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最驕縱跋扈的玉貴妃死了。
死後三日,妖妃的魂魄仍舊盤桓在皇城,擾得帝后不能安眠。
我奉老師之命下山收她的亡魂。
在貴妃寢殿,我撿到一封竹簡。
【今日是下山第一百零五天,我咳血了,好想她們,我大抵是快死了。】
-1-
「女天師,您請進。」
來接我的人是陛下身邊最得寵的司禮監執筆。
他穿着大紅斗篷,肩膀上落了兩三顆冰碴。
臉色很差,黑眼圈幾乎要掉到脖子上。
「可算把您盼來了。」
我撣了撣拂塵,衝他微微頷首。
「您是不知道,自打那玉貴妃死後,宮裏頭可沒有一天安生日子。」
「死前就好折磨人,死了居然也……」
他搖了搖頭,話還沒說完,眼前朱門便被一扇狂風吹開。
緊接着耳邊響起一陣金屬撞擊的鳴聲,震得耳朵生疼。
執筆趕忙捂住耳朵。
青天之下,鮮紅宮牆旁邊豎着一口碩大的金鐘。
那聲音便是它發出的。
「這是?」
「陛下請的喇嘛,鳩智大師。這金鐘嘛,說是可以鎮住玉貴妃的冤魂,叫她不再作孽。」
喇嘛土黃的僧袍隨風而起,他們全都緊閉雙眼,嘴裏低聲呢喃。
咒語形成屏障,密密麻麻,像一張大網。
整個皇城上空都被黑氣籠罩,見不到一絲活氣。
執筆示意我跟着他繼續走。
「可奴才瞧着,這東西沒什麼用。否則陛下也不會請您來了。」
他抬起頭,碩大的眼睛迸發出讓人不適的諂媚。
-2-
我走到一處陰暗的密不透風的宮殿,掛着三個大字,青魚殿。
琉璃瓦窗都糊滿了黑布。
剛走進去,全身發冷,執筆更是哆哆嗦嗦咬着牙幫子。
「天師,老奴就不跟着去了。」
我孤身走進殿門。
正殿牆壁深處掛着一幅畫像,正是玉貴妃。
她是妖妃,禍國殃民,手下殘害的人命不勝枚舉。
可這幅畫像上的女子卻是少女模樣,明眸皓齒,瞧着純潔乾淨。
鵝黃衣裳,腰間一抹桃粉,叮叮噹噹掛着不少小玩意。
殿中除了這幅畫,其餘東西都沒了。
明面上,玉貴妃死於頑疾。
也有說法,她是罪孽太深,被天雷劈死的。
她死後,皇上頓時清明,明白過來自己爲了一個女人有多荒唐。
原本建造到一半的秦玉閣暫時擱置,將銀子撥給了大旱之地。
皇上開始上朝了,儼然一副重回正道的明君模樣。
玉貴妃的罪名越發坐實。
是她,蠱惑陛下不理政務。
是她,勾引陛下大興土木。
更是她,殘害宮中數百名后妃宮女性命。
如今她死了,冤魂仍舊日日夜夜在陛下身邊,讓他無法安眠,身子日漸虛弱。
這樣一個不折不扣的禍害, 除了玉虛山天師外,無人能懲治。
「爲了大慶江山,爲了天下黎民,懇請天師出山!」
皇上派來的使臣叩頭三四日,終於是叫老師鬆了口,派我下山。
我扯開籠罩在門窗外的黑布,讓陽光照進來。
一縷光線正巧落在畫像的臉上。
我微微歪頭,看到臉上有一條黑線。
於是我站到ƭű̂ₓ案țű⁹臺上,踩着那些鎮壓她的符紙,用小刀劃開畫布。
裏面果真藏着一束竹簡,外頭刻着幾個歪歪扭扭的小字。
【阿玉筆記】
-3-
「天師,你看如何?」
皇上好年輕啊,按我看來,約莫不過二十五、六。
他看起來的確虛弱,說話更是中氣不足。
我貼手站着,玉虛山沒有給凡塵帝王行禮的Ŧú₆規矩。
「能幫朕收掉這個妖孽嗎?」
我盯着他看,從面相來說,他的病不像是假的。
必定是日夜心悸,難以安眠,長夜盜汗。
故而氣血兩虛,已入膏肓。
「陛下放心,只是這冤魂執念太深,需費些功夫,還要請陛下助力。」
皇上正色,頗爲激動地咳嗽兩聲。
「需要什麼,朕必定舉國力來辦。」
「倒是不必大費周章,不過只消三件物品而已。」
玉貴妃的肉身。
她身前最愛之物。
最愛之人的眼淚。
僅此三樣,便可以了。
-4-
「肉身。」
年輕的帝王微微弓身,轉眸和身邊的皇后對了個眼神。
皇后面色看起來要比他的強上許多。
圓潤,眉間一滴紅痣,像觀音相。
「肉身恐怕不可得了,已經火化。」
皇后踟躅。
「她的屍體實在是過於恐怖,被天雷所劈,所以本宮不敢留。」
「衣物呢?」
皇后微微縮起手指,不知道是想起玉貴妃過於害怕,還是被我的眼神嚇到了,她那觀音樣貌的面上泛出了幾滴細汗。
「她所有的貼身東西都燒了,剩下的只有青魚殿裏面那幅畫,可以用嗎?」
我勾起嘴角。
距離玉貴妃死亡那日,已經一月有餘。
他們處理掉了遺物,這倒也不奇怪。
「那她身前最愛之物呢。」
「這個……這個嘛,本宮也不知道。」
皇后說話聲音越來越小,她有點不自信地往後靠。
「天師,您知道的。她是個妖孽,成日作惡。死了這麼久,宮中還是有不少宮女暴斃而死。所以她的東西我們哪裏敢留。」
「沒有這兩樣東西,還能收嗎?」
皇后輕聲問道,語氣裏的小心翼翼讓我覺得她不像是一國之母,更像是個謹小慎微的奴婢。
「這最後一樣,朕應該有。」
皇帝恰當時候插了句嘴。
「可以,那便要想旁的法子了。伺候她的奴才們,至少還在吧。」
