煲仔飯

新來的丫鬟是個穿越女。
她偷偷用吐進夜壺的水，導管輸液，懷了孕。
不久，她挺着小腹來認親。
我陰沉着臉，膝下無子的少爺卻喜不自勝。
穿越女挑釁道：「老夫人，求您爲少爺的子嗣着想，允我生下這個孩子！」
可她不知，少爺緊張她肚子的灼灼目光。
不是在盼兒子，而是他饞煲「仔」飯了。
頭胎嘛，最是人間極品。
而滿臉褶子的我，也不是少爺的孃親，而是他的髮妻。

-1-
少爺來找我時，我正在對鏡挑白髮。
鏡子裏映出老態龍鍾的我，和豐神俊朗的他。
我拔了一根白髮，放到他手心。
「夫君，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配不上你？」
結髮十餘載。
他還像二十多歲時一樣年輕，而我卻已經這麼老了。
我看到鏡子裏的少爺，摩挲我的雙肩，湊近我乾癟的頰邊。
溫柔小意道：「阿眉，你可是喫醋了？」
他忘了，我們已經五年沒同房了。
衰老至此，連我自己照鏡子都噁心。
少爺嘆了一口氣，豎指立誓道：「你誤會了，我真沒有碰春桃。
「自始至終，我心裏只有你。
「我只是讓她跪下，替我排解成年男子的日常慾火罷了。
「誰承想，她竟膽大妄爲到……
「唉，傳言爲真，穿越女果然都是不安分的髒東西。
「當初你心善買她回府時，我就該把她杖殺。」
少爺說得義憤填膺。
但他眼角眉梢的期待，卻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真心。
夫妻多年。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俊美無儔的皮囊下，那顆心有多冷。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怕沾上因果。
如果他把春桃抱上榻，再糟蹋了她。
那便是他主動播下了種，種下了因。
日後那孩子的果，自會報應到他身上。
反之，他只是讓春桃跪下，張開嘴。
那春桃本不該有孕。
卻因妄圖攀高枝，費盡心機懷上了。
往後種種，那便是春桃自個兒的罪過了。
少爺往我的顴骨上，抹了城中妙齡女子時興的桃花粉。
鏡中滿臉褶子的老嫗，白粉糊得像一道牆，兩顴的粉胭脂和脣上塗得像血的口脂。
襯得她像只供人取樂的滑稽猴子。
少爺半蹲下，把光滑如玉的俊臉，貼近我枯藤老樹般的掌心。
側目仰視，眨巴着星星眼道：「這次，該喫九個月的了吧。
「阿眉，求你再幫幫我，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
「以後我們便能高枕無憂地相伴終身了。」

-2-
春桃認親成功後，儼然以未來少奶奶的姿態自居。
‌帶着窮人乍富的心理，恨不得一口就把所有好東西，都往自己肚裏塞。
鹿角膠燉雪蛤、花旗參燉烏雞、燕窩八珍粥……頓頓不落。
我看得皺眉。
孕期滋補過度，胎兒太大，極易難產。
我剛想吩咐伙房的丫鬟撤下個把菜。
喫得滿嘴流油的春桃抬起頭，警惕地看向「來者不善」的我。
櫻脣一癟，朝陪她喫飯的少爺撒嬌道：「我肚子裏還懷着你的骨肉呢。
「我就一頓多喫了兩個菜，你媽那臉垮得，跟我能喫穿你袁家的金山似的。」
少爺收回看向春桃微微隆起小腹的貪婪目光。
不乏警告地吩咐我道：「阿孃，你還杵在這兒幹嘛呢？
「春桃說，你金孫想喫他奶奶親手做的豆芽粉絲湯。」
聽上去平平無奇的豆芽粉絲湯。
能出現在累世皇商，富得流油的袁家餐桌上。
自然不會那麼簡單。
它是把上好的魚翅，切成細嫩的粉絲狀，再塞到豆芽菜裏做成的。
這是除了那不能常喫到的「煲仔飯」外。
少爺最喜歡的食物了。
以形補形，少爺最喜鮮味。
言既於此，我哪還能聽不懂他的言外之意。
我該慶幸嗎？
慶幸少爺對眼下懷了他唯一子嗣的春桃，毫無憐惜與愛意。
有的只是對美食的無盡渴望。
但我把手撫向自己的胸膛，裏面的那顆心卻紋絲不動。

