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念卿

「徐家念卿,我娶你,好不好?」裴衡低頭深情地問。
心跳如鼓,等了十幾年終於等到了。
強壓住歡喜,我仰起頭,硬氣道:「那你可不能學我爹找姨娘,你若那樣,就罰你永遠失去我。」
他挽起我垂落的髮絲,柔聲說:「不會的,我們會一輩子都在一起,就像你爹和你娘,到現在都好好的。」
我急紅了臉:「裴衡!你別不當真!我可不是我娘,我是徐家念卿。」
他低笑:「是,你是徐家念卿。」

-1-
我是徐家念卿,不是一個好惹的。
徐家念卿的徐,是個厲害的徐。
不是我爹那個色厲內荏的徐。
不是我娘那個外強中乾的徐。
不是我外祖父溫柔敦厚的徐。
我是外祖母外柔內剛的徐。
外祖父外祖母,兩個姓徐的夫妻生了個女兒,嫁給了一個姓徐的男人。
我爹姓徐。
我娘也姓徐。
四個徐,我選了外祖母的徐。
自小我就崇拜外祖母,她看起來慈悲善良,一旦惹怒了她,她可不管你是誰,她會即刻化身羅剎,殺得你片甲不留。
我真的好喜歡這樣的外祖母啊。
她也喜歡我ṭűⁱ,她常常對人家說:「這是我徐家念卿,一個了不得的小姑娘。」
了不得?人家看到的是個溫溫軟軟的小女孩,粉粉嫩嫩,乖乖巧巧,哪裏了不得了?
裴老夫人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是這樣的感覺,她拉着她兒子驚喜地喊:「衡兒,你看徐尚書的女兒,多可愛。」
我和裴衡的因緣,就是她這一嗓子喊出來的。
裴衡好奇地跑到我跟前,然後看呆了,一呆就呆了多年。
三年前,我們成婚。
他還是呆呆的樣子,當着賓客的面,拉着我的手說:「念卿,你真美。」
我害羞地抽出手:「那是你沒看見別人,若看了別人,會發現和我一樣美,甚至比我更美的人很多。」
裴衡搖頭,他說:「這世上除了念卿,再沒人能入得了我的眼。」
我說:「那,你可要記住你說的。」
我環顧四周,這麼多人聽着呢,他娘,我娘都在場。
他拍了拍胸脯,我蒙上了蓋頭。
可惜,他沒記住。
裴衡出征回來了,人已在半路。
消息傳回府中。
小患難對我說:「小姐,裴將軍帶了個姑娘……」
接下來,欲言又止。
小共福性子直:「就告訴小姐唄,他們共乘一馬,裴將軍緊緊將那姑娘摟在懷裏。」
小患難急得咬舌頭,小共福這才意識到闖禍了,緊張地看着我。
我拿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面上無波:「無妨。」
怎會無妨?
內心波濤翻滾。
我和裴恆青梅竹馬長大,三年前得聖上賜婚,他歡天喜地地迎我入了裴府。
新婚那天,裴衡緊緊拉着我的手走儀式,每一步都拉得穩穩的,我以爲那就是我的一生,被他牽着,與他相扶的一生。
我發願爲他收起所有利爪,用一生溫柔還他癡情。
誰知,喜服還未換,聖旨便來了。
緊急召喚裴老將軍即刻出發趕赴邊地,那裏即將失守。
駐邊大將孟少安重傷昏迷,將士們抵死抗敵守住邊地,但軍心不穩,堅持不了多久,必須派出重量級人物掛帥。
已掛印多年,但威望仍盛的裴老將軍是不二人選。
聖旨一到,裴老將軍無二話,當即跪下接旨,聖上顧慮他年邁,特命裴衡隨軍,直封將軍。
裴衡恍了一下神,便換下喜服,換上軍服。
出發前,他拉着我的手,戀戀不捨:「念卿,我不稀罕勞什子將軍,也不稀罕建功立業,我只稀罕你,可我爹他年紀大了……」
下一句,他沒說,滿眼看我,我只能哽咽接上:「去吧,只許勝不許敗。」
他點頭,紅了眼眶。
我哭了鼻子。
裴老夫人也哭了。
她是個心軟良善的人,見我第一眼就喜歡我,喜歡了十幾年,就盼着我成爲兒媳婦。
她拉過我的手,對裴衡說:「衡兒,放心,娘會對念卿好的,我們等你回來。」
裴衡點頭,轉身而去。
沒幾步,又跑回來。
抱了我好一會,才隨裴老將軍出發。
在家國大義,萬千百姓生死麪前,我們的新婚情,必須放下。
只是這一放,就放了三年。
期間,裴衡只要得空就會寫信回來,對我傾訴思念。
一封又一封。
【念卿,我的念卿,我的徐家念卿啊……】
把我的心焐得暖暖的。
每見我這樣,裴老夫人就笑開了眉眼。
成了她兒媳婦後,她從不想着磋磨我,一心像待親生閨女般待我。
我被她看得害羞,與她撒嬌:「娘,你別笑。」
她摟過我:「衡兒快回來了,你們小兩口啊,這相思快結束了。
「都怪這戰爭啊,讓你們新婚相隔。」
我不怕相隔,我怕隔心。
這半年,裴衡發回的信件少了。
手裏這一封,與上一封隔了一個多月。
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事。
裴老夫人安撫我,說是戰事頻繁,裴衡實在無暇顧及後方。
除了這個解釋,我更在意的是另兩個。
一是裴衡受了重傷?
手不能提筆或者昏迷。
念頭剛起,就被我壓了下去。
不能胡亂猜測。
當機立斷,從我的陪嫁裏,拿出五千兩去飛鷹閣打探消息。
飛鷹閣給出來的消息向來真實,就是貴。
我要得知真實的情況,不怕貴。
果然是其二。
能讓一個男人對妻子情感突然變薄的,只能是另一個女人。
是一個裴衡救回來的姑娘。
養好傷後,自願留在裴衡身邊。
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
起初,裴衡是拒絕的。
想讓她離開他的營帳。
姑娘就哭,裴衡猶豫了下,就沒再攆。
姑娘得以一步步接近。
直到裴衡看到她晾了他的貼身衣服,裴衡意識到不能放縱下去了,執意要送姑娘走。
姑娘急了,一下子抱住了他。
苦苦哀求,不要攆她走。
她是孤兒了,她什麼都沒有了。
當她被他從敵人刀下救下的一刻,她眼裏就再也裝不下任何人,任何事,裴衡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的一切。
她什麼都不求,只求他點點憐惜。
裴衡愣住。
他只見過我,既溫柔又和他提要求的模樣。
從未見過什麼都不求,只卑微地討一點寵愛的女人。
趁他愣神,姑娘慌亂地對裴衡上下其手。
裴衡想躲,卻被抓住了那裏。
裴衡頓了一下,姑娘就把手伸了進去。
未經人事的少年將軍,再也剋制不住衝動。
反過來,把姑娘打橫抱起,快步走進營帳。
帳裏的燭火晃盪了一夜。
第二天,裴衡醒悟過來,滿眼悔恨。
姑娘趴在裴衡胸上,可憐兮兮,哭着討罪,說她不是來破壞裴衡與夫人的,她只想加入裴衡與夫人溫暖的家。
裴衡感動。
緊緊抱住了她,許了諾言。
他會留下她。
然後翻身又壓住了她。
剛破葷的少年,只顧一往直前地快活。
至於對妻子許下的誓言,在一次又一次的衝擊中,早就不知道撞哪去了。
「咳咳咳,老鷹,不必說得如此詳細。」
分閣主提醒給我打探消息的老鷹。
老鷹憐憫地看向我:「夫人要我事無鉅細,老鷹照辦,否則對不起夫人給的價。」
是了,這樣的消息五百兩足夠,我給了五千兩。
我要細節。
我要用這些細節填充我愛裴衡的記憶。
只是沒想到這些細節是讓我對裴衡心死。
從飛鷹閣出來,我失魂落魄。
等我晃過神。
人已在山上,山上有我的大師父和二師父,外祖母給我求來的。
她們會告訴我,該怎麼做。
相處十幾年,我從不知裴衡有這樣的一面。
輕易放下承諾,允許其他女人投懷的一面。
他之所以敢抱那姑娘,大概是覺得,他求婚時,我的話就是個空頭威脅,即使他真的有了別的女人,我最多也就是軟軟地哭一下,然後就會像我娘接受我爹的姨娘一樣,接受他的姑娘。
十多年來,他只呆呆地圍着我轉,其他姑娘貼不上來,所以,他從未有機會見到我的另一面。
我敢於割捨的另一面!
我是徐家念卿,外祖母的徐,不是我孃的徐!