皇后失笑,她像是不知道說什麼,轉眸看向皇帝。
「那些奴才,都死了。」
皇帝開口,語氣裏滿是悲痛。
「朕當時爲玉貴妃矇蔽,故而下令坑殺了她們所有人。」
我提出想去看活埋地,皇帝答應了。
他問我需不需要一同前往,我搖頭,給他開了一張補氣的方子。
「陛下還是少喫些酸果,對胃不好。」
皇帝微微愣住,繼而抬手輕聲道。
「不愧是天師,朕會聽話的。」
-5-
玉貴妃沒了孩子,傷心欲絕。
年輕帝王一時氣急,故而將伺候貴妃的所有奴才全都活埋。
就埋在我眼前的土山上。
冰雪漫天,此處陰冷卻比其他地方更甚。
我甚至都不需要用符開眼,便能看出這裏鬼氣森森,怨念沖天。
我打開招魂幡,明黃旗幟登時變成血紅。
我豎起手指,抹開天眼,只見無數沖天惡靈撲來。
「救救我們!救命!」
我隨手夾出一縷散魂。
「三魂立,爾等歸來!」
那散魂逐漸成了人影,她半透明狀,漂浮在我眼前,保持着生前的姿勢。
跪在地上,額頭破了個洞。
「你是玉貴妃什麼人。」
「奴婢曾服侍玉貴妃起居,是她的貼身宮女。」
「你因何而死。」
那奴婢抬眸,眼睛微微半眯着。
「因爲玉貴妃,玉貴妃害了我Ṱų³,害死了我。」
-6-
司禮監執筆一直站在我身後,但是他站得很遠。
畢竟這裏是亂葬崗,他一個大活人害怕也很正常。
我問完話,往回走。
這才發覺執筆臉上不知何時有了淚痕,他輕聲問。
「天師,方纔是否在通靈。」
我點了點頭,Ṱű̂ₗ卻見他深深地吸了口氣。
「所以她們都還在這裏。」
「無人超度,自然都還在。不過方纔我已經用招魂幡將他們收走,等我回山自會好生超度,讓他們去往極樂。」
他方纔鬆了口氣。
我疑惑,他不好意思笑笑。
「天師有所不知,奴才的親妹子也在裏頭。她是玉貴妃身邊種花的,倒黴。」
執筆衝我露出一絲苦笑。
「青魚殿上上下下一百五十六人,全部因爲玉貴妃孩子流產而陪葬。我這個妹子哭着求我救救她,但我膽子小。」
「我沒敢站出來說半個字,我怕我也跟着一起死。」
執筆極其小聲地同我解釋。
「你不必告訴我這些。」
執筆微微拱手,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低聲懇求道。
「奴才是想求天師,既然您能通靈,能否告訴我那妹子,我很抱歉。」
我抬眸看他,看到了他眼裏的疲倦和額前抹不掉的黑氣。
我搖頭,「我不傳話,斯人已逝,往事不可追。你心生愧疚,被折磨一生是命數,躲不掉的。」
執筆捏着衣袖,「此事同我並無關係,是玉貴妃作惡多端,爲何要懲罰我夜不能眠。」
我沒回答他,不知該如何回答。事間因果,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的。
-7-
又下雪了,外面喇嘛唸經聲一直沒有停,念得人頭疼。
我走到青魚殿,天黑了。
北風呼嘯,像是惡鬼在找人索命。
我抹開天眼,卻見殿中滿是鮮血淋漓。
很多很多的屍體堆成了高山。
天上黑氣湧動,我撫摸宮殿的磚瓦,每摸到一塊,腦海中就閃現出這塊磚上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娘娘,您慢些跑,這塊磚鬆動了!」
玉貴妃出現在我眼前,屍體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漂亮的花海。
玉貴妃抬手微微晃動 ,手下生出一片片嬌豔欲滴的鮮花。
「你看,用花種上跌倒就不會疼了。」
「娘娘,您真厲害。」
玉貴妃隨手在宮女耳邊又變出一朵花。
「送給你。」
「多謝娘娘!」
「不用謝,你喜歡就好。還有,你別老叫我娘娘,就叫我阿玉吧,我的姐妹們都這麼叫我。我希望也和你做姐妹,好不好?」
那宮女手裏捧着一大朵鮮花,面色微紅。
她正是先前我所問的那縷魂魄,睜着大眼睛指控玉貴妃是罪人的那一縷。
所以究竟發生了什麼,叫她這般恨玉貴妃。
我聽到腳步聲,隨即縮回手。
轉過身,來的人是穿黑衣的皇帝。
「朕聽聞天師在這裏,特來找您說說話。」
皇帝孤身一人,走路虛浮無力,每走兩三步都要歇一下喘口氣。
他同我一起坐到石階上。
我的手摸到這塊白玉石階,腦海中閃過玉貴妃和皇帝抬眸看星星的模樣。
「唐小七你看,那是南朱雀七宿,是不是很像一隻朱雀鳥呀。」
「哎呀你真笨,你仔細看呀,像這樣,好大一隻鳥。你還沒看懂嗎?這要是在我們山裏,會被師父打手心的。」
「我可沒有被打過,我是最厲害的。」
他們二人依偎着,儼然一對感情極好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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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咳嗽着,他的容貌和剛纔的畫面中相比變化不小。
