浩楠,這次我便如了你的願。
-1-
「昭華,你是主母,這事全權交給你決定。」
聽到這句毀了我一輩子的問話,我才確定是真的重生了。
眼前穿着玄色綢緞長袍的林浩楠,與前世陰冷抽打我的臉重合。
我一陣心悸,差點摔倒。
這場景,與前世一模一樣。
蘇念念派人來傳話,不要到個名分就投河。
林浩楠當着族中長老和賓客的面給足了我面子,讓我全權決定。
可聽到蘇念念投河那一瞬,他眼中驟然迸出狠戾。
他將我拖進林家祠堂,終生囚禁,爲蘇念念的死贖罪。
每天親自用戒尺抽打我的臉。
打得半死不活後,再揪着我的頭髮一遍遍蹂躪我。
「如果那天你早點同意,念念也許就不會死了!」
他發了狠地撞擊我,「沈昭華,你是罪人。把世上的苦都受一遍,都不夠給她贖罪!」
我在暗無天日的地獄裏昏了醒,醒了昏。
用殘破不堪的身體又給他生下了二女一子。
但連啼哭都來不及聽完,孩子就被抱走。
臨死時,我求他讓我最後看一眼幾個孩子。
林浩楠卻笑出了淚:
「你有臉見他們嗎?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生的所有女孩都姓蘇!」
「真可惜啊,念念看不到你的下場!」
如今我就看看,你們會有什麼下場!
林浩楠見我踉蹌,忙扶住我。
我一把推開,沉穩道:「好,我同意。」
林浩楠一愣,驚喜溢於言表:「昭華,你、你同意了?」
「嗯,你快去看看吧,別讓蘇小姐出什麼岔子。」
林浩楠感動極了:「還是我的昭華最大方,但我現在走了,孩子的入譜儀式……」
我暗自冷笑。
虧他還記得,我的兒子是林家第三代嫡孫。
今天,要由族中長老見證,給孩子舉辦隆重的入籍儀式。
「有我在,你早些回來就是。」我體貼地說。
「好!我去去就回。」林浩楠已迫不及待地往外走,「你放心,念念就算進門也是偏房,林家主母永遠是你!」
話沒說完,人卻走遠了。
我端起主母姿態,對滿堂賓客揚聲道:
「浩楠有要事暫且失陪,諸位喫好喝好。」
最重要的宗族場合,作爲家主、孩子的親生父親,林浩楠居然爲了個女人中途離場。
族中長老黑了臉,賓客尷尬不已,我卻神色如常。
畢竟,林浩楠走了,我才能做我想做的事啊。
-2-
眼見離舉行儀式的時辰越來越近,長老們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我只貪戀地看着孩子的小臉。
前世,今天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浩楠怎麼回事!」一個長老再等不住,「現在還不回來,簡直不成體統!」
有的立即過來安撫我:「昭華,浩楠肯定被什麼事絆住了腳,你千萬別生氣。」
賓客竊竊私語:「林夫人好歹是巨賈千金。把他們孤兒寡母丟在這,林副將真做得出來。」
我只抱着孩子安靜地立在角落:「救命之恩重如山,浩楠……也有他的苦衷。」
看着我忍辱負重的樣子,大家都有些不忍心。
儀式前一刻,林浩楠終於回來了。
長老們一口氣還沒松完,看到他身後的人,齊齊變了臉色。
蘇念念小心翼翼地扯着林浩楠,怯生生地惹人憐愛。
「昭華,念念說她離了我就活不下去了……我就讓她坐在尋常賓客桌上,不礙事吧?」
「閉嘴!」長老氣得鬍子都抖了,「浩楠,你胡鬧也要適可而止!」
「今天是什麼場合?你是要全城人看我們林家的笑話!」
蘇念念嚇得臉色慘白,還是擋在林浩楠身前:「別說楠哥的不是!」
長老差點把柺杖戳到她鼻尖:「你是什麼東西,有資格與我說話?!」
林浩楠卻一把將她拽進懷裏,周身隱隱有了帶兵時的戾氣。
轉身問我:「昭華,你知道念念膽子最小。讓她入席,可以吧?」
