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時節又逢君

我在深山裏撿到一個少年竟是皇上,撿到一個美少婦竟是太后。
「你們這是讓人一鍋端了啊,那你是誰?王爺?」
「他是造反的太監——九千歲魏廷!」
太監造反?
就很離譜。

-1-
無爲崖風水很好,是個尋死的好去處,頂上時常有人掉下來,我便在崖底兩棵松木間結了一張大網。若是撿到個活人,收拾收拾,帶回去替我洗衣做飯。
這次網到了三個人,我很意外。
「你說你是皇上?」
少年面貌清俊,只穿着一身常服,嘴角掛着血沫,艱難地朝我點頭。
「我同太后被奸人所害,姑娘帶我們回去,必有重賞。」
我看了眼旁邊雙眸緊閉的貌美少婦,一身華麗的鳳袍,頭戴鳳釵,若說她是太后,倒很合理。
我點點頭,伸手往旁邊一指:
「那他又是誰啊?」
大網的邊緣還掛着一人,劍眉星目,臉若刀削,長得很硬挺,同這少年一個若遠山,一個似青松,俊得各有風姿。
少年轉頭一看,大喫一驚:
「魏廷!老天有眼,哈哈哈,你這惡賊竟也掉了下來。
「姑娘,這人是造反的大奸賊——太監總管魏廷,你替我殺了她,我賜你黃金萬兩!」
太監造反?
太離譜了吧!
我走上去,在魏廷旁邊蹲下來,仔細打量他白玉一般俊秀的臉龐。
「你說你一個太監,造了反也不能傳皇位啊,你圖啥?」
魏廷睜開雙眼,雙目如電,咬牙切齒地瞪着小皇帝:
「我纔是皇上,他是假的!他是我身邊的御前侍衛沈陵。姑娘,你替我殺了他,我封你爲公主!」
蕪湖,有點意思啊。
我抱着雙臂站在旁邊,看少年沈陵對着魏廷破口大罵,喘氣如牛。兩人爭論片刻,演技都很強,沈陵更是激動得隨時要掛掉的樣子。
我顧不得看戲,只能先把三個人都拖了回去,找地方安置好。
我給幾人上了藥,沈陵喝了一碗水,緩過神來,又開始拍着牀鋪罵魏廷。
我大手一揮:
「都別吵了,我知道你們誰在撒謊!」
說完我朝着魏廷走了過去,搓了搓手,眼睛盯向他褲襠處:
「是不是太監,我一驗便知。」
魏廷臉色瞬間漲得通紅,支支吾吾,結結巴巴地開口:
「姑娘,男女有別,不可啊——」
「哎呀我這也是沒辦法,你放心,這崖底就我們幾個活人,不會損了你的名聲的。」
我雙眼放光,麻利地伸手解他的腰帶。剛剛給他上藥時便發現了,魏廷的胸肌很發達,腰肢精瘦,完全不像太監的模樣。何況他長得這麼俊,實在不像撒謊的人。
我一個回手掏,魏廷迅速地握住我的手腕:
「我自己來。」
他漆黑的眼眸直視着我,握住我的手,在褲子上飛快地碰了一下。
嘖,速度太快了,快得完全沒有超出審覈允許的描寫範圍。我的腦子裏也完全沒有半分不健康的顏色思想,滿腦子都是正經的劇情。
我看着沈陵,搖了搖頭:
「他不是太監,所以——是你在撒謊!」
沈陵已經尖叫起來:
「什麼?這不可能,不可能!魏廷八歲淨身,在宮裏伺候了我十年,怎麼可能不是太監。我不信,姑娘,你把他褲子扒了,看個仔細!」
啊,這麼過分的要求。
我轉過頭,爲難地看向魏廷:
「這是他要求的,你看——」
魏廷劇烈地咳嗽起來,他視死如歸地看了我一眼,扯出一抹苦笑:
「好,生死之前,我也顧不得了。姑娘,若是損了你的清白,等回去之後我封你爲妃。」
說完閉上眼睛,把褲子往下一扯。
沈陵倒吸一口冷氣,愣愣地盯着魏廷半晌,忽然慘笑出聲:
「好啊,魏廷,你在我身旁多年,竟然是個假太監。難怪你要謀逆造反,你這陰險小人!」
沈陵笑得悽慘,眼眸通紅,淚花隱現。
看着他那副樣子,我忽然又有點相信他。
「姑娘,ẗŭ₎你信不信她是太后?」
我有點猶豫。
「像是像,就有點太年輕了。」
沈陵伸手指着草蓆上躺着的那位美少婦,深深地看我一眼:
「姑娘,天下皆知,太后非我生母,年紀確實不大。
你仔細看看,她的鳳袍是用金線所繡,十個繡娘縫製一年才做得出,她的鳳釵上鑲的都是東珠,做不得假。你能不能等她醒來,再做判斷?」
這個要求很合理,我答應了。

-2-
這山谷名爲百花谷,我師父是江湖上有名的神醫,在他死後,我一直隱居在此。一到雨季,山谷中瘴氣瀰漫,若是沒有我的解藥,誰都進不來,也出不去。
我把三人安排在一個房間裏,命人伺候他們,我也時常偷偷躲在窗外,監聽他們聊天,哦不,吵架。
沈陵罵人的時候居多,咬牙切齒,中氣十足,我傾向於他是真皇帝。
魏廷話不多,經常冷冷地看着某處發呆。時不時反嘴譏諷幾句,聽起來都很有道理,我也傾向於他是真皇帝。
太難判斷了,終於,兩人外傷好得差不多了,勉強能下牀走動。
我坐在門口的石桌上發呆,根據前幾日的訊息不停地在腦子裏覆盤,判斷誰纔是真皇帝。
眼前忽然遞上來一束花。
沈陵站在我身前,一雙清俊的眉眼含笑看着我:
「梨落,這個給你。」
「有些人,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ṭű⁴。阿諛諂媚,侍衛就是侍衛。」
魏廷的冷笑聲傳來,然後一盆野果端到了我桌前:
「喫這個。」
兩人針鋒相對,我一手捧着花,一手捏了顆果子,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瘋狂的想法。
這是在對我用美男計?我管他們誰是皇帝誰是太監侍衛的,把他們都關在這裏,伺候我一個人不好嗎?
正在我內心邪惡的念頭蠢蠢欲動之時,有下人來報,說是太后醒了。
我們趕到太后房裏,她嚶嚀一聲睜開眼睛,我蹲在她旁邊,順着她的視線看。
只見她睜着一雙鳳眼,迷茫地在屋子裏掃了一圈,然後視線盯在我臉上:
「姑娘,這是哪裏?」
我抬起她的手指,先指了指沈陵,又指向魏廷,然後死死地盯着她的臉。
「這兩個哪個是你兒子?」
太后茫然地看了兩人一陣,又轉頭看我,驚恐地縮到我身後:
「姑娘,他們是誰啊,我怎麼可能有這樣大的兒子!」
我愣了片刻,伸手給她把脈,片刻後,喪氣地收回手宣佈:
「失憶了!」
沈陵紅着眼睛捶牀板:
「母后!你連我也不記得了嗎?」
魏廷譏諷地看他一眼:
「裝得還真像。」
說完眼風一掃,狐疑地看向太后:
「母后,你當真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演技不分伯仲,實在難以判斷。
沈陵和魏廷又開始吵架,我叫人把太后帶下去,一拍桌子:
「都別鬧了,我知道真相了。」
兩人一同看着我,沈陵激動地湊到我旁邊:
「梨落,你信朕了?」
魏廷冷着臉,不動聲色地跨了一步,站到我另一邊。
我點點頭,伸手搭在兩人的肩膀上,一邊摟住一個:
「你們都是假的,你兩個一個太監,一個侍衛,拐了太后逃走。既然來我這,不如就安心住下來,咱們三個好好過日子。
以後單日沈陵陪我,雙日魏廷陪我。等日後生了孩子,都跟我姓,我們一同把百花谷發揚光大。如何?」
沈陵:……
魏廷:……
「呵呵,梨落姑娘說笑了。」
沈陵反應過來,擠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我臉一翻:
「誰跟你們開玩笑了!進了我的網,就是我的人了。哼!正好太后醒了,可以給咱們主持婚禮。後天是良辰吉日,咱們就洞房,你兩個石頭剪刀布,自己討論討論誰先。」

