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包不能搶

過年前,我在業主羣裏搶到了大額紅包。
半個小時後,發紅包的業主索要無果,跳樓了。
他留下一句話:「你們真的不退嗎?」

-1-
臘月二十八的晚上,我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叮的一聲手機響了起來。
拿起來一看,業主羣有個叫緣來是你的業主發了紅包。
我發揮了單身二十八年的手速,搶到了。
兩百塊?
我震驚地看着紅包數額,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又連續發了幾個紅包。
這次反應慢了點,紅包沒了。打開一看,竟然全是兩百塊的。
羣裏有人鬧了起來:「還有沒有啊,我一個也沒搶到。」
「是啊,大姐再發幾個嘛!」
「嗚嗚,還發不發?這次我眼皮都不眨。」
緣來是你打出一句:「好。」
接下來,她一口氣發了十幾個紅包,全是兩百的。
我又搶到了兩個。
搶到的喜笑顏開,瘋狂地發跪謝老闆的表情包。沒搶到的叫苦不已,在羣裏怨聲載道。
「姐,再發幾個唄!」
「怎麼就沒了?」
「姐,你可以設置成拼手氣紅包,一百個,總金額一萬塊的那種……嘿嘿,我就是打個比方。」
緣來是你沒說話。可沒一會兒,一個紅包再次發了出來。
這一次我搶了 168。
這一次紅包持續了 20 多秒才被搶光,一看總額……他真的發了 1 萬塊 100 個包。
整個羣裏沸騰起來,真是比過年還高興。
大家吆喝着再喊她發的時候,她消失了。
此時連續劇已接近尾聲,我關了電視就去洗澡了。
等出來之後,業主羣的消息已經變成了 99+。
一爬樓,發現一個叫流年的人在十分鐘前說話了:「把剛剛的紅包還給我!那是我媽發的。」

-2-
大家七嘴八舌:「哪兒來的騙子,從來沒在羣裏說過話。」
「她是你媽,我特麼還是你爸呢。」
「我憑本事搶到的,憑啥退回去?」
流年:「她真是我媽。她叫羅素芬,經常穿一件藍花格子的棉背心,燙的捲髮。不信你們看她朋友圈!」
緣來是你的朋友圈封面的確是張這樣的照片。
大家笑死了:「哈哈,你是在對着人家的照片看圖說話吧?」
「傻子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大家快注意,網絡詐騙的套路又升級了。」
每個人夾槍帶棒,全都在說風涼話。
流年:「真的不退嗎?」
「退個屁!」
「呃,神經病。」
「睡覺了睡覺了……」
「要錢的肯定是騙子,人家發紅包的都不說話。」
流年:「那我只有讓我媽來找你們要了。」
這一次,沒人回他了。
我關了手機正要去睡覺,樓上傳來了激烈的爭吵聲。
聲音又雜又亂,女人的尖叫、哭喊,最後又傳來了砸東西的聲音。
我打開羣:「樓上哪家在吵架?」
「好像是 7—4。」
「咦,那不是我家對門嗎?」
「是不是剛剛發紅包那家?」
「好像是哎,我在門口看見過那個阿姨。」
我打下一句:「也可能是巧……」
砰!
合字還沒打完,身後傳來了一聲巨響!
「跳樓了跳樓了,有人跳樓了!」樓下傳來了尖叫聲。
我扔了手機跑到窗邊,探頭往外看。
樓下的花壇裏,多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二樓的塑鋼棚也被砸掉了一截。
我家是五樓,但樓下燈光暗,看不清楚。
陸續有鄰居從樓洞裏跑出來,叫嚷着報警。
再然後羣裏有人說話了:「已經Ŧū́⁻沒氣了。」
「臥槽,跳樓的好像是剛剛發紅包那個阿姨,叫啥來着……」
「羅、羅素芬?」
他們發出了屍體照片……
俯趴着,看不清臉,但藍花格子的棉背心和焦黃的捲髮卻是觸目驚心。
有人在羣裏艾特緣來是你:「阿姨,你沒事吧?不是你吧?」
很快,跳出一條新消息。
緣來是你:「你們……真的不退紅包嗎?」

-3-
手機哐噹一聲,掉在了地上。
等我回過神來,警車、救護車陸續趕到,將一樓事故現場團團圍了起來。
我裹緊衣服跟隨鄰居跑到樓下,正好看見他們把屍體抬上車。
白布並沒遮嚴,死者焦黃色的捲髮垂落晃盪着,像是招魂的幡布。
警察開始調查死者情況,鄰居們大多搖頭,都說她是新搬來的,不太熟。
沒一個人提紅包的事。
我莫名有些恐慌。悄悄退出人羣。
和我一起離開的,還有樓下的鄰居小楊。
「她是因爲紅包要不回來跳的樓嗎?這錢咱們還不還?」我壓低聲音問她。
小楊冷漠地搖頭:「關我什麼事,我沒搶多少。」
我瞥了她一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小楊是今晚紅包搶得最多的人,大概一兩千吧。
回到家裏後,我越想越不安,從羣裏找出流年的微信,鼓足勇氣點擊加好友。
我是想把七百多塊紅包錢退回去。
可是他一直沒有通過。
差不多凌晨時,羣裏傳來了新消息。
警察去了羅素芬家裏,發現她家沒有其他人,也沒有打鬥過的痕跡。從陽臺的痕跡上來判斷,她應該是自殺的。Ţü₃
她死之前,手機就放在陽臺上。
羣裏沸騰起來。
「要錢的流年果然是個騙子!」
「幸好當時沒還。」
「羅素芬可能是得了抑鬱症,所以在死前散財吧,那些尖叫哭聲就是她死前發出的。」
有個叫朱亞亞的說了一句:「她死了,那我們搶到的,是死人錢了……」
小楊回了一句:「我們不偷不盜,正兒八經搶來的紅包,怕什麼!」
朱亞亞:「你們想想是不是不太對……那時羅素芬已經死了,家裏又沒人,那上一條消息是誰發的?」