所有人都看向我,空氣都靜了一瞬。
林浩楠在今天去找蘇念念,又堂而皇之帶她進門,分明沒把我這個主母放在眼裏了。
我假裝強忍難過地偏過臉,果然看到好幾個人都露出不忿的表情。
開口道:「時辰要到了,蘇小姐先入席吧。」
林浩楠露出滿意的笑,愛憐地親自扶蘇念念入席。
我冷眼看了會,向長老們鞠了一躬。
最年長的三族叔顫巍巍地舉起個樟木匣子:
「開匣,入譜!」
「列祖列宗在上,今有三代家主林浩楠與沈氏嫡長子,歸入族譜。」
「將繼承下代家主之位,並沈家所有產業。天地爲……」
一道尖細的女聲打斷了長老的話:
「他不是長子!」
-3-
「誰這麼沒禮數?這可是林家的入譜儀式!」
「又是她,林副將帶回來的野女人!」
蘇念念嬌小羸弱的身影倔強地立着,惹人憐惜。
說出的話卻如一道驚雷劈下。
「我與楠哥早就有個兒子,已經六歲了!」
我驚得身體一晃,忙下意識抱緊懷裏的兒子。
前世蘇念念的死訊一傳來,我就被囚禁。
餘下幾十年沒見過除林浩楠以外的人,聽不到任何外界消息。
竟不知道他們也有個兒子!
而且,比我的孩子大了整整五歲!
在數百道驚疑目光中,有人領了個六歲男孩進門。
待看清他的眉眼,我心中像被毒刺狠狠紮了下。
太像了,一看就是林浩楠的種。
「父親,母親!」
滿堂譁然!
我腦中嗡嗡作響,盯着林浩楠。
林浩楠臉上浮起一絲慌亂,輕聲問身邊的蘇念念:
「你怎麼把孩子帶來了?」
蘇念念沒理他,牽起孩子的手大聲道:「這是我兒林繼宗,他纔是楠哥的長子!」
「林家立家主向來長幼爲先,所以我兒子纔是下代家主!」
繼宗……是個好名字。
我喉頭一甜,死死咬住下脣不讓嘔出的血溢出來。
「念念!」林浩楠皺眉,「你簡直胡鬧!」
林繼宗砰地跪下:「是我想念您非要跟過來的。母親身體不好,求您別怪她!」
林浩楠不悅的神色迅速被心疼覆蓋,一把扶起他:
「膝蓋磕疼了嗎?我自然知道,你何苦跪這麼重。」
我冷冷地看着眼前一團溫馨的一家三口。
想起他率軍殺進匪幫救我,不過是三年前的事。
三年前,我在採買路上被土匪擄走。
投進地牢前,我依稀聽到土匪商量要敲詐父親,要他交出全副身家。
我不知道在地牢裏關了多久,只知道很疼、很餓,也很冷。
四周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惡臭熏天。
慢慢地,我絕望了。
那是父親辛苦一生攢下的家底,爲了我,確實不值得。
我感覺生命的流逝,感官在一點點失靈……
光線漏進來時,我甚至以爲是錯覺。
我想睜眼去看,卻被一雙手握住手腕。
「別睜眼,你會瞎的。」
這雙手爲我戴好眼罩。
我聞到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也聽到外面激烈的廝殺聲。
卻無比安心。
「別怕,我帶你回家。」他說。
拿下眼罩後,林浩楠的笑容就如春日暖陽,撞進我心裏。
我被土匪擄走的消息早傳遍全城,名節盡毀,父親也憂思過度去世。
幸好有他。
幫我處理父親的後事,震懾嚼舌根的人。
一年後,我帶着沈家所有家產嫁進林家。
可現在我才知道,他那時早就與蘇念念在一起了,還有了孩子!
餘光瞥見襖裙上的多子多福紋,劇烈的噁心湧向喉間。
我再忍不住,一大口鮮血哇地噴出!
-4-
「昭華!」
所有人都朝我圍過來,林浩楠勃然變色,丟開蘇念念母子接住我。
我拼命推開他,不顧脣邊溢出的血珠:
「林浩楠,你也是這麼想的?!」
林浩楠下意識躲閃了一下。
「可是,念念說得也有理,繼宗畢竟是我長Ŧū₈子。」
「你剛纔也同意給念念名分了,她救過我,這些年是我負了她。」
可笑!