-3-
百花谷與世隔絕,谷裏僅有上百門人,數十下人伺候,其中一個還是我在網兜裏撿來的。我一聲令下,他們就開始佈置起來。
聽說外頭的人成親是要穿紅衣服的,可惜我沒有紅色布料,就讓人到處用紅花裝飾,看着也極喜慶。
我興沖沖地跑去找魏廷,卻看見他站在一棵樹下,同太后在說話。兩人臉色都很差,好像剛吵完一架。
咦,太后不是失憶了嗎,他們兩個認識?
我感覺有些不對勁。
「你們在聊什麼?」
太后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梨落姑娘,我雖然失憶了,但有一件事我卻記得。皇帝已經立後,不管他們兩個誰是皇帝,都不能娶你的。」
我板起臉:
「你說的什麼鬼話,皇帝有皇后妃子,那我多嫁幾個不就扯平了嗎,有什麼不能娶的?」
「噗——」
魏廷抿着脣,極力憋着不笑出聲來。
太后的臉色一片雪白,盯着我的眼神有幾分陰狠,我覺得很不舒服。
「喂,你該不會沒有失憶吧,你裝的?」
太后立刻搖了搖頭,委屈地撇嘴巴:
「我沒有裝,只是不知爲何,我不願意看他們跟你成婚。」
什麼鬼,這個婆婆的嫉妒心也太重了吧。我眯着眼睛,試探地盯着她看:
「那你到底不希望我嫁魏廷,還是沈陵?」
太后眼神瞬間陷入迷茫,呆呆地想了片刻,才猶豫着說道:
「魏廷——」
我兩手一拍:
「那我偏要跟魏廷洞房!」
說完伸手扯了魏廷就走。
魏廷在山谷待了幾日,態度不復之前的冷漠。今日更是肩膀抖動,時不時地笑出聲來:
「梨落姑娘,你真有趣。」
我們兩個坐在河邊,河水瀲灩,反着碎光,在魏廷的鼻尖跳動。我轉頭盯着他看,見他鼻樑挺拔,脣線分明,下顎線清晰利落,再到微微凸起的喉結。
平心而論,沈陵太過清秀了一些,我更喜歡魏廷這樣長相英武的。
「我有趣?那你喜歡我嗎?」
我歪着腦袋,嘴角笑出了一個梨渦。師兄說我這樣笑最好看,正常男人都抵擋不住。
果然,魏廷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番,他低頭湊了過來。
一陣微風拂過,樹上的紅色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我的裙襬也跟着起舞。
我心裏好像有蝴蝶在飛。
魏廷緊緊箍住我的腰,我靠在他堅實的胸口,感受着他瘋狂跳動的心臟。
這是我的第一個吻,好像比別人描述的感覺更好一些,我不由得開始期待明日的洞房。
「梨落,俗世中,女子一生只能嫁一人。我可以跟你成婚,但是你不能再嫁給沈陵,好不好?」
魏廷伸出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我的發頂。
「啊,可是沈陵也很帥啊。魚和熊掌不能兼得嗎?」
魏廷的手僵住,他握住我的肩膀,修長的俊眉擰成一個疙瘩:
「梨落,你問問自己的內心,真的想嫁給兩個人嗎?你爲什麼先跑來找我,你難道沒有考慮過原因嗎?」
自然是因爲你離得比較近,我順路啊。
我心內腹誹,看着他黑玉般的眼眸,不知爲何,卻說不出口。
我只能勉強點點頭,答應了魏廷。
「梨落,叫他們都來喝喜酒吧。」
魏廷指着忙忙碌碌的下人。
「婚禮就要有婚禮的樣子。」
也行吧,百花谷的頭一樁婚事,得辦得像樣點。

-4-
晚上,百花谷難得燃起篝火,我拉着魏廷在火堆旁起舞。橙紅色的火光跳動在他眼中,把他映襯得俊逸非凡。
我心頭一動,主動抱住他的腰,湊上去親他的下巴。
魏廷輕笑一聲,一手抵在我後腦勺上,略一低頭,俯身吻住我。
我們旁若無人地親吻,我眼角一掃,卻發現太后哭着跑開了,沈陵追了上去。
真的很不對勁!
我拉着魏廷喝酒,要他給我親手烤肉,然後趁機溜走了。
太后坐在一棵樹下哭泣,沈陵在旁邊小聲說話。我躡手躡腳地靠近,豎起耳朵偷聽。
「母后,你可是想起什麼了?」
太后哭着點頭。
「我依稀記得,當年和先帝也曾在御花園中起舞。沈陵,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們還能回宮去嗎?」
沈陵長嘆一口氣:
「哎,希望梨落姑娘和魏廷成親以後,能放我們回去吧。」
兩人又說了一陣悄悄話,聽着沒有什麼大問題。
只是這個太后情緒未免也太脆弱了一些,真是有毛病。
我悄悄退走,轉了個彎,走到一處僻靜的茅房裏。
房中空蕩蕩的,擺着一張桌子,上面豎着一個牌位。我走上前去,點燃一炷香,然後在桌前的蒲團上坐了下來。
「師父,我感覺這皇室中人腦子好像都有問題,你當初是怎麼受了他們恩惠的?」
我坐在蒲團上,對着牌位自言自語。
我師父死在去年,死前留了一堆亂七八糟的遺言。他說百花谷外人不得入內,進入者殺無赦。他說他欠了大夏皇室人情,若是皇室中人進來,就不能動手。
這些都沒啥,最離譜的,他說我今年必須得成婚,明年還得抱個娃到他墳前給他看。
百花谷就上百門人,再加幾十個伺候的下人,
我倒是想成親,可我總不能嫁給那些小師弟小師侄們吧。
於是我絞盡腦汁,才想出來一個撿屍體的辦法。
師父只說外人不能進入百花谷,那從山頂掉下來的,總不算吧。何況他們本就是尋死的,如果沒有我救治,也早就掉成一攤爛泥了。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用網兜住了一個少年,他叫小舟,長得實在一言難盡。
是那種半夜冷不丁撞見都要害怕的程度,我真的下不了手。
「老頭子,算你還有點良心,又給我送了幾個這麼俊的。」
我在蒲團上磕了三個頭,站起身來,
「可惜țű̂₁師兄不能回來喝我的喜酒了。」

-5-
十月初六,大吉,我要成婚了。
我穿了一條紅裙子,美滋滋地在鏡子前轉圈,小舟端着一個托盤進來。
「谷主,都準備好了,喝口茶吧。」
我點點頭,接過茶水一飲而盡。現在時間還早,我對凡間成婚的習俗也不在意,拎着裙子就出門顯擺。
走到外頭,見沈陵正站在河邊發呆。
形單影隻,好不可憐。
我笑嘻嘻地走過去拍他的肩膀:
「沈陵,你看我好看嗎?」
沈陵點點頭,扯起一個苦笑:
「梨落姑娘,你成婚之後能放我和太后出谷嗎?」
旭日初昇,沈陵白皙的肌膚像要融化在金光裏,他的眉眼顏色很深,此時滿目悽苦,看着真是我見猶憐。
我瞬間心軟了。
我轉頭看了一圈,見魏廷不在,悄悄湊到沈陵的耳邊說話:
「你放心,過段時間我們也辦一個婚禮,保管比這個場面還大。」
沈陵猛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梨落,你不是答應魏廷,只同他一個人成親?」
「嗨,我那是緩兵之計,你放心,我心裏也有你的。」
我安撫地拍了拍沈陵的手,世人都道你情我願纔有意思,我只能先哄着魏廷,先跟我洞房了再說呀。
沈陵一臉複雜地看着我:
「梨落,你可真——」
真什麼,我沒有聽,因爲魏廷在遠處喊我了,我立刻心虛地一縮脖子,堆起笑臉朝魏廷跑了過去。
魏廷眉眼冷峻,抱着雙臂冷冷地看我:
「梨落,你跟沈陵在說什麼,你爲何那樣對他笑?」
「呀,你喫醋了嗎?」
我嬌笑着抱住魏廷,不知爲何,他的反應讓我有點開心。

