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弦

長公主和父親行苟且之事,長公主未婚先孕,逼迫我母親投河自盡。
後來她逼迫我勾引太子,助他們的女兒坐上太子妃之位,又把我丟到突厥和親。
我毀了她女兒的臉。
仇人們既成了一家人,就該齊齊整整上路。
報復纔剛剛開始。

-1-
長公主和父親的女兒謝姝華週歲生辰之前,我的母親投河自盡。
我偷偷鑽進謝姝華的房間,將手放在了她嬌軟如蘆葦般的脖頸上。
我要她死。
屋頂突然傳來瓦片碎裂聲,我猛地縮回手。
門被撞開的一刻,我回過神,迅速將指尖觸及女嬰的臉頰,笑盈盈道:「妹妹,妹妹,對姐姐笑笑好不好?」
「你在做什麼!」一聲驚呼傳來,推門而入的長公主驚恐道。
氣氛尷尬之際,父親對長公主說:「您瞧,我說過觀弦是個好孩子,這是偷偷出來看妹妹來了。」
我拉着父親衣角裝作撒嬌,正觸及他腰間纏繞的金帶銙。
冰冰涼涼的,像流光河的水一樣冷。
這裏,本該掛着母親親手打的柳葉合心荷包。
舊人已去,物件不必再留,徒增新人厭倦。

-2-
昭寧長公主和祕書丞謝望的女兒謝姝華出生之日,有一雲遊道士稱府內有鳳氣聚頂,此女吉時出生,命數貴不可言。
有婆子爲討長公主口彩,笑道:「千金足月而生,胎裏便合該圓滿富貴。」
此奇聞在週歲宴之前被有心人傳出府邸,於是謝姝華的週歲宴賓客盈門。
無人在意我那孤零零投了河的母親。
長公主的孩子是足月而生。這句話殺死了母親最後的生念。
在她尚未脫去謝家嫡妻名分之時,我的父親便與長公主苟且在了一起。
那一次次在皇權威壓下的深情,便成了笑話。
當初人人都道,謝望爲了糟糠髮妻不惜以艾草燒手,抗拒天家賜婚是何等的情深義重。
於是他們轉而指責母親不識大體,毀了父親的前程。
母親終於在父親的傷手面前掩面痛哭,不顧父親懇求,執意和離。
很快,母親被送回孃家,父親娶了長公主。
長公主很快有孕,孩子生而尊貴。
這本該是樁美談。他們高興得忘了形,便將苦心遮掩的事不經意抖出。
什麼不畏強權,什麼重情重義,皆是亂葬崗上鋪就的錦繡繁花,底下俱是白骨森森的腐爛真相。
母親家族日漸衰微,謝家日漸繁盛,她又曾爲祖父守孝,直接佔全了休妻的三不去。
父親尚主休妻,他多年清名便會毀於一旦,便另闢蹊徑,生了一出苦肉計。
母親愛他勝過自己,所以勘不破,觀不透,自請下堂讓位公主,輸得一敗塗地。
父親得到了錦繡前程,聲名富貴,母親了卻卿卿性命,葬身流光河。
我不甘心。

-3-
謝姝華十歲生辰那日,長公主辦了一場宴會。
皇室子弟、世家公子受邀而來,我將目光投向了爲首之人——太子趙乾。
他生得極像陛下,其母方氏頗得聖心,繼立皇后。於是,趙乾越過元后所出之子永王趙祁,受封太子。
太子妃之位至今空懸,不知多少雙眼睛盯着這未來的國母之位。
昭寧長公主請來太子,便是打着這份心思。
宴席間,謝姝華被衆人簇擁,各種吉祥話不帶重樣地哄得昭寧長公主喜笑顏開,有人便適時提及謝姝華出生那日的批語。
「再過幾年,二小姐便到了及笄之年,也不知哪家公子有福,能娶得鳳命貴女。」
長公主掩脣笑道:「姝華年紀尚幼,本宮還想她多留幾年,暫不論婚嫁之事。」
這便是默認了雲遊道士所說的鳳氣聚頂之事。誰能娶得鳳命貴女?自是萬人之上的皇家。
這場宴會,昭寧長公主爲女兒鋪路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看破這一層,有夫人向長公主獻殷勤,更不乏同樣意圖送女入東宮的貴婦面露不忿。
英國公夫人輕搖羽扇,將目光移向末席的我,脣角溢出一縷笑:「是呀,長姐未嫁,幼妹自是要多留幾年,孝敬天倫的。
「我聽聞祕書丞原配陳氏夫人前頭留了一位長女,生得是模樣端正,詩書棋藝樣樣精通,而今可算是見到了。
「好孩子,過來讓我瞧瞧。」
她當着滿室賓客的面,將我架在人前,朝我問了幾句話,我俱依禮一一作答。她便止不住地誇我,眼睛卻望向長公主,滿是揶揄。
「我年少時曾與陳氏夫人相交,今日見故人之女,當真是物是人非。這孩子竟出落得如此水靈聰慧,若陳氏夫人在天之靈有知,必頗爲欣慰。」
此話引得衆人側目,竊竊私語漸起,昭寧長公主奪夫舊事重提。
長公主臉色登時露出幾分鐵青。
她豔麗的眉目望向我,脣角僵硬勾起,衝我伸手:「駙馬的孩子,便是本宮的孩子,本宮自然是要好好教養,視如己出。
「觀弦,快到母親這裏來。你這孩子素來謙和,怎到了妹妹生辰宴上還如此謹小慎微?」
她讓我與謝姝華同席而坐,隆重向各位貴客介紹我,一時間,謝姝華再不是一枝獨秀。
英國公夫人再三攛掇,與幾位夫人拼命誇我母親生前如何擅琴,堪爲國手。
我便在人前彈了一曲《廣陵散》,掌心止不住地溢出汗水。
這一曲,自母親去後我練過多年,也只得她五分神韻,今日一展,已是滿場譁然。
英國公夫人膝下有女,年方十六,英國公府累世軍功,家世煊赫,亦有意於東宮,國公夫人自然看謝姝華不順眼。
她今日利用我,極少是爲我母親主持公道,更多是爲了下長公主的臉面。
我便順勢而上,抓住這次機會。
太子趙乾,頗愛音律。
所以,我依了她的意,踩着謝姝華的臉面賭了一次。
曲畢,瞥見太子趙乾眼中驚豔之色。
計謀得逞。
我悄然將目光緩緩移向遠方,神思有些渙散。
這本《廣陵散》早已失傳半闋,多少名家想要補全而不得,獨在我手上顯了真章。
因爲我救過的一個遊俠兒給了我這本譜子和一張烏木琴。
他甚至說要和我私奔。
然後,他便死在外頭了。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
太子趙乾慢慢鼓起掌,讓我從回憶中驚醒:「謝家大小姐,琴藝卓絕。」
我瞥見長公主森然的眼神,心中暢快不已。

-4-
宴會結束的第三天,我等來了長公主的貼身嬤嬤,橘皮似的老臉擠出一條條溝壑,似笑非笑地對我說:「大小姐病了,便該歇着,何苦要鬧騰。」
我將母親留下的書冊琴譜護在身後,抿脣不語。
宴會一結束,長公主便對闔府宣稱我生了病,將我軟禁在院中。
貼身侍婢被帶去長公主跟前審問,回來神色萎靡不振,周身看不見一絲傷,次日便發起高熱。
世家大族多得是不傷女子皮肉的刑罰。
她在告訴我,她既能不着痕跡折磨侍婢,也能細細碎碎地折磨我。
嬤嬤臉上的溝壑越發明顯,她指向那些書,學着長公主的口吻道:「殿下說大小姐是讀書讀癡了,方纔生的癡症,日後便改學些女紅、歌舞,將來也好嫁作人婦。」
我任憑僕婦收了手中剪刀,閉眸道:「我要見殿下。」