蘇念念救過他,又沒救過我!
他報恩,爲什麼要我付出代價?!
啪!
柺杖抽中林浩楠的嘴,迅速腫脹起來。
「孽障!我看在你是家主隱忍不發,但你未免太過分!」
三族叔怒道,「先不說昭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就說林家有了沈家的財產才度過浩劫,你就該知恩圖報!
「色令智昏,我們林家怎麼出了你這麼不爭氣的東Ŧůₚ西!別以爲你領兵了我就奈何不了你,你再厲害也是林家子孫!」
賓客也忍不住紛紛指責兩人。
「林家要認一個沒名沒分的私生子當長子,真是要笑掉大牙了。」
「當年林副將一怒衝冠爲紅顏,說不定也只爲沈家的財產。」
「林夫人真不容易啊,孩子還這麼小……」
林繼宗卻氣不過:
「你們算什麼東西?竟敢這麼說我父親!」
「我也不是私生子,我父母都在這裏!」
蘇念念趕緊捂住他的嘴,淚珠撲簌簌地掉:
「楠哥,是我不好,害你被人指責。只是繼宗一直把你當榜樣,說以後也要跟父親一樣爲領兵打仗,我……我只想孩子能光明正大站在他父親身邊……」
她沒說完就嗚嗚哭起來。
我盯着她,恰好捕捉到她眼底急速閃過的算計。
只怕認祖歸宗是假,謀奪我沈家財產是真。
還好,父親留有後手,家產還在我手中。
林浩楠臉色變了又變,還是張開了手,任林繼宗飛撲進他懷裏。
「三族叔,你也說了,現在我纔是家主。」
他拿出了打仗時的凌厲氣勢。
看向我時,他的目光觸到地上的血跡,收斂了些氣勢:
「昭華,你是主母,應該最識大體的。」
他牢牢凝視我,篤定我會服從他。
我聽了笑,心下一片冰冷。
「我再沒用,也不會奉上沈家產業,白白爲狐狸精和野種做嫁衣!」
林繼宗氣得脖子都紅了:
「你說誰是狐狸精!又說誰是野種!」
「是你把父親的魂勾走了,讓他都沒法陪我母親,你纔是狐狸精!」
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過來,猛踢了下我身邊的高香。
帶火星的香灰搖搖欲墜,眼看就要掉在孩子臉上!
緊急之下我忙用背擋住,又驚又怒地把林繼宗踹倒在地。
「繼宗!」蘇念念尖叫着跑過來。
林浩楠怒氣騰騰:「你也是個母親,怎麼能對一個孩子下手!」
我冷笑:「他要是傷了我的孩子,就不只是踢一腳了。」
「沈昭華,你太過分了!」
林浩楠神色狠戾起來,掀開長袍拔出槍,對着房頂開了一槍:
對大驚失色的衆人說:「我看今天誰敢違逆我!」
卻聽門口一個聲若洪鐘的聲音響起:
「我看今天誰敢搶沈家的財產!」
-5-
氣宇軒昂的身影漸顯,所有人都驚得站直了。
「天哪,是江大帥,他怎麼來了!」
「大帥跟林家是世交。這下林夫人孤立無援,只怕有麻煩了……」
「豈有此理,這世道對女子真是不公!」
三族叔拍拍我,低聲說:「昭華,林家不會對不起你。」
我沒答,看着林浩楠不動聲色將蘇念念母子往身後藏。
眼裏閃動着慌張,好像還有一些……恐懼?
我簡直忍不住想仰天大笑!
我一直以爲林浩楠不知道蘇念念的身份,只把她當救命恩人對待。
也正因爲如此,我從不曾想過林浩楠會對她動情。
儘管他說要養她一輩子,時時噓寒問暖。
在外打仗回來,也要抽一天去看她。
可他早就知道,蘇念念是被別人拿着賣身契的通房!
居然還明目張膽與她苟合,甚至生了孩子!
枉我那時還把他當作溫暖餘生之人,義無反顧地嫁給了他。
實在是瞎了眼,盲了心!
