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演聲的小青梅復出了。
我奮鬥了許久的電影節女主演的獎項,被當作禮物送了出去——
頒獎禮後臺,他找到我。
「你想要別的什麼嗎?
「我都會盡力滿足你。」
我看着這個我喜歡了許多年的男人——
明明原本預計拿到影后就和他求婚的。
但現在。
我突然想要放棄了。
-1-
周演聲其實沒必要來問我的。
他手底下掌握着當前最大的娛樂公司,名下資產上百億。
就算是這樣以演技、資歷、聲望著稱的電影獎項,要說完全能夠不看資本介入,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如果他要插手。
把最佳女主演的獎項送出去,我又怎麼攔得住呢?
此刻。
他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
微微低着頭,眉頭輕皺,似乎有些倦怠的樣子。
「我知道你爲這個獎項準備了很久。
「但白絮也需要它來造勢。
「沈霧。」
他伸出食指,輕輕敲了敲座椅扶手,語氣低沉。
「算你受了委屈。
「你想要別的什麼補償嗎?
「我都會盡力滿足你。」
——原來。
他也知道這個獎項對我的意義啊。
整整一年多。
我在劇組早出晚歸,爲了更好地貼近角色,堅持不用替身。
幾處懸崖上的戲,威亞發生故障,我被吊在半空中幾個小時,差點發生意外。
命懸一線的時候。
我想到的是他。
我想。
周演聲。
我要拿到這個獎。
我要站在頂峯上。
我要讓所有人知道我,知道我配得上你,配得上和你站在一起。
可是現在,那股勁一下子泄掉了。
我目光向外一瞥。
突然想起那個因爲母親去世,熬夜了好幾天,忽略了他的工作消息而被辭退的助理。
是個剛畢業的學生。
今天上午還來別墅外面找過周演聲。
看起來挺可憐的。
我自己已經並沒什麼想要的了。
我說。
「再給那個助理一次機會吧。
「他很需要這個工作,也保證過以後不會再犯同樣錯誤的,不是嗎?」
-2-
周演聲似乎愣了一下。
他站起身,朝我走過來。
眉頭皺得更厲害了。
「你就要這個?」
他頓了頓。
猶豫了一會兒。
目光直視着我,語氣並不好。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你這麼喜歡助人爲樂。
「沈霧,你就沒別的什麼想說的了?」
別的?
我下意識地低頭看去。
身上穿的是好不容易問某家奢侈品品牌要來的最新款高定禮服,不過好像派不上什麼用場了。
右手無名指上的還是當初和周演聲一起買的鉑金對戒。
但從來只有我一個人一廂情願地戴着。
到現在。
夢也該醒了。
沈霧,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
我把戒指摘下來。
放在桌子上,輕聲說:
「嗯。
「周先生,感謝你這幾年照顧。
「從今往後的路,我們就分開走吧。」
-3-
休息室是私密的,只有我和周演聲兩個人。
他的表情猛地沉了下來。
整個人顯得嚴肅又沉鬱。
有好一會兒,他什麼話都沒說。
只是沉默着,緊緊地看着我。
這麼多年處於上位者的位置讓他不可能俯下身子遷就我、安慰我。
半晌。
他淡淡出聲:
「想好了?
「就爲了這麼個獎項。」
我點了點頭。
「對。就爲了這個獎項。」
頭頂傳來周演聲冷笑的聲音。
「可以,沈霧。」
他大跨步離開,頭也沒回。
「戒指我不要了,幾萬塊的東西。
「我周演聲還不缺那點錢。」
-4-
確實,我和周演聲在一起七年。
他是一個大方的男友。
奢侈品、珠寶、名車,甚至房子,這些東西,他從不會虧待我。
只有這一對戒指,是我問他要來的——
那時候我電影學院剛畢業。
初入娛樂圈,沒有資源、沒有背景,除了一張好看的臉之外,可以說什麼能依仗的都沒有。
剛簽約公司的老闆把我帶到一場名流雲集的宴會。
指着那些上層人物對我說:
「沈霧。
「你只要能攀住其中任何一個人的大腿,今後你的戲路和資源就不用愁了。」
我被推入其中。
很快,有五十多歲的、大腹便便的老闆就朝我走來。
我本能地向後退去。
周圍人潮擁擠。
我的大腦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如果一定要有這麼一個人,那起碼也要是一個年輕一點、好看一點的吧?