-3-
兩個時辰後。
等我端着豆芽粉絲湯，顫抖着精工過勞的手，站到春桃房門前時。
正聽見春桃在向少爺拿喬。
「我可聽下面的人說了，老婦人以前也是丫鬟出身。
「她出身粗鄙，大字不識幾個。
「她都可以做當家主母，我憑什麼不行？」
春桃說的，對也不對。
我的確也是丫鬟出身。
我和少爺初見時，我正趴在屠夫的案板上。
世間本就貧富不均。
袁氏富得流油，也自有貧者，窮到只能易子而食。
十八年前，少爺救下了屠夫刀下的我。
並給被爐火燎了眉毛的我，取名阿眉。
他把我帶回了袁府。
因着從小挑水砍柴的我，比家生婢多了分蠻力，便被安排進了伙房學廚。
後來，做得一手好菜，尤擅處理羶腥肉食的我。
走狗屎運，被袁老爺，即少爺的父親選中，嫁給了少爺。
也就是從洞房花燭夜起。
我開始接觸到，佔盡當世風流，代代英才俊傑的袁氏子弟身上埋藏的祕密。
但春桃不知。
現在還活着的婢子們也不知。
我不是少爺的孃親，而是他的髮妻。
她們只以爲，我是三年前，少爺從故地接回都城的老孃。

-4-
手上熱湯傳來的燙感，把我從回憶中拉出。
只聽那春桃仍愚不可及地自曝身份道：「我可不是什麼普通的丫鬟。
「我是從科技發達的未來穿越來的。
「我們穿越女的前輩，有的能發明肥皂，有的能搓出火炮與鋼鐵，還有的甚至能造出飛艇遨遊太空……
「就這麼說吧，憑我從現代帶來的先進知識，隨便那麼一點，都能讓你們袁家飛黃騰達。」
可如今的袁家早已富可敵國，烈火烹油，還能怎麼更上一層樓呢？
難道是那個位子……
「好好好，你先乖乖下來。
「我答應還不成嗎？
「只要你能順利爲袁家誕下長孫，別說讓你做正頭娘子。
「就是你說，你要孃的管家權，我也能給你討來。」
「此話當真？」
春桃被少爺哄得心花怒放。
一張嘴，說的卻是：「真沒想到，我堂堂 21 世紀的大學生。
「有朝一日，竟也得走上母憑子貴的嬌妻路線。」
但我心裏清楚，她等不到那一天了。
因爲袁家的後院花圃裏，埋滿了穿越女的屍體。
獵殺圍剿穿越女，是這個時代的貴族們最熱衷的運動。
穿越女沒有戶籍，不會被捲入任何官司。
她們不願向封建制度低頭，嚮往自由平等的不羈眼神。
是辨別穿越女的主要特徵。
而讓這樣的眼珠死不瞑目，光是想想，就能讓此間貴族們熱血沸騰。