林浩楠訕訕地行了個軍禮:「大帥……您怎麼來了?」
江景川一個眼神都沒分給他,氣勢十足地直接朝我走來。
「完了完了,大帥真的要爲難林夫人了。」
所有人都緊張地盯着他,三族叔已經捏緊了柺杖。
卻見江景川立正在我面前,行了個軍禮:「沈小姐,別來無恙。」
見我脣角有血漬,臉沉了下來,「是我來遲了,竟讓你受了委屈!」
所有人噤若寒蟬,全場落針可聞。
但都注意到了,他叫我「沈小姐」,不是「林夫人」。
我瞥一眼面色如紙的林浩楠,還有在他身後抖成一團的蘇念念。
淡淡道:「大帥來的時辰正好。」
「要不是她非挑在我兒週歲宴來鬧,還謀奪我沈家家產,我也不想勞煩大帥跑這一趟。」
大帥的如炬目光釘到蘇念念,聲音冷得像刀鋒:
「是江某要多謝沈小姐,讓我能抓住江家逃脫多年的罪人!」
「罪人」兩個字重重砸下來,蘇念念抖得更厲害了。
冷汗涔涔,卻還不忘向我投來陰毒的目光。
林浩楠咬牙道:「昭華,念念好歹救過我,你何至於此!」
可他這句話沒有激起一點波瀾。
所有人都用「活該」的眼神冷冷看着蘇念念。
只有林繼宗關心蘇念念,驚慌地問:「母親,你怎麼了!」
他看向江景川,兩隻眼都要冒出火來:
「大壞蛋!幫着這個賤人來害我和母親!」
又從懷裏掏出把木槍,「壞蛋,我要槍斃你!」
所有人都嚇得說不出話。
這可是收復了江北、立下赫赫戰功的江大帥!
江景川卻巋然不動。
只有兩個士兵面無表情地將林繼宗壓在地上。
不等林浩楠和蘇念念反應,一軍棍就落在了林繼宗屁股上。
他嗷地慘叫:「好疼!父親救我!」
蘇念念哭着爬過去擋住:
「沈昭華,你太狠心了!有什麼衝我來,別打我孩子!」
林浩楠也紅了眼睛:
「繼宗才六歲,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像沒聽到般,兀自低頭輕觸兒子的小臉。
江景川俾睨着在地上抱成一團的三個人:
「子不教,父之過。自己教不好兒子,還敢跟沈小姐大呼小叫?」
「再喊,我就讓你們一家三口都嚐嚐軍棍真正的滋味!」
-6-
林浩楠瞬間就啞了聲。
下意識地鬆開了母子倆。
呵!
原來林浩楠護着他們的氣勢,全用在我這了。
在江景川面前,他一個屁都不敢放。
士兵打完林繼宗,把早嚇軟了的蘇念念拖到了江景川面前。
江景川像做大山一樣立着,氣勢迫人。
蘇念念再支撐不住,噗通跪倒在地。
所有人都一臉疑惑。
這女人跟大帥有什麼關係?怎麼這麼怕他?
林繼宗在地上大叫:「大壞蛋,你別欺負我母親!父親,救救母親啊!」
林浩楠目光閃躲,只一味沉默。
「蘇念念。」
突然被江景川點名,蘇念念臉上的血色急速褪去。
整個人搖搖欲墜。
江景川面如寒冰:
「你十三歲被你爹賣進我家當丫鬟,後來我母親看你還算乖順,升你做我的通房丫頭。」
「你倒好。以爲我打仗回不來了,偷了我母親最心愛的鐲子,在廚房放了把火趁亂跑了。」
江景川嗤笑一聲,卻讓衆人都打了個寒戰,
「你可知道,那把火燒死了最疼我的乳孃,那鐲子是我外祖母唯一的遺物。」
一番話說得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
他卻無知無覺,突然對林浩楠咧嘴一笑:
「好歹我們兩家是世交。我要早知道浩楠兄喜歡別人家的通房,我送你就是。」
輕蔑之意溢於言表。
可林浩楠只是攥緊了拳頭,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氣!
原來林浩楠早知道了,還跟人滾在一處,還當着妻子的面帶回本家!