-4-
羣裏有業主提出質疑:「那到底羅素芬有沒有兒子?」
7—3:「沒見過,每次都看見她一個人。」
我心煩意亂,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此時已經凌晨一點了。
我蒙上被子想睡覺,但是輾轉難眠,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擔架白布下那飄蕩出的焦黃卷發。
不知道過了好久,我迷迷糊糊地聽見窗外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就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抓撓防盜欄。
這個念頭一閃過,我一個激靈翻身坐起。
我家在五樓,防盜欄外怎麼可能有人?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見緊閉的窗簾……我下了地朝那裏緩慢移動。
刺耳的抓撓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我知道窗簾後一定有東西。
最後,我一把拽住了窗簾,奮力一拉……
窗外,出現了一張皺紋縱橫、皮膚慘白的老臉!
她額頭上淌着血,焦黃的頭髮粘在頭皮上,嘴卻咧到了耳後,「我的紅包呢?」
我驚叫一聲,坐了起來……
原來剛剛是個夢。
只是這個夢,也太真實了。
後背已經溼透,我驚魂未定地看向窗簾,那裏並沒有什麼異常。
我深吸一口氣,正要躺下……大門忽然傳來了聲音。
砰……砰砰……
很輕很輕的敲門聲,輕到就像有人用指尖在叩門板。
我汗毛直豎,腦子裏一下子閃過了夢裏那張慘白的臉。
我以爲仍然是幻覺,但那聲音持續了好久。
我顫顫巍巍走過去,湊到貓眼前往外看……
走廊的燈光忽明忽暗,一個漆黑的身影背對着我,正在四處張望。
我最最緊張的時候,那人轉過身跑到門前,再次叩了門:「小余你在嗎?」
那是一個少婦模樣的人,看起來有些眼熟。
「誰呀?」
她啞聲開口:「我,朱亞亞,我住六樓的,我問你個事……」
原來她就是在羣裏說話的朱亞亞。
我警惕地盯着貓眼外的人看了一會兒,確定這人挺正常後,才輕輕打開了門。
她探頭往裏看了看:「你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5-
做噩夢算不對勁嗎?
我竭力保持鎮定:「沒什麼,我睡着了,怎麼了嗎?」
「我家樓上……就是跳樓那家,大半夜的一直有腳步聲。」她邊說邊回頭往身後看了一眼,「警察不是說她家裏沒別人嗎?」
「腳步聲?」
「是啊,就像穿着拖鞋在地上拖拽的那種。」她的表情看起來快哭出來了,「我害怕,我老公出差了,我敲了幾家門,就你開了。你說會不會是……」
我聽後也有點瘮得慌,但是理智仍在:「不可能,警察去他家的時候,好幾個鄰居都看着的。會不會是她兒子回去了?」
朱亞亞也不確定,幾秒後她說要不去找物業的保安吧。
在保安的陪同下,我們去了 7—4 查看。
保安指着大門說:「別敲了,沒人呢,沒看見這門上還貼着封條嗎?」
朱亞亞臉色變得慘白:「我真的聽見腳步聲了。」
保安搖了搖頭,上去砰砰敲起了門:「屋裏有沒有人?」
連喊了好幾聲,一片寂靜,沒有人回答。
「看吧,是真沒人。你肯定是出現幻覺了,快回去睡吧。」保安對朱亞亞說。
朱亞亞不死心:「可不可以查監控?」
保安像聽什麼笑話似的:「這破小區三十幾年了,一大羣人不交物管費,爲了降低成本,除了停車場和小區入口,其他地方都沒安監控。」
朱亞亞轉向我:「我真的聽見了聲音,你信不信?」
怎麼說呢,我現在思緒混亂,要說是假的,那條短信怎麼回事?要說是真的,也確實沒看見什麼呀。
所以我安慰幾句:「可能吧,朱姐,別想那麼多了,家裏肯定是安全的。」
她幽幽地冒出一句:「安全嗎?我也搶了她的紅包。」
我們加了好友後各自回家,此時已經凌晨六點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我沒心思再睡覺,也總是控制不住地往窗外看。在客廳待到七點時,我去廚房給自己衝了一杯咖啡。
一口還沒喝呢,就聽見門外傳來了喧鬧聲。
拉開門後,看見昨晚那個值班的保安正急急往樓上跑。
「怎麼了?」
他滿頭是汗指着樓上:「昨晚那個女的出事了……」