-5-
自送過豆芽粉絲湯後，春桃消停了幾日。
這天，我正在房中小憩。
就聽到一陣不知禮節爲何物的喧譁笑聲，不請自來。
我來不及收起院中掛起的月事帶。
春桃哈哈大笑：「老太太，真沒想到，你年紀一大把，卻還沒絕經呢？
「都說上好小鮮肉的滋養，能讓枯木逢春。
「今天我倒要看看，你這院裏，究竟藏着什麼能滋陰補陽的大寶貝哦……」
春桃邊說邊像匹脫繮的瘋馬，往我房裏鑽。
我只好答應做一大桌勞神費力的珍饈美饌，才堪堪將她打發走。
當月十五，春桃有孕兩月餘，胎相已穩。
入夜，爲了說動我心甘情願給他做「煲仔飯」。
少爺破例進了我屋。
我不再像春桃上門認親那日，那般沉默。
我提出了我的條件，我要少爺同我行房。
少爺大驚之下，巧舌如簧，爲自己開脫。
我料到了他的反應，直言道：「每給你做一次那勞什子『煲仔飯』，我就會遭業報反噬，容貌蒼老十歲。
「世間女子皆愛俏。
「算我求求你，就讓我在韶華盡逝前，再體會一次做女人的快樂吧……」
我流着淚，在少爺面前脫去了罩衫。
少爺卻似看到了辣眼睛的髒東西般，遮眼忙道：「萬萬使不得！」
我扒開少爺的手，逼他直視我醜陋的軀體。
故作懵懂道：「少爺，你看我都絕經了，你有什麼好怕的？」
好在少爺看到了我的決心。
爲了喫上那心心念唸的「煲仔飯」，不情不願同我入了帳。
那一晚，我特意把枕頭墊得很高。
少爺一臉不悅。
我只說，這樣會更舒服而已，你別多想。
事後，他噁心得洗了五次澡，生怕沾上我身上的老人味。
我躺在榻上裝睡冷笑。
難道他以爲他身上就沒有老人味嗎？
他忘了，我可沒忘。
成婚的第二年，我還算年輕鮮嫩。
行房時，還在父喪期的他，無意間用公公的語氣對我說：「兒媳婦，腰軟下去。」
那時的我，也跟如今的他一樣噁心。
成婚十餘載，我早該死心看清。
少爺留着我，不是對我有情。
而是Ţû⁷只因，我當是世間最捨得在「煲仔飯」裏放料的絕世蠢婦了。
思及此，我緩緩把手放到了自己皺巴巴的肚皮上。

-6-
因進補過度，春桃有孕四月。
肚子竟有如尋常婦人七八月時，那般大。
但她仍絲毫不知收斂，照樣每一頓，胡喫海塞得跟餓死鬼投胎似的。
我見她喫得腸肥腦滿。
一陣翻江倒海的噁心，湧上胸口。
「哇」地一聲，是我不受控地吐了。
眼角餘光，我看到少爺瞬間攥緊的青紫指節。
春桃不懷好意地謔笑道：「老太太，你這是……
「難不成我肚子裏的小寶寶還沒出生，就要有小叔叔了？」
我被丫鬟攙扶起身，擦了擦嘴角。
「胡說什麼呢，我天葵已竭多年。」
春桃卻寸步不讓道：「啊，可我那天，分明在老太太你院裏看到……」
「看到什麼？
「我怎不知你何時上過我的院子？」
春桃的話，讓我不得不警惕起來。
面對我的詰問。
春桃俏皮地吐了吐舌頭道：「老太太，你可真是健忘。
「我上次上你院裏，的的確確看到你在用一口紫砂鍋，熬煮着什麼藥膳……
「那藥味，分明和少爺讓我喝的安胎藥一個氣味。」

-7-
提到紫砂鍋，少爺的表情也凝重起來。
因爲那紫砂鍋的用途，不爲別的。
正是爲燜煮春桃腹中的「煲仔飯」所精心準備。
那紫砂鍋不常用。
上一次使，已是五年前。
爲了到時能烹出「煲仔飯」的最佳賞味。
在正式使用前的三月，照例都得先取出來。
煮點別的什麼名貴食材，開鍋燒出鍋氣。
生怕被春桃察覺出不對勁。
不用我開口，少爺倒主動幫我打起掩護來。
「春桃，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怎麼能不得到孃的同意，就跑到孃的院子裏瞎瞧呢？」
春桃仗着腹中懷着金疙瘩，癟嘴叉腰。
撒潑道：「老太太八成是因爲不喜歡我，揹着我喫獨食呢。
「我不管，我也要喫！」
少爺被逗得忍俊不禁。
「放心吧，家裏做啥好喫的，都不會少了你這小饞貓那一口。」
隨即，少爺和春桃又旁若無人地打情罵俏起來。
看似危機解除，但我腋下卻沁出了冷汗。
因爲我分明記得。
春桃上次來我院中時，我根本沒把紫砂鍋取出來……