「居然是別人家出逃的通房丫頭,真是對狗男女!」
「江家對她這樣好還遭了這罪,白眼狼!」
閒言碎語入耳,蘇念念幾乎要昏過去,咬牙反駁:
「過去這麼久了,大帥又位高權重,自然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她惡毒地瞟我一眼,「何況,英雄總是難過美人關!」
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她倒是聰明。
江景川像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
「你的意思是,我爲了沈小姐,用整個江家和我的名聲爲代價,設計陷害你?」
「誹謗構陷!來人,軍法伺候!」
士兵將蘇念念按在地上。
下一刻,棍棒敲擊皮肉的聲音和蘇念念的慘叫同時響起。
這下與打林繼宗的力道明顯不同,她背上的衣服瞬間滲出了血。
一旁,剛纔還不惜爲蘇念念開槍的林浩楠震顫了下。
但猶豫再猶豫,還是沒過去。
我心裏劃過一絲痛快,又很快湧出酸楚。
前世,我的餘生居然毀在這種冷心薄情的男人手中!
想想,又豈止是「不值得」三個字?
林繼宗哭嚎着想爲母親擋軍棍,母子倆狼狽不堪。
江景川的聲音再次沉沉壓下:
「蘇念念,你可認罪?!」
「不認!」蘇念念把下脣咬出血,「我是未嫁女,跟了楠哥後就對他一心一意……」
「繼續打。」
慘呼聲不絕於耳。
林浩楠卻只是低着頭,死死地緊閉眼睛。
似乎這樣,就聽不到母子倆的慘叫。
有人於心不忍:
「畢竟還是個孩子,還懂得孝順母親,大帥是不是有點過了?」
「是啊,她說得也有道理。十幾年前的事了,又只是個通房,認錯也不是沒可能。」
-7-
「那我就給你個明白。」
江景川手一揮,有士兵立刻呈上兩份文書。
「這是賣身契和身份文書,公章、簽名、手印都在。誰要查驗,隨意。」
兩份文書上,明晃晃地寫着蘇念念的名字、籍貫和出生年月。
鐵證如山!
再加上江景川的身份,沒人敢質疑。
「還要多謝沈小姐告訴我這個賤人的下落,」江景川向我頷首,「我母親臨死都還念着那隻鐲子。」
我回禮:「我也是多年前跟父親去江家送貨時,遙遙見了這位通房一次。」
「沒想到再見,她就成了林浩楠的救命恩人。雖然奇怪,我也沒想深究,畢竟這世道女子本就艱難。」
「救命之恩,養着也是應該的。」
江景川冷冷接話:「未曾想,他二人早有私情,還有了這麼大的孩子,連沈家都惦記上了!」
「蘇念念,別說今天,只要本帥沒死,你就別妄想染指沈家一毛錢!」
聽見這番話,蘇念念徹底面如死灰。
江景川再不看她,微抬下巴,執軍棍的士兵站到了林浩楠身邊。
「林浩楠,你有什麼話說?」
林繼宗爬過來,哭着扯他的長袍:「父親,母親快被打死了!」
「別說我沒給你機會,只要你當衆發誓此生不覬覦沈家財產,再交出兵權,我就把這通房送你了。」
林浩楠看着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蘇念念,苦苦哀求的林繼宗。
額頭青筋凸起,飛速眨着眼睛——
然後乾脆利落地滑跪。
「是蘇念念拿救命之恩要挾我,我昏了頭!」
他的淚適時流下,「昭華,我說過的,林家主母永遠是你!」
「我愛你,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我們的孩子是我唯一的孩子!」
蘇念念和林繼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嫌惡地幾乎要ƭů⁸吐出來:「林浩楠,你是真的丟人,也是真的噁心!」
「你究竟是愛我,還是愛沈家的家產,你心裏清楚!」
林浩楠卻像豁出去了,跪行過來想扯我的襖裙:「昭華,你信我!」
「我當時年少衝動,跟她只是一時痛快,你纔是我想相守一生的人!」
我往後一躲,這人真是比狗屎還髒。
他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鼻尖都紅了:「昭華……」
江景川滿眼譏誚:「林家三代家主,就是這種風骨?」
「是我的錯!」
蘇念念突然大吼一聲,「是我逼着楠哥跟我好Ťų⁴,逼着他跟我生孩子的!」
-8-
所有人再次看向她。
我正奇怪她怎麼認得這麼痛快,蘇念念卻突然瘋癲起來。
「但繼宗就是楠哥的長子,這是事實!」
她猩紅的眸子死死對着我:「沈昭華,都怪你,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懷中的孩子突然大哭起來。
我忙低頭去哄,卻聽江景川乍然喊道:「小心!」
猝然抬眸,就見一個人撞進視野。
他手裏拿着雪亮的匕首,直衝我和孩子而來!