-5-
我跪在了長公主跟前,平靜道:「殿下,觀弦知錯。」
昭寧長公主放下書卷,掂起剪刀,溫柔垂眸看我:「觀弦,病了就該好生休養。你瞧,利器傷人,癡症都拖成了瘋症,日後教人如何笑話謝家女兒。」
我屏息凝神,對着長公主華麗的衣裙重重磕頭。
「母親,孩兒知錯。」
走出正院的那一刻,長公主的笑聲極慢、極優雅,輕輕兩聲笑,便是道不盡的戲謔。
我在笑聲裏聽見了流光河的河水漲落無常,聽見當年謝姝華的一聲嬰啼,還有太子趙乾私下朝我說的一句話:
「謝家長女,芳華絕代。孤甚爲歡喜。」
長公主遞來的信紙被我捏得皺成一團,屬於太子趙乾的字跡訴說着一些家常趣事。
太子對我感興趣。我知道,長公主也知道。
她讓我常引太子過府,爲謝姝華製造機會。
這便是我對「母親」的孝順。
我帶着長公主賞賜的丫鬟,面無表情地回到小院,在她的眼皮底下給太子寫回信。

-6-
趙乾一次次被我引來,我爲他彈奏《廣陵散》,他聽得如癡如醉,提筆爲我寫下情詩,我望向他,深情款款。
這一切都是長公主默許發生的,她甚至爲我們創造機會,要我籠住太子的心。
我也極爲識趣,找理由讓太子與謝姝華單獨相處。
可惜太子對謝姝華始終以禮相待,沒能完全遂了長公主的意。
對於長公主來說,只要趙乾不把心偏向英國公小姐那邊,便是好的。
她慈祥地同我許諾:「若是殿下求娶姝華爲妃,本宮許你做東宮良娣。英國公小姐性子急躁,脾氣火暴,姝華卻是你的親妹妹。骨肉血親幫襯,總好過在外人手下苟延殘喘。」
她篤定趙乾不會娶我爲太子妃,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元后所出的皇六子永王趙祁雖被陛下冷落,外派邊境,其背後勢力到底不可小覷。
皇長子趙乾之母方皇后出身不顯,憑藉美貌及手段坐上中宮之位,她必會在太子妃的人選上權衡利弊,絕不允許兒子色令智昏。
哪怕再濃情蜜意,趙乾也從未許諾過要我做太子妃。
我恭順道:「謹記母親教誨。」
長公主拉過謝姝華的手,同我的放在一起:「姝華,日後可要好好待你姐姐,籠絡住太子,坐穩太子妃之位,便是光耀謝家門楣。」
謝姝華淡淡答了一聲「嗯」,傳承於長公主的柳葉眉淡掃,便得幾分威嚴。
自她出生,長公主特地請來宮裏的教習嬤嬤,把她的皇家禮儀教得無可挑剔,識字、記賬、祭禮規矩更是請專人來教,她的一舉一動都被長公主按未來國母的標準來要求。
一如現在,她笑着搭住我的手,可她的目光從不曾施捨給我。
我的妹妹謝姝華心胸大度,不爭不搶,從不似英國公小姐那般張揚,當衆刁難我,反而會在人前處處維護我。就算別人說我比她美貌,她都不會生氣。
「姐姐貌美,男子少年慕艾是人之常情,國公小姐何必爲難她,反倒平添幾分戾氣,損了容顏。」
幾番交鋒下來,英國公小姐似乎恨我更甚於恨謝姝華,幾次三番想毀我的臉。
我是英國公小姐口中的「狐媚子」,謝姝華是京城有名的賢良貴女。
對一個構不成威脅的姐姐,謝姝華是不會撕破臉的。
我的妹妹謝姝華的確是天生鳳命。
當得國母之風。
等她日後進了東宮,生下長子,我也不過是隨手可拋的一枚棋子罷了。
趙乾寵愛誰又有什麼打緊的。

-7-
趙乾的東宮之位坐得也不太穩。
永王趙祁在邊關屢立戰功,打得突厥退避三舍,趙乾縱有陛下寵愛,太子之位也不免動搖幾分。
正是焦頭爛額之際,我自不會去叨擾。
我與他一向守禮,平日只是一起探討琴藝、詩詞,從無逾矩行徑,我不撒嬌賣癡,也不和他討要什麼名分富貴。
他反而更願意與我接觸,甚至還會說上幾句朝堂之事。
這次我識相地不去煩擾他,他卻主動找上了我。
「觀弦,孤當真不如六弟嗎?我母后現在也是皇后,孤現在是嫡長子,更是陛下親封的太子!那些老東西待他卻勝過孤!」趙乾眼睛赤紅,情緒激動地問我。
「總有一天,等孤坐上那個位置,孤要把他們都殺……」
我以指遮脣,示意他冷靜,安撫道:
「在我眼裏,殿下便是頂天立地的。一國儲君所揹負的重任,又豈是一個親王能承受的?殿下是承天之梁,任重而道遠,日後肩負天下萬民,旁人再英武,也是跪伏在丹陛旁的臣子。」
隨即取出一張烏木琴,爲他彈了一曲《高山流水》。
曲畢,趙乾深深看我,讚歎道:「孤與觀弦相處,最爲舒心。你不慕富貴,連孤贈予的綠綺琴都不放在眼裏,更不曾向孤討要過什麼珍寶、名位。你以一片赤誠待孤,孤也不知如何才能令你動容。
「日後,若是孤得富貴,必不忘你,定不會教太子妃欺辱於你。
「將來孤要你在後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望向我的眼裏滿是深情,我亦溫柔望他,「殿下說笑了,姝華溫柔純善,豈會欺我。」
他握住我手,感慨道:「孤原以爲你會喫味兒,不承想觀弦大度,孤娶得你們姐妹,正如舜得娥皇女英。
「你且須知道,在孤心裏,便是姝華,亦是不及你的。」
這次我沒有避開太子緊握的手。
因爲我的眼角餘光瞥見長公主侍女掠過的裙襬。

-8-
任憑永王屢戰屢勝,戰功赫赫,也抵不過太子在君前的三言兩語。
陛下要與突厥議和,急詔永王歸京。
若是不歸,便是意圖謀逆。
功勳滔天,也要輸在君心二字上。
趙乾得意地同我說:「岳父大人當真聰明,讓孤派屬下去父皇面前誇趙祁,暗示邊關百姓只知永王不知君上,父皇如何能忍。」
眼下突厥進攻雁門關,陛下調走永王會不會……」我遲疑道。
趙乾冷笑一聲:「浩浩天朝,孤便不信除了他再無能人!
「突厥可汗已老,長子阿那爾魯莽好戰,次子庫爾泰卻尤擅計謀。孤許了他些好處,趙祁回京之前,他會勸阻父兄不要再興兵戈。」
我恍然,難怪太子突然開竅,原是我那老謀深算的父親從旁提點。
的確,趙乾已屬意謝姝華爲太子妃,我那父親和東宮已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我想起四年前,他還曾提及要將我許給永王,還給我瞧了他的畫像,擺明要用兩個女兒兩頭下注。
可惜呀,趙祁以皇后喪期未過,婉拒了父親的暗示。
眼看趙祁式微,我與太子情濃,父親便專心將雞蛋放進了一個籃子裏。
祕書丞謝望當真是外戚裏頭的翹楚,方方面面都精明。
在無人看見的角落,我冷笑一聲,不作言語。
那張太子送的名貴綠綺琴早被我主動給了謝姝華,作爲我識相投誠的表示。
烏木琴質地堅硬,我最喜歡用它彈有金石肅殺之聲的《平沙落雁》。
《高山流水》終究是不對心性。
可惜,趙乾不曾在意。
若是他願意留心看一眼那張不值錢的烏木琴,便會發現削制琴身的匠人力道深厚,技藝似出身軍伍。
我同那遊俠兒說聘者爲妻,奔則爲妾。若要娶我,便去掙個軍功回來,光明正大娶我。
結果,這沒用的死鬼,平白添了我幾分傷心。
枉費我爲他奏了那麼久的曲子。
他既無情,就莫怪我琵琶別抱,自謀生路。