-6-
暮色四合,屋子裏早早地燃起了紅燭。
沒有那麼多繁複的禮節,我和魏廷拜過天地,又在師傅的靈位前拜了拜,便算禮成了。
我雙目灼灼地盯着魏廷,直接撲上去抱住他,把他壓在牀上。
「夫君——」
魏廷輕笑出聲,音色潺潺,好像冰山下的清泉:
「梨落,這種事可不能由你主動。」
他一個翻身,把我壓在身下。
一炷香後,我的心裏充滿了悔恨。
我錯了,我挑錯對象了,爲什麼洞房和親吻完全不一樣。
我慘白着臉推開魏廷:
「太疼了,你走開,我要換沈陵洞房。」
魏廷輕笑着吻我:
「剛開始都是這樣的,梨落,你忍忍。」
我堂堂百花谷主,爲什麼要受這種氣,我不想忍。可魏廷眉眼含笑,黑玉般的眼眸亮晶晶的,燦若星河。
他也不着急,只溫柔地四處親我,所到之處,便在我身上燃起一簇火苗。
他的眼睛太亮了,亮得彷彿有星火燃燒。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天邊火紅一片,好像真的起火了。
我也彷彿燒了起來,頭昏腦漲,意識昏昏,沒法思考。
外面好像有人在喊我,我費力地抬起眼皮,魏廷高挺的鼻樑落在我眼前,俊眉修眼,眼中卻已經沒有了溫存的情意。
尖銳的簪子刺入檀中穴,我發出一聲慘叫,疼痛使我一下子就清醒過來。
我劈手朝魏廷打出一掌,他被我打落在地,嘴角掛着血跡,卻笑得開懷。
片刻後,沈陵和太后都走了進來,在魏廷身前弓腰行禮:
「將軍,谷裏的人都解決了,瘴氣到明日應該就能散了。」
魏廷點點頭,撐着手站起身:
「檀中穴被刺,她修爲已廢,把這妖女用琵琶鏈鎖了,等候大軍入谷。」
沈陵手裏提着一條鐵鏈上來,在我跟前抖了抖:
「得罪了,梨落姑娘。」
我被帶出房外,押跪在地上,山谷裏已經是一片火海。下人們的屍體堆成一座高高的小山,只剩下我在網兜裏撿來的少年——小舟。
小舟冷冷地看我一眼,神情充滿了怨憤:
「你這妖女,殺了我們陷陣軍這麼多將士,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
我這才反應過來,猛地轉過頭,死死地盯着魏廷。
魏廷卻不看我,只側頭跟太后說話,哦,那人也不是太后,那她是誰?
「你師傅曾經受過皇室恩惠,立下門規,門中子弟不得傷害皇室之人。我把消息偷偷傳出去,少將軍和軍師這才以身犯險,設下此計,你該不會以爲他們真的喜歡你吧?哈哈哈——」
小舟笑得暢快,見我神情木然,只盯着魏廷的方向看,又嗤笑了一聲。
「宋琦姑娘是少將軍的未婚妻,哦——宋琦,便是扮演太后的那位。」

-7-
我心頭彷彿被一隻大手狠狠揪住,疼得弓起腰來。
未婚妻?
難怪了,難怪啊——
我看着她委屈巴巴地跟魏廷說話,看着她伸手拉魏廷的衣袖。魏廷安撫地輕拍她的手臂,低頭小聲跟她解釋着什麼。
我這才注意到,原來宋琦,今日也穿了一身紅衣。
他們兩人一身紅袍,並肩站在一處,沒有任何人朝我看一眼。
我轉頭看向那一堆屍山火海,無數熟悉的面孔在火中融化,化爲灰燼。我只感覺心裏也燃成了一團火,生出一股想要毀天滅地的憤怒。
我閉上眼睛,恨不得所有人就此死去,包括自己。
第二日,山谷中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白霧瀰漫,遠處的瘴氣隱隱若現,彷彿稀薄了許多。我坐在廊下,手上的鐵鏈連着柱子,稍微一動,便發出響聲,引得沈陵幾人時不時轉頭看我。
我被鎖了一夜,此時被雨一淋,溼發蓋着鬢角,神情狼狽,恍若喪家之犬。
沈陵嘆口氣,端了一碗水坐到我身旁:
「梨落姑娘,通過這幾日的相處,我看你也不是什麼窮兇極惡之人。我們陷陣軍必須過此山谷,你之前爲何處處爲難?」
我垂下眼眸,一言不發。
沈陵又說道:
「這兩個月來,陷陣軍陸續派遣上百先鋒到此谷內,無一生還。我們本是好意相商,若不是你逼得急了,實在不願出此下策。」
我冷笑一聲:
「窮兇極惡?我怎麼跟你們比?」
沈陵順着我的視線看向那堆屍骨,他喉頭緊了緊,把那碗水放到我身前:
「哎,實在沒必要搞成這樣。」
我側過頭,看着魏廷和假太后宋琦坐在一起說話,宋琦面色似有不快,魏廷也冷着臉。
我轉了轉眼珠,朝宋琦朗聲喊道:
「喂,你是怎麼調教的魏廷,技術這樣差,昨晚洞房折騰我一夜,疼死了!」
果然,宋琦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魏廷也沉下臉來。
我哈哈大笑:
「魏廷,我不明白,你既然已經有了未婚妻,爲何不讓沈陵跟我洞房?你是看上我了,借這個機會親近我?」
宋琦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一雙漆黑的眼珠死死盯着我,身體不住地顫抖,幾乎搖搖欲墜。
魏廷卻只冷冷地看我一眼,站起身來,轉身朝山谷外的方向走去。
「燒了一夜透骨草,瘴氣快散了,沈陵你看着她,我去迎大軍入谷。」
「怎麼,被我說中心事了?堂堂陷陣軍的少將軍,愛上你口中的妖女了是不是?魏廷,我跟你打個賭,你不敢要我性命——」
我嘴裏亂七八糟地說着,不顧一切地想激怒他們。果然,宋琦受不了了,她尖叫一聲,衝過來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我要的就是這一刻。
身爲百花谷谷主,我全身藏毒,只有洞房那一刻我色迷心竅,才短暫的失去了防備。剛剛這一會工夫,我已經從耳中取出了一味毒藥抹在臉上。
果然,宋琦打我的那隻手,瞬間發青僵硬,她驚恐地瘋狂甩手,我哈哈大笑:
「宋琦,咱們兩個既然做了姐妹,我一個人上路太孤單,陪我一起死吧。」