-8-
春桃似乎有了拿捏我的軟肋。
以防被她擾亂我的計劃，我不得不謀劃起對她提前動手。
正如瞌睡碰着枕頭。
又一個心術不正的丫鬟來到了府裏。
我一眼看出，她也是個妄圖攀龍附鳳的穿越女。
這個叫秋月的丫鬟把身上有着同類氣息的春桃，當成了自己上位的假想敵。
她告訴我，春桃腹中的胎兒極大可能不是少爺的。
因爲她曾看到，春桃和經常到她閨房中的夜香郎舉止親密。
哦，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少爺喫的「煲仔飯」，不能不是袁氏的血脈。
若是外面來的野種。
不僅會沒有延年益壽的效用，反而會讓少爺遭到反噬。
在秋月提供的線索的幫助下。
我悄悄把那夜香郎，抓入府中。
那夜香郎是個軟骨頭，很快就招供了。
他說，一日，他照例上府中取夜香。
剛準備要走，就被氣呼呼趕上來的春桃攔住了。
春桃蠻不講理道：「你拿走了我後半生的幸福，你得賠我！」
夜香郎無奈：「怎麼個賠法？」
他話音未落。
猴急的春桃就拉着他的領口，往無人小巷裏鑽……
我聽完，只想冷笑。
我就說，精子離開人體，不到十分鐘就會全部死亡。
春桃說什麼「夜壺導管輸液」，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9-
爲了保障少爺的身家性命。
我火急火燎地來到小娼婦春桃房中。
正要往她口中灌打胎藥時。
少爺及時趕到。
怒不可遏地打翻了我手中的打胎藥。
又不顧下人在場，倒反天罡地給了「他媽」我一巴掌。
看到站在少爺身側，前去通風報信的秋月。
我哪還能不明白，我中計了。
春桃、秋月和夜香郎。
他們三個都是一夥的。
很快，輿論反轉。
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夜香郎，其實是個美嬌娘。
春桃根本沒法跟她私通。
少爺勃然大怒。
爲了防止我因嫉妒，再度謀害春桃腹中的胎兒。
少爺罰了我禁足院中。
並把我的管家權，也移交給了春桃。
我毫不懷疑，若非我還有做「煲仔飯」的手藝在。
少爺會毫不顧及十多年的夫妻情分，現在就要了我的性命。
在被押回院子禁足前。
我用只有我們倆能聽得到的聲音，在春桃耳邊道：「不管你信與不信……我讓你打胎，是爲了救你。」

-10-
我被少爺禁足後。
春桃偷偷來看我。
「老夫人，或者我該叫你姐姐、少奶奶？」
我面色難堪。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春桃哈哈大笑。
「少爺那一巴掌，算是坐實了我的猜測。
「還有老夫人，你平時瞪我的目光，分明就是看情敵的嫉恨。
「哪有媽會這麼看自己兒媳婦的……」
隨即，春桃又告訴了我一個，她以爲我不該知道的祕密。
她神祕兮兮道：「我其實是故意喫那麼多的。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院子裏那個做『煲仔飯』的紫砂鍋哦。」
隨即，她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春桃等人所處的現代時空，和這個世界的時空之間，出現了持續多年的裂縫。
即不穩定的時空穿越隧道。
數百年來。
一批批身不由己的穿越女，被傳送到了這個以狩獵穿越女爲樂的地方。
最初的穿越女，大都身懷絕技，尚未學會收斂鋒芒。
她們有的能七步成詩，技驚四座。
有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彼時，尚未發家的袁家盯上了穿越女的才華。
用不入流的手段，把被他們看上的穿越女，困在後院生孩子。
幾年後。
一個通過能連通古今的古董紫砂鍋，來到這裏的穿越女。
在心灰意冷之下，把她並非自願所生的孩子，實驗性地做成了「煲仔飯」。
那孩子擁有一半現代人的異世血統。
他身上的血肉，幫她短暫地打開了能回到現代的時空穿越隧道。
也就是從那時起。
這個被留在了古代，能做「煲仔飯」的紫砂鍋。
同時也被賦予了能讓袁家人延年益壽的能力。
「你院子裏那口紫砂鍋，真正的作用並不是給少爺延年益壽，而是爲我們打開回現代的時空穿越隧道。
「不然你當我們穿越女傻啊。
「一個一個跟下餃子似的，不要命地削尖腦袋往你們袁府鑽，挖空心思讓少爺嚯嚯作踐。
「一切只因，我們真的很想回家……」
春桃講得累了。
毫不設防地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地狂飲一通。
「我之所以順少爺的意，把胎兒喫得那麼大。
「纔不是爲了讓他喫『煲仔飯』，喫到爽。
「而是因爲那胎兒身上的血肉越充盈，越能爲我贏得更多通過時空隧道氣旋的時間。」
這時，春桃湊近我頰邊，笑得人畜無害道：「前輩，你說讓我打胎是想救我。
「所以，其實你也是跟我、秋月和夜香郎一樣的穿越女吧……Ṱú₄」