-9-
永王撤軍的次月,突厥使團派遣使者和談,請求天子嫁女和親。
同月,方皇后爲太子求娶昭寧長公主之女、溫陽縣主謝姝華爲太子妃。
天子准許。
我也接到一道聖旨。
天子膝下無適齡公主,便從宗室挑選流有皇族血脈的適齡女子和親。
昭寧長公主向天子毛遂自薦,獻上了她的女兒。
我作爲「公主之女」被封爲和嘉郡主,擇日和親突厥。
「觀弦是我的親女兒,公主之女和親,當配突厥可汗。」長公主的笑容帶着幾分輕薄與嘲弄,就像談論一隻擋了路的螞蟻。
太子妃位置既已爭到,便不許一個深得太子之心的寵妾入東宮。
我的父親緘默不語,一個人暗自躲在祠堂落淚,念着對不起我母親,直接病倒了。
長公主強勢狠辣,父親畏妻如虎,聖旨既下,萬般無奈只能嫁愛女給突厥可汗。
當真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趙乾沒有來找我,只託人來了一封信:【姑母當真是不講情面,你放心,觀弦,日後孤定說服母后接你回來。】
我直接把信扔進香爐。
突厥可汗五旬有餘,年紀足比我的父親大了七歲。
虧他們做得出來。
略一沉思,我盯着烏木琴反而笑了。
既然讓我嫁,我便嫁了。
離開了謝家和長公主,焉知不是柳暗花明?
既要遠嫁,有些舊仇現在便要報上一報。

-10-
出嫁前,我沒有籌謀逃跑,亦沒有以死抗爭,太子沒有來救我,這是意料之中的事。
是了,長公主找了方皇后,沒有皇后,太子也就成不了太子,趙乾雖庸碌,到底不是蠢材。
不會爲了一個女人,忤逆自己的母親。
我不會再指望他。
出嫁前夜,我說要和謝姝華說些體己話。
「姐姐在此恭賀妹妹將爲太子妃。
「這是太子送來的定情玉佩,姐姐再也用不上了,請妹妹來日高抬貴手,莫要讓我在那蠻夷之地孤獨終老。」
謝姝華慢慢走近,接過玉佩,目光溫淡,當着我的面緩緩鬆手,任玉佩墜成無數碎片。
她狀似驚訝地微呼道:「失手了,承蒙姐姐一片心意,日後妹妹會得到太子親手贈予,便無須姐姐今日相贈。」
畢竟年輕,沒沉住氣,連裝都不肯裝到最後一刻。
我只要她走近就行了。
一簪子下去,謝姝華的上便多了一條長長的、血肉翻卷的傷口。
血如泉湧,像流光河奔湧不休的浪。
聽得謝姝華的尖叫劃破長空。
我終是沒忍住笑出聲。
天下豈有疤臉國母?
自母親去後,再無比這更舒心的一天。
長公主失了儀態的暴怒取悅了我,就連我的父親都指着我,怒道:「如此惡毒行徑,如何對得起你母親生前教養?」
面對氣勢洶洶逼近的嬤嬤,我將和親聖旨丟到她們腳底。
「和親乃兩國之大事,名冊既定,我便是可汗閼氏,誰敢動我!」
長公主親手給我挖的坑,我要拖着謝姝華一起墜落,兩敗俱傷。
和親聖旨是她親自送給我的保命符。
看着父親護在我跟前阻攔瘋了般的長公主,被她又踢又罵,仍不退縮。
我笑得越發舒心。
我就知道我聰明的父親會爲我料理好所有的爛攤子。
兩國和親的節骨眼上,謝家骨肉相殘的事一經傳出,謝家、父親,都完了。
長公主要把我丟到突厥受盡磨難,最好是不堪折辱,鬱鬱而終,我偏不如他們的意。
便是進了萬丈深淵,我也要爬出來。
來日方長,只要活着,總有鬥倒他們的一天。

-11-
在雁門關休整一天一夜後,送親的婚車駛出關外,漫天黃沙是道不盡的蒼涼。
我懷抱烏木琴,在雁門關前彈奏了一曲《平沙落雁》,向隨行軍士深深行禮。
「天朝安危,有勞諸位。」
雁門關下,軍士呼聲響徹沙漠:「末將恭送郡主!」
隨即我走向突厥使節,二王子庫爾泰。
我同他對視一眼,互相點了點頭。
原來趙乾便是和此人有所交連。
我的心裏已有了算計,面上卻不顯山不露水。
最後一眼,我望着雁門關城樓靜靜感慨,聽說我的遊俠兒便是葬身此處,可惜直到我出嫁,也不知他埋骨在哪處黃沙。
不過沒關係,我踩着他的屍骨嫁給別人,總有一天會再踩着他的墳頭回來。

-12-
新婚當夜,我獨自坐在王帳之中,以羽扇掩面。
突厥老可汗粗糙的手正要觸碰到我的臉時,我向他敬了一杯酒。
「可汗,依天朝規矩,該行合巹酒。」
他看着我的臉,滿意地笑道:「今日依你。」
飲下酒後,他正要扯下我的腰封,帳外忽傳:「大汗,草場被燒!」
新婚之夜,我沒能等到我的丈夫。
天乾物燥,草場被燒,他因急火攻心,一口氣沒提上來,死在了王帳之外。
毒藥藏在指甲裏,是我去雁門關前,一點一點用鳳仙花染上去的,遇酒即溶。
與草場毒煙相合,便能令人心衰力竭而亡。
突厥老王死得蹊蹺,不是沒有人懷疑過他的死因。
大王子阿那爾氣勢洶洶,要殺了我這個不祥的女人。
被庫爾泰死死勸住:
「大兄,這是天朝和親公主,斷不能殺。
「你該續娶她,以延續兩國和平。」
父死子繼,收繼婚是突厥的傳統。可汗既死,我該改嫁他的兒子。
阿那爾鄙夷看我,掂了掂手裏的鞭子:「好,天朝郡主,我未來的閼氏,來日方長。」
庫爾泰擔憂的眼神在暗示我,嫁給阿那爾,日後他手裏的馬鞭會教我突厥的規矩。
我六神無主地找上庫爾泰,悽楚可憐道:「殿下,助我。」
庫爾泰事後安撫道:「郡主,太子讓我好生照顧你,可是我大兄纔是突厥的王,他對你有成見。」
一包藥被塞進我的手裏。
「但是郡主,在我們突厥,兄死娶嫂,我會娶你。我會對你好。」
我用力點頭,像是把他當成一生的救贖般說:「好。」