於是下一刻,我做了我這輩子最大膽、最冒昧的事情。
我把手裏的酒水灑在了從旁邊經過的周演聲身上。
拽住他的袖子:「……可以帶我離開這裏嗎?」
周演聲後來說。
不是沒有女的往他身上撲過。
但我大概是其中最蠢、最讓人無語的。
那時候我初出茅廬,什麼都不懂。
我和周演聲在一起七年。
這七年中,前四年,我們的戀情並沒有公開。
但即使在地下戀,我依然把我所有的感情和心動投擲進去。
有一次我的生日。
他問我想要什麼。
那時候我們剛好在商場喫完午餐。
我拉着他走進了一家國產的珠寶店,挑了一款並不怎麼起眼的鉑金對戒。
當我把戒指小心翼翼地戴在手指上的時候,周演聲把盒子漫不經心地扔進了大衣口袋裏。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我。
「沈霧。
「這東西沒什麼意義的,你知道嗎?」
-5-
這戒指我戴了七年,但我從來沒見過周演聲那一隻。
直到四年ƭúₐ後。
我主演的一部電視劇大爆。
微博和其他社交媒體一下子多了幾百萬粉絲,就連狗仔都開始抓拍我的行蹤。
連續幾天不間斷的曝光下,一張照片流了出來。
是我從周演聲別墅出來的——
輿論一下子譁然。
周家的勢力太強大。
他本人又極其低調。
但這次。
周演聲沒有讓底下的人把熱搜降下去。
相反,他很簡短地在朋友圈裏公佈了和我的戀情。
許多人都說我運氣真好。
竟然連周演聲的大腿都能抱上。
還有人說,周演聲不過就是玩玩罷了,這種小明星他過幾天膩了,也就丟到一邊去了。
外界的評論我聽都不聽。
只是看着左手的戒指。
那時候我異想天開——
是不是因爲我有了一點名氣,所以周演聲便願意承認我的存在。
那如果我再成功一點呢?
如果我成爲影后,成爲所有人都讚歎、仰望的女演員,我們會結婚嗎?
現在看來。
當時的那個想法,真是幼稚極了。
或許就算我再努力,在周演聲的眼裏,大概也是一文不值吧。
我笑了笑。
拿起手機。
給經紀人打了一個電話。
「你在哪?
「現在能來接我嗎,我想去機場。」
-6-
「去哪,去機場?
「沈霧你不是喝多了吧,還有不到一個小時頒獎儀式就要開始了,現在你跟我說你要去哪?」
電話那端陡然一個高了八度的女聲咆哮,直接逼得我把手機都拿遠了許多——
幾年前,我接連拍了幾部口碑還不錯的片子後。
逐漸在圈子裏面站穩了腳跟。
於是合約到期後,便沒有再和原來的公司續約。
而是自己開了一間工作室。
現在的經紀人是我大學時候一個社團的學姐,認識好多年,也算是閨蜜了。
她脾氣雖然大,卻是實實在在地處處爲我着想。
此刻聽到我要撂挑子不幹,立馬開始給我分析利弊。
「是遇到以前對家了?
「還是跟人吵架了?
「先忍忍吧我的小祖宗,前幾天我和好幾家媒體還有電影評論者碰過頭,大家一致都認爲你這次的表現非常好。
「不說百分之百,保守地說,起碼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都是你拿影后呢……」
——百分之九十五?
我抬起頭。
自嘲地笑了。
能從嚴苛龜毛的電影評論者那裏得到好評,確實是我沒想到的。
可又有什麼用呢?
我用盡全力才走到現在的位置。
周演聲不過一句話。
就可以把這一年來,我一切一切的心血全數作廢——
「不會拿到了。」
我閉上眼睛,輕輕說。
「不會拿到影后了,他已經把那個獎項送給白絮了。」
-7-
我沒聽清電話那頭說了什麼,但似乎是很難聽地罵了幾句。
不到半個小時,閨蜜就趕了過來。
場地外已經被媒體記者們包圍了。
我難以想象她是費了多少功夫,拿到通行證,擠進了我的休息室——
然後一把把我抱住。
緊緊擁我在懷裏,一迭聲地安慰着。
「沒事的小霧。
「去他媽的破獎,不要就不要。
「咱走,咱不在這個破地方受欺負……」她拉着我的手腕,帶着我往後面打點出來的員工通道走。
「省得一會兒沒拿獎,還要被那羣記者圍攻,遭受莫名其妙的羞辱。」
我望着閨蜜。
原本低落的心,竟然稍稍回暖了一些——
看啊,總有人是無條件站在你這邊的。
她罵罵咧咧的,從周演聲到主辦方,從娛樂公司到媒體記者,幾乎全都不放過。
以致等我們逃出安保包圍圈,悄悄上了車。
閨蜜的手已經握住了方向盤。
汽車猛地向前馳去——
她才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過臉來看我。
「對了,你要去哪來着?
「機場是不是有點……
「不會機票都買好了吧?」
我深吸一口氣。
點點頭。
輕聲說:
「對。挪威。」
-8-
有前面的一系列事情做鋪墊,這次閨蜜心態好了很多。
最起碼沒有在馬路中央就來一個緊急剎車。
只是呃了一聲,瞥了我一眼,手指敲了敲方向盤。
努力壓下性子,等我的解釋。
我低下頭,從提包裏拿出手機。
點開郵箱,找出新收到的電影合作邀約書,遞到了她的面前——
「一個新的電影要開機。
「地點正好在那裏。
「時間太緊了,那邊直接聯繫了我,劇本還不錯,後面我會讓他們找你補合同的。」
——邀約書的下方。
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發送人的名字。
池舟。
-9-
池舟。
我在電影學院讀書的時候,就已經聽說過他了。
年少成名的天才導演。
十七歲拍出人生第一部短片,就斬獲了國際大獎。
聽說他苛刻、嚴肅,心氣極高,怪癖也不少。
比如從不和已經獲得過主流獎項的大腕合作,只喜歡那些年輕的、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
原因是這些演員可塑性高。
挑戰性也強。
雖然拍攝難度大。
但也無一例外的,只要是他經手的作品。
不論是口碑還是票房,幾乎都是斷崖式的存在——
而其實。
幾年前。
池舟也曾經聯繫過我的。
我還記得第一次在郵箱中收到他的合作邀請書時的心情。
這可是當前圈子內公認最有才華、名氣最大的導演啊!