凡人區區數十載壽命,很容易變老,變醜,變得面目全非。
「朕同秦玉,曾經也坐在這裏數星星。」
皇帝開口,話中是說不出的遺憾。
他低眸自嘲般笑笑,「朕很愛她,可朕沒想到她居然會是妖。」
說到這裏,他流出一行清淚,眼中滿是絕望。
「朕沒想到朕對她的感情全是她蠱惑的,天師,直到她被天雷劈死,朕才徹底清醒過來。」
「朕怎麼會做出那麼多荒唐的事。」
他捂着臉,已經帶上了哭腔。
「朕曾在先帝牀前立誓,一定會做一個萬民敬仰的好皇帝。卻沒有想到,居然被妖妃勾引,禍害蒼生。如今還被她纏着,生不如死。」
皇帝只剩下一副空架子,就算是抽泣,也像是風聲穿過一具空闊的白骨。
「陛下放心,我會收了她的。」
「天師,您真的可以幫朕嗎?天師,你說百姓們會不會怪罪朕,會不會覺得朕不是個好皇帝?」
皇帝抬眸,眼神極爲緊張地望着我。
「只要陛下真心爲民,天下蒼生的眼睛自然能看得見。身後功名,自有後人評說,史書不會冤枉任何一個明君。」
聽到我這般說,皇帝衝我勾脣勉強笑了笑。
「朕聽聞你們玉虛山的門人幾乎都能長生,那朕往後的名聲怕是要靠天師了。」
玉虛山獨立於皇權之外,從古至今,只有門中修士可以出入。
坊間有不少玉虛山的傳聞。
例如我們玉虛山的天師都可以長生不老,呼風喚雨。
還曾有志怪奇書說我們可以登上凌霄寶殿,如同神明一般。
「陛下似乎很擔心自己的名聲。」
皇帝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我的態度會這麼直白。
「都是凡人,哪能不在乎這些虛名。妖妃害了朕,自然不想讓別人傳閒話,帶累了朕的賢名。」
「有道理。陛下若是有空,可以同我說說這妖妃如何蠱惑人心的,這樣我能更快找到她的軟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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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下山第五天,我遇到了一個模樣俊秀的公子。他姓唐,下了好大的雨,他給我撐傘,誇我漂亮。】
「當時朕微服私訪,妖怪作法惹出一場暴雨,逼迫我們二人相識。朕當時以爲她就是個普通人家的小女娘,生得可愛動人。哪裏知道,那時候便中計了。」
【今日是下山第八天,唐公子邀我出門賞花。只可惜花都沒開,我便施法了。雖然老師和師姐們都告訴我不可以在山下施法,可是看到他失望,我實在有些傷心。】
「其實朕很早就知道她不是普通人,她可以憑空變出花朵。二月的蘇州城,當時桃花還沒開,她隨手一揮,就春意滿園。朕早該意識到她是妖怪,卻因爲被迷惑,竟連這個都沒反應過來。」
【今日是下山第二十天,我和唐公子一起逛廟會。他給我買了一盞宮燈,我很喜歡。他親了我,還說我若是喜歡看燈,有一個地方有更多精巧漂亮的!!!天吶,這算不算是,愛情?】
「我們逛廟會,她喜歡花燈。可能是她早就知道朕的身份,她問朕皇宮裏面的花燈是不是更漂亮。朕點頭說是,她便吵着要和我進宮。想來她知道朕是皇帝,早早便想着要禍害朕的江山了。」
【今日是下山第三十天,已經一個月了。我習慣了山下的生活,這裏很好玩,比玉虛山有趣多了!唐公子卻說要回家,我還沒玩夠呢!但他求我和他一起,他說捨不得我。好吧好吧,我就勉強和他一起去好咯。】
「我們進了宮,她非要做貴妃,還要修建秦玉閣,不許朕上朝。她好跋扈,可朕當時已經失了心智,什麼都不懂了。御史大夫上奏,說朕不該將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封爲貴妃,朕居然一時氣急親手殺了他。」
皇帝痛哭出聲,雙手顫抖着,似乎他目下掌心中還有那個大臣的血。
「天師,妖怪真的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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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筆記停在第三十天,進宮後,便只寫了最後一頁。
【今日是下山第一百零五天,我咳血了,好想她們,我大抵是快死了。】
她的字還是這麼醜,和小時候一樣,沒有一點長進。
筆記中所記載的,同皇帝所陳述的簡直是南轅北轍。
他不知道,他口中的妖妃,是我最寵愛的小師妹,阿玉。