-13-
我和阿那爾的婚期因老可汗的喪禮延後。
期間發生了一些不太妙的事。
阿那爾帶人攻打趁機叛亂的部落,卻不幸在戰場上被射殺。
一向勇武的阿那爾在馬背上突然僵住,直接被人一箭穿心。
我又死了一個丈夫。
庫爾泰在阿那爾的靈柩前興奮地抱住哭得梨花帶雨的我。
「郡主,我的閼氏,你這麼美的一張臉,不值得爲他哭。你該爲我笑。」
我繼續垂頭抽泣。
庫爾泰得意地說:「你幫我殺了父汗,殺了我的大兄,毒藥是你親手下的,若是這件事抖出去,你會被點天燈,現在只有我能保護你,你們天朝太子根本救不了你。」
我楚楚可憐道:「殿下說過以後會送我回去的。您不能這樣,太子殿下他……」
庫爾泰眼裏閃過譏諷,見四下無人,將我摟得更緊,近乎鉗制。
他得意道:「和嘉郡主,你這麼美的女人怎麼能便宜別人。那些給你的毒藥,我都留了一部分充作證據。」
他見我瑟縮了一下,便湊近我的耳垂,輕聲譏諷道:「你記住,我以後是你的天,日後太子來信,你要照我說的回信,知道嗎?
「你們太子和我的來往信件,我都藏着呢。我的閼氏,你若是不聽話想謀害枕邊人,這些信便會送給永王,你和你的太子情郎就會馬上完蛋。」
我突然止住了哭泣。
他強行扳過我的臉,迫使我不得不抬頭看他。
我在ẗũₒ笑。
「殿下,我夫君尚在,你怎麼能在他的面前惦記他的未亡人呢?」
掀棺而出的阿那爾一記猛拳,將庫爾泰擊倒在地。
拳頭如雨點落下,惡狠狠砸在庫爾泰身上,很快他便出氣多進氣少了。
阿那爾怒道:「將這殺父的畜生拖出去喂狼!」
門外守靈的勇士魚貫而出,像拖一隻死狗一樣把庫爾泰拖走,他的部下已經在這短短的時間內被阿那爾下令屠殺殆盡。
庫爾泰腫脹不堪的眼睛迸出怨毒的光,直直射向我,有憤怒、有疑惑,更多是憎恨:「是這個女人殺了父汗,是她用烏頭毒死了父汗,是她勾引我!大兄不要被她騙了!」
回答他的是一記馬鞭。
將他扇閉了嘴。
我恭恭敬敬向阿那爾行禮,哀哀道:「妾身絕不敢殺害先大汗,殿下明鑑。賊子庫爾泰的確誘騙妾身殺了大汗,但妾身是爲和平而來,又豈會做出讓兩國再起兵戈之事?
「妾身便假意答成他,尋機會要告訴先大汗,豈料這賊子先下手爲強,殺了大汗,栽贓妾身,以此要挾,逼得妾身再殺了您。
「妾身若存異心,何必要將這賊子的野心告訴您呢?
「妾身願向長生天發誓,若有此心,謝家族滅而亡。」
阿那爾篤定道:「巫醫說,父汗死於烏頭,這毒藥已在庫爾泰的帳中被搜到,正是他殺了父汗!」
庫爾泰不可置信地看向我,嘴裏還要說什麼,卻又被勇士一拳打得臉歪嘴斜。
直直拖了出去。
我用眼角餘光憐憫看他,嘴脣無聲翕動,讓他做個明白鬼:
「永王趙祁。」
我根本沒用他給的毒藥。
早在雁門關待的那一晚,我便通過雁門關守將向在京城的永王投誠。
條件便是庫爾泰的人頭。
世子阿那爾有勇無謀,次子庫爾泰奸詐狠辣,熟讀漢人兵法,幾次令趙祁頭疼不已。
這次突厥與趙乾暗地裏合謀對付趙祁,便是他主導的。
庫爾泰一計得逞,趕走趙祁,獲得天朝和親送來的金銀,便得可汗器重寵信,風頭一度超過世子,他便掩飾不住洶湧的野心。
阿那爾本就因休戰與庫爾泰起了爭執,可外敵當前,又有可汗壓着,這兩兄弟不得不團結一體。
當外敵不在,可汗暴斃,庫爾泰便按捺不住,甚至想在我身上打主意了。
他不知道,他的命在雁門關就被我賣給了趙祁。
我整死一隻老獅子,可不是爲了與虎謀皮。
相對於狡猾的庫爾泰,阿那爾要好算計多了。
至於太子那邊,若是他知道庫爾泰試圖謀算於他,必然第一個對庫爾泰的死拍手稱快。
就算庫爾泰沒這個心思,我一樣會栽贓於他。
一個狡猾又麻煩的敵人,還是早點去死爲妙。
而今的局面,正是我想看到的。
思忖間,阿那爾沉聲問道:「天朝郡主,聽那畜生之言,你與天朝太子有私情?
「庫爾泰殺害父汗,你這漢女當真如此無辜?」
不知不覺,下顎已被人用兩指捏住。
我怎麼忘了,莽夫也有莽夫的壞處,譬如直接宰殺庫爾泰,譬如用一隻手掐死我。

-14-
我心下飛快思索,直接隱去前因後果,當即承認我與趙乾有關聯:
「妾身不敢隱瞞,我與太子確有關聯。太子是我的妹夫,我妹妹謝姝華將爲太子妃,陛下明旨下達,您派人去問,便是雁門關的販夫走卒都知道此事!」
捏住下顎的力道慢慢鬆開,阿那爾冷哼一聲:「你這漢女倒是說了實話。」
我走近,討好地笑:「漢人有句古話,爲嫁夫隨夫。茫茫草原,唯有您是妾身的天。」
他推開了我。
一記馬鞭摔到地上,清脆響亮,將我的臉頰帶出一絲血痕。
「在這裏,女人是能拿來交換牲畜的,若是女人通姦殺夫,便會公開點天燈的。哪怕你是個美而不祥的妖物!
「我已經下令,若是我出事,你要給我殉葬!
「你就是死了,骨灰都回不了天朝!」
等阿那爾出去處決叛徒,我看着他的背影眯起了眼。
自我一來,父弟皆死,突厥生亂。阿那爾對我的厭惡擺在了明面上,他甚至不肯讓我近身。
同樣的下毒手段便很難行得通了。
況且再冒險殺一個可汗,我便是不死也要脫層皮,何談全須全尾迴天朝。
阿那爾不是趙乾,他厭惡漢女,我更難謀算他的垂青。
死又死不掉,活着又要面對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
要怎麼對付他呢?

-15-
我掀開王帳,看見勇士們行刑完畢,站在血水染紅的河水裏歡呼不已。
而被迫觀看的和親使團的人嚇得乾嘔起來,引得漢子們鬨笑不已。
突厥是在向我們示威。
刺鼻的血腥味也令我幾欲作嘔。我抬頭壓抑本能,便看見了一片不同於謝家四四方方的天。
往上看,大草原的天空無遮無攔,滿天星子美得驚心動魄,是否有母親化作的一顆在冥冥中庇佑我?
往下看,突厥人圍着一地屍體載歌載舞,向神明獻上戰俘祭祀。
瞬息之間,我已經知道怎麼做了。
亂,才能生變。
我要阿那爾不得不信重我。
指尖沒入掌心,我痛苦地強迫自己低頭去面對一地屍首。
幫幫我,母親。

-16-
突厥的冬天遠比京都酷寒,哪怕身處王帳,衆多氈帳拱衛一方,王帳裏還生着火,我依然從腳底涼到心底。
趙祁的信件正在火中燃燒,篝火上燒着水,我的決定也已經作出。
我忍着ẗũₙ噁心,取下了水壺。
下雪三日後,一場疫病無聲無息蔓延。
先是牛羊成羣倒下,再是王帳附近的軍士,然後倒下的人越來越多。
我是王帳裏最先染病的。
阿那爾直接將我丟去了一個單獨的氈帳。
每日遣人送些水糧,偶爾派巫醫來看望。
其餘由着我自生自滅。
阿那爾一定盼着我病死在這裏。
一想到謝望、長公主會因我之死得到蔭封,那當真是Ŧṻ⁵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我一定要活下去。
第三天夜晚燒到高熱之時,我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似有人掀簾而入,一陣冷風灌進我的腦中,嗡嗡生疼。
我呼喊:「水!」
脣邊有苦澀之味,我無力張嘴,用本能嚥下這疑似藥物的湯水。
不知過去多久,我的身子不再發燙,依在來人胳膊上沉沉睡去。
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
「連自己都害的毒婦當活千年,莫輕易折了去。」
我閉眼罵道:「滾,死鬼。」
天明時分,我的燒退了下去,帳內空空如也,昨夜彷彿是我的一場夢。
我活下來了,我賭贏了。
許多巫醫穿梭在氈帳之間,亦有王庭鐵衛巡視四方。
大量牲畜病倒,就連王庭勇士都元氣大傷。
不是沒有人懷疑過糧草有毒,以往冬天確有疫病,可爲何今年疫病來得猛烈,遠勝從前?
沒了庫爾泰這個幫手,我哪能再輕易對糧草下手。
疫病的源頭不在於糧草,而在於河牀上靜靜躺着的染病牲畜的屍體。
當年,我救的遊俠兒傷了腿,動彈不得,獨自藏在別院的碧紗櫥裏。悶得發慌,便纏着我,講前朝將軍將疫病屍首投入城牆,傳染敵軍,敵軍一把火燒了所有染病屍體,方纔緩解危機的故事。
我聽完沉默不語。
他安撫我:「是我冒犯了,你一個閨閣女子如何能聽得這等血雨腥風之事。」
我當時其實想問他,爲何不丟在河裏,這樣燒也燒不乾淨。
我忍住了,我怕他被嚇跑,什麼都不肯教我。
現在,我多想告訴他,沒有他,我一樣做得很好。
我會將我的痊癒包裝成神靈垂憐,我將用金銀籠絡牛羊牲畜損失慘重的部落,我會用天朝的醫術和湯藥竭盡全力治好他們。
等到他們發現了河底的祕密,也只剩下一堆白骨,更何況我也飲了不乾淨的河水,九死一生。
誰能懷疑我用命搏了一場?
就算阿那爾認爲我是不祥的妖物又怎樣?當他的臣民尊敬我,感激我,我的命便不由他處置。
他討厭我的心機,我亦憎惡他的暴戾。
端看誰先降住誰。