如果能夠得到他的指導,對我演技的提升該多有幫助。
我找到周演聲,第一個把消息告訴他。
原以爲他縱然不會和我一樣激動,但起碼也是開心的——
可他的反應相當冷淡。
靜靜地看着我,似乎冷笑了一聲似的。
慢慢地、一字一頓說:
「池舟?
「不許去。
「除非你今後別的資源一概不想要了,沈霧。」
-10-
我拒絕了池舟的邀約。
後來才聽人提起,原來這兩個人的關係,遠比我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五六歲的時候,周演聲的父母就離異了。
他的母親是個舞蹈演員,幾年後又嫁給了喪偶的池舟父親。
成了池舟的繼母。
結婚後,她沒有再生育,反而專心培養自己的這個繼子。
至於原本的親生兒子——
「周演聲他媽一次都沒有回去看過他。
「就好像斷絕關係了一樣。」
那個和我聊天的人搖了搖頭,嘆口氣。
飽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所以你該知道,他有多恨池舟了吧。
「如果你想一直跟在周總身邊。
「我勸你就離那些他看不順眼的人遠一點。」
是這樣啊。
於是那次拒絕後,我開始有意地迴避池舟。
幾年之內,我們兩個都再沒什麼機會見過。
但沒想到的是。
這次頒獎典禮的兩週前,我的郵箱中會收到一封來自池舟工作室的合作郵件。
內容不長。
只有幾百個字。
大概是說他們這次即將開拍的一個新電影。
項目還在籌備階段,所以並沒有對外界公佈。
裏面的女主角形象和我非常符合,如果可以的話,他們很希望能夠達成這樣一個合作機會——
最下面。
是池舟的私人電話和微信。
池舟不喜歡拍攝那些已經獲得過主流獎項的藝人,這個傳聞,我也不是沒聽過。
所以如果能趁着電影節頒獎前,簽下這份合同。
也許將是我們最後一次合作的機會了。
我把這個郵件看了幾遍,又抬起頭,望了望外面的夜色。
這似乎是一個十字路口。
左手是周演聲,右手是事業。
我深吸一口氣。
那一次。
最後的機會,又被我放棄了。
直到今天。
頒獎典禮開始前的一個小時,周演聲找到我,說要拿走我的獎項。
最最前途迷茫、不知所措的時候。
我給池舟發了一條短信。
他很快回復。
【我說過,你是女主角最合適的人選。
【挪威,斯瓦爾巴羣島,我可以聯繫助手幫你訂下機票。】
-11-
白絮獲得最佳女主演的時候,周演聲就在第一排坐着。
當主持人宣佈名單的時候。
在場的氣氛似乎都安靜了一瞬。
然後掌聲才漸漸地、依次禮節性地響了起來。
周演聲抬起眼眸。
看着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小青梅在臺上哭得稀里嘩啦的,謝謝這個,謝謝那個,最後提到自己的名字。
鏡頭適時地掃來。
那一刻。
莫名地,他突然就想起了沈霧。
如果今天是她得獎。
她會是怎樣一個表情呢?
也會哭嗎,還是微笑,或者擁抱、釋然?
她的感謝致辭裏,又會出現他嗎?
他下意識地回頭去看。
第二排,主辦方給沈霧安排的座位上,只貼着一個她的名牌。
空蕩蕩的,沒有人。
她不在。
-12-
算起來,周演聲其實欠的是白家的情。
二十年前,周演聲的母親離開。
他的父親又把全副身心拋在工作上,什麼都不顧。
他一個孩子,身邊沒有親屬。
最後被寄養在了白家。
小學到初中的那段日子,他身邊同齡人不多。
只有一個比他小几歲的白絮。
因爲白家長輩把他當作兒子照顧。
他也把白絮看作妹妹一般,滿足許多無理的要求,驕縱得無法無天。
只不過後來,他遇到沈霧。
而白絮去了國外讀表演。
兩個人幾乎再沒什麼聯繫——
直到這次。
她看上了這個獎項,給他打了一個電話。
求他送給她。
周演聲握着手機。
他記得的。
記得沈霧努力了很久,就爲了這個。
於是他頓了頓,勸她:
「沒實力的話,就算拿到,外界也不會認可的。」
可白絮搖了搖頭。
聲音軟軟的,一迭聲哀求。
「拜託你了阿聲。
「你說過的,我想要什麼,你都會幫我弄到。
「你不會那麼重色輕友,有了女朋友就忘記我們年少的情誼吧?」
-13-
周演聲說得沒錯。
白絮拿的這個影后,媒體和公衆ṱūₒ的反響相當不好——
#白絮 水後#、#獲獎名單 內幕#、#還我沈姐媽生影后#等幾個詞條已經連續霸佔高位熱搜好幾天了。
網上幾乎一片聲討——
【瑪德,這個白絮演的什麼玩意,根本亂七八糟啊!】
【拜託今年入圍的影片只有沈霧那一部能打好嗎?】
【什麼破爛電影節,就這個還號稱權威,我看倒閉算了!花錢買的吧!】