-8-
等魏廷帶着大軍入谷以後,見到的是不省人事的宋琦,沈陵自責地跪在她身旁:
「少將軍,都怪我沒有看護好宋姑娘,叫這妖女害了。」
魏廷跳下馬,走到我身前蹲下,漆黑的雙眼猶如結了一層冰霜,冷冷地看着我:
「梨落,把解藥交出來。」
我抬起下巴冷笑:
「昨夜你叫我名字時,可不是這個語氣。魏廷,你親我一下,我便考慮考慮,如何?」
魏廷一怔,愣了片刻,俯身湊了過來。
我冷冷一笑,剛想咬上去,魏廷迅速地側頭避開,一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捏着我的脖子把我提起來,讓沈陵解開鏈條,把我一路拖到河邊。
十月的河水已經帶了刺骨的冷意,我被凍得一個激靈,身體本能地發顫。
魏廷打散了我的髮髻,把我的外袍脫掉。我身上藏着的毒藥都在湍急的流水裏衝了個一乾二淨。
他壓着我的頭把我往水裏按,語氣比河水更冰冷:
「梨落,不想死就把解藥交出來。」
我被他死死地按住,在水中劇烈掙扎。我緊緊抿着嘴脣,肺部憋得刺痛,完全喘不上氣。
我隔着重重水幕,抬頭盯着魏廷,水光瀲灩,將他的面目遮得模糊一片。師父說得對,人心難測,不能輕易出谷。這個昨夜同我溫存繾綣的男人,如今的眉眼竟如此陌生。
窒息感越來越強烈,我開始掉眼淚,可仍舊死死地睜大眼睛看着魏廷。
終於,魏廷把我提出了水面,我大口喘氣,渾身發抖地抱住他。
「哈——哈——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殺我。」
魏廷任由我抱着,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給我解藥。」
我喘息着咳嗽:
「可以啊,Ṱũ̂ₜ一命還一命,你放我離開,我就把她救活。」
魏廷面色猶豫,我把腿纏到他身上,雙手抱住他的腰:
「怎麼,你未婚妻的命在你眼裏,還是沒有我重要嗎?這也行,我死了還能拉個墊背的,不算冤枉。
「不只是她——你也要給我陪葬——」
我湊上去狠狠吻住魏廷,脣齒交接,口中迅速瀰漫開一股鐵鏽味。
不知爲何,魏廷愣了片刻,沒有立刻推開我,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四肢僵硬,已經不能動彈。
我哈哈大笑:
「我最後的毒藥抹在牙齒上了,想不到吧?」
我抱着他向後退了幾步,一陣急流湧來,把我們捲入河流深處。岸上的士兵起先只站着觀看,等發現不對勁衝上來,已經晚了。
如今是谷中汛期,河水猛漲,外人只看到河岸邊溪水清淺,卻不知河中心有暗流。我和魏廷在水中沉浮,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9-
魏廷真是高估我了,我雖然是百花谷谷主,可沒事也不會在身上藏那麼多毒藥。昨晚又是我們的洞房之夜,我身上僅有一味藥,便是空青散。
使用後四肢僵硬,會短暫的昏厥。
原本我是怕洞房不成功,準備到時候霸王硬上弓用的。宋琦和魏廷中的,都是空青散。
我踩着水,一手勒住魏廷的脖子,順河而下。
我水性其實一般,ţűₐ還帶着魏廷,很快就有些喫不消了。可是我怕追兵趕上,一刻也不敢停留。
十月的河水很冷,皮膚像被針扎一樣,卻比不上我心裏萬分之一的疼。我放聲大哭,心裏是無盡的痛楚和懊悔。
百花谷被我害成了這個樣子,我以後還有什麼顏面去見師兄。
水流減緩,我拖着魏廷上岸。
他雙目緊閉,臉上的青色卻褪了許多。水流把空青散的藥性衝散了大半,要不了半個時辰,他就要醒過來了。
我找了一處山洞,處理好外頭的痕跡,又尋了些草藥。
半個時辰後,我坐在燃起的火堆前發呆,魏廷輕咳幾聲,撐着手臂坐起了身子。
他有一瞬間的茫然,待看清我的模樣,迷茫的眼神瞬間化爲冷漠:
「梨落,你不能殺我。
「我父親是南陽郡王,我是皇室中人。」
我點點頭:
「我也捨不得你死。」
魏廷一愣。
「死多痛快,我有一百種方法折磨你,讓你知道跟死比起來,活着纔是最痛苦的。」
我晃了晃手指,
「一、二、三——」
數到第十下,魏廷抽搐着倒在地上。我捏着一株草藥,走過去蹲到他身旁:
「這叫碎骨草,服用之後,渾身骨頭像破碎般劇痛,魏廷,好好享受吧,這是我送你的開胃菜。」
魏廷閉着眼眸,緊咬牙關,連一絲呻吟都未曾漏出。
半個時辰後,他癱軟在地,我好心地用竹筒盛了點水給他。
魏廷倒不客氣,低着頭喝了,靠在石壁上喘氣:
「沈陵很快就能找到我,你這妖女,沒多久好得意了。」
我:「哦,接下來試試這道斷魂草吧?」

-10-
兩日後,我帶魏廷在一處鎮子上落腳,我換上一身男裝,把魏廷的臉抹黑,又貼了鬍子,扮做一對父子。
「聽說沒有,百花谷的妖女被收拾了!」
「是啊,昨日陷陣軍就進了山谷,太好了。有魏將軍在,咱們定然能打敗景國。」
客棧裏衆人七嘴八舌議論,歡慶的氣氛好似過年。在他們口中,我總算搞清楚。宋琦是太醫院院判的孫女,多年前曾偶救了魏廷。爲報救命之恩,魏廷和宋琦定了親。
景國攻打我們夏國,在邊境列軍,魏廷打算出其不意地繞到他們軍隊後方,合圍殲之。而百花谷,就是必經之處。
我低頭喝茶,心裏很是茫然。
百花谷規矩嚴,師父不願意讓外人進來,便在外頭種了一大片蛇靈樹,蛇靈樹會產生瘴氣,解藥只有百花谷纔有。
可是那瘴氣再嚴重,也不至於要了人性命。只是會全身發癢,皮膚潰爛一段時間。
之前百花谷外頭經常有陷陣軍的身影,我嫌他們煩,拿藥加重了蛇靈樹的毒性。
難道是我沒有掌握好劑量,害了那些人的性命?
魏廷口不能言,看着我的眼神卻越發冷漠。
我帶他回到房裏,他就一直那樣冷冷地盯着我,我抬手捏住他的下巴,狠狠給了他兩巴掌。
魏廷的臉上浮出一道通紅的掌印,我從他嘴裏把麻味丁取出來,魏廷轉了轉舌頭,冷哼一聲:
「妖女!
「國難當頭,你身爲大夏子民,不僅不出力,反而害我軍中將士性命。你若是還有一點良知,便早點放我回去。」
一派正義凜然,我簡直快氣笑了:
「良知?我好端端地在谷裏待着,你們一撥又一撥的人過來,燒我林子,殺我門人。你跟我談良知?」
魏廷皺眉:
「陷陣軍早先過來,是要同你商量的,你卻出手殺人。陷陣軍保家護國,你也是被保護的人,你爲何不願意讓出百花谷?」
又是這般高高在上,理所當然的模樣,我氣得狠了,反倒平靜下來:
「魏廷,你知道我被師傅撿到之前,是做什麼的嗎?
「我父母被苛捐雜稅逼得活不下去,當了流民。我母親長得貌美,把自己賣了個好價錢,換的銀子還未到我父親手裏便被人搶了。師傅撿到我的時候,我混跡街頭,每日跟狗奪食。
你說我對大夏有責任,那大夏給了我什麼?我家破人亡的時候,大夏的朝廷又做了什麼?」
魏廷喫驚地看着我,似乎從未想到我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他定定地看了我片刻,嘴脣微微顫動:
「歪門邪說,世上難免有不平之處,即便如此,你也不該心懷怨憤。你——」
「閉嘴!」
我又打了魏廷一巴掌,掌心一陣發麻,我把手垂在身側,看着魏廷的表情,忽然拍着手笑出聲來,
「哈哈哈——我騙人的!我生出來就在百花谷了。我是妖女呀,我天生就喜歡殺人玩。那些陷陣軍的士兵,都可年輕呢。看着他們中了瘴氣,哀嚎着化作一攤血水,我開心死了!」
果然,魏廷臉色立刻變了,他咬牙切齒地想撲過來,剛站起身,卻猛地弓起了腰。
劇痛襲來,又是新一輪的折磨。