-6-
他說的……是朱亞亞。
我隨着人羣跑上樓,透過人羣看到了朱亞亞的屍體。
她俯趴在客廳中間一動不動,頭微微側着,只能看見半張臉,手卻詭異地高舉着手機。
身後有個中年男人說:「我們小區怎麼回事哦,才一天,死兩個了!」
「可不是嗎?」保安焦頭爛額,「兩個小時前還好好的啊。」
「打了報警電話沒有,快叫警察來呀!」
保安:「打過了,大家不要進去破壞現場。」
保安說第一個發現屍體的是 6—1 的老大爺。
老大爺習慣早起遛彎,一開門就發現 6—4 的門虛掩着。
大爺本以爲是朱亞亞忘了關門,上前敲門提醒時,看到了她的屍體。
大爺連滾帶爬跑下了樓,現在人嚇得回不過神來,進了醫院。
有人提出質疑:「又沒血啥的,大爺怎麼知道是屍體?」
保安說:「他進去看了,人沒氣了,而且屍體死不瞑目,眼都沒閉上。」
我的後背一陣陣發涼。
幾個小時前,朱亞亞還活生生地在我面前,怎麼就死了呢?真的跟紅包有關嗎?
我退出人羣,邁着遲緩的步伐回了家。
我坐在沙發上深吸了好幾口氣都沒回過神來。
茶几上的手機閃着綠色的提示光。
我拿起來,點開,下一秒我瞳孔地震。
微信裏顯示的是一條未讀消息,那是朱亞亞的語音。
我死死盯着那條語音,留意到了上面的時間:六點半。
這應該是她死之前發的吧?
我伸出顫抖的手指點上去,朱亞亞驚恐的聲音響了起來:「她、她來了……不、不要搶紅包……」
短短的幾個字後,聲音戛然而止,像是被突然掐斷的一樣。
我控制不住地發抖,直到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餘婷在家嗎?警察同志找你瞭解一下情況。」保安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打開房門後,開門見山:「你們是問朱亞亞語音的事吧?」
我把事情的始末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他們做了筆錄之後,留下了我的聯繫方式,讓我近日不要離開本市,因爲隨時有可能接受傳喚。
後來我從業主羣裏知道,小區有很多和她們接觸過的人,包括搶紅包的人都接受了盤問。
有人證實,羅素芬的精神的確有問題,她經常在電梯裏自言自語,偶爾瞪着眼睛亂罵,在超市時還不付款,強行拿了菜往外走。
雖然搬來的時間不長,但好些人提起她都頗有印象。
除了我。
我每天早出晚歸,根本遇不到幾個人。

-7-
警察離開後,整個小區籠罩在一股詭異的恐懼氛圍裏。
有人整理了紅包記錄。
小楊搶得最多,1700 塊。其他的依次遞減,一共有八十人次,共計一萬九千多。
有人提議:「要不我們把紅包退了吧?」
小楊:「退?退給誰?發紅包的都跳樓了。」
4—3:「不退我們就這樣等死嗎?羅素芬來報復我們了。現在死的是朱亞亞,下一個或許輪到你我。」
小楊:「你有被害妄想症?人死如燈滅,朱亞亞死就是巧合而已,她本來就膽小如鼠。」
8—2:「可是她死前還給別人發了消息,說不要搶紅包,警察播放的時候我都聽見了!」
小楊:「就是幻覺啊,朱亞亞跟那羅素芬一樣,肯定有精神病。」
4—3:「當心羅素芬下一個就要找你。」
小楊:「有本事來啊,我纔不信這些。」
羣裏吵得沸沸揚揚,我下意識地往窗外看。
窗外有風,窗簾微微晃動着,和昨晚一模一樣。
砰!砰砰!
突如其來的響聲忽然響起,窗簾外一道紅光Ṭůⁿ升騰而起。
我嚇了一跳,再仔細看,才發現那是煙花。
今天是臘月 29,明天就是除夕了……
手機的消息還在閃爍不停,纔出現的一條是:我們能活到明年嗎?
我打下一句:今晚大家不要關機,如果有什麼動靜,就在羣裏說一聲。
這天夜裏,我對着電視不停地換臺,把遙控器按了無數遍。
羣裏的消息時不時冒出幾句。
一直熬到凌晨時,我已經又困又累,眼皮直打架了。
後來我堅持不住,睡着了。
凌晨三點,小腹一陣脹痛,我被尿憋醒了。
迷迷瞪瞪拿着手機進了廁所,剛剛蹲下,就聽見了一陣咚咚聲。
那聲音沉悶得很,像是隔了堵牆傳來。
誰家在裝修……這個念頭一閃過,我猛地清醒過來。
大晚上,怎麼可能有人裝修?
我仔細聽,那聲音,好像是與我一牆之隔傳來的。
廁所牆外,應該是電梯的位置。
我住的這個小區比較老舊了,一共十二層,一個單元只裝了一部電梯。
那電梯有些年頭了,經常出現問題,所以我們樓層矮的業主寧願爬樓梯。
我心一緊,馬上在羣裏發消息:「五樓電梯不太對勁,有人來看一下嗎?」
消息一發,馬上有幾個回應,說馬上來。
很快,他們來了。有人附耳聽了,說裏面確實有咚咚聲,現在就沒了。應該是關了人。
有人已經跑下樓去找保安了,說正在聯繫電梯維保公司來看看情況。
有個男人忽然說:「如果關了人,那人爲啥不喊?裏面也有求救電話,也沒打呀。」
我想了想:「會不會是想喊,但是……喊不出來?」
我這一說,在場的人都沉默了。
半個小時後,維修電梯的人終於來了,他們利用工具撬開了電梯門。
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我們看到了一雙腳。