【以前你們還說我霧姐緋聞男友是那個什麼霸總,霸總也沒給我霧姐作弊啊,我霧姐走到今天全靠的自己實力好嗎!!!」
……
周演聲一條一條地滑下去。
其實。
他如果花花錢、動動手指。
平息輿論也並不難。
但不知道爲什麼。
他沒有這樣做——
自從那次不歡而散後,沈霧就再沒出現過。
他們以前不是沒吵過架,可幾乎總是沈霧先低頭。
這是時間最久的一次。
一週多了,她沒找過他一次。
後來周演聲讓助理給她打電話,也怎麼都打不通。
他從口袋裏拿出沈霧丟在休息室的那枚戒指。
放在手指尖摩挲着。
突然一股莫名的恐慌和焦躁從心頭開始蔓延。
……她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她不會,不回家的……對吧?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
辦公室傳來了兩下敲門的聲音。
助理拿着一個文件袋,走了進來。
他低下頭,輕聲說:
「是關於沈小姐的事情。
「我們這邊找到了一點消息。」
-14-
周演聲猛地抬起頭,看了助理一眼。
二十出頭的大學生。
剛畢業,前幾天犯了個錯誤,本來都走完辭退程序了。
又因爲沈霧的一句話,被撈了回來。
他從文件袋裏掏出幾張照片,擺在了周演聲的面前。
有些模糊。
一看就是偷拍的。
背景是白雪皚皚的冰川。
一個高瘦的青年伸開雙臂,攬住沈霧的肩膀,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攝像和鏡頭。
縱然夜色暗淡,可週演聲仍一眼認出了對方。
池舟。
那個他恨了那麼久、那麼久的人。
那個搶走了他媽媽的人。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耳邊,轟的一聲炸響了一般。
他的手指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助理頓了頓,說:
「我們已經把照片都買下來了。
「是狗仔拍到的,地點是挪威北方的一個小鎮。」
周演聲按着桌子。
慢慢站起來。
他冷笑了一下:「好,現在就給我安排一下行程,今天晚上就走。」
-15-
走出機場,我一眼就看到了池舟。
我沒想到像他這樣的導演,竟然會親自來接我。
挪威的春天也很冷。
我身上穿的大衣還是有些薄了。
他一邊發動引擎,一邊把手裏未開封的羽絨服遞給我。
「我們要去的地方叫作朗伊爾,離這裏大概有十幾個小時的車程。
「是個不大的小鎮,幾千人左右的樣子。
「很安靜,夜晚的時間也很長。」
說着說着。
池舟突然轉頭看向我:「你看過劇本了嗎?」
我連忙點頭。
在飛機上的時候,我已經認認真真、從頭到尾全讀過一遍了。
他笑起來。
聲音低沉,卻很輕緩。
又和我聊起角色的事情。
——我突然發現池舟和外界傳聞的也不怎麼一樣嘛。
都說他寡言內斂,是個嚴肅的工作狂。
可我偏過頭。
又悄悄瞅了他一眼。
發現自從見面之後,他的笑容就沒有消失過。
像是心底有什麼高興的事情似的。
眉眼彎彎,臉頰上閃着一抹淺淡的紅暈。
明明看起來很溫柔啊。
-16-
池舟告訴我。
朗伊爾城是最靠近北極的城市。
電影中有許多極光爆發的場景,所以選在了這個地方。
他問過氣象臺。
最近一個月是這種現象的高頻爆發期,所以我們需要抓緊機會——
於是我幾乎沒怎麼休息。
很快就投入到了拍攝中。
這部電影算是藝術片。
演員不多,而且許多都是外國人。
我口語一般,幾天下來,反倒只和池舟一個人交流越來越多。
他也從不嫌我煩。
每次面對我的問題,都耐心地、一遍一遍給我講着接下來的表演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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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期間似乎一直很順利。
直到那件意外發生——
不知道是誰向媒體泄露了我們的拍攝進程。
在傍晚臨近收工的時候,幾個開着小型麪包車的狗仔突然衝了過來。
有人拿着照相機,閃光燈不停閃爍。
邊拍照邊扯着嗓子問道:
「池先生,請問這就是您這幾年一直在籌備的電影嗎?
「女主角可以給我們介紹一下嗎?
「看樣子似乎有點眼熟……沈、沈霧?
「是剛剛又一次影后陪跑的沈霧?