-11-
我最看不慣魏廷這副正義凜然的虛僞模樣。
他正義,我邪惡,他罵我一句妖女,佔了一個道德高地,就能隨便折辱我,殺光我百花谷的人,良心上卻不用感到任何愧疚。他騙我感情,哄我洞房,掐着我脖子把我按河裏的時候,難道真的不會有半分歉疚嗎?
去他的正人君子,家國大義。
我偏要扯下他僞君子的面具,讓他看看,自己本質上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一路行來,世人都稱頌魏將軍君子如玉,一心爲公。
越這樣,我越想看明鏡染塵埃,看神仙落凡塵,看他們想象之中,冰清玉潔的高嶺之花,掉進一攤爛泥裏。
我蹺着腿坐在馬車上,饒有興趣地看着路邊一個乞討的婦人,她一手牽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不住地彎腰行禮:
「小哥,給口吃的吧,孩子餓了好幾天了。」
魏廷坐在馬車裏,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梨落,給她點銀子。」
「你求我呀——」
魏廷喉頭動了動,繼續板着臉盯着我看,我咯咯嬌笑:
「怎麼,拉不下臉嗎?不知道怎麼求人?既要當好人,又要端着架子,怎麼什麼好事都能輪到你呢?」
我從包袱裏掏出一個燒餅,咬了一大口,小男孩都饞哭了,那婦人也開始掉眼淚,眼巴巴地盯着我。
魏廷轉過臉,聲若蚊蠅:
「求你。」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
「梨落,我求你。」
我輕笑一聲,把手裏的燒餅丟到地上:
「真難喫,不想喫了。」
小男孩立刻撲過來,捧住燒餅,連上頭的泥塵都來不及拂去,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嚥。
魏廷氣極了,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只向後靠在車壁上,閉上眼睛,吐出一句——
「妖女。」
「彼此彼此,僞君子。」

-12-
我一路上都在不停地折磨魏廷,欣賞他毒發時痛苦蜷成一團的模樣,我冷冷拍他的臉。
「這個毒藥可疼了,每日發作一次,你求我,我便給你解藥,如何?」
魏廷抬起頭看我,下顎線崩得緊緊的,喉結滾動,薄脣上染了一層水霧:
「做夢,妖女——」
呵呵,骨頭倒是真硬。
我決定換個法子,他想救人,我就殺人。我要他跪在地上求我,低下高昂的頭顱。
魏廷跪了,沒有之前的糾結彆扭,跪得乾脆利落。
他單膝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筆直:
「梨落,我求你,求你放過他們。」
他的個子很高,長腿彎着,英挺的眉眼滿是懇切。
我心中突然湧上一層酸楚,我走過去踢他的膝蓋:
「不是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嗎?怎麼跪得這樣輕易,你再給我磕個頭。」
魏廷毫不猶豫地俯下身,再抬起頭時,額角沾了污泥,鼻樑上也有泥點,眼睛卻仍是明亮的。
我突然感覺很沒意思,爲什麼呢,他對任何一個陌生人都這樣好,卻對我喊打喊殺,還不用承擔一點後果。到底憑什麼呢?
我放了那些人離開。
百花谷是一道縱深極長的山谷,另一頭在景國境內,兩旁是高聳的懸崖。景國和夏國交界處的迷霧森林,佈滿沼澤,百花谷另一個入口便在那。
師兄也在那。
他去採一味祕藥,我要去找到他,把魏廷交給他,讓他發落。
可在客棧裏,我卻遇見了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我挑了她隔壁的桌子坐下,看旁邊有一個面目俊朗的青年男子對她殷勤周到,時不時地給她夾菜倒茶,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瞧,他們兩個好恩愛啊——」
我伸手掐魏廷的大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表情。
誰料,魏廷毫無表情,眉毛都不曾動一下,只低頭喫菜。
我冷哼一聲,猛踩他的腳,嘴巴湊到他耳旁說悄悄話:
「你是不是已經氣瘋了,那是宋琦啊——你的親親未婚妻呢。」

-13-
宋琦不經意地轉頭看了我們一眼,並未認出來。倒是她旁邊那個英俊的青年,時不時盯着我看。
我不悅地瞪過去:
「看什麼,沒見過比你帥的嗎?」
那人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大白牙:
「小兄弟今日出門忘記照鏡子了?」
宋琦低咳一聲,伸手扯他的衣袖:
「江流,不要多事。」
ṭū́₅江流?我捏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緊,仔細地盯着他打量了片刻。
小二正巧端了一盤菜上來,路過我們這桌時,不知爲何踉蹌一下,眼見得要摔倒在地,我忙伸手扯住他的衣裳,小二站穩了身形,手裏的菜卻滑到宋琦身旁,菜湯灑了她一身。
「瞎了眼嗎!」
宋琦站起身,劈手就給了小二一巴掌,小二倉惶地道歉,宋琦不依不饒,叫他賠償自己的衣裳。
小二惶恐地跪在地上磕頭求饒,我看得很生氣:
「他又不是故意的,你這人怎麼這樣?」
宋琦驕矜地抬起下巴:
「我還沒有跟你這賤人算賬呢,他不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了?」
說完走到我旁邊,高高揚起了巴掌。
我有些震驚,這是啥啊,我纔是妖女,宋琦爲何搶我的戲份。
巴掌快要落下,我快速地閃身避過,順便把身後的魏廷扯了出來。
「啪——」
魏廷的臉腫了,他抬眸看着宋琦,神色十分精彩。
我心裏暗爽,撲過去抱住魏廷的腰:
「你居然敢打我爹爹,我跟你拼了——」
我踢了宋琦一腳,她又衝過來打我,我靈活地閃躲,那些巴掌都落到了魏廷身上。江流幾人在一旁勸架:
「宋琦,方纔不是說了別橫生枝節,咱們還有要事要辦。」
宋琦總算冷靜下來,看着滿身狼狽的魏廷,冷冷地哼了一聲:
「呸,教出這樣的女兒,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宋琦趾高氣揚地走了,我帶着魏廷回到房裏,笑得抱住肚子倒在牀上打滾:
「哈哈哈——大家閨秀,人美心善的未婚妻啊——」
魏廷傻傻地坐在牀上,一言不發。
我走到窗邊,趴在窗戶上深吸一口氣:
「啊,不知爲何,今日心情特別好——啊!」
一顆棗子砸進我的嘴裏,我盯着對面樹上的那人,想用眼神殺死他。

-14-
江流蹺着腿坐在樹上,手裏握着一把棗子,衝我翻白眼。
我氣得衝下樓去,江流轉頭就跑,引着我到了僻靜處,他才突然轉過身。我一頭撞進他的懷裏,被他死死摟住:
「落落,那個姦夫是誰?」
我氣得推開他,伸手揉鼻子:
「師兄,你又在搞什麼啊,你怎麼認識宋琦的?剛纔若不是你說不要橫生枝節,你看我怎麼毒死那個八婆。」
江流摟着我的腰,有些無賴地把頭靠我肩膀上:
「還不是爲了給你出氣,結果你倒好,找了個小白臉風流快活。」
江流比我大三歲,師傅撿我回山谷的時候,江流已經整日在谷裏上躥下跳了。他好奇地打量我,走過來揉我的頭髮,揪起我的臉往兩邊扯:
「師父,你真是越來越不挑了,帶個叫花子回來幹什麼?
「咦,臉還挺肉,假冒的叫花子?」
我氣得撲上去咬他,江流哈哈大笑。
他說給我出氣?這麼說,山谷裏的事情,師兄都知道了?
我慚愧地低下頭,師兄拍了拍我的腦袋:
「我感覺這個宋琦有問題,我跟着她,探探她的底細。」
說完伸手摸我的臉:
「疼不疼啊?」
我低着頭,聲若蚊蠅:
「又沒有打着我。」
「落落,我說的不是這一巴掌。」
江流把臉貼在我臉上,輕輕蹭了蹭,
「我心裏疼。」
他說的是我在山谷裏挨的那一巴掌?
不知爲何,我壓抑了多日的委屈和痛楚,突然傾瀉而出。我一把抱住江流,把頭埋在他懷裏大哭起來:
「師兄,死了,都死了,百花谷沒了,我沒有家了——」
「傻子,有師兄在,你永遠不會沒有家。」
江流摟住我的肩膀,嘆了口氣,
「落落,師兄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如今百花谷被陷陣軍佔了,最好的法子並不是同他們硬碰硬。先放他們過去,等打贏了仗,姓魏的自然會把山谷還給我們。到時候,師兄再好好找他算賬!」
ţü⁾我鼻子發酸,嗓音悶在江流的胸前:
「我不想讓他贏。」
說完感覺不對,又忙改口:
「不是,陷陣軍可以贏,但是我不會讓他好過。」
江流輕笑出聲,把我抱得更緊:
「我就知道咱們落落是個心善的好姑娘。」
我更委屈了:
「我不心善,我是愛殺人的妖女,我殺了這麼多陷陣軍——」