-11-
「宮廷玉液酒……」
我扶額道：「一百八一杯。」
這小丫頭片子跟我講了一大堆後，現在纔想起來對暗號。
根本就是喫準了我的身份。
春桃滿意地點點頭。
繼續分析道：「我們這些後來的穿越女，得到的關於穿越方法的資料，也是你『無意間』透露出去的吧……
「只是我有一點想不通。
「前輩，你在給少爺做『煲仔飯』的過程中，有那麼多回到現代的機會，爲何你卻願意一直留在古代給他延壽吸血呢？」
言既於此。
春桃彷彿想到了什麼難以啓齒的原因，表情跟喫了狗屎一樣難看。
「你想多了，我不是戀愛腦，更不是受虐狂。」
我出聲打斷了她的想入非非。
「因爲我還不能走。
「我還有想做的事，沒做成……」
有太多太多穿越女，死在了探索穿越方法這件事上了。

-12-
一株早已備好的益母草，讓春Ṭù₍桃剛好在孕九月時發動了。
事已至此，瓜熟蒂落。
少爺再也不用擔心，我會因嫉妒，謀害春桃腹中的胎兒。
爲了能喫上火候剛剛好的「煲仔飯」。
少爺解了我的禁足。
我把烹製「煲仔飯」的紫砂鍋，帶入了春桃產房內。
產房不潔，男子不能進產房的忌諱。
給我們的謀劃行了方便。
在表面不和的我和春桃的暗度陳倉下。
產房內，都換成了我們所信任的穿越女同盟。
外面還在虛張聲勢喊着「不好了，胎兒太大，春桃姑娘難產了」「保大還是保小」……
裏面的春桃已含着千年人蔘片，順利產下了一個大胖小子。
見能打開時空穿越隧道的紫砂鍋，近在咫尺。
牀榻上，差點去了半條命的春桃，眼睛一亮，強打起了求生的慾望。
春桃斜眼看了那孩子一眼。
「幸虧是個男孩。」
隨即心一狠，便把那被點了啞穴的男嬰，扔進了紫砂鍋中……
等那孩子徹底沒了生息後。
僅一人可過的詭異光柱，從紫砂鍋中射出。
「成了，成了……」
這一刻，由數十位穿越女用血肉之軀換取的經驗真知，得到了驗證。
春桃癡迷地看向那道光柱。
片刻不敢停地走了進去。
在春桃即將消逝於，由紫砂鍋打開的時空隧道的光柱中時。
我叫住了她。
問出了一個縈繞在心頭的疑惑。
「你爲什麼會捨得親手殺死你的孩子？」
春桃的身影漸漸模糊。
但她的聲音卻依舊堅定無比。
她說：「看過《西遊記》吧？
「第三十一回中，大聖讓八戒和沙僧，摔死了Ṱūₘ百花羞公主同黃袍怪所生的兩個小孩。
「因爲那不是愛情的結晶，而是罪孽和恥辱。
「是被拐賣的母親，曾受到過侵犯和痛苦的證明。
「穿越對我們這些女人而言，何嘗不是一場盛大的人口拐賣……」
春桃的氣息在此間，徹底消散後。
我的手，緩緩放到了自己看不出絲毫變化的小腹上。
春桃的孩子，已經完成了他出生的使命。
那他呢……
下一秒，在我的眼神示意下。
穩婆出去給少爺附耳報喜道：「春桃姑娘她，生了位八斤八兩的小公子。」