瞳仁驟縮,我下意識先護住孩子。
卻有個身影疾速竄過來,擋在我跟前。
砰!
槍響餘音不絕,所有人都捂住耳朵。
我驚恐地看着地上後腦中槍卻仍抽搐不止的屍體,深深後怕。
是先前來爲蘇念念傳信的下人!
江景川的槍口還在冒煙,罵道:「蛇蠍心腸!」
蘇念念拼命嘶吼起來:
「楠哥,你爲什麼這麼做!」
「他們死了,我就是你妻子,繼宗就是嫡長子,能名正言順地繼承家主之位和沈家財產!」
事到如今,她終於撕下了楚楚可憐的面具。
露出了貪婪醜惡的真面目。
林浩楠看都不看她:「當初只是養傷時朝夕相處,一時意亂情迷而已。」
「我從來沒想過跟你長相廝守,不然又怎麼會六年都不給你名分呢?」
蘇念念愣愣看他。
「實話告訴你,知道你身份後,每次跟你肌膚相親我就膈應!你就是個玩意兒,還妄想做我林家的主母?」
他深深地望向我:「與昭華在一起後,我才知道什麼是端莊大方。」
蘇念念惶然搖頭:「那繼宗呢,你給他取這個名字……」
「那不過是個名字,是你想多了。」
彷彿不久前爲他們開槍發聲的不是他。
我看着這個男人。
他現在望着我的眼神,跟三年前我拿下眼罩看到的第一眼並無不同。
當時的我以爲他是光。
現在我只覺得那眼光落在身上,像蝸牛黏膩的身體爬過般令人作嘔!
我又看向蘇念念。
前世沒有鏡子,不知道我到最後,是不是也是這幅半人半鬼的樣子。
這一世,她終於爲自己的貪婪和惡毒付出了代價。
林浩楠看我沒反應,更做出情深似海的模樣:
「昭華,你連我對你的愛都不信了嗎?當年,我可是在全城非議裏娶了你!」
還不等我說話,就有人譏諷道:
「難道你娶小姐,不是因爲這份協議嗎!」
-9-
一見來人,我的淚奪眶而出!
「榮叔,你終於來了!」
榮叔是沈家的管家。
父親去世後,一直是他幫我照看沈家。
只是礙於禮數,我嫁進林家後就很少與他見面了。
他將一份協議高高舉起:
「當年小姐被擄走,老爺憂思成疾,到處懸賞,求人救小姐。」
「所有人一聽是江城第一匪幫都不敢去,只有這位林副將說願意去。但是,他提出了個條件。」
榮叔朗聲道,「就是老爺要跟他簽訂協議:如果小姐平安,就同意兩家聯姻,由他繼承沈家所有家產!」
「林家要不是虧空得厲害,你這個金尊玉貴的林家主會願意去打仗?」
榮叔搖頭,「不是誰都有江大帥這般報國之志的。」
「小姐跟林副將回來後就對他情根深種了,我也不忍傷她的心。還好老爺早就看出他不是良人,交代我看顧小姐,就是防着今天!」
衆人駭然,看林浩楠的目光多了些微妙意味。
我死死抓着衣角,心臟傳來撕裂般的疼痛。
今天我本只想讓榮叔來爲我撐腰,沒想到,竟得知這樣的真相!
父親,父親!
還好女兒重活一世,否則怎麼對得起你的苦心!
衆人也都聽得生氣。
「這不就是過河拆橋嗎!」
「把林家的臉都丟盡了,還家主呢!」
榮叔指着蘇念念:「林副將,你知道這女人是江家的通房ţű̂₆,可知道她逃出江家前幾年是怎麼討生活的?」
林浩楠神情一凝!