-15-
江流伸手捏住我的臉,在我腦門上重重彈了一下:
「梨落落,你是真蠢,真丟我們百花谷的臉!那些瘴氣林子裏,被人另外種上了毒靈草你都不知道。
自打師傅死後,你這腦子裏到底整天在想什麼東西?想男人嗎?」
什麼?
毒靈草?怪不得他們都死了,我還以爲是我不小心把澆灌瘴氣林的藥方配重了,我頓時如釋重負。
師兄一來,我好像瞬間就有了依靠,我相信他能把事情都順利地辦妥,帶我回家。
我聽他的話,決定把魏廷放了。
我把解藥丟給魏廷:
「你滾吧。」
魏廷很意外地看着我:
「什麼意思?」
「不管你信不信,陷陣軍不是我害死的。但你殺了百花谷那麼多人,卻是千真萬確。等戰事結束,我再來找你算賬。」
魏廷神色複雜地看了我一眼,伸手撿起解藥。
他轉身離去,沒有再說一句話。
第二日,宋琦帶着人去了迷霧森林的方向,我悄悄跟上,卻感覺身後也有人跟着我。
我佯裝不知,尋個空隙,躲在灌木叢裏,直接跳了出來。
「你爲什麼跟着——」
看清眼前的人,話音戛然而止,
「魏廷,你跟着我做什麼?」
魏廷難得有幾分不自在地轉過臉:
「我既然都到這了,自然要去百花谷的出口看看,到時候大軍通過,也好有個準備。」
我不理他,自顧自地往前走。師兄在前頭留下了痕跡,我一路跟着,倒便宜了魏廷。
走了小半日,密林裏遮天蔽日,遍地的蛇蟲鼠蟻,地上也開始隱隱有白色的霧氣浮現,前方忽然傳來人聲。
我身手靈活得爬到一棵樹上,魏廷也跟着爬了上來。
我瞪他一眼:
「跟着喫屁嗎?滾去找個其他地方。」
魏廷抿了抿脣:
「這裏視線最好。」

-16-
我們兩個躲在樹冠上,透過層層枝葉往下看,下頭被清掃出一小片空地,一圈人圍着篝火團團坐着,不知爲何,不見師兄的身影。
宋琦笑着拍手:
「這裏果然也有瘴氣,只是比百花谷入口外的更弱一些。」
旁邊有個賊眉鼠目的年輕人狗腿地附和:
「主子,那便加些毒靈草,把瘴氣的毒性都激發出來,就像百花谷入口那樣,保管叫陷陣軍有去無回。」
宋琦撿過身旁的一顆石子丟了過去:
「你這蠢貨!那不是要把陷陣軍全都害死,還怎麼打仗?
「此處只能用慢性毒藥,要等陷陣軍打完勝仗,班師回朝才慢慢毒發,死在路上。這樣別人只以爲是陷陣軍傷勢發作,神不知鬼不覺。
到時候,皇上也除了南陽郡王的兵權,魏廷又有軍功在身,隨意領個閒職,我們就不用這樣辛苦了。」
魏廷站在我身後,呼吸陡然粗重起來。
若不是時機不對,我簡直想大笑三聲。
這就是他心心念念要報效的君王啊,不愧是帝王,出手就是夠狠,三萬精兵,打完仗一個都不想要了。
我倒要看看,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時,魏廷還能不能面不改色地說出不能心懷怨憤這種話。
也許是我太過得意忘形,不小心弄出了聲響。宋琦敏銳地看了過來,抬手朝我們的方向射出一支袖箭。
我還沒反應過來,魏廷抱住我,朝後一躍,帶着我輕巧地落在地上。
「是你這賤人!」
宋琦氣極,揮了揮手,
「你是什麼人,居然敢偷聽我們說話。來人,殺了她!」
他們人多勢衆,魏廷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帶着我向後逃竄,我們逃了一路,不小心踩空,兩個人一齊抱着滾下一處斜坡。
魏廷緊緊護着我,我沒有受什麼傷,他卻衣衫襤褸,身形極爲狼狽。
「找到人了嗎——」
頭頂傳來宋琦的聲音,接着,一顆頭探了出來。賊眉鼠眼的年輕人,衝我瘋狂地眨眼睛。
「主子,這裏沒有——」
我鬆口氣,宋琦帶着人往其他方向一路尋找。

-17-
「剛剛那是我師兄,有他在,宋琦的奸計不會得逞的。」
魏廷低着頭,聲若蚊蠅:
「梨落,對不起。」
我冷笑一聲,轉了轉自己的手腕:
「對不起有用嗎?我們百花谷的人能活過來?魏廷,你欠我的,我全部都要討回來。」
我站起身,從旁邊找了些止血的草藥,給魏廷上藥。
我要聽師兄的話,把他全須全尾地送回去,讓他打完勝仗。我要他昭告天下,他們陷陣軍對百花谷造的罪孽,他不是最重名聲?我要他以後一文不名,要他永遠在百花谷贖罪。
魏廷的手臂上被尖石拉出一長條血痕,我撕破他半邊衣裳。正要把手裏的草藥貼上去,卻猛地發現,在他大臂內側有一個極淺極淺的月牙痕跡。
我手指一抖,手中的草藥掉在地上。
魏廷抬頭看了一眼,不知想到了什麼,苦笑一聲:
「這是宋琦小時候咬的,她以前熱心善良,我實在不知她怎麼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我眼眶通紅,抬手狠狠地打了魏廷一巴掌。
打完又不解氣,我拉住魏廷的手臂,在那道月牙痕的地方用力咬了上去。
魏廷悶哼一聲,卻沒有反抗,只是拿手摸了摸我的發頂:
「若能讓你心裏好過一些,你就咬吧。」
我口中全是血腥味,滿嘴悽苦。我鬆開嘴,眼淚一滴接一滴砸到地上:
「世上怎麼會有你這樣的蠢蛋,又蠢又壞,我當初便是撿個松鼠,都比撿了你好。」
十年前,我在百花谷撿到一個昏迷不醒的小男孩,我看他長得漂亮,難得好心地給他上藥。他卻咬了我一口,當時我膽子也還小,嚇壞了,轉身就跑。
誰料他一把抓住我的腳,拖住我把我按在身下,在我後腰處又咬了一口,咬得疼極了。我火氣上來,也轉過身去咬他,我們兩個像兩頭小獸一般,互相亮着獠牙攻擊對方。
後來他清醒過來,給我道歉。我見他渾身顫抖,狼狽不堪的樣子,也沒跟他計較。我找了個山洞把他藏起來,每天給他送喫的,比當初偷偷養松鼠還開心。
我經常拍他的頭,捂着嘴笑:
「你長得和我以前養的那隻松鼠有些像呢,眼珠子都是這樣黑黑圓圓的。喂,我救了你的命,你以後可要好好報答我,給我送許多好喫的。」
他也笑:
「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魏廷神色劇變。
他伸手用力地扯住我,我跌坐在他懷裏。魏廷嘴脣顫動,張了幾次口,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他死死地盯着我,呆了片刻,忽然開始脫我的衣裳。