-17-
當阿那爾也染上疫病之時,有不服的部落被庫爾泰殘部挑唆,試圖起兵叛亂。
他們勾結了阿那爾的近侍牙官,意圖殺他篡位。這個消息被我重金賄賂過的官員得知,提前告知於我。
我拼上半條命換來的局面,怎麼可能容許他人摘了桃子!
我借用永王在突厥佈下的暗線,利用錯誤消息將他們誘騙至王帳,當衆誅殺首惡。餘者皆是受人矇蔽,改過自新則既往不咎。
阿那爾病得本不重,只是又聽了我ṭûₚ引蛇出洞的建議,願意再裝上一裝。
沒想到我居然命人把紅布裹着的人頭當着衆人的面,直接扔到了他的病榻前。
劇烈的腐臭血腥味刺激得他好幾天沒喫下飯。
他更不願與我待在一起。
他不能隨意處死有功的我,還得爲我向天朝表功。
天朝的皇帝聞聽我的功績,當即賜下萬金,並下令讓我享公主品軼,之所以沒有正式封公主,是因爲昭寧長公主使絆子。
她爲謝姝華的臉尋遍名醫,用了上好的珍珠玉容膏,臉上到底還是留下一道淡淡的印跡。
謝姝華在大婚之前都不敢出門,直到英國公夫人探聽到此事。
幾日後,太子趙乾被人勸說着好心來看「生病的」未婚妻。
一切便再瞞不住。
當謝姝華控訴我的惡毒,太子趙乾便會想起我在突厥受的苦。
英國公夫人不在意我的死活,但她依然樂意利用我離間謝家。
她知道越是告訴太子我過得多苦,謝姝華的哭訴越會起到反作用。
謝姝華的婚期被藉故延後。
昭寧長公主恨毒了我,怎麼願意看着我與她平起平坐,同封公主。
新年春至,趙乾最後還是娶了謝姝華爲太子妃。
只是在新婚一個月後,直接納了兩名側妃進東宮。
一個宮女率先有孕,據說有幾分像我。
謝姝華表現得極爲大度,親自爲她討了良媛封號,聲稱要把她的孩子視如己出。
只是這名寵極一時的宮女福薄,腹中孩子不配爲太子妃之子。
有一天,她莫名其妙就流產了。
從此這名良媛沉寂無寵。
這些消息都是在京城病了許久不曾見人的永王趙祁送過來的。
他還託探子問我:「郡主可願歸來?本王願襄助一二。」
我直接讓阿那爾下國書,邀請天朝宗室參加婚宴。
趙乾不是託付終身的良人,難道趙祁便是無慾無求的君子了嗎?
誰有了貪慾,誰便是獵物。
出乎意料的是,國書落到了長公主頭上。
是了,她是我的「母親」,來參加婚禮再合情合理不過。
我刻意造出來的風光無限,極大地刺激了昭寧長公主。

-18-
她公然說我根本不是皇室血脈,不配聯姻突厥。
消息很快傳到了突厥。
若是我不曾汲汲營營,這簡直是阿那爾殺我的絕佳理由。
欺騙聯姻,給了突厥再起干戈的藉口。
昭寧長公主,鐵了心要我死。
阿那爾說:「你陪嫁的金銀、工匠、寶物都留下,你帶着賞賜走吧,看在我的子民的分上,我不殺你,告訴天朝皇帝,讓真公主來,本汗既往不咎。」
比起慘死在突厥,阿那爾那副送瘟神的態度,已是我最好的結果。
我默然不語,又彈了一曲《平沙落雁》,不同於在雁門關前作爲合作暗號的渾厚。
反而極其刺耳。
阿那爾捂着耳朵,一把摁住琴絃:「你當初便是用這種琴音彈的《高山流水》?音不成音,調不成調,本汗綁只兔子亂蹬都比你彈的這曲子聽着舒坦。」
我猜有人在拱火長公主發難,否則她何以失智至此?
我喃喃道:「趙祁是個王八蛋。」
阿那爾先是驚愕,隨即第一次真心誇讚我:「說得好。」

-19-
阿那爾也是個王八蛋。
一根冷箭穿透車壁,露出寒光凜凜的尖鋒,直指我的眼睛。
我放下擋箭的烏木琴,生死一線間明白了前因後果。
聖上下詔讓我與阿那爾和離,並親自從宗室裏挑了一位貴女封公主,又帶上大筆嫁妝和親。
我將被送回天朝。
邊境是一片人跡罕至的沙漠,在我最放鬆的時刻,外頭護送的突厥勇士不知何時沒了聲音。
取而代之的是兵戈鐵器碰撞之聲。
阿那爾那個粗人,怎麼會知道我只在京城謝家彈奏過的《高山流水》?
殺手爲何能準確在沙漠裏找到我的蹤跡?
阿那爾出賣了我的行蹤,順勢調走了王庭護衛,打算讓我孤零ẗŭ̀ₔ零死在埋伏下。
我不曾死在突厥,他不曾親自動手,便與他毫無關係。
他只需充當長公主的幫兇。
車簾被劈開,一道身影舞着匕首刺向我,我心一橫,扣動一根細小琴絃。琴體四分五裂,飛出兩支暗箭,扎進刺客喉嚨。
我衝出即將四分五裂的馬車,正迎上另一個撲上來的刺客和他的尖刀。
他摔在我的面前。
千鈞一髮之際,有人彎弓搭箭,一氣呵成,片刻間了結了他。
當年,這個人一身狼狽地出現在我面前,現在,換我落入相同境地。
我撐着眩暈的腦袋,笑着和他打招呼:
「你是特地還魂來和我私奔的嗎?我還沒踩爛你的墳頭呢。」

-20-
我醒來便在雁門關大營。
所有人衆口一詞說,護送車隊遭遇馬匪截殺,我是被巡邊將士救回的。
永王趙祁私出京城必遭申飭,我當然不會傻到賣了我那死而復生的前情郎。
總歸,在京城自會再相逢。
最重要的是,最後死鬼來救我了。
當年謝姝華髮起高熱,長公主請來的高人算出姐妹相剋,必有一傷。就把我送去鄉下莊子靜養。
我在那裏,撿到了重傷的趙祁。他當時被派往南下治水,動了一些大族的利益,趁着洪水分散護衛的機會,方皇后勾結他們藉機出手追殺,逼得趙祁逃回京城。
他冒名祁昭,捏造遊俠身份,被我藏了起來。
我冒着風險悉心照顧他三個月,與他在相處中生了情愫,他傷好後便問我要不要和他私奔。
除非我瘋了。
我讓他到邊關建功立業,正式娶我。
結果收到了他的死訊。
然後失蹤的永王趙祁便再次出現。
那段時光除了那把烏木琴再無任何證明。
於是我拿着這張琴去勾引太子。
畢竟,人死不能復生,未亡人當好好活着,嫁人生子纔是。
傻子纔會替那個死鬼守節。
我與祁昭兩情相悅。
我與趙祁互相利用。
誰也別想賴着誰。

-21-
我回京之後,搬進了郡主府。
天朝送來假公主之事被當衆捅破,便是理虧,逼得天子捏着鼻子送上一筆銀錢,再賠個真皇族血脈,去給突厥一個交代。
昭寧長公主畢竟是天子之妹,被罰禁閉公主府一年,罰俸三年,至於「無辜」的我——
天子不僅沒有收回封號,還賜下郡主府,讓我別府居住。
這並不意味着我大獲全勝,一旦長公主騰出手,太子登基,謝姝華成爲皇后,我就完了。
我正思索如何斬草除根,扭轉乾坤,太子趙乾踏入了郡主府。
他的目光裏滿是擔憂,與趙祁相似的臉龐少了幾分鋒芒,更加隨和儒雅。
「觀弦,一別經年,你可還好?孤一直牽掛你。」
我本想好好送客,可我看到他的臉,突然便想到了趙祁。
於是我耐着性子同他敘了好一陣子舊情,等他提出他的東宮還特地爲了我留了良娣之位後,我善意提醒道:「殿下,天色將晚,您該回東宮陪太子妃纔是,她將爲人母,若是耍什麼小性子,您也該多擔待纔是。」
謝姝華懷孕了。
謝望爲了她,在朝堂上下打點官員支持太子趙乾,令趙乾爲天子倚重。
爲表對岳父的感激,趙乾專寵太子妃。
一旦謝姝華生下皇長孫,謝望便會將整個謝家徹底押寶東宮。
若是太子登基爲帝,日後他便可借皇長孫成爲天子的外公。
我很清楚,若我與謝姝華之間要爭個輸贏,謝望和趙乾絕不可能選我。
從前我倒也可以考慮在東宮後院裏和謝姝華鬥上一鬥,可現在我是郡主,腦子進了水纔會去給趙乾當良娣,被謝姝華壓上一頭。
趙乾悻悻而去,言語裏尚有不甘。
意思是他不嫌我二嫁剋夫,我反而不識好歹。