「沈小姐可以接受我們的採訪嗎?」
……
我似乎聽見池舟罵了一句。
他解下身上的大衣,披在我的身上。
伸出胳膊,將我攬住。
帶着我往他的路虎走去。
他回頭看了一眼記者。
眼神極其凌厲。
「給我滾,別多事。」
-17-
我第一次聽到池舟那樣冰冷厭倦的語氣。
原來對於別人,他也可以有這樣生硬的一面。
他把車開得飛快。
那些小報的狗仔記者似乎好不容易遇到這麼一個新聞。
還緊追不放,開着麪包車在後面跟。
只不過過了兩個路口,就被池舟甩下來了——
他握着方向盤,瞄了一眼後視鏡。
又看了看我。
「這小鎮只有一家酒店,估計也有記者,應該是不能回了。
「我在這裏還有一套公寓,就是有點小……
「可能要委屈一下你,阿霧。」
那是一個靠近城鎮邊緣的獨棟公寓。
面積很小,附近居民不多。
但外面的風景很美,推開窗戶就能看到海,和一望無際的藍天。
我實在想不到,池舟爲什麼會在這麼偏遠的國家,買下這麼一個屋子。
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疑惑。
笑了笑,解釋說:
「這是我媽和我爸出來旅遊的時候看中的……我媽是舞蹈演員,她說這種極寒的地方可以激發她的創作熱情。」
我一愣。
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母親,說的應該是後來嫁進池家的。
他的繼母吧。
提起她,池舟的表情是很敬重的。
「何女士雖然不是我親生母親,不過對我一向很好。
「她年輕的時候演過音樂劇,也許會和你有共同語言。」
他看了我一眼。
「阿霧。
「我媽這兩天的飛機,她說要過來探班。
「我介紹你們認識吧。」
-18-
狗仔沒追到這個地方。
但公寓確實太小,小到只有一間臥室,臥室裏面也只有一張牀。
一進門。
池舟就從衣櫥裏拿出牀單和被子,開始手忙腳亂地收拾着。
他撓了撓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阿霧你睡牀上,我在地板上就好。
「記者那個事情公司已經開始處理了,估計明天就可以恢復正常。」
我原來還想謙讓一下。
只是這段時間連軸轉,頒獎典禮、一天一夜的飛機、通宵的工作和拍攝,再加上今天躲避狗仔……我已經有些喫不消了。
腦子暈乎乎的。
身子一軟。
竟然直接往後一仰,坐在了牀上。
池舟一愣。
他匆忙向我這裏走來,伸出手,放在我的額頭上。
手掌冰冰涼涼的,讓我一下感覺舒服了起來。
他嘆了一口氣。
「沈霧,你發燒了。」
-19-
那一晚,池舟幾乎沒睡覺。
他從公寓的櫃子裏找出醫藥箱,打開後,裏面確實有治療風寒發熱的藥物。
只不過是中藥。
於是一整個晚上,他都守在廚房裏面煎藥。
一邊熬煮,一邊不時再回來看一看我。
我窩在被子裏,看着他走來走去。
恍惚間突然想起以前我和周演聲在一起的時候——
他有段日子壓力特別大。
公司不知道被誰盯上了,拿了一大摞舉報信,送到了上一級檢察機關。
一連幾周,不停地有人下來巡視。
他疲於應付,幾乎每天都睡不了幾個小時的覺。
最後身體終於熬垮,送到了醫院裏。
我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國外出席一場活動。
最後推掉了第二天的商務酒局,連夜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紅眼航班,趕了回來。
我開車到醫院的時候,周演聲還在 VIP 病房裏睡覺——
其實我知道我做不了什麼。
但那一刻。
我只是想。
如果呢?
如果他希望醒來的時候,看到熟悉的人在身邊呢?
後來周演聲睜開眼睛。
我正坐在牀邊,削着蘋果。
他看見我,似乎愣怔了一瞬。
我現在仍記得他當時的表情,冷冷的、淡淡的,毫無驚喜,反而有些厭倦。
「你何必趕回來?」
他頓了頓,扯了扯嘴角。
「沈霧。
「你不會真的喜歡我吧?」
他那樣戲謔淡漠的神情,彷彿是在又一次告訴我。
就算放再多的心在他身上,我們的結局也不會有改變。
燒得模模糊糊,迷迷瞪瞪中。
我似乎弄亂了現實和過去——
一張嘴,竟說出了當初周演聲說過的話。
「你不會真的喜歡我吧?」
——剛說完。
我就猛地怔住,自己反應過來了。
聲音不大。
可池舟肯定聽見了。
他站在廚房門口,手裏還端着剛剛熬出來的中藥。
呆呆地看着我,耳朵尖都紅了。
嘴巴張開又閉上。
「你,你怎麼……」
-20-
氣氛太尷尬了。
我一下子坐直身子,連忙擺手,想要解釋。
可話還沒說出口。
門外突然傳來一下、一下的敲門聲。
沉悶又急迫。
似乎有相當重要的事情一般。
池舟皺了皺眉頭,神情一下子嚴肅了起來。
現在是凌晨。
外面這麼偏僻,如果不是記者的話,那可能要小心了。
就在我們猶豫的這幾分鐘裏。
那個敲門聲的力氣更大了,幾乎是在用盡全身力氣拍打。
甚至下一刻就要破門而入。
池舟往門口走去。
他看了一眼我,手往後一指。
「那個櫃子底下放着一把獵槍,打開就能看到。
「如果用得上的話,一會兒扔給我就好。」
他打開門——
濃重的夜色下。
站着的是雙目泛紅、風塵僕僕的周演聲。
-21-
一開始。
池舟以爲門外是得到了風聲的記者。
或者情況更差,是流浪漢、乞丐,或者搶劫犯……
至於周演聲?