蘇念念尖叫:「別說!ŧũ̂ₛ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她在外城站了一年的街!」榮叔毫無顧忌,扯下了蘇念念最後一層遮羞布。
「沒有,我沒有。楠哥,你要信我啊!」
林浩楠回過神,瘋狂地衝過去,奪過軍棍狠狠地砸在蘇念念身上。
「婊子!我念你救我忍了你身子不潔,你居然比我想的還髒!死,給我死!」
林繼宗抱住他的腳踝:「父親,你爲什麼打母親……」
卻被他一腳踹飛。
「你也滾!婊子生的賤種!你不配姓林,也不準再叫我父親!」
我看着這一幕。
恍然想起前世,他折磨我時也是這個樣子。
把所有罪責推給別人的瘋子。
林繼宗被踹得趴在地上好一陣纔起來,痛苦地捂着肚子,表情驚恐又茫然。
蘇念念恨聲道:「林浩楠,你竟這麼對我們……」
她倉惶地四顧,奮力爬到江景川腳邊:「大帥,我錯了!」
「求您收我回去吧,我當牛做馬也會好好伺候您,給我和孩子一口飯就行!」
她整理了下被血糊住的頭臉,露出自以爲美麗的媚笑:「您不是最喜歡我伺候您洗腳嗎?」
「我每夜都給您洗,要我給您舔乾淨都可以!」
說罷,也不管江景川的反應,伸出舌頭就要往他的軍靴舔去。
林繼宗見狀,也忍痛爬過來:「求您收下我,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懵懂地也想去舔。
「這是臉都不要了吧!」
「我都替江大帥噁心,鞋子要不乾淨了!」
江景川身手敏捷地躲開,漠然道:
「上次你就害了我家一條人命,讓我母親抱憾而終,這福氣還是給林家吧。」
「我們林家也不要!」
三族叔彷彿蒼老了十歲,講話卻還是擲地有聲,「林浩楠德不配位,我們幾個長輩商量過了,一致決定將他逐出林家!」
「你也不配姓林,更不配爲人!」
林浩楠驚慌大喊:「三族叔你……」
「林浩楠,今天我要與你正式和離。」
我打斷他,一字一頓地說。
-10-
他張大嘴,半天合不上。
「昭華,你、你怎麼能不要我,你分明說過當林家主母是你朝思暮想的事!」
是,成婚前我確實說過。
可那是因爲對愛人滿心滿腔的愛。
沒了愛,什麼林家,什麼主母,我視如糞土。
我沒多解釋,只淡漠一笑:
「只當那是前生的事吧。」
林浩楠眼裏盛滿失落:「你早就決定了。」
「所以才同意我去找這賤人,你好派人去叫大帥和榮叔,是不是!」
「是。」我坦然答道。
榮叔筆直站在我身邊,遞上了準備好的和離書。
「我不會簽字!」他貪戀地看着我和孩子,「只要我不籤,你永遠是我林浩楠的夫人!」
我笑出聲。
「行啊。反正我嫁的是林家的林浩楠,但林家族譜上已經沒這個人了。」
「我永遠不會再見你,也不會讓孩子見你。」
我將裙角的多子多福紋一把撕碎,「時局動盪,多的是死生不復見。你要守着張破婚書過日子,隨你。」
林浩楠慌得五官都移了位。
「昭華,你別這樣!我、我還有軍職,這亂世中能保你平安……」
江景川輕咳二聲:「抱歉插句話,我來之前接到上面調令,你的軍職已經被撤了。」
「怎麼可能!」林浩楠崩潰了,「我只是犯了男人都會犯的錯,什麼都沒做錯!」
「包括受賄嗎!」
江景川沉了臉,「別以爲你做得隱祕就沒人知道!」
林浩楠眼珠轉了轉,後知後覺道:「你剛纔讓我做選擇,是在……耍我?」
「不管我選什麼,都是一樣的結果!」
江景川嗤笑:「倒還不算太笨。」
「上面最忌貪污腐敗。林浩楠,你徹底完了!」
聞言,林浩楠仰天大笑。
笑着笑着又哭嚎起來,看上去已經不太像正常人了。
他像條瘋狗開始胡亂咬人:
「江景川,你老實說!是不是早就看上沈昭華了!」
「否則你堂堂大帥,日理萬機,怎麼會特地跑到我林家爲她出頭ƭų⁸!」