-22-
「他命賤,容易被剋死。
「他想納你,也要掂量自己有沒有這個命娶個毒婦回家。」
趙祁出現在屋頂上的那一刻,我又想起當年找遊俠祁昭要藥費,他翻上屋檐,指着大月亮說送我萬金難求的白玉盤。
順便要求我不許再加夜明砂進草藥,埋怨我熬的草藥簡直是泔水。
我直接趁夜把他的被子全掀了。
他哄了我好幾天,我才搭理他。
月光落在我們之間,耍無賴的少年遊俠也和麪前身着玄色蟒袍的青年親王重合在一起。
我恭賀他:「永王殿下命極貴,當爲國公貴婿。」
我如願看到趙祁的戲謔笑容瞬間僵硬。
英國公準備投靠趙祁。
一則因趙乾娶了謝姝華,二則因爲我。
被封公主和親的貴女是郡王之女,她的母親是英國公的姐姐,素來得國公夫人疼愛。
英國公眼睜睜看着侄女遠嫁蠻夷,後悔不已。
若說以前只是利益相爭,那麼現在英國公府已經恨毒了長公主。
英國公府向趙祁遞出橄欖枝。只要趙祁點頭,國公府在軍中的力量將會成爲趙祁奪嫡最有力的幫手。
我輕聲笑道:
「殿下雁門關相救已償昔日救命恩德,加上你我合作共謀突厥,算得上互利互惠。
「再者說,我刻意引誘太子,致他聯姻謝姝華,棄國公府,不正遂了殿下的意?若讓太子娶了國公府小姐,得了兵權,永王殿下今日還有閒情逸致,行賊子行徑來我府上看月亮嗎?
「趙祁,我給你尋了這麼好的親事,你該謝我。」
趙祁迎着月光,一步步走近我,他陰沉道:
「和嘉郡主當真是能掐會算,步步爲營,連姻緣都替本王謀劃好了。若是太子知道今日,不知是否後悔當初傾情一顧,錯識毒婦?
「我在邊境救你一次,你扭頭就和別人卿卿我我?還拿我的定情信物勾引別人?
「謝觀弦,誰有用你就利用誰,我死了你便另攀高枝,趙乾無能你便拋,你如此心狠手辣,見風使舵,又怎會對一個遊俠傾心相顧?當初京郊莊子上的一切是不是你裝的,你早就猜出幾分我的身份了是不是!」
我避開他鉗制我的手腕,惡狠狠道:「趙祁,你怎知我天生便惡毒?若不是你當初假死棄我,我又怎會爲了生存,變成這般工於心計的模樣?」
趙祁氣急,指着我要說什麼,卻看到我的眼睛閃爍晶瑩,便欲言又止。
他冷笑一聲,問道:「謝觀弦,我若娶了英國公府小姐,你怎麼辦?」
我昂首道:「還望殿下日後念及從龍之功,效仿前朝山陰公主,賜妾身幾個俊俏男寵以慰寂寞。」
趙祁稍緩的臉色瞬間鐵青:「看來我屢次冒險救你這沒心肝的女人是我自找麻煩,你根本就不在意。」
我毫不留情罵道:「趙祁,你是有多大臉纔會覺得你假死了,我就會替你守寡一輩子?
「告訴你,沒有你,我一樣會過下去,死一百個、一千個丈夫,我也會活得比所有人都長,我絕不會步我母親後塵!
「你若懷疑我算計你,你現在就把這條命還我,等我報了仇,就把我的命賠給你。我若早知道當初是你拒了我的婚,後來還敢要我和你私奔,我定要往你這渾蛋的藥里加人中黃!
「滾吧,惡人先告狀的死鬼。這個給你,我們兩清!」
我把趙乾和庫爾泰勾結的信件直接甩到趙祁面前,徑直把他推搡出門。
聽得門外一陣劈砍聲,我懷疑他把府門口的石獅子劈碎了,我貼着牆根聽到趙祁罵聲不絕:「謝觀弦你個沒良心的,你這郡主府都是我幫你要來的!
「你是救了我一次,我救了你多少次,心裏沒點數嗎?」
等到門外沒了聲音,我貼着牆根慢慢坐下。
我不是憤怒,我是心虛。
他猜對了。
我早就知道他是誰,在我決定救他之前。
當年我的好父親謝望打算聯ṭü⁷姻永王時,便讓我瞧了他的畫像。
所以我果斷救了他,笑納了他的假身份,一步步籠住他的心。
可這個人啊,明明動心了,說出私奔的話來了,到頭來,寧願假死都不願光明正大娶我。
既然他說他死了,那我便權當他死了,直接投向太子趙乾,謀一條復仇的青雲梯。
可惜太子趙乾實在是爛泥扶不上牆,不堪大用。
我已經厭煩了和他虛與委蛇。
還是讓趙祁鬥倒他吧。
太子倒了,謝家必倒。
我等這一天等得太久太久,生怕歲月太長,便忘記了仇恨的滋味。
這對母親太不公平。
有生之年,我是一定要謝望親眼看着謝家樓塌人亡的。
就在不久前,母親祭日那天,我在她的墳前,看見了父親。
他憔悴了不少,不再年輕的眼睛含着淚,對我滿是愧疚,說他無用害我遠嫁,說我長得真像母親,他有愧於她。
當我看到謝望鬢間多出的點點斑白,許是血脈相連,心終究是不可避免地刺痛一下。
謝望放下儀態,徑直蹲下身以額抵碑,向去世的母親訴說他們曾經的點點滴滴,說起我們一家人曾經的幸福,情至深處不禁哽咽。
一瞬間,我生出一絲悲憫與悵惘。
直到謝望撫摸着刻着「故祕書丞夫人謝陳氏之墓」的墓碑,深情念出了母親的名字:「淑蘭,是我害我們女兒受苦了。」
所有在父親敘述中如涓涓細流般溫柔的往事,迅速腐爛成一攤噁心而黏膩的膿水。
我永遠不會忘記,我母親陳氏的小字是「淑然」!
他居然記錯了母親的名字!
從那一刻起,謝望在我心裏只是謝姝華之父,昭寧長公主之夫。
於是,我用帕子爲謝望擦去眼淚,滿眼孺慕地問了一個我早就想問的問題:「父親,您既這樣懷念母親,爲何不和母親一起去死呢?」
此時翻臉不夠明智,但我實在控制不住。
既然謝家已不可能站在我身後,那我直接圖窮匕見,也省了演一場父女情深好戲的噁心。
沒有謝家,趙祁會放棄更有力的親家,選擇我嗎?
當年我用最好的一面去吸引他,換來的是他的假死逃避,現在他見過我最惡毒的一面,對我的愛又還剩幾分?
我扶着廊柱,慢慢直起身子,用指尖拭去眼角晶瑩。
他拒過我的婚,我拒過他私奔。
我曾以爲我們稀薄的真心早已隨着少年遊俠的「死」而消亡,卻在我重病的那一夜,發現它死而復生。
可這一切又能維持多久呢?
遊俠臨走前贈我烏木琴,對我說:「等我掙個將軍回來娶你。」
父親離家前,母親親自把柳葉合心荷包系在他腰間,他溫柔如水的目光望向母親:「等我,定要給你掙個誥命回來。」
愛是真的,拋棄也是真的。
最後,母親用性命告訴我,誰先輸了一顆心,便是輸了一條命……
我騙了趙祁,趙祁也在騙我。
但有一點是真的。
我真的喜歡過他。
所以,更不能容忍物是人非。