-13-
我做的「煲仔飯」。
好喫的祕訣在於，是人不見人，喫肉不見肉。
這一份「煲仔飯」，看似只是普通的大米，無旁的山珍海味相佐。
實則內有乾坤，回味無窮。
我先是把那肉放血臘幹，塗上十種珍貴調料。
再磨成粉，和精米麪揉在一塊。
壓成一顆顆晶瑩剔透、恰到好處的米粒子。
最後放入那紫砂鍋中，小火燜煮。
忙碌一宿，方可做出讓少爺垂涎三尺的「煲仔飯」。
少爺拿起玉勺，剛想下筷。
突然間想到什麼似的，問我道：「春桃呢？」
我像以前一樣恭順作答：「胎兒過大，導致會陰撕裂，難產死了。
「屍身已交給府中嘴嚴的下人，埋到後院做化肥去了。」
少爺聽到我挑不出錯處的回答，點了點頭。
終是放下心來，品嚐起了碗中的「煲仔飯」。
但只一口，便讓他蹙起了眉頭。
我一時緊張得攥緊了袖中的指節。
該不會被這口味挑剔的老饕，嘗出問題來了吧……
「少爺，是我手藝退化了嗎？
「五年沒做了，難免手生了些……」
我剛ƭūₒ想故作鎮定地扯謊。
卻Ťûₓ被少爺打斷。
他雙手交織，眉眼和煦地對我笑道：「不，眉兒，你做得很好。
「這是我此生喫過最美味的『煲仔飯』。
「這些年，辛苦你了。我欠眉兒一句感謝。
「以後就讓我用餘生好好補償你吧。
「我們終於可以像尋常百姓那般，攜手終老了。」
我虛僞地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淚花。
感動回道：「你我之間，何必言謝。
「『煲仔飯』要趁熱喫，錯過了正確的時機，可就要變味了。」

-14-
少爺喫過了三次「煲仔飯」。
一次三月份的，一次六月份的，一次九月份的。
他自以爲已經擁有了同常人一般的壽元。
更獲得了得時光獨寵的青春容顏。
他不再着家，四處尋花問柳，揮霍着自己的年輕資本。
更令人寒心的是。
他開始揹着我，找冰人謀劃，向都城有頭有臉人家的小姐提親。
我對此只做渾然不知狀。
因爲不過數日，他突然毫無徵兆地中風，倒在了花魁的牀上。
我帶着小廝們，大張旗鼓地從妓院，接回了大小便失禁的他。
往後的日子。
躺在牀榻上無法動彈的少爺，迅速衰老。
見我來到他身邊。
少爺一雙渾濁的老眼，怨毒地瞪向我。
想來他已猜到，是我對春桃的那份「煲仔飯」，動了手腳。
被春桃用來開啓時空穿越的隧道，消耗、獻祭了生元的「煲仔飯」。
不僅沒有延年益壽的功效。
反而還會反噬食用者的生元。
我對少爺的牴觸情緒，視若無睹，甚至貼心地幫他擦拭起了身子。
但我並不是在可憐他。
而是在羞辱他。
羞辱他這個曾經風華絕代的袁氏佳公子，如今竟成了個五體不勤的廢人。
陡然間，他像迴光返照般，把牀頭的玉葫蘆砸向了我。
我堪堪躲過。
委屈道：「少爺，你何故這般對我？
「砸傷我事小，傷了我腹中你袁家最後的骨血事大啊。」
少爺眼裏流露出震驚之色。
隨即，眼角流出了不甘的清淚。
一個含糊不清的聲音，從他偏頜的脣角中溢出。
「孫媳婦，你做得好，這貪得無厭的臭小子早就該來陪我們了。
「你一定要把你肚裏的金孫，順順利利給我們生下來。」
因爲忌憚着一個祕密。
袁氏的先祖們儘管都很想續命延壽，但都不會喫「煲仔飯」超過一次。
而少爺，卻喫了整整三次。