阿玉下山前,我曾對她耳提面命。
一、不可入世。
二、不可愛上男人。
只可惜,她兩個都沒聽。
我不知道在宮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也ṭũ̂₇不知道爲什麼我那活潑可愛的小師妹,下了山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妖妃。
阿玉雖然頑劣,可秉性不壞。
她幹不出活埋人的事,也更不會勾引帝王不理朝政。
這些污水和髒名,傳入玉虛山的那一刻,姐妹們便炸了鍋。
她們一個兩個都要衝下山想給阿玉討公道。
可妖妃名聲傳至大江南北,更立著於史書。
唾沫星子可以淹死人,女人名聲一臭,便是鋪天蓋地的絞殺。
老師攔住我們,不許我們說出阿玉是玉虛山門人一事。
「她本就學藝不精,自小在山中便是逗鳥爬樹。自己偷偷摸摸跑下山,鬧出這樣的事情,你們還想讓老夫去要個說法?老夫難道不嫌丟臉嗎?」
老師剛過百歲,髮鬚皆白。
「眼下她的亡魂還在作孽,你們不用再說了,我一定要去收了她。」
我原本跪着,看到他抽出長劍,便站了起來。
我是老師最得意最聽話的徒弟,他也沒想到我會將他打倒,搶走長劍,綁住他的手腳。
「老師,阿玉的事我自會處理好的。」
我閉上眼,將腰間老師的長劍慢慢悠悠抽出來擦拭。
也不知道姐妹們有沒有把老師看管好,要是逃出來,可就不好了。
如今看着痛哭的皇帝,我心裏只想冷笑。
這座皇城裏每個人都在撒謊,他們嘴裏沒有一句實話。
-11-
「天師,你想到除掉她的法子了嗎?」
皇帝哭完了,也冷靜下來。
他捂着胸口站起身,黑色斗篷慢慢滑落肩頭,他紅着眼虔誠地望着我。
「她的肉身和最愛之物都沒了,就連親近之人也全都被殺,實在有些棘手。目下和她有聯繫的人,只剩下你一個。最愛之人的眼淚,陛下知道或許是誰嗎?」
夜風吹起來。
這一刻喇嘛念鐘聲忽而停下,天地之間猛然沉默。
只剩下皇帝虛弱的抽氣聲。
他抬手,指向自己。
「可能也只剩下我的眼淚了。」
皇帝眼睛盯着我看,我看不清他的瞳仁,只覺得那是一罈長滿青藻的污水。
他露出了狐狸尾巴。
既然說妖妃蠱惑,如今卻又說自己是玉貴妃最愛之人,自相矛盾。
「那便需要陛下明夜以身入陣,誘出她的妖魂,纔好鎮殺。」
「殺了她,我的身體……」
「一定會痊癒。」
「好,天師需要朕怎麼做。」
皇帝也是孤注一Ťú₂擲了。
即便他並不完全信任我,可他的病無人能治。
聽我的,還能有一線生機。
若是不聽,遲早病死。
他還沒有子嗣呢,皇位拱手讓於他人,怎麼可能甘心。
「倒也不難,陛下只需要坐在這大殿中央,一切交給我。」
皇帝低頭應下。
他轉身打算離開,卻又在邁開腳步時回眸。
他問道,「玉虛山雖不問凡塵,卻也一直同皇室關係不錯。許多時候,玉虛山也需要皇家的支持。」
「陛下放心,我不會拿一國之君的性命冒險。」
「天師言重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拉拉家常而已,明日見。」
皇帝扯開一絲笑容,很快隱入夜色裏。
-12-
「阿玉,你確定真的要下山嗎?」
阿玉正在收拾她的行李,不多,只是一些喫食和衣裳。
「大師姐,我和你們不一樣。」
阿玉雙手托腮,一臉無奈。
「我不喜歡苦修,更何況我也實在沒有這個資質。」
我伸手摸了摸她額上的碎髮,「那是因爲你不努力。」
「和你的差距擺在那裏,我早就明白了,修仙這種東西是看天賦的。我就等着大師姐你以後飛昇了,帶我一起雞犬升天呢!」
阿玉抱着我的胳膊,她最愛撒嬌了。
「大師姐,我就出去玩兩天,等你破境的時候一定回來!」
「我百日後就破鏡,你可別忘了。」
阿玉重重點頭,隨後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樣,一跳三尺高。
「大師姐!你這是同意我下山了!」
我對她,從來都是無可奈何的。
她是個沒什麼心眼的姑娘,這輩子最喜歡的便是喫喝玩樂,何必拘着她。
山中師姐妹們也都寵着,幫她隱瞞下山之事。
走出山門,阿玉踮腳衝我們揮手。
我用念力往她懷中吹進一道死符。
阿玉不解。
「若你在山下被人欺負,你還打不贏,便將此符貼到他身上。」
「會如何?」
「氣血兩虛,精疲人亡,除了我和老師,無人可醫。」
「哇塞大師姐,你好毒!」
我從來慈悲,一身白衣,連肉都沒喫過。
阿玉和姐妹們全都齊刷刷睜大眼睛,萬萬沒想到我會有這樣的陰招。
其實所謂善惡,我從不在乎。
我只在乎身邊的人是否平安。
阿玉已死,善惡對錯,對我而言,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至於皇權,當我會怕嗎?