-8-
一雙青紫色赤裸的腳。
再往上看,是一雙遍佈汗毛的小腿和灰色的棉睡衣。
原本破損的電梯頂部拴了一根鋼絲繩。原來之前發出的咚咚聲就是他掙扎時碰撞電梯壁的聲響。
一個敦實的中年男人被吊在了電梯間。頭耷拉在胸前,只能看到吐出的舌頭和滿是胡茬的下巴。
「這是住在九樓的王友林!在銀行上班那個。」身邊一個男的看了半天,驚呼起來。
「快,把他放下來,看有沒有救?」
在他們手忙腳亂的時候,我已經快速撥打了報警和急救電話。
放下來之後才發現人早就沒氣了,他的脖子被勒出了深深的一道痕跡,皮肉都破了。
至於那張臉,更是瘮人得很,青紫青紫的。
有人去他家敲門,他老婆驚恐尖叫,說根本不知道王友林什麼時候出的門,大半夜的,他怎麼進的電梯呢?
在警察再度進行排查時,我拖着木然的腳步回了家。
翻開手機一看,王友林在那晚搶了五六百塊的紅ẗṻ₇包。
我害怕地坐在沙發時,控制不住地顫抖。
朱亞亞說得沒錯,搶了紅包的人都會死,一個也跑不掉。
那麼,下一個會是誰?
我蜷縮着身體,渾身一片冰涼。
上午十點左右,羣裏發來了新消息,與之前羅素芬墜樓、朱亞亞心臟病發作不同,警方已經將王友林事件確定爲謀殺。
要聯合上兩次事件一起調查,並要徹底查封小區。
現在小區大門已經封鎖,只能進不能出。因爲兇手十有八九還在這棟樓裏。
可是,他會在哪裏?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物業、警察挨家挨戶登記並檢查了,但根本沒有可疑的人!
業主羣裏已經不復之前的幸災樂禍和風涼話滿篇,瀰漫着詭異的恐怖氣息。
「這個死鬼老太婆好厲害,怨氣太重了,這麼短的時間殺兩個了。」
「我們把紅包還給她好不好?我好害怕。」
「怎麼還?不管是她還是流年,都根本加不上好友!」
「是啊,我在羣裏發專屬紅包要還她,沒人領也退回來了。」
「能不能支付寶轉賬?」
「沒有號,往哪裏轉?」
「我也搶了紅包的啊,我不能死!我孩子才一歲多,如果我死了,她怎麼辦?」
「早知道我就聽我老婆的,昨天就開車回湖北老家。」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來不及了……」
短暫的沉默後,物業經理說話了:「大家好好待在家裏,哪都不要去,安全第一。」
過了一會兒他補充了一句:「有需要的物資找我們登記,今晚可是除夕。」
除夕……
現在誰還有心情過年?都死三個了。
中午,我媽打來電話問我喫餃子沒有。
「喫了。」
「一個人不要將就,不要老叫外賣,做點好喫的,叫上同事一起。」
「好。」
「真的不要爸爸媽媽過來陪你嗎?」
「不用了,我初二就要值班,來了也沒辦法陪你們。」
掛了電話後,我哭了一場。
我媽半年前診斷得了乳腺癌,動了手術,現在還在化療期間。
所以這些事情不能提。除非我平安活下來……
我好不容易纔平復了情緒,羣裏又傳來了勁爆的消息。
「我今天聽中介說羅素芬真的有個兒子!」

-9-
「她兒子叫汪俊明,在鴻星公司工作,7—4 是他請人幫忙租的,交了半年房租和押金。」
「那汪俊明是不是流年?」
「不太確定。」
4—3:「我認識鴻星公司的人,我馬上打電話問問!」
十分鐘後,他回覆了:「我朋友說是有這麼個人,半年前因爲盜竊公司財物被開除了,他還給了我手機號和照片,我發給你們看看啊。」
沒一會兒,手機號和照片發了出來。
我盯着那張照片看了很久……三十來歲,稀疏凌亂的眉,扁平的臉,眼睛也不大,純粹的扔在人羣中也找不到的那種普通人。
我確定我沒見過他。
不光是我,羣裏的人也都說沒見過。
我用微信搜索起手機號,屏幕上出現的結果讓人頭皮發麻。
汪俊明正是自稱羅素芬兒子的流年!
我的腦袋嗡地一下炸了,腦子裏電光石火般,想到了一連串的東西。
我把搜索截圖甩到了網上:「快,我們馬上報警,他是兇手!」
業主羣瞬間炸鍋了。
「怎麼就是兇手了?」
「5—4,你是不是有點反應過激了?」
「就算他是流年,也沒有出現在小區啊。根本沒人見過他。」
我拼命打字:「不,你們換種思維去想……那晚,並不是他不在,而是我們沒人注意他呢?」
我噼裏啪啦手指按得飛快:「羅素芬發紅包後,他索要無果,所以一番爭吵後,羅素芬跳樓。一切是不是可以解釋得通了?」
「這……」
「好像有點道理。」
「真是這樣?」
我:「當然!羅素芬跳樓後仍從手機發來了消息,半夜朱亞亞聽到的腳步聲……全都是他做的。」
10—1:「可是他爲什麼這麼偏激,她媽不是自殺的嗎?」
我深吸一口氣:「在他眼裏,認爲是我們逼迫了他媽,所以瘋狂報復。殺了朱亞亞後,再殺王友林,之後還會殺更多的人。」
2—3:「所以說,根本沒有鬼,是嗎?」
我肯定地說:「沒有。」