-23-
趙祁居然拒絕了英國公府的聯姻。
略一思索,我便明白了,趙祁常年領軍,英國公府有軍權,若是趙祁貿然答成,夜不能寐的便是陛下了。
不過,若是英國公府一怒再倒向其他皇子,也是個麻煩。
我寫了一封信,派人送往突厥。
保住英國公的侄女,別被阿那爾那個莽夫打死。
當初我在突厥用手段攢下的一點人脈在這件事上便能派上大用場。
英國公夫人會記着我的人情。
她會更恨長公主。
……
英國公夫人的報復來得很快。
自我傷了謝姝華,長公主漸漸便與父親生了隔閡,後來便搬去了公主府,長年與父親分居。
禁足也是禁在公主府。
突然有人向陛下揭發,昭寧長公主被禁足期間,有官員深夜出入公主府,疑似爲太子結黨營私。
面對英國公府證據確鑿的發難,長公主不得不一口咬定那些官員是與她有私情,絕非結黨營私。
結黨的罪名倒是洗乾淨了,我父親謝望頭頂卻戴了好幾頂綠帽,成爲京中的笑柄。
趙祁特地遣人送來一張他親繪的桃李圖。
投桃報李。
讀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我叫人從膳房弄了幾根柴火棍,錦裹珠纏,當作回禮。
這麼會拱火,趙祁上輩子一定是個燒火棍。
我擺弄那幅桃李圖,暗自思忖長公主結黨營私這事未免有些莽撞了,以她的心機,此事處理得有些不智。
看來,趙祁給了太子不少壓力。
東宮不穩。
爲着謝姝華的孩子,長公主鋌而走險,籠絡朝臣,事敗後賠上名節,保住東宮太子。
陛下膝下無孫輩,若皇長孫落地,聖心便會繼續垂青東宮。
謝望更是直接上了請罪折,要陛下治他齊家不嚴之罪,將此事壓成一樁公主風流、駙馬大度的私事。
反正將來太子繼位,醜事也能變成龍之功。
等到謝姝華生產,爲了利益,他們又是和和美美一家人。
這怎麼行?想想都噁心。
微風吹動燭火,也吹得畫紙沙沙作響。
深秋時節,桃李相映,顆顆飽滿,卻失了真意。
縱然趙祁的畫工對比趙乾實在差了不少火候。
但是做皇帝,又何須丹青妙手?

-24-
數月過後,謝姝華的兒子降生,陛下大喜過望,直接解了長公主的禁足,併爲皇長孫賜名趙璉。
璉,承宗廟之祭祀。
已表帝心。
皇長孫的滿月宴上,長公主和謝姝華高坐主位,接受命婦行禮,算得上是風光無限。
太子趙乾擁謝姝華入懷,宛若一對神仙眷侶,羨煞旁人,不曾看我一眼。
不時有知情人將目光投向我,竊竊私語。
謝姝華施施然攜太子走向我。
謝姝華笑着向我敬酒:「今日皇兒生辰,妹妹願姐姐三嫁得子。」
我不動如山。
趙乾催促道:「和嘉,太子妃向你敬酒,你不接是對孤與太子妃心有怨懟?」
我伸手去接,謝姝華將那杯酒直接灑在了地上。
「許是這杯酒承不住姐姐三嫁的好福氣。
「來人,尋些姐姐愛喝的葡萄酒來,以夜光杯盛。
「這酒是母親特地從突厥尋來,還請姐姐不要婉拒妹妹的好意,這些年來,姐姐怕是喝不慣天朝的美酒。」
一名婢女匆匆端酒上前,直直送到我面前。
許是太過緊張,一個不慎,夜光杯再次摔碎在我腳邊。
嚇得抱着皇長孫的奶孃都是一哆嗦。
唯恐驚擾了皇長孫。
謝姝華笑得頓時像淬滿惡意的毒花:「怎敢這般笨手笨腳驚擾皇長孫?去領板子一百,再換個手腳靈活的,新取一杯烈酒來。」
一百板子是要把人往死裏打,侍女嚇得不住磕頭,最後被人拖了下去。
我在衆人的炯炯目光和太子夫婦的逼迫下,被迫飲下了一大杯烈酒,嗆得嗓子生疼。
謝姝華滿意道:「再來,姐姐,妹妹敬你子孫滿堂,喜得良緣,再斟。」
更多的烈酒被呈了上來。謝姝華得太子縱容,惡意簡直不加掩飾。
不料我直接將玉杯摔碎,驚得滿堂譁然。
我服軟行禮道:「碎碎平安,願太子妃娘娘一世長安。
「和嘉不勝酒力,先行離去。」
我的狼狽退場與謝姝華的風光形成對比,她的笑聲近乎止不住地瀉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未來的皇后,天生的鳳命,皇長孫之母,哪一個名頭都比守寡的和嘉郡主響亮。
今日想必是謝姝華踩在我臉面上最風光的一天,我願意送她一場風光。
因爲往後不會再有。
當我發現皇長孫面對頭次摔杯無動於衷,便摔了第二次杯。
他依然反成極小。
一個荒謬的猜測出現在我的腦海。
那孩子,是不是聽不見?

-25-
我因宴會受辱閉門不出的三個月裏,突厥變了天。
勢力較強的鐵拓部忽然勾結幾大部族興起叛亂。
這些人曾被阿那爾與突厥先王的武力壓制得服服帖帖。
不肯屈服的,頭顱早被斬下掛在牙旗之上。
餘下的都是跪在阿那爾腳下的軟骨頭,是拔了牙的老虎,怎麼敢生了熊心豹子膽,反噬他們的主人。
當然是因爲我曾將大筆金銀和鐵器冶煉之術藉由疫病救災之名交給了他們。
我的嫁妝能養肥王庭這隻老虎,也能養肥一羣躍躍欲試的豺狼。
誰不喜歡錢呢。他們想要,我就裝作善良大方地給。
慾望矇蔽雙眼,野心滋生野獸。
本想借此大亂作爲將來離開突厥的底牌,經過趙祁一攪和,我便將這份籌謀作爲送新皇上位的青雲梯。
突厥起內亂,四分五裂,實力大減之時,便是趙祁立功之機。
東宮一黨當然不會放任趙祁立功,定然會從中作梗。
除非他們自身難保。
皇長孫耳聾的猜測通過流言慢慢傳到坊間,天子派去的醫官出了太子府面沉如水。
有沒有人投毒不知道,但旁徵博引民間表兄妹成婚生子的例子,終窺得幾分真相。
血緣近親成婚,所生之子多有先天不足。
謝姝華和趙乾是親表兄妹。
他們生下的、被寄予厚望的皇長孫先天不足。
這簡直是祥瑞變忌諱,對太子和皇家的聲名都有打擊。
趙祁歸來之前,皇長孫便不幸夭折了。
天家無新鮮事,捕風捉影的事兒,那便作不得數。

-26-
趙祁帶來了突厥臣服的消息,引得天子大悅,沖淡了皇長孫夭折的陰霾,天子問他要何賞賜。
他說的話驚掉所有人的下巴:「有美一人,寤寐思服,請父皇賜婚。」
天子生怕他要些給不了的東西,一聽賜婚,頓時表示他想要誰都可以。
趙祁說:「欲娶和嘉郡主爲王妃。」
天子尚且不言,太子生母方皇后搶先止不住驚愕,脫口而出:「她乃二嫁守寡之身,先父後子,悖逆倫常。」
趙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玩世不恭道:「那是他們命賤。除了本王,想娶她的都賤。」