他不是不知道他和沈霧的關係。
但池舟同樣也瞭解他,傲慢、自負,心裏面放不下任何人。
在沈霧缺席頒獎典禮的那一刻,他就已經起了覬覦之心了。
他在賭。
賭沈霧和周演聲的關係回不到最初了。
但他沒有想到周演聲會過來。
乘十幾個小時的私人飛機,連夜跨越半個地球。
襯衫褶皺,大衣上還帶着朦朧的霧氣。
他大步跨進來。
一眼就看到Ṱŭ₎了裹着毯子的我——
這裏只有一張牀。
因爲暖氣開得足,再加上我發燒,身上只穿了一件開着領口的、不厚的內衫。
沒有人說話。
但很明顯,周演聲誤會了。
他在原地怔了幾秒,臉上一片迷茫,似乎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一般。
下一刻。
就猛地衝了上來,攥住了池舟的衣領,將他往地上按着。
一邊斥罵,一邊用力揮着拳頭。
「你他媽以爲自己是什麼東西?
「我早就知道你心懷不軌了,從你見到沈霧第一面開始……你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她。
「如果不是我的阻止。
「你是不是早就表白了啊?」
我愕然地看向池舟。
他這段時間熬夜拍片,今天晚上照顧我生病,休息都不夠。
哪裏還是周演聲的對手。
他似乎已經放棄了一般。
斜倚在櫃子前,嘴角扯了扯,冷笑了一聲。
「你說得對,我早就喜歡她了。
「周演聲,你這麼氣急敗壞,是覺得沈霧不要你了嗎?」
——就是這聲冷笑。
似乎直接激怒了周演聲。
他緊緊地看着池舟,眼眶通紅,臉上是不加掩飾的憎惡和痛恨。
彷彿面前這個人,是他的一生之敵——
他說:
「池舟。
「你爲什麼不去死?
「你爲什麼這麼喜歡搶我的東西?」
我毫不懷疑要是沒有人阻止他,周演聲真的能一直打下去。
於是我想起池舟的話。
拿起櫃子裏的那把獵槍。
用烏黑的槍筒抵住了他的肩膀。
我深吸一口氣:「周演聲,你滾。」
-22-
我現在還能記得周演聲看我的那個表情。
狼狽的、不可置信的。
我追逐在他身後太久,以至於讓他無ṱũ⁰法相信。
我有一天,也能因爲別的男人,成爲他的對立面。
他半垂下目光。
握住槍筒,手指摩挲着,慢慢按了下去。
「你不用拿出槍。」
周演聲的語氣中帶了一絲落寞。
「我臉皮沒那麼厚。
「你讓我走,我還能賴着不走嗎?」
——砰的一聲。
公寓的門被用力甩上。
我撓了撓鼻尖,轉過身。
走到池舟身邊,彎下腰,試圖把他扶起來。
似乎是想到了剛剛自己說過的話。
看着我的時候,池舟浮現出有些緊張的表情,他把臉撇向一邊。
拿起剛剛煎好的藥。
咳嗽兩聲。
「先把這個喫了。
「剩下的事……那個,我們慢慢談。」
嗯。
慢慢談。
我裹着被子躺下的時候,想。
周演聲還在這裏,我和他的事情,也該解決一下才對。
-23-
池舟的中藥真的很管用。
我喝掉以後,睡了一個很好的覺。
直到第二天接近中午才醒。
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池舟披着大衣,趴在我的牀沿。
他應該很累了。
頭髮亂糟糟的,嘴脣緊緊抿着,似乎在做什麼夢一般。
我撫平他的眉毛。
沒把他吵醒,輕輕地拿起外套。
打開公寓的門,走出去。
經過一個拐角,就看到了周演聲。
倚靠着一輛庫裏南,手裏夾着一支菸,腳下是一地的菸頭。
不過一個晚上,他的下巴上似乎就長出了淡淡的青色胡茬了。
聽到腳步聲,周演聲慢慢抬起頭。
我說:「周總,我們聊聊吧。」
他嗓音沙啞。
「好。」
-24-
附近就是公園,我走了兩步。
找了一個長椅,裹緊大衣,坐下來。
經過一個晚上,我的感冒好了。
但周演聲似乎又開始生病了。
附近有遊動的攤販,他去那裏買了一杯熱飲,遞到我的面前。
手伸過來的時候。
縱然我不想注意,可仍一眼看見。
他右手手指上的那枚鉑金戒指——
我當年央求他買下的情侶款。
七年了已經。
這還是他第一次戴上。
我愣怔一瞬,嘆了口氣。
把頭轉向一邊。
「何必呢?
「我的都已經丟掉了。
「周演聲。
「有些事情,你也知道,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他緊緊地看向我,喉結上下滾動。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感冒,他似乎哽咽了一下,聲音帶着一點微弱的哭音。
「沒有丟掉的。」
他從大衣口袋裏找出紅絲絨的戒指盒子,手指都在輕輕發抖。
「我又回去休息室,拿回來了。
「這個戒指是我們七年感情的見證,怎麼能說丟就丟?