-18-
我毫不反抗,任由他把我的衣袍扯下,我背對着魏廷,片刻後,一隻溫熱粗糙的大手撫上我的後腰。
那裏有一處淺淺的印記,同魏廷手臂上的一樣。
有一滴滾燙的水珠落下,滴在我的腰窩上,燙得我心裏生疼。
「梨落——對不起,對不起——」
魏廷把臉貼在我後腰上,吻我的疤痕,眼淚打溼了我的後背。
這一路上,不管我怎麼折磨他,給他下再厲害的毒藥,我從未見他哭過。
男兒有淚不輕彈,我心裏本該痛快極了,只是不知爲何,我的眼睛卻酸地發澀。
我拋下魏廷獨自走了,回到百花谷外的小鎮,租間院子住了下來。
半個月後,師兄找到了我。
我撲上去抱住他,把臉埋在師兄懷裏。師兄像往常一樣摸着我的發頂,笑嘻嘻的:
「落落,這麼想我啊?」
我點點頭,悶在他懷裏不想動彈。
「落落,咱們進京一趟,那老不死的還沒死。」
我大喫一驚:
「師父不是你親手埋掉的嗎?」
大師兄冷哼一聲:
「我也是被他騙了,這個爲老不尊的東西。」
師父沒死,我很開心,有師兄在,有師父在,我的家便還在。

-19-
我知道師兄同我不一樣,他父母還在,每年時常消失小半時間,師父都說他回家去了。只是我萬萬沒想到,師兄竟然也是皇室的。
我喫驚地看着門口的匾額,「端王府」三個大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師兄尷尬地撓撓頭:
「閒散王爺,閒散王爺,沒什麼用的。」
我跟他進到偏廳,師父撫着鬍子,正跟一位氣度不凡的大叔下棋:
「喏,沒騙你吧?你兒子把兒媳婦給你帶回來了。」
那大叔丟下棋子,兩眼放光地朝我走過來:
「你便是落落,好好,乖媳婦,爹爹這有個不值錢的玉佩,送給你當見面禮好不好?」
手裏被塞進一塊成色極好的羊脂玉,我呆呆地瞪大眼睛,反應不過來。
師兄羞惱地去打師父:
「老不死的,你胡說八道什麼?」
師父往旁邊一跳,滿臉狐疑,視線在我們兩個身上轉來轉去:
「不是吧,江流?你還沒得手?你莫非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不能人道?」
「啊!」
端王慘叫一聲,握住我師父的手:
「那怎麼辦,你快幫他治啊!」
我實在不懂他們兩個在打什麼機峯,只見師兄激動地衝過去捂師父的嘴巴:
「閉嘴,不許再說話,多說一個字我他媽的打死你。」
師兄追着師父跑了,剩下我同端王兩個站在廳內,面面相覷。
「媳婦啊,喫過飯沒,我叫下人備桌飯菜。你看你這樣子,風塵僕僕的,叫你娘去給你準備個院子,先住下來休息。」
端王熱情地推着我往外走,我腦子亂成一團。

-20-
端王府的人非常熱情,上到端王和王妃,下到每一個下人,都對我表現出了極大的善意。晚飯後我們師徒三人單獨在小院裏聊天,我還被師父灌了幾壺酒,師父不勝唏噓:
「落落,沒事,有師父和師兄在,這事我跟南陽郡王沒完。」
我喝醉了,亂七八糟說了許多話,抓着師父的衣袖痛哭:
「都怪你,都是你不好,你爲什麼要叫我找人成親?如果我不撿屍體,也不會釀成這樣大的錯,嗚嗚,都是我不好,我對不起師弟們。」
師父把我推到師兄懷裏,我嗚咽着摟住師兄的腰。
師父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在身後傳來:
「你個沒用的東西啊!我叫落落必須成親,外人進山谷就得死,那她是不是隻能嫁給你?我爲你量身定製的條件,你居然還讓她嫁給別人了,你這廢物點心!」
我感覺到抱着的身體瞬間僵硬,「咚咚!咚咚!」師兄響亮的心跳聲傳來,我抬起頭,只看見一個瘦削的下巴,脖子卻是通紅的。
「你這小子藏了多少年的心意,爲師難道還不知道?你給我裝的什麼蒜呢,今晚先洞房,生米煮成熟飯,明兒叫你爹補婚禮。」
師父推着我們兩個往房裏趕,我腳步虛浮,踉踉蹌蹌,師兄一把摟住我的腰,將我打橫抱起。他剛跨進門內,我們便聽見了外頭上鎖的聲音。
師兄尷尬地看我一眼,把我放到牀上:
「落落,好好睡一覺,師兄在這守着你。」
師兄易容術高明,在山谷裏,不是裝這個師弟,便是裝那個師侄戲弄我,有時候還會扮做師父,我幾乎都想不起來他長什麼樣子。
今日近距離看着他,才發現他長得也很俊朗,劍眉星目,絲毫不輸魏廷。
我哭着打他:
「你爲什麼不早點娶我呢?」
如果早點娶我,就沒有後頭那麼多事,百花谷的人也不會死。
師兄嘆氣,伸手把我的散發別到耳後:
「落落,你年紀還小,我怕嚇壞你了。便想着再過幾年,等你長大。如今想來,我也很後悔。」
我緊緊摟住師兄的脖子,放聲大哭,哭到後來,在師兄懷裏睡着了。他的懷抱有一股淡淡的犀木香,清清冷冷的調子,卻異常溫馨,讓人充滿了安全感。
我想起來小時候無數次趴在他背上,被師兄一路揹回去,聞着他的味道睡着,那是家的味道。

-21-
接下來的幾天,師兄異常忙碌。我知道魏廷回京了,打了勝仗,滿載功勞而歸。京城百姓夾道歡迎,熱鬧的喧譁聲連王府裏都聽得到,我沒有出去看。
魏廷上奏,說太醫院院判通敵叛國,他女兒宋琦是景國奸細,滿朝譁然。皇上下旨,抄了宋太醫滿門,旨意還未到宋琦便死在牢裏了,當真是滅口得迫不及待。
過幾日,端王上奏彈劾魏廷,說他草菅人命,爲了軍功殺死百花谷數百口人。魏廷認罪了,皇上鬆口氣,功過相抵,趁機收了他的兵權。
等一切都塵埃落定,已經是兩個月之後,接近年關,京城下了一場大雪。
魏廷日日到端王府門口來,說要見我,我不肯見,他便在門口站一整日,從白天站到黑夜,第二天繼續來。
師兄跟我說話,我時常走神。
師兄生氣了,握住我的肩,漆黑的眉眼彷彿蒙着霧氣:
「落落,你還喜歡他?」
「我沒有!」
我急忙抬頭否認,師兄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忽然俯身湊了過來。他剛從外頭回來,裹着風雪,身上有雪子特有的清爽味。
我心神大亂,緊張地閉上眼睛,感覺到一道溫熱的鼻息湊近我的鼻尖,我吞口口水,本能地退了一步。
剛退完,我就知道不對了,我抬起頭,果然,師兄眼神裏滿是失望和受傷。
他轉身要走,我撲過去摟住他的腰:
「師兄,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我沒有不願意。我就是感覺有點怪怪的,你是師兄,我我有點害怕——」
我緊張地解釋,師兄掰開我的手:
「落落,出去面對他。做錯事的是他,你躲在這裏算什麼?」
他轉回身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發尖,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
「我不急,我有一輩子的時間,等你長大,等你想清楚。」