-2-
我娘來了。
禮部尚書夫人消息靈通。
她看我,小心翼翼地問:「念卿,裴衡有外室的事你聽說了?」
我點頭。
見我沒大反應。
她放下心來,悠悠地說:「裴衡對那外室,甚是喜愛,不但高調帶回來,可靠消息,他還有意用軍功給她換個平妻。」
說完,她謹慎地看我,我面色如常。
她鬆了口氣,開始給我講「理」。
「念卿,娘知道你與裴衡感情好,面上不顯,心裏頭難過,一時受不了他移情別戀,可再不甘心,也萬不能學那雪娘,搞什麼恩斷義絕,一別兩寬,現在裴家風頭正盛,不能惹了裴衡,你兄長的仕途正在緊要關頭。」
我面色依舊。
她膽子大了起來,開始給我建議:「念卿,咱們要學會衡量,即使那裴衡變了心,但只要用心哄哄,還能哄回來的,畢竟你們有十多年的感情,別的女人比不了。只要把裴衡哄回來,早日懷上孩子,你在裴府的地位就穩了。
「無論再有多少女人進來,都得看你臉色行事,你纔是主母。」
我低下了頭,想我的大師父二師父。
她們不是這樣給我說的。
大師父說要護好自己的心,別被外界染污,一切都是虛幻的緣,不應當真,只做修忍辱。
我問是要憋屈自己嗎?
大師父說我愚癡,什麼時候憋屈自己是忍辱波羅蜜了?
二師父囑咐我隨緣行事,拿起也可以,放下也可以。
我問她逃跑可不可以?
二師父愣了下,告訴我:「可。
「與其傷心傷身傷神,不如離開逆境。
「只是一定要智慧,不能莽撞行事。」
智慧……
應對我娘,也需要智慧。
她開始同情我:「念卿,娘知道你委屈,但別真覺得這是委屈,娘不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娘也是這麼走過來的。當初你爹找了姨娘,娘也覺得委屈,可如今回頭想想,有別的女人幫着服侍夫君,分擔生育風險,不是壞事。」
我皺了眉頭。
她趕緊強調:「千萬不能學那雪娘搞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那樣做了,既害自己又害孩子,尤其是害了孩子。」
我低下頭,轉杯子,不吭聲。
我娘,她是不是傻了?
她當年有我和我哥,有兩個孩子。
我哪裏有什麼孩子?
至於雪娘,爲何不能學她?我的處境更適合像她那樣做。
雪娘是我的閨中密友,自小與衆不同,她是京城首富的獨女,她娘是皇商,與很多貴族交好,她得以在我們貴女圈子裏轉,我很喜歡她。
我總能在她身上,看到外祖母的影子,外祖母病逝後,我最喜歡和雪娘在一起。
兩年前,她嫁了侯府世子,兩人約定一生一世一雙人,世子卻在成親半年後偷偷養了外室,雪娘得知後,決絕地與世子和離,帶着兒子離開侯府。
世子以爲雪娘就是鬧鬧,當意識到雪娘來真的,各種挽留,兩人和離的過程十分艱難,鬧得滿城風雨。
各家都藉此敲打了腦子裏裝了情愛的女兒,不能學那雪娘。
不學雪娘什麼呢?選個不愛的夫君,夫君變心後無動於衷?還是選了個喜歡的夫君,夫君變心了,不與之和離,委屈自己?
我很想找雪娘聊聊這些。
但她娘太疼她,怕留在京城,後患無窮,僱了頂級身手的侍衛,護送着她們母子去南方了。
至於南方哪裏,沒人知道。
她娘給了飛鷹閣一大筆錢,專門用來阻斷世子的打探。
雪娘她娘好好護住了雪娘。
我娘擔心我學雪娘。
我倒是想讓她學學雪孃的娘。
她做了什麼?
聽到裴衡走了世子的路。
趕緊來了。
看似關心,其實是提醒,更是敲打。
莫要給徐府惹了亂子!
她不應該這樣啊。
我娘從未乾涉過我和雪娘交好,往日她看雪娘也是欣賞的。
如今,怎麼亂了心神?
我看着她,猶豫着是拿起還是放下。
見我不言,她有點急:「念卿,你說說話。
「你爹,你兄長其實都很擔心你。」
「我爹?我兄長?」
「是,他們都擔心你。」
我不信,他們不關心我。
徐府裏真正關心我的,只有我娘。
我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很美,人到中年依然很美,但那眼裏總有化不開的憂愁。
那個憂愁叫做夫君背叛了她,她爲了兒女不得不委曲求全。
心裏百轉千回,想和她掰扯掰扯。
但最後,我還是維持了徐念卿對外的時候最常使用的一面,乖乖巧巧地放下杯子,給她一個安心:「娘,你放心,回去也叫我爹和我兄長放心,念卿不會給尚書府添亂。」
她徹底放鬆下來。
沒了戒備,她開始流露一個母親的真實。
她心疼地看着我,有些失神,開始亂說:「念卿,我的女兒,我的心肝,怎麼還是走上了我的路。」
我配合她的悲傷,我滿眼悲傷。
她受不住,掏出來一沓銀票放在我手上:「念卿,這是娘給你的。」
她輕拭眼角:「娘能爲你做的,真正爲你做的……」
我繼續悲傷。
她哽咽半天,再也說不下去,便起身離開。
我目送她出門,在她要跨過門檻時,我輕輕喚她:「娘。」
她身子一頓,我說:「保重。」
她沒回頭,走了出去。
這一刻,她選擇了放下,我也選擇了放下。
我娘離開不久。
小共福通傳,裴老夫人來了。
人生來只有一母,因爲成婚多了一母。
我命好,母親算好的,婆母更是不錯。
裴老夫人最懂「情」。
她握着我的手,開始叨叨:「念卿,我兒,苦了你了。
「娘知道你心裏苦,娘也替你委屈,這三年,娘知道你無時無刻不惦記他,派人給他送這個送那個,只怕他受了苦。
「可是卿兒,不是娘護短,娘聽了很多,都說男人和咱們女人不一樣,男人他控制不住自己,哪個女人伸手一勾,他就上了。
「男人那很容易丟,可心不易丟,你相信娘,你們從小相伴的情誼,哪個女人也比不過,等衡兒勁頭一過,只會撲回到你這裏,其他女人就是玩玩。
「娘求你,萬萬不可和他置氣ťŭₚ,他回來後,給他張笑臉,和他念念你們的從前,他肯定是想你的,他看到你不怪他,自然就會愧疚,你就和他圓個房,儘早懷上個孩子。
「有了孩子,他的心就穩了,相信娘,男人最看重原妻嫡子。」
裴老夫人從未待我不好。
她平時不怎麼嘮叨,都是一句兩句點到爲止,如今焦灼至此,一句一句掏心掏肺,期期艾艾,讓人於心不忍。
我柔聲安撫:「娘,放心,我不會與裴衡鬧的。」
裴老夫人滿臉是淚:「好孩子,好孩子,我的好卿兒,等你生了孩子,要是內心裏還有恨,就帶着孩子搬到孃的院子裏,不見他們。」
我撲哧一笑:「娘,不會有那一天的。」
她點頭連連:「好,好,你和衡兒不會有分開的那一天。」
老太太安了心,滿意地走了,走之前還上下打量我一下:「卿兒,這三年,你出落得更好看了,比這城裏所有的姑娘都要美,那混賬小子見了,定是移不開目光。」

-3-
「怎樣?」
老太太一走遠,我就抬頭看向房梁。
孟少安從上面跳了下來,蹙眉:「不行,我沒看出來,有帶你走的必要。」
他說:「無論是你母親還是你婆母,都有爲你考慮,尤其你婆母的建議,很可行,有了孩子後,你可以和婆母過,屆時你有嫡子,有你娘給你錢,有婆母護着,你的日子不會苦。」
男人就是理解不了女人。
我沒費工夫和他辯解。
端起一杯茶遞給他。
他一直蹲在上面,嘴脣都起了皮。
他接過,仰脖灌了下去。
把杯子還給我,「謝謝」還未出口,就軟了下去。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扶上牀。
他被我下了軟骨散,身子不能動,但意識清晰,口還能言。
他不停質問我要做什麼?
我不答。
在我解開他的腰帶後,他不問了,眼裏湧起殺氣。
扒到他裏褲,我停手,鄭重地對他說:「孟將軍,我想和你歡好,可你要殺我。」
他怒極:「你無恥。」
我無恥地問:「孟將軍,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若還用強對你做那事,你會不會恨我?」
他眼裏殺氣更重,咬牙切齒:「我會殺了你。」
我點頭:「就是這種感覺。」
我說:「我不喜歡裴衡了,若聽兩個孃的建議,有個孩子,就得和他做那事,和他做那事,我的感覺就會和你現在一樣。」
我加重了語氣:「滿腔都是殺人的心,滿腦都是殺人的念。
「如果他用強,我就把他凌遲、車裂、斬首、腰斬、剝皮、炮烙……」
「停,停,停。」
孟少安腦門上冒了汗珠:「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他的功夫高,這一小會已能動手指。
我搬把椅子坐在他面前:「等你全身能動,還需要很長時間,足夠我毀了你清白,所以你現在回答我,要不要帶我走?」
孟少安思索片刻,還是拒絕:「不能,裴衡是功臣,我不能害他失去妻子。」
他橫了我一眼:「而你,禮部尚書的千金,我相信你不會真做出那樣的事來。」
下一秒,他翻了白眼。
有出氣沒進氣。
氣的,也是嚇的。
我把手伸進他裏褲,狠狠捏住了他那裏。
他的臉瞬間沒了血色。
他氣若游絲:「你住手,我答應你。」
我把手抽出來,感嘆:「飛鷹閣告訴我,那姑娘用了這招降服裴衡,果然好用。」
孟少安恨恨:「辛樂是用,你是廢。」
「辛樂?那姑娘叫辛樂?你認識?」
他沉下臉:「她是邊地太守的二女兒。」
「哦,怪不得能近了裴將軍的身。」
我不想往深了究,瞪他:「什麼時候帶我走?」
他已能坐,腿還不能動。
看了我一眼說:「我需要籌劃。」
我面露不滿,他急急護着下身:「既答應你,就一定做到。」
我信。
裴衡很少說別人,但他和我說過孟少安,孟少安是除了裴老將軍,裴衡唯一佩服的人。
他說那人一諾千金,只是,很少有人能得到他的承諾。
我得到了。
我給他定了個期限:「我不會與裴衡圓房,但他會想,在我阻止不了他之前,你得帶我走。」
他心有餘悸:「放心,裴將軍是要領兵殺敵的,我不會讓你把他廢了。」
我笑。
他已能站起,從我身邊小心掠過,快速從窗戶飛了出去。
小患難端了晚飯進來。
我一口口地喝,很久沒喫得這麼香了。
孟少安是我在山上救下的。
他當時昏倒在廟裏。
得知他是孟將軍後,我就要他報恩。
他拒絕以身相許。
我糾正他,不是要他娶我,是要他帶我走。
他問我走去哪裏,從哪裏走?
我如實相告。
得知我是裴衡的妻子後,他說什麼都不同意。
他那時很弱。
我用毀他清白威脅了他。
他同意看看我的實際處境,再做定奪。
一步一步,孟少安再不敢忽視徐家念卿。
這女人,哪有一點外面傳說的溫柔乖巧?
離開裴衡,意志堅定得彷彿個男人!

-4-
還有一日,裴衡就會抵京。
我給孟少安發了不少信號。
他一律不回覆。
直到裴衡入城的早上,纔來找我。
告訴我當晚便走。
心中大石落地。
他不算帥氣的臉,也好看起來。
我笑眯眯地對他拜了下去。
「孟將軍安。」恭敬至極。
他一哆嗦:「還是用原來的樣吧,記得收拾好。」
離我遠遠的。
我笑着指着他,就像當初救他時一樣。
當日,說我救了他,其實很勉強。
他傷病初愈後,即刻爬山給戰死的將士供燈。
山路太陡,身體太虛,爬到頂就暈倒在廟裏。
我給他餵了水,他醒了過來。
我遞給他一個饅頭,說我救了他一命。
他接過饅頭,說我算不得救了他的命。
沒我,他也會醒來。
聽他這麼說,我就把饅頭搶了過來。
他這才慌了。
他是一個人出來的,高估了自己的體力。
沒準備水和乾糧。
我告訴他,這個廟只有初一和十五纔有人來打掃,迎接香客。
他來得不巧,剛好是初二。
沒有我的饅頭和水,他會餓死渴死在廟裏。
看着餓得顫抖的腿。
他認命地認下了我的救命之恩。
想起這些,他也笑了。
但他又說:「你太會算計,即使留下來,辛樂也不是你對手。」
他不死心。
「誰要和辛樂鬥?我只是嫌棄裴衡。」
「嫌棄裴將軍?他不過找了個外室,就要被嫌棄?我問過了,他沒有要抬辛樂做平妻的想法,辛樂會交由你安排。他沒有寵妾滅妻,並未犯什麼大錯。」
「違背誓言,招惹別的女人,就是大錯。」
他大驚:「你要獨寵?那我給你帶到哪裏,能找到這樣的男人!」
「你只需帶我出去,其他的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你要一個人?」
我指了指空曠的屋子:「看看少了什麼?」
孟少安四處掃視:「你那兩個丫鬟呢?」
「打前站去了。」我笑。
他反應過來:「原來離開,你是蓄謀已久啊。」
我點頭:「也不算太久,只是很早就做了這方面的準備。」
「多早?」
「一年前,雪娘鬧和離時,就着手了。」
孟少安滿眼疑惑:「那時裴衡還未見過辛樂,你就開始準備?你真的是禮部尚書的千金?爲人妻子,就是這樣做的?」
我剛要反駁。
小患難、小共福在外面嘰嘰喳喳:「少爺回來了。」
孟少安看了我一眼,上樑揭瓦而去。
哎,這人,就是不走尋常路。
我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輕笑。
他傷已全好,身手也更利索。
舊部都盼着他回去。
皇上也有此意。
裴老將軍三年裏心力交瘁,身體日漸衰敗,目前暫留邊地,待聖旨一下,就會派孟少安換回來。
至於裴衡,因是裴家唯一的血脈,皇上會把他留在京城任職,以慰忠良。