-11-
次日子時,血月剛出。
金鐘旁的喇嘛突然開始口吐白沫,他用手指着那恐怖的正在往外溢血的月亮,厲聲尖叫。
「大凶!大凶啊!」
我蹲下身子捂住他的口鼻。
「大師,今夜可不可以別敲鐘,很吵。」
喇嘛渾身發抖,他的肋骨已經被我折斷一根,痛得無法反抗。
「大師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句,這金鐘究竟是爲了鎮壓妖魂,還是爲了超度亡靈。」
喇嘛哆哆嗦嗦涕泗橫流。
「自然是鎮壓妖魂……啊!」
「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們佛門中人怎麼還騙人呢。」
喇嘛咬牙忍着劇痛,「老衲不知道施主是何意。」
我將金鐘一腳踢翻,它發出最後的哀鳴,響徹整座皇城。
司禮監執筆急匆匆趕來,瞧見這一幕,他嚇得站在原地。
「哎喲天師,這是做什麼!」
「他不說實話,那你來說。」
執筆被我的眼神盯緊,他心虛地嚥了下口水。
「說什麼。」
「說說你的妹妹究竟死於誰的手。」
「這個奴纔不是已經早就說過了嗎?自然是妖妃殺了她,這妖妃實在可怕,只是流產而已,便叫那麼多人平白葬送了性命。」
「好。」
我微正衣冠,勾脣輕笑。
「都這般想。」
血月凌空,我將老師的長劍抽出,站在青魚殿門口。
殿中皇帝已經坐好,像個小小的墳頭。
他面色緊張,問我應該不會失手吧。
「陛下放心。」
老師這柄劍,又名問天。
此劍所劃過之地,便能還原當日所發生的一切。即便沒有物品,沒有肉身,也可以。
比我的天眼強多了。
昨夜皇帝走後,我看了一遍又一遍。
看着阿玉渾身是血躺在牀上,用力朝皇帝貼出那一道死符。
「大師姐,我不能回去陪你破境了,對不起。」
「可是我好想你們。」
-12-
「陛下,儀式開始之前,我需要您的眼淚,一滴就可以。」
皇帝倒是哭得很快,不止一滴。
眼淚落進香爐中,我燒了一張符紙。
很快符紙上燒出一團大火,那火朝皇帝撲去。
他被燒得渾身抽搐,卻不能離開半步。
「天師!天師!朕好痛!」
我站在火光裏,示意他小點聲音。
「噓,若是掙扎,妖魂就不敢來了。」
血肉燃燒,灰屑入香爐。
我展開招魂幡,亂葬崗內一百多條被活埋的屍體湧出,黑氣沖天。
在皇帝的痛苦哀號中,禁軍衝到我身後。
他們個個披掛甲冑,手持大刀,儼然將我當作了叛賊。
皇后衝在最前面,「天師!你瘋了嗎?怎麼敢弒君。」
她話雖如此說,可瘦小的身子卻哆哆嗦嗦的,哪有半分皇后的魄力。
他們想衝上前,可我早就已經設了結界,無人能走進一步。
都來了,來齊了。
我轉身看向皇帝,打了個響指熄滅火焰。
「陛下,我不是說過想要引誘妖魂,必須要還原當時她死的現場嗎?如今纔算真的成了。」
皇帝面目扭曲,「你在胡說什麼!」
我拋出長劍,劍在半空劃出一道寒光,直直懸在皇帝頭頂。
「六月初八,長安暴雨,禁軍以勤王之名闖入皇城,那把劍當時也像現在這般懸在你的頭頂。你爲保全自身,掐死了玉貴妃,謊稱她是被天雷劈死的妖妃。」
「是也不是!?」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殺了朕,你們玉虛山難道能獨善其身嗎?」
皇帝衝我咆哮,他這樣虛弱的身子,居然還能有力氣衝我吼。
我轉身,看向皇后和禁軍。
皇后已經面色蒼白,甚至不敢抬眸看我一眼。
我腳下這塊地,浸滿了鮮血。
我從老師的長劍中所看到的便和現在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之前那被燒掉的軟榻之上,躺着我的阿玉。
阿玉剛剛流產,沒有力氣。
皇帝跪在她面前,雙手捧着一坨赤血弱胎,懇求她。
「將這個孩子給我吧,你是修道之人,你的孩子有助長生,是不是?」
那孩子不過才兩個月!尚不成形啊。
阿玉痛苦地閉上眼,她的嘴脣乾裂,艱難地擺手。
「不……」
可她還沒說出口,一衆禁軍便闖了進來。
「你們要做什麼!造反嗎!」
皇帝拂袖,怒聲呵斥。
可話音未落,劍就放在了他的頭頂。
他正色,詢問究竟爲何。
「你爲了這個妖女殺了我妹子,我難道不能找你要個說法?」
-13-
禁軍頭領是皇帝的大舅哥。
他的親妹子曾經是皇后。