-15-
兩個月後，我帶着剛出生的孩兒來看少爺。
他快不行了。
病榻上，少爺喘着粗氣。
在他的腦袋上，若隱若現，出現了恐怖的森白虛影。
那是一堆整齊排列着的頭蓋骨。
頭蓋骨緊緊相連，誇張的長度已經佈滿了整個房間。
這是袁氏先祖們頭蓋骨的結合體。
第一層是少爺的父親，第二層是少爺的祖父。
緊接着是他的曾祖、高祖、添祖、列祖、太祖、遠祖、鼻祖……
九族俱全，唯獨沒有任何一位女性長輩。
而現在，少爺也將會成爲其中的一員。
頭蓋骨代代堆疊，等後世子孫與之合爲一體，便能共享祖先們的記憶。
俗話說，富不過三代。
但袁氏卻打破了這一鐵律，九族從未出過敗兒。
社稷無常奉, 君臣無常位。
皇帝輪流做, 袁氏天下第一鉅富的交椅, 卻從未易位。
而眼前這驚悚的一幕。
正是袁氏子弟佔盡風流、代代英才的真正原因。
每一代繼任的袁氏家主，都通過同上一代家主臨終時的頭蓋骨相接。
待記憶傳輸結束時，再移除的方法。
讓後輩成功獲得了先祖們的記憶傳承。
這也是袁老爺新喪時。
少爺會在牀榻上, 無意間讓公公對我說出「兒媳婦, 腰軟下去」那句騷話的原因。
彼時, 他還沒適應九代記憶的融合。
也沒習慣和這麼多先祖共用一個軀殼。
更沒想好，日後又該如何協調這副身體的控制權。
記憶代代疊加, 知識浩如煙海。
這使得袁氏的後世子孫天生神童, 英才輩出。
卻也因之，腦容量超負荷, 致使短命。
需要靠喫「煲仔飯」續命。
而「煲仔飯」，只能以有袁氏骨血的死胎爲食材。
那是因爲「煲仔飯」續命的原理。
是在向袁氏的後世子孫借壽。

-16-
「來不及了，得馬上進行記憶轉移……
「袁氏需要子孫來繼承祖宗基業, 不然這些知識和記憶就會消散。
「袁望, 到時你也會成爲讓整個家族絕後的千古罪人！」
……
袁氏的先祖們七嘴八舌地催促着，發瘋着, 咆哮着。
少爺頭痛欲裂。
很快，先祖們的集體意志控制了少爺。
他被自己的頭蓋骨頂着, 身子仰天，四肢撐地, 蜘蛛般詭異前行。
他移動的速度很快。
眨眼的工夫，就來到了還抱着孩子, 行動不便的我跟前。
「把孩子給我！」
少爺雙眼通紅，目眥盡裂。
「你確定要嗎？
「你確定要讓這孩子繼承你袁氏的祖宗基業嗎？」
面對眼前嚇哭小孩的驚悚一幕。
我沒有躲。
我只是輕輕掀開了孩子的襁褓。
上天垂憐。
我誕下的是一個女嬰。
袁氏的先祖們一下子炸開了鍋。
一個女人, 怎麼可以做袁家的繼承人！
但對記憶消散、徹底死亡的恐懼，最終還是戰勝了身爲女性的恥辱。
可就在這猶豫的片刻，一切都來不及了。
少爺的頭顱滲出了血, 四肢使不上力。
「撲通」一聲，他勉力支撐的身子，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少爺死了。
來不及進行傳承的, 袁氏的男人們代代積累的記憶糟粕。
在這一刻, 終於消弭殆盡。

-17-
我的女兒，袁博超。
頂替了春桃已夭折孩子的身份長大。
她不是過目不忘的神童。
更不是頂天立地的男人。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袁氏衰落的笑話。
但十五年後, 我的女兒卻在這些質疑聲中，走出了一條獨屬於自己的道路。
她不是合格的袁氏繼承人。
卻Ṫū́⁸是一位出色的穿越女後代。
她在我的教導下，用袁氏的萬貫家私。
祕密成立了收留穿越女的育嬰堂、私學、工廠……
爲因各式各樣的原因, 無意間闖入, 或由系統綁架到這個世界的穿越女，提供庇護所。
我想，如果穿越女們在這個時代，也能活得很好。
或許就不會像春桃那樣, 用慘烈到近乎自虐的方式，不顧一切代價地想穿ẗū́ₚ越回現代了。
更不用說，回去的時空隧道的安全性也暫時存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