-5-
三年不見。
六個字可以形容裴衡,高大英俊沉穩。比走時多了沉穩,比孟少安多了英俊。
他正被裴老夫人拉着上下打量,老夫人滿眼都是心疼。
他在安撫。
他身邊站着一個姑娘,我沒去打量。
躲在裴老夫人後面,我無聊地踢小石子。
離晚上還要好久。
難熬。
裴老夫人想起了我,她拉着裴衡的手到我面前:「快看看念卿,她日思夜盼你歸來。」
我抬起頭。
撞見裴衡滿眼的驚豔。
是的,三年前我初初發育。
如今十八歲,如花綻放。
他囁嚅着:「念卿,念卿。」
眼睛一瞬不瞬,滿眼都是光芒。
可我挪了眼,不想目光交匯。
低下頭行禮:「裴將軍安。」
裴衡要拉我的手。
我躲了,爲防止他再動手,只好利用下別人。
我徑直走到那姑娘身前:「這位是辛樂姑娘吧?」
「夫人,您知道我?」辛樂滿眼喫驚。
我點頭:「一路舟馬勞頓,快隨我去洗漱下。」
裴衡愣在原地。
裴老夫人推他。
他跟過來。
我躲開,對他說:「裴將軍,你也去清洗下吧,一會還要面聖,小廝會帶你去,已給你安排好。」
裴衡受不了我的冷漠,一步步走近:「念卿,怎的如此生疏?我是裴衡,你的夫君啊?」
我又退了一大步。
看下辛樂,不言。
他怔愣在原地。
見狀,裴老夫人嘆道:「念卿這孩子,還是氣了,衡兒,你別爲難她,容卿兒緩緩。」
裴衡一下子失了沉穩,急道:「娘,你幫我勸勸念卿,我這輩子只會有她和辛樂兩個女人,再不會有旁人了。」
裴老夫哀嘆:「但願你能如願吧。」
他們娘倆說啥,我都不言。
只低頭帶着辛樂走遠。
我給她備了乾淨的衣服。
清洗後,叫她換上,我又叫人給她送來首飾。
打扮一番,很是像樣。
難怪,一出手,裴衡就從了。
我在心底笑。
笑裴衡。
也笑自己。
在感情上,我們都不算什麼癡情的。
他對別人動了心。
而我,也變了。
不過幾個月,對他的愛意就從滿心都是到一點也無。
徐家念卿,翻臉不認人。
辛樂一臉緊張。
裴衡準備好出發去宮裏,聖上讓他帶上夫人,我煩躁,不知道怎麼拖延。
瞥見辛樂一臉期待,便問她要不要去。
她小心翼翼:「夫人,我可以去嗎?我還未有名分,而您纔是明媒正娶。」
她滿臉心虛,雙手小心覆在肚子上。
有了!
她有了!
瞬間,我也有了主意。
捂上肚子,使勁夾了夾胳膊,汗珠從額頭冒了出來。
我顫抖着說:「我來葵水了,每次都是要死要活,麻煩辛姑娘陪裴將軍去吧。」
辛樂欣喜,給我喚了丫鬟後,匆匆趕往前廳。
我坐到了榻上。
孟少安教的招還真好使。
就是演得辛苦。
門外,裴衡嚷嚷着要進來看我,被裴老夫人一棍子打了出去:「孽障,你敢讓皇上等?」
裴衡大喊:「念卿,等我回來,晚上我去找你。
「我想了你三年了。」
一陣大笑。
舊日的朋友都來看他,笑他想媳婦想瘋了。
辛樂的聲音夾在中間:「將軍,快出發吧。」
腳步聲陸續消失。
完全安靜下來後。
裴老夫人推門而入。
我趕緊又夾了下胳膊,她一臉心疼:「念卿,我兒,可是遭了罪,娘給你說,以後生了孩兒就好了。」
我一臉疼得發抖的樣子。
她趕緊吩咐丫鬟扶我到牀上,吩咐叫府醫。
給我掖了掖被角:「卿兒,衡兒一看到你,就再也不看那個女人。
「衡兒他沒有變心,只要一見你,滿眼就是你。
「他太年輕,頂不住那事。
「以後有你了,他就不會再找別人了。
「你聽娘一回,原諒衡兒他好不好?」
裴老夫人眼裏都是哀求,不忍直視。
只得繼續裝疼得冒汗的樣子,順便閉上眼睛。
她緩緩起身,嘆了口氣,離開。
我在心裏和她道了聲:「保重。」

-6-
戌時,一夥人摸進裴府,殺人放火。
裴老夫人率府兵抵抗,不敵受傷。
裴夫人徐念卿被殺,又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
等裴衡帶人匆匆趕回。
徐念卿的院子已經化成灰燼。
只有一具女屍,身形上看與裴夫人相符,手腕上戴着的鐲子確定了是裴țû⁽夫人,那是裴將軍給她的定情信物,由裴將軍親手打造,打了好幾個月。
捧着手鐲,裴衡撕心裂肺:「念卿,卿兒……」
像一匹失去伴侶的孤狼。
半城人都聽見了。
皇上大怒,派人搜尋賊人。
抓到了一個,供出他們是敵兵派來的,專門追來裴府報復。
孟少安伏着我,飛躍出城。
出了城,就上了最偏的小路,一個人都未遇到。
我讚歎:「我受裴衡連累而死,我娘怪不得我,裴老夫人怪不得我,將裴衡夫人慘死,引到敵我爭鬥上,將激發將士復仇的鬥志,真是好謀劃。」
我徹底放鬆,趴在他背上,悠悠嘆道:「真好啊,自此世上再無徐念卿,我自由了,謝謝你,孟少安。」
孟少安冷哼:「真沒見過你這樣冷心冷肺的,你想過裴衡沒有?你因他而死,自此以後,他的心只會在地獄。」
「不會,他有辛樂呢。」
他覺得對,又覺得不對:「就算不想裴衡,你連娘也不要了?」
我反問:「是你,你會要嗎?」
他沒答,飛得更快。
離開京城幾十裏後,他把我放了下來,給了我答案:「我也不要。
「你顧慮她,活不好。
「而她沒你,也會活得好。」
「對唄。」我誇他。
他作出一副牙疼狀:「爲何總把你的事安在我身上?」
「設身處地啊。」
「可我是男人。」
「若我是你女兒呢?」
他咬牙:「別說了。」
我拍他:「悟性很好。」
他幫我成功脫身,真的好帥。
有點捨不得。
但得分開。
我向他告辭。
他不同意。
要繼續帶我一程,山路危險,除了豺狼,還容易被山匪抓進山裏做壓寨夫人。
我連裴將軍都不要了,怎會看上山匪?
我想了想是這麼回事。
何況大晚上的,我又不認路。
有點累。
他坐,我挨着坐下。
他遞給我一個饅頭,我接過。
「真不要裴將軍了?」
作爲男人,他很不理解,我就這樣輕易舍了裴衡。
嘴裏嚼着饅頭,沒法出聲,點了點頭。
他說:「女人都像你這麼狠心?裴將軍都快把母狼號進城了,那是喪偶的孤鳴,我聽了都難受,你一點不難受?」
怕他揹我太重。
從昨晚我就禁食了,餓得前胸貼後背。
喫完饅頭,又喝了一大口水。
我纔開口:「不難受,你也別心疼裴衡,別看現在他哀號,等辛樂照着他那一抓,他一爽就把我忘了。」
孟少安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你。」
他變了腔調:「你真是裴將軍喜歡了十幾年的女人嗎?
「怎麼可以把他說得如此不堪?」
我不理會他對裴衡的共情。
我是徐家念卿。
掃了下胸脯,答非所問:「我是女人啊。」
他也看向我的胸,月光下,他的臉扭曲得不像話:「你真狠。」
靜默。
良久,他問了正事:「你那打前站的丫鬟們在哪?」
我嘿嘿一笑:「邊地。」
「哪?」
「邊地。」
孟少安凌亂了。
他完全想不到,我把老巢築 在了他那。

-7-
走進我的院子,看到小患難與小共福。
孟少安蒙了。
我把家就安置在了將軍府不遠處,中間只隔了三戶人家。
「你選在這裏?」他瞪圓了眼睛。
「這裏安全。」
「那你可知,裴老將軍還在府中?」
「知道。」
「你……」
「我不會去見裴老將軍的。
「我懂,一個死去的兒媳婦,不應在老英雄面前詐屍。」
他指着我:「這是詐屍的事嗎?你膽子也忒大了。
「他兒子在京生死不能,你卻跑到他附近逍遙?
「你是不是覺得把你帶出來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他委屈上了。
我把他的手指按下,輕聲安撫:「別擔憂,他壓根都沒見過我,哪知道我是誰。」
「你是他兒媳婦,怎會沒見過你?」
「裴老將軍從不管後院的事,婚事都是裴老夫人在辦,按流程我是出嫁第二天早上給他們敬茶,才能見到裴老將軍。」
久在邊地的孟少安,滿眼不可思議:「你們青梅竹馬,他父親卻沒見過你,邊地不會這樣。」
我點頭:「還是邊地好啊。」
他說:「怪不得你要來邊地,你不要裴衡,你要自由。」
「當然,邊地多好,辛樂爬了裴衡的牀,還能好好活着。
「在京城,不是被沉塘,就是被趕到廟裏。」
「所以,你來這裏是爲了爬男人的牀?」孟少安怒了。
「我怎麼學辛樂了,我來這裏是圖這裏可以容我做事。」
「做事?你要做什麼?」
「你猜。」
我變皮了。
孟少安還真的認真思考起來。
「開酒樓?」
我搖頭。
「做繡坊。」
我搖頭。
「開醫館?」
我搖頭。
「辦女學?」
我搖頭。
「那是什麼?話本子裏,出逃的女子,大概也就幹這幾樣。」
他一臉惆悵。
我哈哈大笑:「堂堂孟將軍,居然看話本子?」
他瞟了我一眼:「我在京城裏養傷,天天躺着,大夫不允許我看兵書,說會激動影響傷口癒合。」
「但讓你看話本子?」
「那怎麼辦?只有這種大夫允許看,說有利於心情愉悅。」
「心情愉悅有利於傷口癒合。
「那你愉悅了嗎?」
見我笑得不成樣,他也跟着笑:「確實愉悅,話本子寫得挺好的,看了就讓人停不下來,只有一點,我想不明白,爲何女子總是不能安守一隅呢?」
我要說話。
他打斷我:「不許再安在我身上,我又不會變成女人。
「我想聽女人的答案。」
「那這樣,哪天把你圈在後院,再放幾個男人進去,誰表現好,就放誰出來陪我一次,會怎樣?」
孟少安臉垮了:「不敢想象,會掐成什麼樣!你這麼一說,我懂了,男人的自以爲是,困住了女人。」
小患難給他上了一杯茶。
小共福給他上了一盤糕點。
女爲知己者服務。
孟少安嘆道:「不走近女人,還真不瞭解女人的處境。
「男人們一直不理解,女人只需守在後院,不用奔波勞苦,這是多大的福分,怎麼就不知足。
「在這方面,男人確實狹隘了。」
他誠懇地爲男人道歉。
我揮揮手:「無妨,我們以後都不需要男人了。」
他疑惑:「能理解你們的男人也不要了?」
我:「……」
她倆嘀咕:「還要男人嗎?孟將軍說的那種男人?」
他的問題成功難住了我們三個。