卻在五月初因規勸皇帝不要耽於享樂被殺。
一盞毒酒,奪了卿卿性命。
其兄憤懣,打着清君側的名義闖進皇城,劍指帝王。
皇帝當下便嚇得扔了手中弱胎,他害怕頭頂的長劍。
「你此刻若是殺了我,便是叛臣賊子!一切都是妖妃的錯,朕也是被矇蔽的!」
「是她!」
皇帝指向躺在軟榻上剛剛流產的阿玉。
「她蠱惑朕專寵於她。」
阿玉雙眸瞪大,她驚得一個字都說不出。
「她唆使朕大興土木,不理政務!」
「也是因爲她,朕纔會不小心殺了自己的髮妻!」
「唐小七,你怎麼可以這樣?」
阿玉面色迷茫,即便如此,她都沒有哭。
「事實並非如此,明明是你……唔。」
皇帝衝上前,雙手死死捂住她的口鼻。
「兄長休要聽這妖妃的蠱惑!都是她的錯!只要殺了她,你我之間什麼都好談,是不是?」
大門敞開着,青魚殿內上上下下一百五十六個宮女,全都親眼見證了皇帝掐死了她們喜歡的玉貴妃。
執筆一個又一個地警告她們。
「都把自己的舌頭拴緊了,這可是妖妃,老天開眼降下天罰殺了她,明白嗎?」
「要是誰膽敢說出去半個字,別說是你們的性命,就是家裏頭九族的腦袋也休想保住。」
小宮女跪在地上,身子已經被雨水淋溼。
她扯了扯執筆的衣襟,「哥哥,可是玉貴妃她……」
執筆一巴掌扇了過去。
「哪有什麼玉貴妃,那是妖妃,給我記住了!」
小宮女捂着臉,圓圓的大眼睛落下眼淚。
奴才們噤若寒蟬,暴雨仍舊還在下。
果真有一道雷劈下來,卻只是擊中了院中的地磚。
只是閃電的光可巧照亮了帝王的臉。
那是一張得意的,虛僞的臉。
帝王臉上笑着,拉着禁軍首領的手。
執筆進去回話,不多時板着臉走出來。
「都拖下去埋了吧。」
「記着,死了也別說出去。哪怕在陰曹地府都要把牙齒給咬緊了。你們怪不得旁人,要怪也只能怪跟錯了主子,怪玉貴妃。」
小宮女哭着掙扎出來,求執筆救她。
「哥哥,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還不想死,阿爹阿孃不是讓你照顧好我嗎?哥哥,救我,您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只要您一句話,沒有不能的。」
執筆臉色鐵青。
他心裏頭清楚此事有多重要,若是他開口,恐怕又要再添一條人命。
大雨裏頭,一百多個人被挖了坑,活生生埋了。
同一片雨裏,兩個男人談好了條件。
皇帝又娶了一個新的皇后,是從前那位的庶妹。
禁軍首領升了職,得了國庫管轄權,自然握手言和。
皇帝望着軟榻上的屍體,輕聲開口。
「自古紅顏多禍水,都是女人的錯。」
「是啊,怎麼能怪陛下呢,是這妖怪蠱惑的。」
-14-
皇帝始終沒說話,倒是禁軍首領先忍不住了。
「是又如何!我這是爲了天下蒼生清君側,妖妃魅上,她該死!你身爲玉虛山天師,豈敢弒君!」
「哦?如此說來,你是覺得自己是忠臣咯。」
我笑出了聲。
回眸看見禁軍首領正氣凜然。
「自然!我哪怕揹負上千古罵名,也不能縱容妖妃禍亂朝綱!我這麼做都是爲了天下蒼生,爲了效忠陛下!」
他拱手,腰板挺得筆直。
「自從那妖妃進宮以來,朝廷上下何曾有一日安寧?我何罪之有,輪得到你一個區區道士指手畫腳。」
「呵,打着清君側的名義,在宮中砍砍殺殺縱火行兇,這也是你的忠誠?」
那金鐘設在城門口,爲的便是超度被禁軍殘忍殺害的百姓和宮女太監,皇城裏滿是人血,上千亡魂竟是全被他們推給了一個女人。
所謂的忠臣良將,不過是腳踩着森森白骨和女人脊樑,去爭功名利祿的貪惡之徒。還非要將自己粉飾得如此光鮮,令人作嘔。
聽到我這般說,他惱羞成怒,持刀想來殺我。
可結界攔住了他,我衝他擺手,示意他先別急。
「我還有話沒問完。」
「你不是自詡忠誠,那便讓你看看你忠的君王到底是怎樣的人。」
香爐中的符咒已經同眼淚混合,我用拂塵灑向半空,放了一滴自己的血。
皇帝面容驚恐,他怒吼ṭű⁰道。
「你怎麼又回來了!」
旁人看不見,只有他自己能看見。
那眼淚,目的便是叫他進入幻夢。
「朕就是被你蠱惑!」
他跪坐在地,發冠歪斜,華服更是凌亂不堪。
「朕是明君!朕是這個世上最好的皇帝!若非是你,你這個妖妃讓朕知道這世上果真有術法,朕又豈會動這個歪心思。」