-10-
這番分析後,馬上有人打了報警電話。
警察的回覆是:兩天前他們就在調查此人了,但他已經失蹤了。
一個鄰居說:「得抓緊時間把他找到啊,要不然還得死人!」
8—1:「如果找不到,下一個死的會是誰?」
我盯了那條消息看了好一會兒,再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已經五點五十了。
傍晚六點左右,遠處傳來了歡騰的爆竹聲。
大年三十的中午十二點、傍晚六點、凌晨放鞭炮是我們這裏的習俗,從前聽這些總感慨有了年味。
而如今,只覺得這些就像催命符一樣,每響一聲,就代ţůₙ表死亡的威脅越來越近了。
我去冰箱裏翻出一袋不知道凍了多久的餃子,下鍋煮了起來。
凍得太久,又是滾水下的鍋,好幾個煮裂了。暗綠色韭菜餡漏了出來,把湯都渾了。
我拿了小勺子一點一點地撈,撈到第三下時,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腳步聲很輕,中間還夾着微弱的喘氣聲……
我沒回頭,或者說,根本不敢回頭。
我知道,那個兇手來了。
他要殺的下一個人,是我。
在我在羣裏說出那番話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場景早晚出現。
但是知道歸知道,我心裏仍是犯怵的。
誰不害怕死亡呢?我可見過三具屍體了。
腳步聲漸漸近了,近到濃厚的血腥味和臭味飄了過來,牆上慢慢浮現出一個扭曲的影子。
分不清男女,但是他右手持着的刀,形狀卻是清晰可見。
我餘光往下,能看見身後那套着鞋套的雙腳,很明顯,那是個男人。
我捏着勺子的手一動不動,一瞬間全身緊繃,連呼吸都暫停了。
他似乎也在觀望什麼,在離我半米的地方站住了。
幾秒後,一個刺耳沙啞的男聲響了起來:「你不跑啊?」
我一驚,勺子落到了鍋邊,我不動聲色撿起來:「跑得過初一,跑不過十五。」
明天就是初一了。
他呵呵笑了,喉嚨裏像裝了刀片一樣,聲音很怪異。
再下一秒,牆上的影子動了,那柄刀朝我的脖頸狠狠紮了過來……
想象中的疼痛感並沒有傳來,反而被人用力拉拽開來。
怒罵聲、叫嚷聲、混亂的腳步聲響成了一片。
我縮在廚房角落,看着散落一地的鍋碗勺子,而客廳裏,已經傳來了激烈的打鬥聲。
我慌張往外看,客廳裏有三個扭打在一起的男人。
我費了半天勁才認出了中間那個。

-11-
稀疏凌亂的眉,扁平的臉,細小的眼睛,但是憔悴乾瘦得跟個鬼一樣。
汪俊明比起照片來,足足瘦了幾十斤。
另外兩位身手敏捷的警察明顯佔了上風,一個用手槍瞄準了他,另一個拿起了手銬:「你以爲你逃得出去?」
就在後者一把拽住他,想把手銬套上去時,汪俊明反手就用刀劃住了他的脖頸。
這一刀劃得用力,一小股鮮血噴湧而出,濺了他一臉!
「讓不讓開?不讓我就讓他死!」汪俊明嘶吼起來。
受傷的警察嘴脣一張一合,他在示意:開槍。
我心急如焚,怎麼能開槍呢?
拿槍的警察也明顯遲疑了……
如果以他的生命爲代價抓捕兇手,這樣的勝利太殘忍。
所以無論是那名警察還是我,我們眼睜睜地看着汪俊明把他拖到了門口,打開了房門。
隨即汪用力一推,趁我們衝上前扶住受傷警察時,奮力跑了出去。
警察衝到門前,朝樓道砰砰開了兩槍。
我扯了衣服按住了受傷警察的傷口,另一隻手摸到手機拼命地按 120。
手上全是血還一直髮抖,警察的傷口還在往外湧血,急得我滿頭大汗。
現場一片混亂,從汪俊明出現,再到他逃逸、施救、追捕……不過短短幾分鐘。
終於,救護車到了。
同時,支援的人陸續趕到,搜查起了小區各處。
可說來奇怪,如此高密度的撈網式搜查,都沒有找到他。
汪俊明竟然像魚一樣,再次從人們眼皮子底下失蹤了。
……
我在家裏來回踱步,緊緊地捏着手機。
我很擔心那名姓林的警官……
是他在第一時間救了我,要不然我現在已經沒了。
……
事實上,我們中午見過面。
在得知汪俊明的信息後,我第一時間找到了林警官,大膽說了自己的推測。
林警官:「兇手在暗,我們在明,想要激出他來,不是容易的事。」
我想了想:「是不是可以想辦法引蛇出洞啊?他不是還要殺人嗎?」
這話一說,在場的幾名警察都看向了我。
他們的眼中,似乎有某種可能。
林警官問:「小余,你願意配合我們的工作,充當這個引蛇人嗎?」
我沉默。
林警官:「小區的人他有可能認識,如果派人假冒身份,有可能打草驚蛇。所以小余……」
「我……我會死嗎?」我猶豫,「我還有爸媽,我不想死。」
林警官站在我面前:「我保證,我會盡全力保護你,不會讓罪犯傷你分毫。」
我看着他,再看看其他人,他們眼裏都閃着期盼的光。
鬼使神差地,我點了點頭。
「小余,你相信我們嗎?」
「我信。」
「能做到不論發生什麼,都保持鎮定嗎?」
「我努力。」
於是就有了之前那一幕。
在汪俊明刺向我的一瞬間,是林警官拽開了我,他真的在盡全力保護我。
可是他現在卻生死未卜……
我怕死,我有爸媽,可是林警官也有家人啊,他的身體也是肉做的。
我恨那殺人兇手,爲了他媽的錯誤,竟要賠上那麼多條人命!
而且,汪俊明是怎麼進的屋的?
出事的時候,林警官和他的同事躲在了臥室的衣櫃裏,那地方能清晰地看見廚房的我。
但是事後,另一名警察說,他就是突然從廚房裏側走到我身後的。
我越想越覺得恐怖,再度走到廚房裏查看。
裏側就是冰箱、煤氣表、雜物架呀,窗戶也是關得好好的。
一頓探尋無果後,我重回客廳,餘光忽然瞥到了房門。
貓眼好像不太對勁?
貓眼可以感覺走廊的燈光,此時忽明忽暗的,極不正常。
我站起身走到門口,湊過貓眼一看,竟然看到了一個纖瘦的女人……