-8-
不過,我們很快放下。
要不要?不重要。
把攤子支起來,才重要。
我們三個忙得昏天暗地。
孟少安也忙。
他要重新熟悉軍隊。
要與裴老將軍交接。
又要挑選合適的人把裴老將軍安全送回京城。
一個多月,纔想起來得看看我們,活成啥樣。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我的生意人氣很足。
很多人在排隊預約。
小患難和小共福耐心地接待和解答。
「你開道場,做法事?」孟少安的眼珠子快瞪出來了。
「怎麼?不行?」
「行,就是,這也讓人太想不到了。」
「有生必有死,生難,死亦難。」我遞給他一本經書。
「一會兒,和我們一塊。」
他稍猶豫,便接了下來。
「這個是邊城的一個富戶,老夫人臨死前交代只給她誦地藏經。」
午前,我們一直誦經。
誦完又做迴向。
孟少安都照做。
他時不時地看我,也看法師。
我請了兩個女法師,我在京城的大師父和二師父。
她們在京城,隱居山中。
我來了邊地,把她們請了來。
她們要成佛,就要度化衆生。
在京城,覺得她們的不對,緣分稀少。
來了這裏,冒漾了。
可以結緣,可以渡人,讓她們十分歡喜。
不辭辛苦,親自爲逝去的亡靈超度。
雖在邊地,但我們做的與京城高僧做的一樣,是無比正規的法事。
家屬留下七十兩銀。
一共七天,每天十兩。
孟少安喝了一大杯水,清了清嗓子:「怎麼會想到做這個?」
「因爲這裏,最不缺的就是死亡。
「無數的將士在這裏留魂,無數的孩童因爲戰爭活不到成年。」
「咳咳咳。」他嗆了水,表情凝重起來。
他也差點在這裏埋骨。
「還因爲,這是我的擅長,我不會刺繡,不會醫術,不會做飯,不會……但我真的很會做法事。」
「你擅長這個,是因爲裴將軍嗎?」
孟少安很敏銳,誰家夫人會想去學法事,除非她的夫君離死神很近,她爲了夫君而學。
他的眼神柔和下來。
他一直覺得我對裴衡太過絕情。
但看到我做這個,他改變了對我的看法。
孟少安試探:「你是不是一直在做裴將軍死亡的準備?」
三年裏,裴衡沒少受傷。
爲了讓我心疼,每受一處傷,都會畫下來給我看。
「我在京裏等他,每次接信都膽戰心驚,怕他又受了新傷,更怕是最後一封。
「他是裴老將軍的老來子,他的五個哥哥都埋在了這裏。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像他哥哥們一樣在這裏埋骨。
「每天我都在期待與恐懼中度過,盼着他來信,又怕他來信。
「時日長了,我想不能只受折磨啊,總得真正爲他做些什麼,我僱了飛鷹閣,送衣服,送糧食……但送任何東西都不能緩解我的不安,於是我上了山,我的大師父二師父在那裏。
「正好遇到她們在做法事,超度亡靈,就跟着做了幾場,令我意外,我的心靜了下來。
「大師父開示,幫助逝去親人最好的做法,就是助他有個好的轉世。
「自那後,我就開始學了。」
孟少安:「你要親自爲他超度,送往新生?
「你是他夫人,你這是懷着怎樣的一份……」
我打斷了他:「不要再談我對他有什麼情,都是過去的事了。
「我是一定要送他往生,只是沒想到……
「沒想到他有了辛樂。」
孟少安眼裏都是憐憫:「徐念卿,是裴將軍對不住你這份情。
「真沒想到。」
孟少安向我道歉:「之前認爲你冷心冷肺,只顧自己暢快不顧別人死活,沒想到你是這樣,徐念卿,對不住。」
我擺擺手:「我原諒你!不過,說起來,我還是感激裴衡的,因爲他的背叛,我纔敢做徐家念卿,否則這輩子只能做徐念卿。」
「徐家念卿,徐念卿,有何不同?」
他很認真很嚴肅。
忽地,就想逗他:「徐念卿只會說孟將軍安,徐家念卿敢請孟將軍喝茶。」
孟少安愣了一下,等反應過來,紅色已從他的面蔓延到頸。
「你執意離開裴將軍,但你並不怪他?」
「對,不怪。」
「他辜負了徐念卿,但他沒有辜負千萬百姓。」
「我分得清。」
孟少安直直地看着我。
我笑:「我心胸寬廣吧,因爲我是徐家念卿。」
孟少安的眼裏都是光。

-9-
小患難說孟少安對我動心了,她說:「小姐給他的反差太大,他以爲小姐是受不了委屈的嬌滴滴婦人,哪想到小姐是胸襟寬廣的大女子。」
小共福說:「是啊,按照話本子裏寫的,小姐恨死裴將軍,哪知小姐並不恨。」
「恨的。」
小患難和小共福對視一眼,蒙了。
到底哪一面纔是小姐?
我輕輕說:「外祖母告訴我,誰傷你,就殺了他,殺不了,便恨他。」
「小姐,你真的恨嗎?二師父不是說,心裏裝了怨恨,就有掛礙了嗎?」
我看着小患難:「二師父說得對,不過大師父也說,恨一會沒事,別一直沉浸在恨中就行。」
「那你恨裴將軍什麼?」小共福好奇,我們從未討論過這個問題。
「恨什麼呢?」
我還真沒仔細想過,只想着怎麼逃了。
靜下心來,一念清晰浮起。
「恨他半路轉了,害得我還得費力重新尋個男人。」
「這個啊。」
小患難樂了:「不用重新尋,小姐,你不用再找男人,話本子說了,可以一個人獨美。」
小共福附和:「小姐,你不想獨美,還有我倆呢。」
「不行,你家小姐我想好了,我什麼都要,賺錢要,積累功德要,美滿姻緣也要。」
「好一個什麼都要。」
一個老者走了進來,聲音洪亮,身材高大,滿頭白髮。
看着面容覺得熟悉,卻想不起來是誰。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我只得行禮:「老先生。」
「徐姑娘,這是裴老將軍。」
孟少安從他身後走了出來。
裴衡他爹?
腿軟,嘴抖。
裴老將軍看出我的恐懼,低聲安撫:「念卿,不必害怕,看到你還活着,我很高興。」
「您,知道?」豆大的冷汗珠冒了一堆。
小患難趕緊過來扶住我:「老將軍,您別嚇我們小姐,她最是膽小。」
孟少安點頭:「老將軍,徐念卿確實膽小,她敢做死的生意,但她怕長輩,尤其怕像您這樣的長輩。」
聞言,裴老將軍表情不好:「我家的念卿,你倒是瞭解。」
孟少安也冒冷汗了。
我不知所措,渾身發抖。
在裴老將軍面前,我不再是徐家念卿。
裴老將軍嘆了口氣:「罷了,我特意推遲迴京,不是來找你算賬的,儘管你一個假死,差點真的要了我兒子的命。」
我不解,那我還有什麼價值,值得他老人家找來?
屏退左右,裴老將軍收了嚴厲,面現迷茫,他問:「念卿,你告訴爹,人死後真的有靈魂嗎?」
「有。」我數次看過鬼了。
他輕輕頷首:「昨晚,我夢見了你的五個哥哥,他們要我來找你,幫他們解脫。」
「英雄兄長們,要您來找我?」我驚呼。
老人家動容:「是,你的兄長們是英雄,但他們的靈魂還困在這裏。」
「原來是這樣,那他們說需要做什麼,才能幫助他們嗎?普通的超度可能不行。」
「你果然懂,他們確實反覆叮囑,唯有三時繫念可以幫他們解脫。」老爺子聲音顫了。
「好。」大師父二師父都可以。
「多少銀兩?」
我搖了搖頭:「我在裴府時,一直得到裴老夫人照顧,她給我講了五個哥哥的英雄往事,都是爲守護百姓而戰死,他們是這一方的守護神。幫他們,不收錢。」
老將軍微顫,但不言,掏出來五張銀票放在桌子上:「他們的可以不收,可是與他們一同戰死的將士們的得收,將士們沒有家人,我幫着付。」
我趕緊行禮,感恩老將軍慈悲。
三時繫念做起來很累,但沒一人喊苦,大師父帶着做了三天。
第三天結束,老將軍涕淚橫飛,他感恩地跪拜大師父,在二師父的幫助下,他親眼所見,他的五個兒子全部乘坐蓮花去了西方極樂世界。同時,無數缺胳膊少腿的將士脫離苦楚,依照前世功德轉世,以完整的身形昇天或投胎到富貴人家,個個都有好去處。
大師父不善言辭,只一聲聲對老將軍說阿彌陀佛。
老將軍也學着合掌唸佛。
二師父頻頻點頭,感嘆戎馬一生的老將軍晚年與佛結緣。
有了這個種子,老將軍將來可解脫。
孟少安全程跟着。
結束後,他把我叫到一邊:「可以趁機和老將軍要個和離書。」
我去找了老將軍。
裴老將軍卻拒絕了我,他說:「還是讓衡兒親自給你吧,你是他妻子,你得負責讓他死心。」
「……」
我滿目彷徨。
見我這樣,他低嘆:「你心已不在他身上,我不會讓他癡纏。」
我才放下心來。
裴衡最是孝順。
我相信,他會聽他爹的話。