「一切都是你的錯!秦玉閣是爲你修建的,朕從來沒有想過長生,也不曾想過登仙。」
他往後退,椅子倒了,他跟着一起砸到地上,後腦勺上全是血。
他看到了惡鬼一般迅速擺手,狀若瘋癲。
可下一刻他卻衝上前掐空氣,雙眸通紅,後槽牙更是咬出血來。
「只要你死了,就沒人知道真相。」
「自古以來都是把錯推到女人身上的,古有褒姒妲己,近有楊玉環。朕這麼做有什麼問題?」
看啊,他心裏比誰都清楚。
從古至今,他們心裏比誰都清楚。
誰是被冤枉的,誰是作惡多端的,誰又是粉飾太平的。
一次又一次,將美人當作禍水,當作靶心。射穿她們柔弱的脊柱,射穿她們美麗的臉蛋,還有那本來無用的名節。
外面的人就這麼看着,沒有人出聲。
我抿脣,看着這個所謂的天子趴在地上,一次又一次殺人。
殺他曾經愛過的人,殺那個爲了他可以放棄一切的小姑娘。
可能是因爲阿玉這次怎麼都殺不死,皇帝崩潰了。
他癱坐在地,扯着沙啞的嗓音怒吼。
「朕沒有錯!朕永遠不會有錯。」
「朕是天子!天子永遠不會有錯。」
「妖妃!妖妃,你去死!」
這世上居然會有這麼無恥的人。
-15-
我曾經見到過過去的一切,那時候的唐小七還不像如今這般癲狂,很會僞裝。
「阿玉,你果真是玉虛山出來的嗎?」
「嗯,當然了。」
「傳說玉虛山的人可以長生,還能羽化登仙,是真的還是假的。」
「真的呀,這盞燈好漂亮,我們山裏都沒有這麼好看的兔子燈。」
「阿玉,我也可以長生嗎?」
阿玉的手被皇帝拉住,她轉眸,彎着眼睛笑吟吟搖頭。
「不行,山裏可不是隨便一個人都能長生的。我們姐妹這麼多人,只有大師姐有機會。我大師姐可厲害了。」
「那你可不可以帶我去見你的大師姐。」
阿玉搖頭,誠懇認真地拒絕。
「大師姐從來不見山外人。她一心專注修煉,咱們還是不要去打擾了。」
「阿玉,你真的愛我嗎?」
阿玉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她追着唐小七解釋,「你怎麼會這麼想呢,我當然愛你,否則也不會跟你進宮了。」
「愛我爲何不懂我的難處。」
「你會術法,還能修長生,我身爲皇帝卻只是個凡人。你知道我有多大的包袱,我想好好治理國家,想做真正的千古一帝。」
唐小七說着說着便哭了,紅彤彤的眼睛好生可憐。
阿玉聽不懂這些,她只覺得當下的幸福最爲重要。
可唐小七卻總是長吁短嘆的,看起來很不高興。
他也漸漸不來找阿玉了。
每次阿玉想要見他,他總是在旁的妃嬪那。
阿玉看着他摟着其他女人,臉色也是這般溫柔,心裏便苦得像黃連。
她決定出宮,回山裏去。
大師姐說得果然沒錯,山下的男人是老虎,惹上了便會傷心。
可她剛收拾完行李,唐小七便跪着求她別走。
他老是這樣,一陣冷一陣暖,打個巴掌給個甜棗。
阿玉懵了,她的心上上下下,最後竟也忘了自己究竟想要做什麼,只覺得自己既然愛唐小七,就得想方設法地滿足他。
她被迫教唐小七術法,唐小七一直找她要長生之法,她便用他愛喫的酸果做出所謂的長生藥哄他喫。
唐小七又問究竟怎麼才能登仙。
「修一個很高很高的樓,就可以上去啦。」
阿玉胡說的,她只是受不了唐小七總是纏着自己問。
阿玉咬着刀尖,她還想刻筆記,卻發現自己的手不停地抖。
她不知道自己每日喝的湯藥裏頭被唐小七放了不少傷身子的藥,麻痹她的身體,叫她不能行走,不能刻字,自然也就沒法跑了。
阿玉被關在了金籠子,飛不走了。
唐小七因爲修建秦玉閣忙得厲害。
阿玉躺在牀榻上,只有伺候她的宮女們陪她說話。
她們說起陛下的時候臉色都很害怕。
「陛下今日又打死了一個大臣。」
「陛下越發暴戾了。」
「陛下整日唸叨着長生,娘娘,他們還說都是娘娘您慫恿陛下修建秦玉閣的。」
阿玉害怕。
「他們怎麼可以這麼污衊我,能幫我解釋嗎?」
宮女們面面相覷,沒一個人敢說話。
皇后打上門來,狠狠扇了阿玉一巴掌。
「你這個妖妃,皇上都被你給毀了。」
阿玉低聲解釋,她想告訴那些人,她沒有做。
一切都是唐小七自己想做的,爲何怪她。
若是真的討厭她,能不能讓她出宮。
她想回家,想大師姐,想姐妹們。
她記得今天是下山的第一百天,也是大師姐的破境之日。
她強行拿起刻刀,每刻一個字,手腕都像是蠱蟲在爬。
她刻啊刻,刻了整整五天,才終於刻完了那句話。