-12-
她像木偶一樣呆滯地站在消防箱旁,魂像是被抽走了。
我盯着貓眼裏的她看了好久,她也一動不動站了好久。
這是小楊。
她來這裏做什麼?
正覺得奇怪,茶几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快速接起,原來是留在醫院的警察打過來的。
他說:「小余,放心吧。老林搶救過來了。」
短短的幾個字,讓我懸着的心落了地。
這是我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等我放下電話,再去貓眼看時,走廊已經沒人了。
彷彿剛剛看到的一幕只是錯覺。
正覺得奇怪時,對面鄰居吱呀一聲開了門,他手裏拎着垃圾,剛剛放在走廊上就停住了。
然後他伸出手,從消防箱上面扯下一張紙。
我砰的一聲拉開房門:「扔垃圾啊?咦,你手上是什麼?」
鄰居喏了一聲:「貼在消防箱上面的,奇奇怪怪的,哪家小孩畫的吧。」
我接過來一看,上面用彩色畫筆扭曲着寫了幾個數字:407,數字裏面又畫了一個太陽,一個月亮。
我盯着那紙……想到了剛剛短暫出現的小楊。
這東西該不會是她留下的吧?
警察他們告訴過我,任何疑點都不能放過,所以我馬上把這張圖發了過去。
十秒後,我得到了一個回覆:收到,馬上去。
去哪兒?我有點懵,但也沒敢多問。
我又盯着那張紙看了一會兒,忽然想到日和月合起來是個明字。
而 407 倒過來則是 704。
汪俊明在 704 裏?是這個意思嗎?
可是,他怎麼能在 704 裏呢?
羅素芬跳樓後,物業和警方就檢查過,704 並沒有其他人居住的痕跡。
如果真的在,小楊又是怎麼知道的?
就在我胡思亂想時,業主羣裏傳來了新消息……
7—3:「那老太婆家出什麼事了?進了好多警察啊!都拿着槍。」
2—1:「啊,那殺人犯躲回家去了?」
7—3:「好奇怪啊,門上的封條都是好好的,這人是怎麼進去的?」
10—2:「難道還會穿牆?我去,越說越恐怖了!我去檢查一下門窗,別讓他跑進來了。」
7—3:「我過去瞅瞅,一會兒給你們報道最新情況。」
大家都讓他別去,畢竟刀槍不長眼,跑去湊什麼熱鬧?
但這人也不太聽話,一聲沒吭就消失了。
再過一會兒,他發來一段驚悚發言。

-13-
「你們趕緊檢查自己家的垃圾通道!」
我們這小區是 90 年代初建的老住宅區,那時的房子有一個奇特的設計。
每家廚房處,都有一個可活動的擋板,只要打開來,就能漏出黑洞洞的內壁。
這個叫垃圾通道,從這裏扔出去的垃圾會集中在一樓的垃圾房,然後被統一收走。
方便是方便,但是時間久了內壁滿是污垢油膩,惡臭熏天,根本沒辦法清理。
並且之前還有熊孩子好奇爬進去玩,出現了傷亡事故。
所以大家漸漸達成了共識,不再用這通道了。
誰特麼能想到汪俊明能利用起這地方來?
我快速跑到我家廚房,打開了那板子。
一股陳舊的腐臭味撲面而來,這味道和那天汪俊明身上的一模一樣。
打了手機一照,裏面有一根極粗的繩子,從上一直貫穿下來,每隔一段還打了結。
我恍然大悟。
這人把垃圾通道當成他的私人電梯,可以自由進入任一樓層作惡。
難怪他能把朱亞亞嚇得心臟病發作,語音裏說的她來了,實際應該是指男性這個他。
也難怪他不動聲色從裏側出現在廚房,還能不露痕跡地殺掉王友林!
可是……他依靠這個通行,但他住在哪兒的?7—4 沒有他的居住痕跡。
我在羣裏提出疑問。
大家也雲裏霧裏,猜測是不是哪位倒黴業主家裏。
這個想法讓大家毛骨悚然,都尋了趁手的武器仔細檢查起來。
「我家沒有,應該沒來吧。」
「我家垃圾道里有一個明顯的腳印!」
「還好還好,我前幾年找了東西把那擋板封起來的。用釘子釘死了,要不然死的就是我了。」
羣裏的消息滾動得極快,後來,頂樓的一位業主說:「殺人犯在天台,剛剛警察上去了!」
「抓到了嗎?」
「應該是的!剛剛很吵,現在沒啥聲了。」
天台是公用的,平時少有人去。安了很多太陽能熱水器,偶爾有人扯了繩子晾曬被褥。
羣裏亂成了一團,有人說好好待在家裏,警察會抓捕兇手的。
還有人說肯定抓到了,我們上去看看情況。
後者明顯更多。
人性總是如此,在危險出現時唯唯諾諾,在安全時又躍躍欲試。
包括我自己。
我也很想親眼看到惡毒的汪俊明落網,畢竟,他差一點就殺了我。