-10-
大師父二師父除了帶着大家做法事。
還會講法。
做法事要錢,聽法不要錢。
做法事很多人來找,聽法沒人。
我就帶着小患難,小共福聽。
孟少安碰到了,也會跟着聽。
聽得多了,對他觸動很大。
他就讓他手下的人輪着來聽。
對於死亡一事,多些瞭解,有助於降低將士們的恐懼。
其實,誰都怕死。
拿刀拿槍抵抗外敵的將士們也怕。
他們接近死亡,卻並沒有死亡的準備。
尤其這幾年徵了很多新兵。
他們殺敵的心熾盛,面對死亡的準備卻很不足。
當他們自己的死亡,戰友的死亡突然而至,慌亂、恐懼,無助等情緒會狂風暴雨般席捲他們的理智,導致戰力下降。
孟少安說戰場上嚇尿的,嚇呆的,嚇跑的不少。
即使沒跑,僥倖活了下來,也是垂頭喪氣。
對士氣影響很大。
他沒有怪這些新兵,他說當年他重傷,也是這樣。
要不是這幾年仗打下來,敵人也損失慘重。
就現在狀況,我們會被打得很慘。
我問:「有辦法能不受傷嗎?」
孟少安眸色變深:「念卿,這裏是戰場。」
我懂,就是難受。
轉身去做我能做的事,幫將士認識死亡,爲他們死後送個好去處。
將士們很受益,他們認識到,死亡不僅是終結,也是新生。
以前他們以爲死後只會變成鬼。
現在,他們知道有比鬼更好的新生。
去哪裏新生,既與他們生時所做的事有關,也與臨死時一念有關。
他們要把握好死亡的契機。
認識到這些,極大緩解了他們的迷茫和恐懼。
越來越多的將士在休沐時來聽。
就連愛找女人的都不去了。
小患難說:「常年無休的Ťűₕ軍妓,都歇着呢。」
小共福說:「如果早點這樣,將士都關注修行,裴將軍也不會叫那女人鑽了空子。」
她心直嘴快,想到哪說哪。
說完,意識到自己又嘴欠了。
我還是像從前一樣,輕輕地安撫:「無妨。」
不是假裝淡然,是真的無妨了。
在京城,我認認真真聽了幾百場法會。
來到這裏,將法事落到實處,切切實實幫助了人。
徹底改變了我。
以前懂得,人與人關係長短,靠往昔緣分,非人力所爲。
如今,是體會到。
該散的就是散了。
不必執着。
小患難不服氣,她說大師父說,即使夫妻緣分短,只要有智慧,通過今生努力也是可以延長的。
小共福很冷靜:「爲何要延長?你覺得這世上的男子,有長久愛人的能力嗎?值得爲愚癡的他們延長嗎?」
小患難愣住了。
孟少安恰巧聽到這句話,也愣住了ťúₘ。
他是來找我告別的。
他要搞一次營救,救一救被抓的將士。
三年裏,被敵方抓了不少。
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
出發前,他來和我告別。
他說每一次出發都有必要和親人做出臨終告別。
「可我不是你的親人。」
他抬頭看向遠方:「我把你帶出來,又幫你支撐起道場,我不是你的親人,又是什麼呢?」
我想想對。
他說:「若我這次死了,我要你給我做法事。」
「大師父二師父功力更高。」
「我就要你給我做。」
「非要我嗎?」
「只要你。」
「只要我?爲何?」
他盯着我:「你說呢?」
我懵懂:「應是你說啊。」
他瞪了我一眼,甩袖子走人。
「你還沒說啊。」我在後面喊。
他走得更快。

-11-
前母親、前婆母、前夫,組團出現是什麼體驗?
我摔了個跟頭。
裴老將軍把我的消息一說。
裴衡就來了。
裴老夫人說什麼都要跟着。
我娘爲了跟來扔了我爹。
我「死」後,三人都曾爲我痛不欲生。
裴老夫人,一看見我,淚流成河。
她抓住我的手:「念卿,我兒,可想死娘了。」
我娘定定地看着我。
裴衡也是不錯開眼珠。
我不知所措,從未準備過重逢。
只求以「死」逃脫,未想過「死」而復生咋辦。
有點內疚,有點慌亂,有點茫然,很多點想跑……
腳一動,歪了。
我摔倒在地,叫了出來,太疼了。
天意,不讓我逃。
大師父、二師父、小患難、小共福,聽我尖叫,都跑了出來。
見裴衡把我打橫抱起。
而我齜着牙,滿臉又疼又酸澀的表情。
大師父皺了眉頭,二師父欲言又止。
小共福想來扶我,被小患難拉住。
裴衡的臉太難看了。
我垂下頭,乖乖地由着他抱着我,放到樹下的石桌上,腿枕在石桌上。
大師父懂得一些醫術,她看我的腳,她說只是扭傷,並未傷到骨頭,上點藥膏養養就好。
裴衡鬆了一口氣。
二師父坐在石凳上,撥動佛珠開始唸佛。
她眼裏閃現擔憂,我明白了。
我這無妄之災是鬼乾的。
我得罪哪個鬼了?
她不動聲色,瞥了一眼裴衡。
不是我招惹來的,是裴衡帶來的。
裴衡,對了,辛樂怎麼沒跟來?
以她的性格,即便懷孕,裴衡去哪她都會跟着。
好不容易抓到手,她不會有一絲讓他跑掉的可能。
我抬頭看裴衡,撞見他滿眼的關心。
我娘和他娘站在他兩側,一樣的眼神。
一陣心虛。
疼忘了,在他們眼裏,我應是「死」的。
窘死了。
不知怎麼開口,還是決定利用辛樂。
「給裴將軍和夫人請安。」
然後故意四處看:「您夫人?」
「我夫人?」裴衡突然發狂,抽出劍,向我劈來。
瞬間把我嚇傻。
我以爲我死定了,結果,伴隨着裴衡一句:「敢傷我夫人!」
一條蛇落到了地上。
被砍成兩截。
而我,頭髮散了。
我從不知道裴衡武功這麼高。
他面目猙獰,向我走來。
也要殺了我嗎?
我滿目驚恐,瑟瑟發抖。
他來到我跟前,我怕得閉上了眼睛。
疼痛沒有傳來,他只是輕輕把我落在鬢角的頭髮挽到了耳後。
我渾身一陣戰慄。
睜開眼,往後退了退,抖着聲音說:「男女有別,還請裴將軍離我遠點。」
「有別?」裴衡的聲音陡然提高。
我一慫:「裴老將軍不會讓你殺我的。」
他臉色更難看了:「你幫了我五個哥哥。」
裴老夫人趕緊跑過來,她拉住裴衡:「衡兒,有話好好說。」
裴衡盯着我:「念卿,誰都不能命我休妻,我爹也不行。」
我一個趔趄,差點從石桌上掉下來,裴衡抓住了我。
我娘跑到我身側扶住我:「小患難小共福,回小姐回房。」
她又對裴衡說:「裴將軍,念卿有傷在身,看病要緊,其他事情不急一時。」
裴老夫人說:「對,先養好傷。」
裴衡放開了我。
他抱起我,低頭看着我,鄭重地說:「念卿,我們之間只是有了一個小插曲,已經過去了,以後就是咱倆的一輩子。」
我低頭不言。
他把我放進屋子。
裴老夫人走了進來,給他眼色,他走了出去。
老夫人說:「念卿,裴老將軍沒有負你,他命衡兒與你和離,衡兒寧死不從,老將軍給你做主,讓你給衡兒三個月的時間,若三個月你還是不能接受衡兒,他爲你請旨賜和離,衡兒答應了,皇上也知道了。」
我驚:「皇上?」
裴老夫人點頭:「裴老將軍呈報皇上了,你若不從,算你欺君,三個月後,衡兒若不從,治他欺君。」
肝顫,怎麼辦?
「三個月?是辛樂生產的日子吧,裴衡他能留在這裏三個月?」
裴老夫人眼眶紅了,她挨着我坐下,輕輕嘆道:「念卿,沒有辛樂了。」
「……」
「衡兒以爲你真的死了,生了死志,要隨你去,辛樂安慰他,他避辛樂如蛇蠍,他責怪辛樂,若不是她勾引他,讓他負了妻子,他的妻子又怎會與他疏離,怎麼一人留在府中,怎麼被敵兵殺死,衡兒說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辛樂。辛樂深感愧疚,揹着我們去山上祈福爲你超度,遇上山匪,一屍兩命。」
「哦……」我愕然。
辛樂死得太過突然。
裴老夫人流淚:「衡兒也很愧疚,他的女人接連因他而死,若不是他爹將把你還活着的消息告訴了他,他就沒了。」
裴衡又走了進來。
模樣枯萎,看着挺難受的。
走到今日,怪他,但也不能全怪他。
夫妻分離,若只有一方想分,對另一方來說特別殘忍。
他按己願分心於別的女人,於我殘忍;我只顧己願與他分離,於他也是殘忍。
「裴衡?」
他眼帶驚喜。
「你去幫我叫大師父來。」
「好。」
與我判斷的一樣,讓我摔倒的是辛樂。
她挺着肚子,以餓鬼樣現身。
她說,她沒有惡意,只是受不了我對裴衡不好。
大師父勸她不要干擾陽間事,否則她和孩子都會灰飛煙滅。
辛樂沉默,摸着肚子,臉現愧疚。
許久,她懇求大師父救拔。
大師父答應給她做法事。
她跪拜謝恩。
連續七天,大師父給辛樂母子誦金剛經,裴衡每日都跟着誦經,拜佛,迴向。
我娘跟在我身後,寸步不離。
她悄悄問我:「裴衡也很可憐,卿兒,你會和他再續前緣嗎?」
「不會。」
「可他看起來真的不太好。」
裴衡臉色發暗,被衆鬼圍繞。
「娘,能救裴衡的只能是他自己。」
「確實該自己救。若他沒和辛樂搞在一起,就不必遭受這一連串的苦,一切都是自找。」
「他能自救。」
「可他一心只想與你和好。」
「他也曾非我不可,還不是有了辛樂,可見執念這東西,是可以放下的。」
「那你呢?還惦記他嗎?從小你就和他玩得好,大了心心念念要嫁給他,嫁給他後,三年無一日不期盼着他。」
「娘,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那是假死。」