「我現在就給你戴上。」
他魔怔了似的,一遍遍低聲重複着,扯過我的手指。
「戴上後,我們就回去結婚。
「一輩子不分開。」
——人們都說周演聲年少掌權,接手公司,沉穩老練,城府極深。
可他現在這個樣子,竟像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一般,不安、慌亂、焦慮。
他眼眶泛紅,緊緊握住我的手腕。
似乎這樣子。
我就還是原來那個沈霧,那Ţű₋個一直跟在他身後的沈霧。
可當他抬起Ŧû₄頭。
看到的卻是我嫌惡的、冰冷的眼神時。
周演聲的神情終於有些崩潰了。
「別用這樣的目光看我,沈霧。
「我知道你想拿下影后就結婚的。
「算我欠你的,不行嗎?」
-25-
周演聲還是沒有鬆開我的手腕。
我毫不懷疑,他的力氣比我大那麼多,綁都能把我綁走。
所以十分鐘前,我給池舟發了一條定位短信——
現在。
他開車過來了。
匆匆忙忙地,直接把周演聲拽起來。
回頭看到池舟,周演聲的表情猛地陰鬱了下去。
他頓了頓。
斥罵道:「有完沒完,這是我和沈霧的事情,你還想捱揍嗎?」
只不過。
話音剛落。
一個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從池舟的車上走了下來。
她語調不高。
卻讓周演聲驟然怔在原地……
「演聲。
「好久不見。」
-26-
何夏女士。
全國著名的舞蹈家。
我雖沒見過本人,但也在報紙和雜誌上看到過照片。
她應該有五十多歲了吧。
但身材、相貌都保持得極好,舉手投足間氣度不凡,是真正的古典美人。
剛出道時就師承大師,獲獎不斷。
但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人們更喜歡討論她的花邊新聞。
嫁入豪門。
到乾脆利落地離婚,孩子都不再看一眼。
十幾年來,每當有人想要攻擊她,總會拿出這一點——
心狠、涼薄、冷血……
可把一個女人逼到這樣一步,又有誰想過,她到底經歷了什麼呢?
我看向周演聲。
他雙手攥成拳,不可置信一般,身體微微前傾。
嘴脣一張一合。
聲音很小。
但在這樣寂靜的清晨,還是可以讓所有人聽見。
他喃喃着低語:「媽媽。」
-27-
何夏搖了搖頭。
「還是別叫我媽媽了。
「我今天只是偶然經過,不知道你們這些小輩發生的事情。
「但是……」
她似乎輕輕看了我一眼。
「周演聲,既然是雙方戀愛,便講究一個你情我願。
「你問問沈小姐,她還想和你在一起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Ťũ₆向了我。
大概因爲親生母親的原因,周演聲鬆開了握住我的手。
他皺着眉頭,懇求似的,一字一頓念出我的名字。
「沈霧。」
這一次。
我沒有理會,而是大跨步走向了何夏,挽住了這個經歷過許多許多事情的女人的胳膊。
她看了看我。
拍了拍我的肩膀,露出一抹微笑:「好,既然決定了,那我們就回家。」
當我們向池舟的汽車走去時。
微風吹了過來。
我聽見身後傳來周演聲的一聲怒吼。
帶着憤恨、不甘和痛苦。
他呼喊的不是我——
而是那個離開了十幾年的母親。
「我已經認過錯了,爲什麼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你已經拋棄了我這麼多年……
「現在終於有別人來愛我了,你還要把她也奪走!
「媽媽、媽媽、媽媽……爲什麼你這麼討厭我!
「爲什麼?」
……
他哭了。
我沒有回頭。
何女士也沒有回頭。
我們都知道,有些事情,終究無法挽回。
-28-
下車回到那間小小的公寓後,何夏把我叫住,說想再和我聊幾句。
她提起了那個小房子。
「以前和池舟他爸來挪威旅遊的時候,心血來潮看上的。
「其實只是隨口的一句話,但他偏偏記在心上,喫完晚飯,就帶着我去找賣家過戶了。」
她朝我歪了歪頭,眨了眨眼睛。
「其實池舟和他爸蠻像的,很溫柔的一個青年。
「而且……
「他很早就喜歡你了。」
我一怔。
「是嗎?」
雖然在周演聲過來打架的時候,我也從他口裏聽到過這樣的說法。
但因爲我以前和池舟的交集實在太少,這樣的話聽起來,好像也沒什麼實感一樣。
何夏嗯了一聲。
她點了點頭。
「是啊,他收集了你出道以來所有的畫報和雜誌。
「只不過你那時候剛和周演聲在一起,他們兩個又是那樣的關係,大概也沒辦法去介入吧。
「不過我想,他如果知道你和周演聲走不到最後……
「也許等不到今天,就會行動了。」
-29-
何夏說她準備去小鎮別的地方看看。
分開的時候,她又說出了當時在周演聲面前說出的同樣那句話——
「既然是雙方戀愛,便講究一個你情我願。
「沈霧,雖然我覺得池舟人不錯,但決定權還是在你手上。」
我一個人往公寓走。
抬起頭,就看到池舟。
沿着回去必經的那條小道,反方向地往前走。
我們兩個的視線相撞後。
他連忙快走兩步,來到我的面前。
上下左右地打量了我一遍後,頓了頓,終於小心翼翼地開口:
「沈霧。
「我媽,沒和你說什麼吧?」
我撲哧一聲笑了。
「怎麼,怕我知道些什麼?」
我原本只是想開個玩笑的。
可池舟卻停下了腳步。
他嗯了一聲。
表情嚴肅了下來。
「是。
「因爲想要親口和你說。
「沈霧,我喜歡你。」
——雖然靠近北極點,但今天的天氣。
好像也不錯啊。
我輕輕牽起他的手,微笑起來。
雖然我們好像只相處了七天。
可是就算在一起七年,難道結局就一定會好嗎?