-14-
天台上,我再一次看見了汪俊明。他被押在角落,警察正拿了證物詢問着什麼。
有早到的鄰居給大家解釋:
「是在蓄水箱裏面抓到的。他一直躲在那裏面,喫的喝的都有。」
「他逃命的時候還撞到了一個女租客,就是那個搶紅包搶得最多的小楊。」
「也算小楊運氣好,逃出來了。」
在這些描述中,我死死地盯着汪俊明。
他衣衫凌亂,全身是血,被戴上手銬並死死地壓制住,大口大口喘息的他像一條瀕死的魚。
混亂中,王友林的老婆哭喊地衝上前去,拳打腳踢:「你還我老公,你還我老公!我家娃才七歲呀!你讓我們孤兒寡母怎麼活!你爲啥殺他啊……」
朱亞亞的媽媽抱着她那四歲的女兒,也哭得淚流滿面:「我家亞亞平時脾氣最好,她礙你什麼事了?不就是搶了你媽幾個紅包嗎?你媽自己發瘋發的呀。」
「你說清楚,我們會還給你的呀!爲了兩萬紅包,害死那麼多人,你特麼的還是人嗎?」
「爲了幾個錢,連你媽都殺,你真是惡毒得很!」
「賤人,只配一輩子像垃圾一樣,生活在垃圾道里面。」
「垃圾都不配,就是一條臭蛆!」
鄰居們你一言我一語,瘋狂咒罵起來,有幾個說激動了,撿起地上的石頭就朝他身上招呼。
汪俊明躲也不躲,忽然就大笑了起來:「哈哈哈,你說你們會還給我?你們還個屁!你們這些人比誰都貪!要不是你們忽悠我媽發紅包,還讓她發一萬,她會這樣幹嗎?我媽她是個瘋子啊!」
有鄰居呸了一口:「你媽瘋你不瘋啊!你平時爲啥不看好她?那麼多錢,怎麼就放在她手機裏?」
汪俊明崩潰了,笑着笑着忽然就嚎啕大哭起來:「你們知道什麼……你們什麼都不知道!」
他咆哮起來。
他說他被單位開除了,還欠了一屁股的債,那些人陰魂不散,躲哪都找得到,還說要卸掉他的腿,砍他的頭。
他說他好不容易纔找了這麼一個能躲的地方,他不想害任何人,他只想活下去。
他說他爸早就死了,他只剩這個瘋媽了。
「我不存她手機裏存哪裏?我的賬戶早就被凍結了,她要買米買菜啊,不然我們餓死嗎?」
「你們全都是魔鬼,你們忽悠我媽,把家裏僅剩的兩萬多全部發了出去!」
「我求過你們啊,我求你們把錢還給我,有人還嗎?Ṱű⁰」
「你們罵我是騙子,還說自己是我爸,你們一個個都在逼我!」
「我罵她幾句,她爬到窗戶就跳下去了……她是你們逼死的,你們這些雜種!」
「你們就想看我們全都死。你們不讓我活,那你們也別想活。」他又哭又笑,臉上的血污糊成了一團。
他補充了一句:「反正也活不成了。老子就是死,也拉了兩個墊背的了。」
周圍的鄰居全都沉默了,剛剛怒罵的、哭訴的、悲涼的全都沉默了。
他是惡人。
我們……又何嘗不是嗎?

-15-
當時我們搶紅包搶得很開心啊。
我們並沒有想過,爲什麼一個五十多歲的阿姨,會發這麼多紅包。
朋友圈有她的照片,那身灰暗發白的衣服穿了很多年了,頭上身上沒一點配飾,明明不是有錢人。
我們爲了私慾,一個ẗű̂ₗ勁地慫恿、挑釁,甚至是加油添醋。
我們也有機會退回紅包,可是……
大家都被錢矇蔽了雙眼。
但凡是惡人,沒有誰能全身而退。
刀在戳向對方的時候,自己也會受到反噬。
這就是報應。
汪俊明被帶走了,他走的時候,一臉解脫的笑。
他甚至甩下一句,他不後悔,如果再來一次Ťū́ⁱ,他會殺光我們所有人。
而這一次,我們沒有一個人說話。
警察離開時,還帶走了小楊,說是詢問她一些情況。
小楊面色沉靜,狀若無事。她一向淡定而沉穩,搶紅包的時候如此,不退紅包的時候也是如此。
人羣中,有人小聲地咒罵她:「當時第一個吆喝着不退的,就是她!」
「太貪了。」
「算了算了,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小楊應該是聽見了,但是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微微笑着。
路過我身邊時,我小聲問了一句:「那紙條是你留的吧?」
她側頭看我,卻什麼也沒說。

-16-
小楊這一去,再也沒有回來。
在後來的若干天后,我們得到了消息。
汪俊明因故意殺人罪被判死刑。
這個我們都能猜到。可是意外的是,小楊竟也因爲惡意慫恿施暴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
我們都有些震驚。
因爲在我們的印象中,她雖然貪婪,可也是受害者。
並且,她還提供了兇手的信息,雖然不知道那些信息是怎麼來的。
我打電話問過林警官,他說小楊也是蓄謀已久。
他說汪俊明和小楊是有些舊怨在身上的。
他們早就通過走訪,查到了小楊的一些情況。
她和汪家前後腳搬家,之後又和羅素芬套近乎,等熟悉之後蠱惑羅素芬發紅包,說這就是個遊戲,發了錢會多一倍。
所以這悲劇的一幕幕,來源於她。
小區的人得知這件事後都很震驚。
大家或唏噓或悲痛說了幾句後,有一位年紀較大的大哥忽然語音說:「那紅包,你們真的不退嗎?」
這句話瞬間讓我們毛骨悚然。
大哥咳了一聲:「我的意思是說,這錢應該退出來,還回去。」
「怎麼還?羅素芬死了,她兒子也快死了。燒成紙錢嗎?」
大哥:「聽說羅素芬的骨灰還被放在骨灰堂裏,要不我們用這個錢給她買個墓,讓她心安。反正這是死人錢。」
「也行,免得他們死不瞑目,到時還來……」
這個提議倒是好,衆人很快響應起來,按當時的記錄表紛紛退了出去。
除了小楊。
沒人提她,反正她出來也是五年後的事了。
但是當天晚上,我竟然夢見了她。
我問她:「你後悔嗎?」
她朝我笑。
我又問:「如果重來一次,你還會不會這樣做?」
她呵呵一聲:「如果重來,你們能在發紅包的時候不煽動蠱惑嗎?在要錢的時候,能不惡意辱罵嗎?設套子的是我,可是讓他鑽進來的,卻是你們啊。」
是啊,她說得一點都沒錯。