-12-
「爲何要假死脫身?」
法事圓滿後,我的腳也好了。
裴衡迫不及待把我帶到他曾經駐紮的營地。
看着破敗的營地,內心一片慌亂。
孟少安說過,那是場惡戰。
太守辛湧帶着兩個女兒,來給裴衡慶祝新勝的一仗。
當晚,卻遭到敵人反撲。
裴衡帶着人戰了一夜,堪堪擊退來兵,救下辛樂。
辛湧和長女辛眉被抓走,生死不明,都說路上就被殺了。
孟少安說:「裴衡把辛樂留在身邊,主要是因爲愧疚。
「男人最怕愧疚,爲了減少愧疚,不惜做任何事。」
我點頭:「所以,辛樂求他睡她,他就睡了。」
孟少安一臉尷尬:「事是這麼回事,但也不必說得這麼難聽。
「要說,裴將軍對辛樂也沒多少情,更多的是安撫吧。」
那又怎樣?
孟少安說,裴衡在我這裏是徹底翻不了身了。
我覺得奇怪,虛心請教他:「裴衡爲何執着與我複合,他沒多愛我,也不缺女人。」
孟少安看了我一眼:「除卻巫山不是雲。」
「什麼雲不雲的,是女人不就行了?」
把孟少安氣得夠嗆,說我頑冥不靈。
裴衡對我確實不靈了。
「念卿?我需要個理由。」
我踢小石塊,不言語。
他站到我面前,不容我逃避。
「不想難受,算不算?」我倔強地給出了最不成爲理由的理由。
裴衡卻沒有意外。
他平靜地走到一塊大石頭坐了下來,向我招手。
我只得跟了過去。
他皺眉,摸着自己的左腿:「念卿,我站不久,那一場戰,是辛太守帶着兩個女兒爲我爭取了生機,但我的腿還是受了很重的傷,之後是辛樂,一天天給我上藥,按摩,煲湯……我纔好了起來。
「我怕我瘸了,沒敢和你說。
「我心情煩躁,是辛樂安慰我,鼓勵我,我才堅持了下來。
「辛樂確實蓄意勾引,而我也確實對她心存感激,還有愧疚,念卿ŧůⁱ,我沒法推開她。
「那場惡戰,她也受了傷,傷及肺腑,即使沒有山匪,她也活不久,孩子也生不下來。
「從開始我就知道,我和她不會長久。
「我也知道她會成爲我們夫妻的隔閡,但我想若你知道詳情,會諒解的。
「念卿,我和她,只是不得已。」
我不言。
不得已什麼?不是睡得挺爽嗎?
爽就是爽了,找這麼多理由幹什麼?
若辛樂醜如無鹽,有再多的不得已,也扒不下他一個將軍的褲子。
裴衡以爲我傻。
過去的徐念卿確實爲了和他相處得好,常常裝傻。
但我如今不再是徐念卿,我是徐家念卿。
「念卿,我和辛樂只是特殊環境下的一段緣,和她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如此確定,我和你纔是一輩子,回到京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更加確定,你假死後,更驗證我無法獨活。念卿,我懇求你放下這段,與我走下去。」
他還在叭叭。
我停下踢石子的動作。
定定地看着他。
大師父說,愛是無我。
真的愛,不會想自己,只會想對方好。
新婚夜,他爲了他爹,爲了前程,獨留我一人,三年未曾回來一次,明明快馬只需兩日。
腿愈,他感動自我,抱了辛樂,舍掉對我的諾言。
如今,他爲了能活下去,不顧我的感受,要我陪他走下去。
他不是那個我念了十多年的裴衡。
那時的他,展現在我面前的是快樂,也讓人快樂的模樣。
他現在做了人家男人了。
從前的他值得徐念卿垂青,現在的他不值得徐家念卿的憐憫。
可他左臉頰的疤痕,微瘸站不久的左腿,都提醒着我,他還是個英雄。
拒絕一個自私的男人很容易,拒絕一個自私的英雄有點難。
得殺掉道德。
他想要一個死心的理由?
那我就給,想了想,我柔聲道:「裴衡,你變了,我也變了。三年裏,我看了很多話本子,我被同化了,你要理由,其實很簡單,你那裏與別的女人用過了,我嫌髒。」
用最溫柔的嘴說出最讓人難堪的話。
陰雲密佈了裴衡的臉。
我又輕聲道:「我娘想讓我和你生個孩子,你娘也想讓我和你生個孩子。」
「那你聽啊,她們說得對。」他彷彿抓到了稻草。
我換了臉,狠戾道:「可怎麼辦呢?你一靠近,我就噁心,想吐。
「我連看你都不想看,怎麼和你生?
「隔空嗎?」
裴衡,震顫在風裏。
他見過溫柔的徐念卿,沒見過翻臉的徐家念卿。
完全凌亂了。

-13-
晚上,裴老夫人來找我。
裴衡什麼都和她學了。
挽回我,他們母子一心。
裴老夫人慈愛地看着我:「念卿,我這輩子就只和裴老將軍在一起過,他也只和我在一起過,我們不知道男人有過別的女人,女人該怎樣,也沒教過裴衡。可我看你娘,你爹有了三個姨娘,她依然和他過得好好的,是不是,這也不是多難?」
語氣很卑微,帶着懇求。
我不忍心駁斥,跑出去拉了我娘過來。
讓我娘回答。
我娘起初很爲難,後來見我對她面露冷漠,急了。
竹筒倒豆子,把這麼多年的委屈倒了個乾淨:「老夫人,這事,若說真話,我最有體會,我生念卿時,她爹找了第一個姨娘解欲,可您知道爲何他明明愛我,卻在我身子養好後,又接連找了兩個姨娘,而我再無所出嗎?
「我恨哪,恨死了,恨他的自私,恨他的背叛。
「從徐尚書第一次找女人開始,我就不再接受他,更不會再與他生孩子。
「可我與他已有了一雙兒女,我不能求我一人自在,苦了孩子。
「我忍了痛苦,與他面上安處。雖未與他和離,但在我心裏,早當他死了。
「他氣我善妒,氣我不善解人意,他只是緩解一下男人的憋悶,我就上綱上線,爲了激我,他又找了兩個姨娘,找完之後,發現我無動於衷,他才知道我和他之間再也回不了頭。
「他這才死了心。
「之前我們親密無間,之後我們相敬如賓。
「我這次跟着你來找念卿,思念女兒是真,遠離她爹也是真。
「如果不遠離他,我會毒死他,那時,我覺得念卿的死,與他脫不了干係。
「他若能以身作則,這京城的男兒起碼有個榜樣。
「我的念卿也能有個活路。」
裴老夫人驚得說不出話來。
好半晌,她說:「那京裏的夫人們都是這麼想的?」
我娘搖頭:「怎會!夫妻若是媒妁之言,怎麼計較他有幾個姨娘,只顧着自己的地位別被撼動。只是這夫妻若因感情而建立,就再也容不下別的女人,若夫君背叛,一心只盼着他死了纔好。」
「原來是這樣。」裴老夫人顫顫巍巍ṭũ₄地走出屋子。
裴家只剩裴衡了。
他不能死。
皇上不讓他死。
老夫人更不可能讓兒子身邊有個盼着他死的女人。
我謝過我娘,她真的很會扎人心。
我娘輕輕撫摸我的頭:「念卿,好好開你的道場,娘會陪着你。」
我提醒她:「娘,我不收窮人錢,只賺富人錢,你跟着我,可比不得在尚書府。」
我娘笑:「不怕,我把尚書府一半錢財都帶過來了。」
我張大了嘴:「娘,你真狠。」
我娘說:「府裏的一切,本就有我一半。」
我笑。
我外祖母也是在撈錢上毫不含糊。
我娘說:「你很像你外祖母,夠狠,我比你們,差了點。」
我安慰她:「變成外祖母,永遠不晚。」
我娘:「念卿,以後想找個什麼樣的男人?」
我說不知道,腦裏卻浮現孟少安。
我趕緊搖頭,轉了話題,和我娘說,我也心軟過,當初學法是爲了親自給裴衡送往生。
我娘動容,她說:「我就說我的念卿是個好姑娘,是他裴衡不好。娘相信你一定會遇到個好男子。」
「很難,這世道只教男人怎麼坐擁三妻四妾,沒人教男人只愛一妻。」
我娘陷入沉思。
過了一會,她恍然大悟:「娘知道要做什麼了,來邊地後,娘一直也想做點事,卻不知道做什麼,現在娘知道了,娘要教男子怎麼求偶。」
我不敢相信。
她可真敢想,比我還敢想。

-14-
之後好多日沒見裴衡,裴老夫人說他帶人去幫孟少安了。
孟少安還未回來。
孟少安留下的副將孟繁續是個心思很縝密的人。
主將不在,練兵、備戰、防禦,他安排得井井有條。
不僅如此,他還時常來看看我們。
有時聽法,有時跟着做法事。
他說因爲我們,邊地祥和了不少。
尤其是窮苦失去親人的家庭,有了精神寄託之處。
大師父二師父的講法,也讓更多人的心獲得安寧。
他也喜歡聽。
我娘觀察了他很久,發現他面容常常憂鬱,一打聽,才知道除了他,全家都在戰爭中失去了性命。
他不到二十,尚未娶妻,從不與任何女子接近。
哪怕和我說話,也是離得遠遠的。
我娘欣賞:「這倒是個好人選。」
我搖頭:「一個內心都是創傷的副將,只適合專心做一件事,那就是殺敵,別把他拖到男男女女的俗世中來,他應付不來。」
我娘不愛聽,偷偷打聽他的脾氣喜好。
我怕事情惹大,便去求了二師父,她和我娘說:「這人是好人,就是壽元短。」
我娘立刻偃旗息鼓。
沒過幾日,孟繁續來找我。
他說了和孟少安差不多的話,他一會要去支援,孟少安他們與敵軍主力對上了,估計得打一夜,一夜過後,陰陽兩隔。
他說:「我若見了閻王,徐師父,希望你能幫我超度。」
「爲何是我?」
「我希望是你。」
我再問:「爲何是我?」
他鼓了勇氣:「你是我們孟團所有兄弟的幻想,我們都愛勇敢的姑娘,而你不僅勇敢,還獨特。」
獨特?
假死休夫,跑到邊地開道場,確實沒有比我更獨特的姑娘了。
「孟團?」我更關心這個,沒聽孟少安說過。
「孟少安,我,還有四五個姓孟的兄弟,我們十二三歲時,共同發誓,不殺光敵人,不娶妻不生子。
「我們堅持了十來年。」
「從不接觸姑娘?你們不想嗎?」好訝異。
他臉紅了:「想,到了一定年紀就想姑娘,可每每要出手,一想到自己隨時會沒命,就冷靜下來,不能連累姑娘。」
「哦,那怎麼會幻想我?」
「因爲你太不同了,你真的超級勇敢!你連裴將軍都扔!這樣的你,即使夫君死了,也能活得好好的!不僅如此,你還做着死的生意,比任何人都更能面對死亡,因爲這個,我們都把你幻想爲理想妻子。」
這麼多人看上我?
可我一點也不開心。
這個團,個個都是好男兒,可他們隨時在赴死。
他說:「若我死了,你能給我超度嗎?」
「能。」
孟繁續笑出了一口白牙。
他走後,我久久無法平靜。
坐在榻上,唸了一夜的佛。
天微亮,我就要去找守家的老副將。
特害怕幾年前的事情重演,孟少安重傷或死亡。
一推開門,一個血人站在門口。
「徐念卿,我回來了!」
聲音洪亮,是孟少安!
就是太嚇人了。
我指着他的身上的血,差點嚇暈。
他抓住了我的肩膀:「不是我的,是繁續的。」
一聽,我還是暈了過去。
我娘跟在我後面,也暈了過去。
我無法承受,從生到死,只需一夜。
我娘第一次經歷這樣的死,昨晚還活生生的小夥子,轉日就沒了。
趁機,大師父二師父給我們做了開示。
讓我們認識到,死亡隨時就在身邊。
一定要重視死亡,要珍惜現有,也要把握好來世。
很快,我就收起悲傷。
在兩位師父的指導下,給孟繁續做法事。
選的三時繫念。
二師父說,做到一半,孟繁續就帶着笑容轉生天上了。
我的心才踏實下來。
孟少安全程參與,全程呆呆的。
他失去了最信賴的兄弟。
他能迴歸,是孟繁續帶領兄弟們推動的。
這次營救行動,若沒有孟繁續及時打後援,他們不會成功。
這場營救他們救回了很多人。
他們還救回了兩個想不到的人,辛湧和辛眉。
原來他們沒死,只是被關了起來。
敵方把所有俘虜都集中關起來,打算作爲交換條件,換我方三座城池,包括邊地。
孟少安的突然迴歸,突發行動,打亂了敵方計劃,重創敵方將領,一時半會,敵方不會再對我們搞大規模戰了。
我方也能得以好好休整。