我輕輕說:「那池先生,我們從今天開始,試着接觸一下吧。」
番外:周演聲
-1-
周演聲父親癌症晚期死去的那天,沈霧結婚了。
臨死之前,他還惦記着何夏能不能再回來。
再看他一眼。
周演聲坐在病牀旁邊,看着父親現在瘦骨嶙峋的樣子,勸他死了這條心吧。
老周總病得厲害。
腦子不好,已經開始犯糊塗了。
一會兒以爲是三十年前,剛結婚的時候。
他伸出遍佈手術刀疤的手臂,不停叫着何夏的名字。
「小夏,喫蛋糕嗎?
「小夏,你別惹媽生氣。
「小夏,你回來,低個頭就行……」
一會兒又短暫地清醒,哀哀地看着周演聲,問他:
「演聲,你給你媽打個電話,就說這是我死前唯一的心願,她會心軟的……」
周演聲想起在挪威的那個早上。
她冷冷的那一句:
「演聲,你別叫我媽。」
——受傷太深的人,終究是不會回頭的。
他把手機放下,搖了搖頭。
「別做夢了。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她繼子結婚的日子。」
周演聲自虐似的, 低下身子,在他耳邊一字一頓地說:
「你不知道比起我, 她更重視那個兒子嗎?
「兒媳婦又是個招人疼的。
「我勸你別做春秋大夢了, 她早把我們忘光了, 這種好日子,哪還會想起我們?」
-2-
周父去世了。
周演聲站在醫院外,點燃了一支菸。
其實細說起來, 明明他的父親和母親,還是有過一段甜蜜的日子的。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似乎是從周父那個門當戶對、一起長大的小青梅回國的時候。
本來何夏就不討那些豪門長輩的歡心。
他們嫌棄她舞蹈演員拋頭露面的身份, 日常行事、話裏話外間常常無端挑剔。
現在丈夫又開始將她和另一個總裁千金對比。
周演聲有時候回憶, 真不知道她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也許確實是因爲有什麼牽掛着吧——
直到這份牽掛也沒了。
有一天。
何夏在家中練舞, 周演聲從二樓臥室走出來。
他走下臺階。
小小的人,高高站着,嫌棄地看着自己的母親。
「你不要弄出聲音好不好?
「怪不得喫飯的時候他們都說, 跳舞的、唱歌的、演戲的,都是上不得檯面的。
「你能不能別給我和爸爸丟人啊?」
-3-
周演聲時常覺得, 父輩的觀念,也許真的會影響自己一生。
明明母親走後,他那樣悔恨了。
可當和沈霧在一起後,他還是會看低她演員的身份。
然後在白絮回來的那一刻,過往的一切, 全面爆發。
-4-
沈霧結婚後,和池舟搬去了南方。
她當初在挪威拍的那一部電影成功上映,大獲好評。
不論是口碑還是票房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第二年, 她入選了三大國際電影節。
拿到了人生的第一個影后。
這個圈子向來拜高踩低。
她已經很少聽人提起白絮的名字了。
甚至周演聲, 因爲再也沒有接觸, 她也幾乎很少想起。
沈霧想。
她的人生,終究是向前走的。
直到又是七年。
沈霧懷了孕,有了孩子, 是個可愛的女兒。
他們常常旅遊。
有時候會叫上何夏, 和池舟的父親。
那一年, 周演聲也去了外地出差。
在一次酒局的中間,不知道怎麼的,有人就聊起了娛樂圈的事情。
「你們知道池舟嗎?
「現在紅得發紫的那個導演,聽說他的繆斯就是他的妻子。
「現在他們也在這個城市, 聽說訂的也是這個酒店呢。」
周演聲的心臟猛地一縮。
他已經好幾年好幾年沒有再去打聽過他們的消息了。
所以這是天意吧。
天意又讓他們在這裏相遇。
他坐在椅子上, 發了一會兒呆。
然後猛地站起, 將酒杯推開。
在衆人愕然的視線中, 大跨步地走了出去——
可他其實並不知道沈霧在哪一層, 哪一個房間。
甚至也不知道那個人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握着手機。
迷茫地走了一會兒。
最後在走廊轉角的自動售貨機那裏,撞見了一個帶着孩子的保姆。
小女孩趴在玻璃櫃門前, 手指轉來轉去, 指着裏面的那個巧克力,聲音軟軟糯糯的。
「我要那個,我要喫!」
保姆有些爲難。
「你今天已經喫過了我的大小姐,夫人不會同意的,好嗎?」
女孩哀哀求着。
她轉過身——
周演聲想。
原來這麼多年過去。
他不僅沒有忘記她。
連她的孩子,他都能一眼認出來啊。
-5-
周演聲買下了自動售貨機裏所有的巧克力。
他衣着華麗、談吐不凡,保姆也不敢說什麼。
小女孩特別開心。
他問她:
「你媽媽今天開心嗎?」
五歲左右的孩子瘋狂點頭。
「那當然。
「我們今天去看了海, 去了遊樂園,晚上還看了煙花。
「爺爺下午陪奶奶去了她心心念念一直想去的藝術展。
「爸爸給媽媽拍下了超級超級好看的粉鑽。
「現在……」
她笑起來:「我也有巧克力啦!」
——周演聲終於知道。
這確實是天意。
但並不是讓他們相遇的天意。
而是告訴他。
時光漫漫,他確實已經徹底失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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