-22-
我走出端王府的大門,魏廷站在門外,肩頭落了厚厚一層積雪。
他看見我,眼睛大亮,激動地地大步朝我走過來:
「梨落——」
我冷冷地看着他:
「該要的賠償,端王和師父已經替百花谷的人要到了。你還來找我做什麼?」
魏廷伸出的雙手緩緩收了回去,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精緻的小木匣子,遞到我身前。
匣子打開,裏頭是一枚松果。
當年,我經常拿松果丟他,說他像我養的松鼠,耍賴叫他喫一個松果給我看:
「梨落,這顆松果,我藏了十年。之前的事全是我不對,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你能不能讓我補償你?
「我會一輩子對你好,不管你怎麼捉弄我,怎麼出氣。你若是不解氣,你可以繼續給我下毒,每天餵我喫毒藥都沒關係。梨落,我求你,我們在百花谷已經成親了,你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魏廷單膝跪了下來,雙目通紅,濃密的睫毛上沾着雪花。
我從匣子裏拿出那枚松果:
「魏廷,我原諒你,百花谷的人能活過來嗎?
「有些事,錯了便是錯了,不是一句原諒就能揭過的。」
我把松果捏在手裏,朝遠處的河流扔去:
「你不必再來了,下月初六,我和師兄大婚。」
我回到端王府,大病一場。
師兄守在我牀前,我燒得神志不清時,嘴裏哭喊着爹孃。
師兄心疼地抱住我,在我額間輕輕落下一吻:
「我的小姑娘,以後有我在,不會讓你再喫一點苦。」
他身上冰冰涼涼的,很舒服,我在他懷裏一下就安心下來,抱着他不肯撒手。
睡到半夜,我迷迷糊糊地醒過來,感覺身上被人緊緊纏着,我不安地扭來扭去,聽見師兄壓抑的吸氣聲。
他翻身把我壓在身下,一雙漆黑的眼眸裏有星火燃燒:
「落落,別挑戰我的忍耐力。」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發現師兄散着衣袍,領口大開,我的手還伸在他腰上。
我熱得難受,一直做夢去抱一塊冰塊,怎麼竟是抱着師兄,手還是從他衣裳領口伸進去的。
我尷尬無比,緊張到結巴:
「對,對不起,師兄——」

-23-
師兄定定地看了我一陣,輕笑一聲,翻身下去,給我蓋好被子:
「燒都退了,好好睡一覺吧。」
他就躺在我旁邊,我怎麼都睡不着,翻來覆去,腦子裏天人交戰。
我一點也不反感跟師兄這麼親密,那我是不是也喜歡他?我當時在山谷裏,想嫁魏廷,其實也想嫁沈陵,大概我天生就是水性楊花的人,長得俊的人我都喜歡?
可是,他是師兄啊,跟他成親,真的好奇怪啊。
我小聲自言自語,師兄嘆口氣:
「落落,你在咕噥什麼奇怪不奇怪的,你到底睡不睡了?」
「我們這樣好奇怪啊——」
我不小心把心裏話說了出來,又忙捂住嘴巴。
師兄惱了,坐起身,一把將我扯到他懷裏,我們面對面,我坐在他腿上,姿勢尷尬到我想消失。
我不安地扭了扭腰,想下來,師兄一手摟住我的腰,低頭吻了過來。
他的吻熱烈而霸道,好像帶着百花谷裏特有的草木清香,鋪天蓋地將我包圍,我暈頭轉向。
「奇怪嗎,嗯?」
我說不出話,師兄就繼續吻我,吻一會,問一遍。
到後來,我感覺自己軟成了一攤水,什麼都不知道了。

-24-
從那天之後,魏廷再也沒有出現過。師兄拉着我的手,帶我逛遍京城的大街小巷。百花谷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有時候回憶起來,好像是一個夢境。
二月初六,良辰吉日,我穿着鳳冠霞帔,坐着八抬大轎,嫁給了師兄。
師兄說婚Ṱŭ̀ₙ禮收到的賀禮都歸我,趁着他在外面喝酒,我自己掀開了蓋頭,迫不及待地開始清點賀禮。
堆成小山一般的禮物,有一隻精緻的小木匣子格外顯眼。
身旁的婢女小聲嘟噥:
「這是誰送的呀,這般小的匣子,能裝什麼東西?真是個小氣鬼。」
我顫抖着手打開木匣,裏頭靜靜地躺着一枚松果。
「果然小氣,丟了吧。」
我竭力抑制着自己的嗓音。
房門響動聲傳來,我轉過身,師兄一身紅袍,姿蘭玉樹,含笑靠在門框上。
他玉白色的臉頰上染了一層紅暈,有些踉蹌地走過來拉起我:
「丟了做什麼,留着做個紀念吧。」
師兄俯身湊過來,抱住我的腰:
「落落,爲夫不是那樣小氣的人。」
全書完
番外(魏廷視角)
我遇見了一個有趣的姑娘,她叫梨落。
她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梨渦隱現,比三月枝頭的梨花還惹人沉醉。
看見她的第一眼,我心頭就狠狠顫了一下,她烏黑的眼睛像小鹿般盯着我看。
「那你是誰呀?」
我覺得她很熟悉,彷彿在哪裏見過。
我有點抑制不住的心動,可惜,我是來殺她的。
陷陣軍衆多軍士皆死於她手,我要殺了她,拿下百花谷。
她不諳世事,時常語出驚人。她喜歡蹺着腳坐在樹上唱歌,自由得好像一陣風。相處越久,我越不相信她是殺人不眨眼的妖女。
可惜,谷外的瘴氣確實是她下的藥。
她說要嫁給我和沈陵,不知怎的,我內心有幾分自己也不想承認的竊喜。
那天我吻了她,宋琦看見,和我大吵一架。
我讓她不要壞了大局,宋琦小時候救過我的命,我們早早地定了親。可惜,相處多年,我對她總也喜歡不起來,只有一份沉重的責任和恩情。
有時候,我隱隱會後悔,若早知如此,我當初費盡千辛萬苦找到她幹嘛呢。
人心易變,到底還是我把情愛看得太簡單了。
我們成親了,洞房那晚,我放任自己沉淪,我同她的緣分也就僅此一天了。
第二天,被她帶着逃走,其實我鬆了口氣。她哭得厲害,想盡辦法折磨我,我身體很疼,心裏卻有幾分痛快。
對不起啊,梨落,可陷陣軍也不能白死,我們兩個就這樣吧,互相折磨。
她帶我到了景國,我們躲在一棵樹上,發現了事情的真相,我不知該作何反應。
我這一輩子,將「忠君愛國」四個字刻在骨子裏,我在軍里長大,早就隨時做好了馬革裹屍的準備。
可我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我敬忠的君王會迫不及待想要陷陣軍的命。
那是三萬條人命啊。
我的世界寸寸崩塌,腦子裏忽然閃過梨落之前的話。
她說我是僞君子,她說得對,我從來沒有認真體會過她的處境。
直到她撫上我手臂上的傷疤,那一秒,萬箭穿心。
我哭着抱住她,對不起,我弄丟了我的小姑娘。我把她放在心裏惦記了那麼久,相逢以後,給她的卻是無盡的傷害。
我渾渾噩噩,行屍走肉一般地過了幾個月。回到京中,聽說她在端王府,我迫不及待地去找她,其實我也不明白,見了她,我能做些什麼。
我厚着臉皮請求她,拋開我的自尊,跪在她腳下,把我的心剖給她看。
梨落,對不起,對不起,我愛你。能不能原諒我,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不要餘生都活在悔恨和痛苦中。
她毫不留情地把松果扔了。
我跳下河中,凜冬的河水刺骨,我在水裏找了一遍又一遍。
在手指失去知覺前,我找到了那顆松果。我把它放在胸口的位置,紅了眼眶,我的珍寶失而復得。
可我的小姑娘,我失去她,卻再也找不回來了。
再也找不回來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