-15-
裴衡與辛家女有緣。
辛眉在獄中自殺之時,被及時趕到的裴衡所救。
他救了辛樂,又救了辛眉。
辛湧知道了辛樂的事情,感恩裴衡所做。
辛眉感恩裴衡,願意終身作爲奴婢,服侍裴衡。
辛湧也有此意。
他覺得裴衡會看在辛樂的情分上,收辛眉爲妾。
辛眉的遭遇,罪不在她,可她也難以好嫁了。
能跟上裴衡,這輩子可保安穩無憂。
「裴衡肯定答應了。」
我絲毫不懷疑:「他喜歡挽救女子於無助,他喜歡感動,也喜歡被感動。」
孟少安挑了眉:「你就像是個外人。」
「本來就是外人,只差了一紙和離書。還不因爲你辦事不力,當時若銷了我的戶籍,哪有如今的麻煩。」
孟少安嘖嘖:「你就會對我耍賴。」
我端起茶杯:「要喝嗎?」
孟少安跑了。
出門的時候,差點摔倒。
上一次飲茶的記憶,讓他刻骨銘心。
其實,我也刻骨銘心。
那是我第一次碰觸男人。
做了一晚上春夢。
人都對第一個親密接觸的異性難忘。
裴衡說他心在我處。
我們幾個躲在練武場暗處,看他教辛眉。
我娘撇嘴:「教得這麼細心耐心,說不喜歡誰信?」
小患難與小共福:「裴將軍只要遇到辛太守的女兒,就守不住。」
她們一點也不想我和裴衡再度扯在一起。
看了一會,她們三個覺得沒意思,就都走了。
我還繼續,要抓把柄。
辛眉長得與辛樂極像。
比辛樂更謙卑。
對裴衡滿眼都是信賴和崇拜。
我想,裴衡更受用。
「難受嗎?」孟少安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我轉身面對他,由着他打量。
他看了半天,不敢相信道:「怎麼沒有一點難受的跡象?」
「你說呢?」
「又來,我怎麼知道?」
他低聲嘀咕:「被你放棄的男人,實慘。」
我湊近,問他叨咕什麼?
他跑了,彷彿我是洪水猛獸。
暗的不行,就明的。
我走進練武場。
大大方方欣賞將軍如何憐惜弱女子。
裴衡見我進來,臉上一喜,沒有半點心虛。
他向辛眉介紹:「辛姑娘,這就是我妻子徐念卿。」
辛眉面不改色,比她妹妹沉穩得多。
她是太守之女,我是尚書之女。
她對我一禮。
我回她一禮。
互看不上。
裴衡見狀,讓她回去,囑咐多加練習。
然後,與我一塊走出練武場。
他邊走邊解釋:「我答應辛太守教她習武,等她有了一定自保能力,我就不再與她接觸。」
我心一梗,又來?
這接觸接觸,不就到牀上了嗎?
裴衡這是成癮了。
我放慢了腳步,不想與他並肩。
他停下等我:「她沒說,我也表明了態度,我不會納妾,我不會再重蹈覆轍。」
我橫了他一眼,他這回倒是聰明瞭。
早幹嘛去了?
太晚了。
見我給了他臉色,他過來要拉我的手,我躲了。
他擋在我面前:「念卿,我把你說的話本子都叫人運過來了,我逐個看了,都是將軍歸來帶回個有孕女子的故事,很抱歉,我幹了一樣的蠢事,我也理解了你說的髒,可我請教了大師父,她說這也是一種執念,放下即安。」
我還想說他噁心,卻說不出來。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他拿了大師父的話,又說得認真,真誠。
叫我無法反駁。
大師父說得是對的,一切執念皆可放下。
只要放下,因執念而起的痛苦就會消失。
只要我肯把必須乾淨的執念放下,也就不存在,我說的他髒了。
可我不甘心,就這樣被他的邏輯順走。
「裴衡。」
他眼裏驚喜,這是重逢後,我第一次好好叫他。
我問他:「你我自小許心,共同經歷所有的成長,新婚前,我們是那麼期盼共同經歷那種激動時刻。可你簡簡單單就給了辛樂!你想過沒有,這對我是否公平?若與你圓房,你不會再有第一次的震撼,你只會有嫺熟,比較。你是想將我與辛樂對比;還是想看我與一個二手男人的酸澀不堪?」
這話十足難聽。
裴衡滿眼震顫。
他忘了除了髒,還有那刻骨銘心的感受,應與愛人記憶一輩子的震撼,他輕易就給了別人。
金榜題名,洞房花燭。
一生最難忘的時刻。
金榜題名要與衆共享,而洞房花燭要與最愛的人。
他不會再有震撼的洞房花燭夜,想裝也裝不出來了。
他一時呆住,不知怎麼回我。
「你若愛我,就放過我,讓我與沒成過親的人共同經歷這一人生重要時刻。」
他一下子反應過來:「不行,念卿,你這也是一個執念。」
去他的執念。
我飛快跑了,他沒追上。
他不知道,在他專心教辛眉練武的時候,我也纏着孟少安教了我輕功。
辛樂的招數,我用了。
辛眉的招數,我也用了。
徐家念卿,從不喫虧。

-16-
一跑跑到了孟少安的府邸。
他正在洗澡。
我揭了幾片瓦,就從房頂跳了進去。
差點把他嚇死,淹死在浴桶裏。
喝了幾口水,他扶着浴桶邊喘氣。
白花花的胸膛亮在我眼前。
他的臉冷得像冰。
我知道有點嚇人。
但實在有氣沒地出,快速竄到他面前,趁他沒緩過來。
對着他的胸狠狠摸了幾把,然後跳窗而逃。
「徐念卿。」
他在屋子裏無能狼嚎。
府兵都認識我,沒一人攔我。
我順利跑出府。
邊跑邊笑。
孟少安真倒黴,從上到下,都被我摸過了。
我高興地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清白算徹底毀在我手。
活該,誰叫他不好好報答救命之恩?

-17-
無論我怎麼侮辱。
裴衡都不爲所動。
執意用三個月挽回我。
他每日上午教辛眉武藝。
下午就來找我。
辛眉對他勢在必得,他對我勢在必得。
我厭惡死了他的一廂情願。
可我不能拒絕他的接近。
裴老夫人說,沒有這個死心過程,裴衡不會給我和離書。
他有軍功,我沒有,而皇上會偏向他。
我必須得熬着。
讓我難受的不僅是他,還有倆孃的期盼。
我娘說在裴衡身上看到了浪子回頭的金光。
他娘則疼惜他,求我心軟一點,慈悲一點。
她們還搬來了二師父。
二師父說:「你和裴衡緣分未盡,不要太過決絕。」
怎麼纔算緣盡,真的好煩!
每天晚上,把裴衡熬走,我就去騷擾孟少安。
孟少安起初會說我可憐。
次數多了,不勝其煩。
他反過來勸我試着回收裴衡,他說:「試試唄,沒準會有驚喜。」
他說:「畢竟,裴衡是少見的將才。」
將才對將才總是惺惺相惜。
我反駁:「過日子不是選將才,是選男人。」
「裴衡做男人也不算差吧?」
孟少安感嘆:「他過去不知道你這麼在意,知道了你在意,你看他改變多大!」
裴衡的改變確實很大,可以說是天翻地覆。
無論辛眉怎麼接近,他都無動於衷。
就是信守對辛太守的承諾。
小共福忍不住爲他平反:「我以爲他就喫姓辛的那一套,可姓辛的使出勾男三十六計,計計都落空。」
我承認,裴衡是真的在改變。
他除了看我的話本子,還看了很多的話本子。
從中瞭解男人女人。
他還常去我孃的學堂。
孟少安也去。
人家都辦女學。
我娘辦了個男學。
她教男人怎麼選妻。
她僱了說書先生反覆講起:「男人選錯妻,連累所有人。」
吸引了很多當家主母來聽。
我聽了兩次,第一次,我娘講如果想妻妾成羣,那就選能容人的女子爲妻。
她拿我舉例,像我這樣的就不能選。
裴衡抿嘴。
孟少安憋着樂。
我娘很聰明,她的着力點不是改變誰,而是什麼鍋就配什麼蓋。
配好了,琴瑟和鳴,配不好,悲劇橫生。
她又舉了雪孃的例子,當然都是化名。
與世子和離後,世子的身子迅速衰敗,大去之期不遠。
我娘說,沒有哪個母親願意看到自己兒子追妻火葬場。
更不願意看到兒子因此而死。
她的觀點,得到了大多數老母親的認同。
裴老夫人聽得直抖。
裴衡不停地抿嘴。
孟少安嚇跑了。
第二次,我娘講如何識別壞女人。
重點講那些看似柔情似水,打着加入的名義來搞破壞的。
我娘說了一個基本原則。
若一個女人明知男人有主,卻還蓄意接近,無論用的是什麼理由,就是心思不正,就是壞。
裴衡聽到這個說法愣了。
等我娘反覆舉了各種例子,他如雷轟頂。
再也不提辛樂是好姑娘。
對辛眉也冷了面。
急得辛太守來求裴老夫人。
裴老夫人哀聲道:「辛大人,您也可憐可憐老身吧,老身六個兒子,沒了五個,只餘衡兒一個,若不是……裴家早有後了。現如今,衡兒好不容易求來一個挽救的機會,可不能再被破壞了。」
辛湧羞愧而走。
他女兒的遭遇,不是裴衡造成的。
辛眉也來聽我娘講學。
沒聽一會,臉就白了。
勉強支撐到聽完雪孃的案例,落荒而逃。
裴衡再沒一點憐惜。
兩娘都覺得他有智慧了,可以追回我了。