-17-
我是小楊。
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我爸帶着我,活得很艱難。
他沒有什麼文化,只能去工地、工廠這種地方打零工。
後來我十歲那年,有個老鄉介紹我爸去一家小型機修廠當工人。
工種是裝配鉗工,就是把一些做好的零件拼拼湊湊,按圖紙裝上螺絲配件。
這工作很辛苦,經常加班,但工資穩定,不用擔心青黃不接喫不起飯。
所以我爸幹得興興頭頭的。
我們在機修廠外面租了房,我還上了附近的民工小學。
我放了學就回去做飯,等着我爸下班回來一起喫。
他發了工資會給我買零食,過年的時候還花了好多錢帶我去了趟遊樂場。
那些新奇的玩意好多啊,我和我爸看得移不開眼睛。
我爸說:「娃,好好讀書,以後上大學,當公務員,就是真正的城裏人了。」
我搖頭:「爸爸,上大學要好多錢哦。」
我爸摸着我的頭:「不怕,爸爸供你啊,砸鍋賣鐵也供。」
真的,那是我最幸福的日子,感覺我們一天一天好起來了。
可是有一天,出事了……
那天期末考試,天特別冷,我正在做卷子,班主任忽然面色凝重地叫我出來。
門外有兩個人等在了那裏,他們說我爸在廠裏出事了,讓我去見最後一面。
我當時嚇壞了,連路都走不動了。
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所說的最後一面,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能看見他,但他已經看不見我了。
我爸已經死了,他在裝配一個大型的缸體時,天車忽然挪動了,那東西一下子傾翻在他身上。
一米六幾的男人,滿身血污,被壓得連一米都沒有。
殯儀館的人用了很長時間,才把那些僵直的骨頭一點一點掰開。
可那張臉已經壓融了,血肉模糊在了一起,根本分不清五官。
殯儀館的人說要處理的話,要花很多時間,也要花很多錢。
工廠的人說:「那就算了吧,反正都死了。」
他們說處理了那名天車工,罰了五千塊,也開除了。
遠遠地,我看到了肇事者,二十出頭的一個矮瘦男人。
他們只賠了我十萬塊,連同那五千一起交到我手上:「你去投靠親戚嘛。」
那時我年紀很小,我根本不知工傷法,更不知道賠償的具體標準。
後來,我回了老家,去了表舅家生活。
表舅以替我保留爲由,拿走了我所有的錢。
他們對我十分冷淡,頓頓都是冰冷的剩菜剩飯,還有幹不完的家務,以至於我初中畢業就輟學了。
後來我來到這裏打工,只能當餐館服務員、超市櫃員。
之後的某一天,我再次見到了那個肇事者。

-18-
他竟然光鮮亮麗,穿着西服在一家大型廣告公司當起了經理。
憑什麼?
當年的他,只賠了五千了事,如今卻活得人模狗樣。
我開始跟蹤他,甚至通過某種途徑加到了他的微信。
我們成了網友。
越來越熟後,在我的誘導下,他說起了十年前的那場經歷。
「那天都中午了,那個姓楊的鉗工還在幹活,我實在不耐煩,動了一下鉤頭,誰知道那東西怎麼就倒了!」
「那事還害我扔了工作……不過想想,不在那裏幹也是好事。」
我一字一句問他:「他死了,他家人怎麼辦?」
他說:「我管他們,我賠了五千塊錢呀!就是命,我有什麼辦法。」
「你會覺得愧疚嗎?」
「愧疚個屁,他自找的,自己不注意點!」
當時我震驚了,我死死盯着手機看了好久。
我爸這條命白白被他害死了,他竟絲毫愧疚之心也沒有的。
我痛恨他,我要報復。
汪俊明喜歡賭幾把,每天都會去彩票站,還經常和同事打麻將。
所以我以玩遊戲爲藉口引他去賭博網站,並設下了套子讓他鑽。
沒多久,汪俊明就開始網貸。
他借了很多,爲了填補空子,開始瘋狂挪用公款。
最後事情爆發了,公司將他開除了。
後來,他爲了避債租了這個小區,我也很快搬了進來……當然,我們只是網友,他就是見過我,也不認識的。
他活像陰溝裏的老鼠,依靠着精神病媽媽而生存。
但這還不夠……

-19-
我和他媽媽日漸熟絡,我拿着自己手機,向她演示着如何發紅包。
我告訴她這就是一個好玩的遊戲。發了紅包,系統還會退你雙倍。
所以,她上當了。
我真的很痛快,不論是汪俊明出來要錢,還是他媽跳樓,我都很痛快。
他害死了我爸,我就報復他媽。
但是我沒想到的是,朱亞亞死了……警察說她死於心臟病發作。
這或許只是個例外。
可是沒過多久,一個姓王的業主被吊死在了電梯間!
我知道,一定是汪俊明,他徹底瘋了。
我開始害怕起來。我厭惡他,那些業主也確實貪婪,可是……罪不至死。
我猶豫了很久,決定利用五樓那個叫餘婷的小姑娘。
我在消防箱上貼了那張畫。
我知道汪俊明一直通過垃圾通道活動,也知道他就躲在天台的蓄水箱裏。
我故意把警察引到了他家,因爲他家早就封鎖了,所以他會趁着無人,進去取物資、活動。
最毫無防備的地方,破綻也最多。
警察很快發現了虛掩的通道,開始抓捕他。
我衝上前時,慌不擇路的他撞到了我。他眼露兇光抓住了我。
我喊出了他最開始的網名:「陌路,你知不知道,是你殺了我爸。」
他愣住了,好半天后,他放開了我。
他應該是認出我了……
剛剛警察問我馬上要進去了,還有什麼想做的事。
我說想去我爸墳前看看……
這些年裏,我沒有一天不在想他。
如果命運重來一次,我一定死死拉住他的手,不讓他在那個清晨離開。
還有機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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