-27-
趙祁拿着空白的賜婚聖旨親自登門,身後是烏壓壓幾大箱篋。
「謝觀弦,我立軍功回來光明正大娶你了。
「阿那爾被我揍得滿地找牙,那個蠢貨也不想想,我未來王妃的嫁妝是那麼好貪的?都得吐出來。
「當然你不嫁也沒關係,既然我公之於衆了,我看哪個不要命的賤人敢跑來給你當男寵。」
這混蛋像開了屏的花孔雀一樣嘚瑟,全然沒有在朝堂上的老成持重。
我問了幾個問題:「你當初爲什麼拒婚?
「爲什麼假死?
「以後想納幾個妾?」
趙祁火速閉嘴了。
風從我們中間穿過,看不見摸不着,卻又真實存在,像是一條看不見的歲月長河,橫亙在我們之間。
他咬牙悶頭答道:「當年我看不上你爹首鼠兩端,只拿前妻的大女兒投石問路,不肯捨出鳳命謝姝華,便不想和他過多牽扯。」
他不敢看我的臉色,忙答道:「後來,我知道你的身份後,覺得你的溫婉可愛都是裝的,鐵定在算計我,就想順便試試你的真心,結果邊關起了戰事,實在分身乏術,而你根本不在乎我死不死,還勾引太子。我就乾脆讓祁昭真死了。」
他越發心虛,聲音越發小。
「在雁門關我早就派人ṭü₈跟着你,想着你若知我是誰,總會求我的。我就等着你求我。
「這都過去了,以後我保證不納妾。」
母親的結局告訴我,誓言,是最不值錢的東西。父親爲母親許下海誓山盟的那一刻,難道就不是真心的嗎?
彩雲易散,琉璃脆。
我懶得深究未來,懶得深究他的試探,更不想知道他如何發現我的算計。
至少我感覺得出趙祁這一刻的真情實意。
在他洞悉我的狠辣以後。
至於我對他的感情,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還剩多少。
唯有一點,我可以確定。
我可以輸掉任何一場爭鬥,甚至豁出性命,唯獨不會在愛情中一敗塗地。
趙祁見我不語,連忙心虛補充道:「前朝明宗皇后出身微賤,曾被嘉國長公主欺凌,一朝爲後,權掌六宮,便時常宣長公主長跪太廟數個時辰。
「謝觀弦,只要你高興,以後可以天天罰她們跪。」
我再無猶豫:「成交。」
爽快得令趙祁表情有點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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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王趙祁拿出太子趙乾私通突厥的信件,朝堂譁然。
證據確鑿,一時間東宮岌岌可危。
趙祁乘勝追擊,往死裏整東宮門下,不斷有人彈劾太子門客貪贓枉法,逼死良家婦女之事。
廢太子的呼聲沸反盈天。
一名東宮失寵已久的妃子首告太子夥同太子妃謀逆,成爲壓死東宮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長得有幾分像我,被謝姝華害死過一個孩子。我答成送她半生安穩,她立刻倒戈永王。
八月初三,天子下詔廢太子,方皇后軟禁,太子永囚宗人府。
十月初五,天子立永王趙祁爲太子,但要他休妻另娶。
理由是我是謝家女。
謝望在事發前直接以長公主穢亂,與他分居爲由,堅決和長公主和離,並當衆拿出燒傷的手,稱只認我母親這一個原配嫡妻。
可謝望終究是廢太子妃之父。
我在嚴格意義上也算罪臣之女。
趙祁同意了。
當天晚上就告訴我這事。
「他說我可以當太子,你不能當太子妃。」趙祁吻上我的額頭,漫不經心道。
「我覺得很好。讓你當太子妃總讓我想起你和趙乾卿卿我我,綠雲罩頂。
「直接當皇后吧。」
次年春至,天子面對滿朝呼聲宣佈讓位趙祁,退居長生殿爲太上皇。
我成爲皇后當日,便去了謝府。
謝望早就病了,漸漸半身不遂,連話都說不清楚。
謝姝華一身素服守在一旁,目光枯槁如死水。整個人像是蒼老了十幾歲。
我讓侍女將一個男童交給她,她的眸子纔算有了神采。
「南林行宮,日後便是你們母子棲身之所。」
這是她出手毒倒謝望的回報。
從母親死的那天起,謝望便再也棄不掉這對母女,他註定倒在她們的手上。
他曾勸謝姝華捨棄先天不足的皇長孫,謝姝華不肯。在多方逼迫下,只得稱孩子夭折,實則送到寺廟靜養。
這給了我機會。我答成饒謝姝華一命,給她和孩子生機,換她謀算生父。
謝望若成了罪臣,我便是罪臣之女。
他若要藉此威脅我捧謝家,說不定真能讓他得逞。
我不能讓謝望在關鍵時刻拖垮我苦心得來的一切。
他和我翻臉,視若仇讎,對一手帶大的謝姝華毫無提防。
背叛妻女者終爲妻女背叛。
我要他也嚐嚐衆叛親離的滋味。
我把母親的牌位放在他的牀頭,讓他時時刻刻都看得見母親。
他得知我們的交易,眼睛瞪得老大,喉嚨發出「咯咯」的聲音。
我湊近他,一句句說起這些年的恨:
「父親,您現在是國丈了,可謝家徹底敗了。因爲我活一日,絕不可能提拔任何一個謝家人。
「我會讓他們從哪來,回哪去。就像母親剛嫁給你時,咱們一家都在老家的樣子。您還記得嗎?
「母親本來不用死的,她曾是名門才女,有五品官員仰慕她的琴藝才名,願娶她爲妻,屢次登門拜訪。母親本已動搖。
「而你,偏偏在你與母親相處過的流光河畔,當衆題下情詩,令京中議論紛紛。」
知你對她舊情不改,那名官員長嘆一聲,撤走庚帖,遂了母親心意。
「可你那個時候早就和長公主暗通款曲,爲何容不下母親再嫁!
「因爲你愛過她,哪怕丟了都容不得別人佔有。名滿天下的祕書丞謝望前妻嫁了一個五品官。你認爲這會丟了你的臉面,只有她守Ṫû²寡一生,鬱鬱而終,她這一生才永遠屬於你,值得你懷念。
「相比昭寧長公主,我最恨的是你啊,謝望。我會把長公主和你關在一起,讓你們永遠做夫妻,永不分離。黃泉路上,你可千萬不要纏着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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紛紛擾擾過了二十年,我最沒料到的是, 趙祁當真對我守了一輩子諾言。
我早已做好他變心的準備,可當我們的孩子都悉數成人, 他也從未納妃。
他守諾到病重那一天, 曾經澄澈的眼睛一片混濁, 可他還在對我笑:
「謝觀弦,這些年我想明白了,我差點被你的咄咄逼人給誆住,你當年鐵定是故意勾引我。但我沒辦法,運氣不好遇到你這個厚臉皮還愛倒打一耙的毒婦,這輩子算完了。」
明明守住了心的, 可我爲何會不自覺淚流滿面,難過道:「那你下輩子一定要早點遇見沒變毒婦的我, 我發誓下輩子絕不騙你,專心喜歡你。」
他大笑着拭去我的淚:「別發誓了,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壞得冒黑水, 在你認識我之前。
「我頭一次見你是在謝姝華的生辰, 你在幹什麼還記得嗎?你在殺嬰,殺親妹妹。
「我當時就震驚得踩碎了瓦片,阻止你殺人。你真是我這輩子遇見的最歹毒的女童。
「謝觀弦, 你別再說你變毒婦是因爲我棄你, 你一開始就是個壞的。你這麼歹毒的女人,怎麼可能會愛上一個遊俠?定是我哪裏露了馬腳。我要不假死逃跑,不得被你迷得三魂七魄都賣了。」
他頓了頓, 無奈道:
「可是, 觀弦,後來啊, 我就喜歡你狠辣無情,去爭、去搶、去奪的樣子啊。你知道你在雁門關找我合作我多開心嗎?我一直派人盯着你,就等你求我。讓你勾引太子,給我戴綠帽,活該你喫苦。」
我氣得要擰他一把,又不忍心。
趙祁回憶道:「我第一次見你就救你一次。第二次見你,被你救一次, 我直接賠了一輩子,我虧大發了。但是下輩子,我還是想遇見你,我被你算計拿捏一輩子, 下輩子你得給我當丫鬟,讓我使喚一輩子。」
我扣住他的手, 已是泣不成聲, 忙答道:「好。」
趙祁這死鬼的命最後還是救回來了。
我感動得親自抱來絲綢賞給御醫, 險些砸了自己的腳。
「聖上的病多虧有你,當重賞。」
老御醫受寵若驚,忙道:「皇后言重了, 聖上的病本就不重, 只是瞧着可怕, 悉心調養便能好上許久。」
我:????
趙祁的聲音遠遠傳來:「皇后,朕的腿疼,快來給朕揉揉。」
我面無表情:「哦, 知道了。」
一聲慘叫劃破宮殿:「謝觀弦,你個毒婦弒君,痛痛痛!我的腿!」
– 完 –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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