-18-
都在等我與裴衡和好。
讓我窒息。
心情不好,我騷擾孟少安。
呼吸不暢,我也找孟少安。
這晚,我早早跑了,不想與裴衡糾纏。
孟少安剛沐浴完。
我就到了房頂。
他拿起一本書靠在牀上開讀。
我揭瓦而入。
早已習慣的他,還是嚇了一跳。
趕緊攏了攏衣服,問我:「又怎麼了?」
我說:「爲何大家都把我往裴衡那裏推?煩!」
他咳了咳:「要不讀讀其他話本子?」
「比如?」
他把手裏的書遞給我:「講破鏡重圓的,挺感人。」
我的臉立刻撂了下來。
拿起他的杯子問:「喝茶嗎?」
他眼球一震,隨即又平靜下來:「那是我的杯子,喝。」
我遞給了他。
當着我的面,一飲而盡。
又把茶杯底對着我:「沒事。」
我接過來,對着他一笑。
然後,他滿眼慌亂。
「怎麼可能?」
他軟軟倒了下去。
不管他如何崩潰。
我脫掉外衣,爬上牀,在他的恐慌中,挨着他躺下。
他一動不動,想動也動不了。
這次我下的量,足夠軟倒十個人。
不動挺沒意思的。
於是我側身,把腿壓到他身上,又摟過他脖子,然後閉上眼睛,命令他:「睡覺。」
本已夜深,我很快就睡了過去。
孟少安一夜未閤眼。
第二天一早,我便爬了起來。
檢查他,別給壓壞了。
他還保持着平躺的狀態。
我檢查了下他的腿,沒壞。
拿過衣服穿上,我對他說:「若經過這樣的一夜,裴衡的心意還是不變,我會接受他,孟少安,你可滿意?」
孟少安憤怒:「你敢!」
「爲何不敢?」
他的胸腔鼓起:「你與我躺了一夜,怎麼還敢找別的男人?」
「那我應該怎麼辦?」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後別過頭,輕聲但堅定ŧú₌地說:「我會去求皇上,賜你與裴衡的和離書,賜你與我的婚書。」
憋悶倏地沒了,呼吸暢快了。
我抓起他的手,承諾道:「孟少安,我會對你好的,一輩子只對你好。」
他咬牙:「你最好是。
「爲了你,我傷了一個將軍。」
這是他最難以接受的事。
其實他早就喜歡我了。
但他死不承認,我也沒辦法。
好在孟繁續給了我確認,他說孟團的人都對我有幻想,孟少安可是孟團的頭!
自那之後,我就開始主動出擊。
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
但裴衡一天沒放棄。
他就剋制自己。
這就是他和裴衡不一樣的地方。
裴衡爲了自己,不怕傷害他人。
孟少安不會爲了自己,傷害別人。
我把手插進他的手,十指緊扣。
對他提出要求。
「一,以後不能讓女人進屋子。
「二,不能喝女人遞過來的任何東西。
「三,只能有我一個。
「四,前三條不答應的話,就算了,我這就去找裴衡。」
聽到前面三條,他面色尚平,等我說到第四,他黑了臉:「你離裴衡遠點,別忘了你的身份。」
「我什麼身份?」我笑嘻嘻問。
他一個字一個字蹦:「你,是,我,的,未,婚,妻。」
「好。」
天亮了。
我滿臉雀躍地爬到他面前,對着他的嘴狠狠親了下去。
在他快溺死時,我抽嘴而走。
「徐念卿,你真是找死。」
他在後面大吼,還不能動。
我呵呵地由窗子躍出。
二師父勸我順其自然,裴衡再現,就是緣分未盡。
我不甘心,找了大師父。
大師父說:「放不下,就拿起來。」
她看得明白,我早把裴衡放下了。
我放不下的是那個明明喜歡我,卻爲了給裴衡機會,躲在一邊猛啃話本子的孟少安。
怎麼把他拿起來呢?
我想了十幾個夜晚。
想遍了勾男三十六計。
最後想到了我給他的第一杯茶。
還是請他喝茶吧。

-19-
一夜未歸,裴衡等了我一夜。
眼圈深陷,鬢角增了白髮。
「念卿,你去了哪裏?」
臉上盡是害怕,怕我說出他接受不了的話。
我有一剎的心軟,但很快恢復理智,低聲道:「去做你和辛樂情難自禁的事了。」
「你……」
他忽地倒了下去。
我趕緊拽住,喊小患難小共福。
外面守夜的士兵聽聲跑了進來。
他們幫我把裴衡扶到榻上。
我要士兵請大夫,又叫小患難去喊裴老夫人,讓小共福給裴衡熬粥。
做好這一切,我便去找我娘。
她正和二師父說我的事。
她沒想到我和孟少安有故事。
她問我:「真的不要裴衡了?你們十幾年的感情,因爲一個辛樂,真的舍了?」
二師父說:「裴衡已變,你們以後的緣分會好。」
我看了她,又看了二師父:「我也知道裴衡變了,可我不想與他在一起了,沒有半點怨恨,也沒有半點不甘。」
二師父頷首:「緣分盡了。」
我娘說:「那就孟少安吧。」
二師父看了我一眼,不言。
我娘急了:「孟少安也會變心?」
二師父搖頭:「不是。是跟念卿在一起,孟少安會很辛苦。」
我娘舒了一大口氣:「沒事,我們念卿脾氣我知道,只要孟少安不亂搞,她好着呢。」
二師父還是看我。
把我看毛了?
我以後會學裴衡嗎?
不能吧。
二師父說:「徐家念卿,可不是一個好惹的,人間不好惹,陰間也一樣。」
什麼?
我和我娘面面相覷。
當晚,和大師父打完坐,我感覺前所未有的舒暢。
大師父拍了拍我的肩:「徐家念卿……」
大師父二師父到底在暗示什麼?
晚上,我剛入夢,見到兩個鬼差來到我牀前,對我行禮:「徐大人,這是鬼王給您的請帖。」
我接過來,打開一看。
此地鬼王居然請我做陰間判官!
「給鬼判罪?我?」我驚得不行,指着自己,不敢相信。
鬼差點頭:「不需您天天去,每個月只需四天,夢中前往即可。」
「我若不答應呢?」
「我們天天來請。」
「爲何是我?」
「您的業力,您的因緣,您的功德……」
得,說了等於沒說,但我答應了。
大師父二師父都在夢中,都對我點頭。

-20-
裴衡病倒了,心脈很弱,皇上派了御醫來。
隨着御醫一起來的,還有和離書和賜婚聖旨。
孟少安很難做出承諾,一旦確定給承諾,動作就會很快。
確定幫我,裴衡回府的當晚便帶我走了。
確定娶我,裴衡未好,他還是向皇上要了賜婚。
我逗他:「不心疼裴衡了?」
他嘆道:「既已選你,只能與他對立了。」
我嘿嘿笑。
他彆扭了下,跟着我笑。
婦唱夫隨。
我和孟少安訂婚後。
辛眉找過我。
她說:「你命真好。
「其實,我和妹妹喜歡的都是孟少安,可我爹向他提了好幾次,他都拒絕了。
「後來,裴衡來了。
「他已成婚,但他卻允許我們靠近。」
我不解:「你妹妹成功過,等裴衡好了,你繼續接近,還是有機會的。」
她說:「我來求你幫忙,我一天都不想在邊地了,不知道哪天又被擄走,一個獄卒又一個獄卒輪着爬到我身上……生不如死。」
我驚得不行,她居然受過這樣的欺辱?
「你要離開邊地?那就離開啊。」
如此害怕,爲何還要留在這裏?
她啜泣:「我爹不想我離開,他只有我了。」
原來是兩難。
怪不得,她要纏上裴衡。
因爲只有這樣,她爹纔會放她走。
我對她說我會試試看。
我找了孟少安。
他繃緊了臉,沉聲說:「不止辛眉,敵人只要抓住我們這邊的女子,都是這樣對待,不僅在獄裏,在路上,在戰場上……」
他一拳打碎了石桌:「天地不容。」
「我們也這樣對他們的女俘虜嗎?」
我聽裴老夫人說過戰爭的殘忍,一旦敗了,女人最慘,被充作軍妓,當作玩意。
孟少安搖頭:「我們只殺來犯,並未打去敵方腹地,但我們也要殺過去。
「老幼婦孺,一個不留。」
我的心肝膽脾腸胃一塊顫。
他很快做好計劃,報給皇上。
皇上回了一個字:「允。」
孟少安開始備戰。
大師父二師父哀嘆:「會死很多人。」
裴衡身體恢復後,第一時間去找了孟少安。
他也要參與。
辛眉生過一個孩子,落地便被獄卒摔死。
她沒對任何人說過。
辛大人也不知道。
可是辛樂知道,她脫離餓鬼道,成了普通的鬼。
鬼有神通。
她給裴衡託夢,要他報仇。
裴衡答應。
辛樂還告訴他,敵方的女人會脫光衣服,誘惑我們的士兵。
敵方的小孩,會假裝迷路,引我們的士兵進入陷阱。
裴衡大怒。
孟少安擔心裴衡記恨他。
裴衡卻說:「我和念卿分離,說到底是敵人的錯。」
孟少安答應了。
分爲兩隊進攻,他和裴衡爲帥。

-21-
那一場戰,慘烈得不行。
裴衡再要掛帥。
裴老將軍四處奔走,老部下紛紛支援,出人出錢出力。
這不是一場簡單的復仇之戰,而是一場定乾坤的決戰。
皇上也豁出去了。
調撥了十萬人馬,連皇城駐軍都給調撥過來了。
孟少安和裴衡殺光了敵人所有參戰人員。
我方將士很奇怪,就好像老天在護着一樣,開戰後,敵人就精神不濟,很容易就被殺死。
我方在損失很小的情況下,殺光了對方八成成年男性。
但並沒有動他們的老幼婦孺。
戰鬥沒打多久,敵方就投降。
他們的王也很奇怪,沒談幾句,就同意變成我國藩屬。
孟少安和我說的時候,說了很多句很奇怪。
哪有什麼奇怪的?
作戰前一晚, 我與等我審判的鬼們達成一致, 由他們迷惑敵軍,事成之後,我給他們從輕判處。
我又聯繫上了孟繁續。
他從天上請假,帶着未得到超度的鬼們保護我們的將士。
這些鬼都是邊地曾死去的百姓。
我答應打勝後, 給他們做三時繫念。
他們立刻答應。
參戰的將士也是他們在人間的兒女或者兄弟。
陰陽協同作戰, 敵方怎可能有絲毫機會?
我在陰間名聲大震。
誰都知道, 徐家念卿,恩威相濟, 賞罰分明。
敵方死去的士兵紛紛來求我, 求我輕判,求我救拔。
他們說只要給他們轉世的機會,他們絕對會做好人。
我報給了大師父二師父。
師父們慈悲,答應給所有因戰而死的亡靈超度。
他們很快脫離鬼道,大部分都在原地投胎。
但因爲國家已成爲我們的藩屬。
他們不會再打仗了。
至此, 邊地太平。
辛眉等有過苦難遭遇的女子,再也不用害怕。
大部分的孩童得以長大。
辛樂卻不願意轉世投胎, 她現在是富有的鬼, 嫁了個鬼丈夫, 生了幾個鬼娃, 夫妻甚是恩愛。
人間太平, 鬼的日子也好過。

-22-
此戰之後, 裴衡又一次脫胎換骨。
他不再執着過去,還給了我和孟少安祝福。
裴老夫人雖有遺憾,但兒子好了,比什麼都強。
她歡歡喜喜地跟着兒子回了京城。
皇上給裴衡封侯。
又把最愛的七公主賜給他。
裴衡接受。
待七公主很好,三年生了兩子。
孟少安抱着閨女說:「他們比我們成婚晚,怎麼比我們生得多?」
我嘿嘿笑,不答。
我敢多生嗎?
白天我要講法, 做法事。
晚上還要去陰間斷官司。
敢多生嗎?
帶得過來嗎?
再說孟少安, 他也不好女色啊。
他只肯在特定的日子與我行房。
我有了性趣, 他不是滿足我, 而是先看日子,日子不對, 就帶我打坐唸經。
他說得聽大師父二師父的, 行房要遵循非人、非法、非支、非時、非處、非量,非理戒律。
我很無語。
明明我比他早跟着師父們,最後卻是他最虔誠。
不過,挺好的。
十多年後,我們回京述職, 碰到了裴衡夫婦。
聽說他們一直恩愛。
但我們站在一起,差別立現。
我和孟少安與當年變化不大。
而他們已經老得很厲害了。
裴衡看着我,一臉不敢置信。
孟少安悄悄對我說:「他邪淫, 幸虧你休了他。」
我不解:「這麼多年來, 他不是隻有公主一妻嗎?」
孟少安給我解釋:「非量也是邪淫,他需求量太大,把公主都熬幹了。」
孟少安得意:「徐家念卿,幸虧你選了我。」
「哦。」
看着七公主, 我心有餘悸。
比我小三歲,看起來比我老了十三歲不止。
阿彌陀佛,幸虧我堅定地不要裴衡。
太嚇人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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