「你一直叫沈小姐而不是林夫人,不是覬覦有夫之婦是什麼!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雖然林浩楠今天一敗塗地,但這幾句話說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心思。
蘇念念是罪孽深重,但家醜不可外揚,江景川大可暗地處理,不必這麼大張旗鼓。
無端沾染上干涉他人家事的嫌疑。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是爲了我。
面對林浩楠的癲狂和全城懷疑的目光,我與江景川沒露出一絲畏懼。
「與其說我今天是爲沈小姐而來,倒不如說是爲故去的沈老先生而來。」
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我父親,衆人都是一愣。
只有榮叔眼裏透出些欣慰。
「我剛參軍就差點死在戰場上。子彈打偏了點, 我被戰友揹回來, 昏迷了三天,大夫說我再不醒就醒不過來了。」
江景川望向門外遠方,「我命大, 部隊這時接到了一批藥品支援。」
「傷好後, 我特意打聽, 才知道是沈老先生的報國之舉。那時我就發誓,定要盡全力護沈家周全。」
所有人都向我投來尊崇的目光。
江景川像看垃圾一樣看林浩楠:
「心裏髒的人, 看什麼都髒。」
「你這種渣滓, 怎麼配得上沈老先生的千金!」
-11-
踏出林家時,天是藍的, 日頭是暖的。
砰砰砰——
幾十支槍同時向天空鳴響。
槍聲如驚雷劃破長空,餘音延綿不絕,激昂迴盪。
「沈小姐,恭賀你重獲新生。」
我自心底微笑出來,溫柔地看一眼被榮叔護在懷裏的孩子:
「多謝!」
今天的事一鬧, 全城都知道江景川是沈家的靠山。
我安全無虞。
我與榮叔花了段時間細細覆盤了沈家產業, 最終決定繼承父親的遺志。
把今後的重心放在爲軍隊提供支援。
我每天都忙着清點、安排戰略物資以及最緊缺的藥物,送往前線。
閒下來時, 我就在院裏,扶着兒子把木馬當戰馬騎。
聽小奶音喊着「駕駕——」
然後與榮叔笑得開懷。
哦,我給他重新取了名字。
現在, 他叫沈振邦。
我相信, 他終有一日能成長爲胸有丘壑的有志青年, 振興邦國。
至於林浩楠, 他徹底壞了名聲。
被林家逐出門後, 做苦力都沒人要。
又被江景川圈在城內, 最後只能淪落到沿街乞討。
他以爲自己放下所有尊嚴就能苟活, 沒想到飯沒討到,討到了一頓毒打。
打他的人罵得很髒。ẗŭ̀⁹
打完猶覺得不解恨,還潑了一大桶糞水在他身上。
沒辦法, 昔日風頭無二的林副將, 只好在狗嘴裏搶食。
蘇念念和林繼宗也好不到哪去。
他們倒是逃出去了,可四處都是戰火,他們孤兒寡母又能往哪逃呢?
這回, 可再沒有個從天而降的軍爺給她救。
能讓她以身相許去換金錢和地位了。
振邦兩週歲生日那天, 我同時收到了他們三人的死訊。
說是蘇念念實在活不下去了, 又心疼兒子, 去找林浩楠復仇了。
她撿了片碎碗瓷片, 照着林浩楠的心窩就捅了進去。
林浩楠雖然虛得不行, 但終究是個男人, 垂死掙扎着拔出瓷片,反手捅進了蘇念念的肚子。
緊接着林繼宗就尋了過來,毫不猶豫地用瓷片抹了林浩楠。
最後絕望自殺。
三人死在犄角旮旯裏, 被人發現時已經發臭了。
「處理屍體的人說,在他懷裏發現了張破紙。看樣子,像是婚書。」
我只默然了一瞬,就重新搖起了撥浪鼓。
振邦咯咯咯地笑起來。
我也跟着綻出笑意。
是啊, 我以後的日子都會是笑着過的。
至於過往,不過一縷雲煙,又與我何干呢?
作者署名:西眉景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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