但是時間不對,所以她又在後面加了零五天這三個字。
「真難看。」
阿玉俯身咳血,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是怎麼了。
「大師姐恐怕又要笑話我了,阿玉啊阿玉,怎麼長這麼大了,字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沒什麼長進呢。」
「大師姐……」
阿玉擦眼淚,她很少哭,只有想大師姐的時候纔會哭。
「你有沒有做成神仙,要是做神仙的話,來救我好嗎?」
阿玉躺在榻上朝玉虛山的地方看。
她那麼小小的一個孩子,就這麼枯萎在了皇城裏。
我看着長劍裏的她的眼淚,忍不住用帕子擦了一遍又一遍。
可我再也不可能親手給阿玉擦眼淚了。
她盼了我這麼久,我竟沒有半分察覺。
從那一刻我便決定,縱然我不做這個神仙,也要殺了他們所有人。
-16-
皇帝徹底沒了力氣,我靜靜地看着他,撤走了幻夢。
他眨了眨眼睛,身上的燙傷讓他看起來人不人鬼不鬼。
「阿玉呢!」
他疑惑,可下一秒頭頂便碰到了長劍。
他迅速回過神,轉身指向我。
「玉虛山天師,好大的膽子,敢設局謀害天子。」
「懶得跟你廢話。」
我召集這些人,不是爲了告訴他們真相,只是想讓他們一起陪葬。
我拿起拂塵飛身而起,將手指咬破,點在額前。
「等等天師,你別殺朕。朕錯了,朕知道錯了。你就是阿玉說的那個大師姐對吧?朕願意給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能原諒朕,若是能帶着朕一起修煉那便……」
他雙腿被我斬斷,舌頭也在頃刻間拔走。
聒噪,不想聽。
玉虛山修行之人有一規矩,那便是不可沾上殺孽。
所以修行多年,我一向茹素。
今日是我第一次殺人,恐怕也是最後一次。
額前點血, 便意味着我自此同玉虛山斷了干係。我所行之事,再與玉虛山無關。
我拿起長劍, 飛到招魂幡旁, 單手畫符,決議做一個以青魚殿爲容器的陣法。
將這些人盡數煉化在內,灰飛煙滅, 永生永世不可輪迴。
在座的, 有一個算一個, 都該死。
「三尺鎖靈臺,七魄化蓮燈。前塵業火焚……」
我舌尖滲血, 嚐到腥甜,好在尚能支撐。
「舊孽,往生橋頭照歸程。急急如北斗玄女律令。」
業火升起, 燒穿了皇帝的胸口。
我勾脣,強行壓制住身體的反噬。
雙手畫決引天雷,從皇帝眉心往下劈,頃刻間他化作灰燼。
長安城內電閃雷鳴。
冬雪仍舊還在下, 閃電照亮每一片雪花, 昭告整個長安城,誰纔是被天雷劈死的妖孽。
阿玉的一縷魂魄飄到我身側,我支撐不住倒了下去,是那縷魂魄用最後的力氣拉住了我。
我閉眼前, 阿玉紅着眼睛對我說了聲抱歉。
傻孩子, 師姐怎麼會怪你。
師姐只怨恨自己,來得太遲。
番外
我在玉虛山醒來時, 老師還在生氣。
他給我把脈, 「二十年修爲全廢了,又要重新來過。」
「殺了那麼多人,我真的還能修嗎?」
老師嘖了一聲, 「什麼殺人?那是天雷劈死了造孽者, 替玉貴妃沉冤昭雪。跟你有屁關係。」
我笑了笑。
老師並非疼我, 只不過他知道我是千年難遇的修仙天才。
這麼多年了,他才摸到長生的邊。
而我十五歲便已參透,眼瞧着這些學生裏面, 只有我有機會羽化登仙。
若我真的當了神仙, 他作爲我的恩師,也能喝口湯。
「阿玉的魂魄呢?」
「在七星燈裏養着呢, 只不過怕是要養很久很久。」
小姐妹湊上前, 拿手抖了抖七星燈。
燭火上頭趴着一個小小的魂魄, 看不清形狀,也沒有聲音。
但氣息我很熟悉,就是阿玉。
「大師姐,你此番下山是不是氣壞了。」
「是啊, 不過好在我把他們全殺了。」
「灰飛煙滅那種?」
「嗯嗯。」
「永世不能超生那種?」
「嗯嗯。」
「那太好啦!」
「對了對了,大師姐,我們也沒閒着哦。二師姐寫了志怪話本,將這件事傳出去啦。很多茶館都在說這本書呢。如今他們都不叫阿玉妖妃啦。」
「是嗎?我瞧瞧。」
我接過那冊子, 卻見名叫《阿玉筆記》,不錯,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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