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路邊

這幾天,整個陰間都震驚了。
住西邊的那對鬼夫妻。
生了一個女兒,居然是活的!
親孃哎,炸裂哎。
閻王大人翻書。
黑白無常餵奶。
孟婆帶我上黃泉路打滾玩兒。
酆都大帝瞅我一眼,語氣艱難:「我同這小飯糰……有情緣???」

-1-
開天闢地頭一回。
女鬼生了個活娃娃。
我娘看着牀上活生生的小奶娃,雙手摸摸空蕩蕩的肚子。
沒錯,是親生的。
我娘頭一歪,絞盡腦汁也沒想出個答案來。
死了八百多年的女鬼爲什麼會生出一個活生生的娃娃,我請問呢?
我爹瞥了我娘一眼,默默捏起一塊綠抹布,幽幽蓋住頭頂。
我娘:「……」

-2-
我娘是鬼,我是人。
所以她沒有奶水可以餵我。
或許是做鬼做了太多年,我娘根本都已經忘了,小人兒是要喝奶的。
「咦,她爹,你說她爲什麼一直哇哇哭呢?」
「她嘴巴好大。」
「你看她有眼淚可以流出來,好神奇。」
「她嘴巴好大。」
「你摸摸看,她軟乎乎,還是熱的。」
「她嘴巴……嗯?」
我爹伸出手指,剛在我臉頰上戳了幾下,就被我迅速銜在嘴裏,上來就是一頓猛嘬。
「……」
「她爹,活人,是不是還要喫東西?」
「……好像是。」
完了完了。
我娘急得團團轉。
這陰間哪有養活人的東西?

-3-
愛女心切。
我爹扛着行李,我娘抱着我,連夜搬家到了東邊。
因爲黑白無常住東邊。
因爲只有他們時常會去陽間出差。
我爹壯着膽子半道兒截下黑、白無常兩位尊神。
「七爺、八爺請留步!」
我爹向着兩位尊神小跑而去,還沒站定就被認出來。
「喲,這不是趙爺嗎?聽說您前兒喜得千金,恭喜恭喜啊。」
白無常吐着舌頭,笑得開心。
黑無常照舊黑着一張臉,眼神裏卻也閃過一絲興趣。
西邊趙家生個活崽子,誰聽了不稀奇。
閻王爺聽了都不敢信。
挑燈翻了一整晚的生死簿。
果然小丫頭死冊無名,生冊也無名。
得。
不歸他管。

-4-
「二位爺現在是不是要去陽間做事啊?」
我爹抱拳問道。
白無常笑着點頭。
「去勾幾個魂,沒辦法,這個月上頭給的任務重啊,差不多每天都要跑,我倆快累成狗了。」
「那可太好了!」
「……」

-5-
「什麼?」黑無常震驚。
「你!你居然讓我兄弟二人幫你幹這種事情!」白無常臉色漲紅。
我爹連連解釋。
「爲了孩子,爲了孩子,都是爲了孩子。」
「不行!」黑無常拒絕。
「這事斷不可行!」白無常跺腳。
兩位尊神扭頭就走,我爹追在後面高聲大喊。
「大不了我閨女認你倆當乾爹行了吧!」
黑白無常腳步一頓,但還是頭也不回地消失了。

-6-
三更半夜。
黑白無常敲門。
我爹開的門。
「吶,你要的東西。」
白無常遞過來一個鼓鼓的牛皮水壺。
我爹接過來,居然還是溫熱的。
「感激感激!實在是感激不盡!」
我爹欲關門,卻被黑無常伸手擋住。
白無常笑眯眯說道:
「趙爺,說話可要算話喲。」
我爹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
「那當然是算話的,小女以後還要仰仗二位爺養活呢。」
黑白無常有些不懂,雙雙問道:
「以後?」
「養活?」
「對啊,你們做乾爹的,不得給她找喫的養活她嗎?」
黑白無常一聽,同時伸出手指,指了指我爹手上的水壺。
「這不是已經給了嗎?」
我爹一臉震驚,這兩位爺不會想拿一壺奶就換一個閨女吧?
「……」
門都沒有!

-7-
我就這樣喝了黑白無常三年的奶。
……
呃。
當然不是他們自己產的。
是他們每次去陽間勾魂的時候,順手牽羊給我偷回來的。
有時候是牛奶,有時候是羊奶。
運氣不好的時候,他們寧願鑽到狼窩,追着母狼給我擠一壺狼奶。
也絕不願意按我爹說的那樣,變作一個少婦,找一個產奶的女人,悽悽慘慘問她討一碗人奶來。
所以這三年,我喝遍了哺乳界所有動物的奶,就是沒嘗過人奶。

-8-
我娘對我爹搞不來人奶,頗有些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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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我說,人就應該喝人奶,我姑娘沒喝過人奶,所以才遲遲不會說話。」
我爹心大,對我招招手,說道:
「燕兒,坐下。」
我一屁股坐地上。
「燕兒,招手。」
我抬起手一頓猛揮。
「燕兒,你七爹爹是什麼樣的?」
我果斷吐出舌頭。
「媳婦兒你看,她不傻不聾,早晚會說話的。」
我娘:「……」

-9-
我爹雖然不在意我到底會不會說話,但是他見不得我娘傷心。
於是他當天就抱着我去找黑白無常了。
說是無論如何要給我討一口人奶來喝。
路過奈何橋。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酆都大帝。
黃泉路上,彼岸花開,綿延千里,一望無際。
他就那麼斜靠在橋邊,伸手挑起一朵恣意綻放的花。
我想起從前,我在黃泉路上打滾幾百回。
卻從沒有發現,彼岸花原來這麼美。
我爹越走越快,橋邊的人越來越小,快要看不清楚。
我急了,喊道:
「爹爹,美女!」
我爹順着我的手看過去。
「嗨,傻閨女,那是酆都大帝,人家是男的……等等!我的燕兒會說話了?」
那是我第一次開口說話。

-10-
後來我才知道,這個長得跟彼岸花一樣美的酆都大帝,居然比十殿閻羅還要厲害。
他統治整個陰間世界,是真正的冥界之主。
也是我等無名小卒,窮其一生都無法觸碰的存在。

-11-
如果此刻我沒有被他拎起來,那麼關於他的一切傳聞,我應該都會相信。

-12-
黃泉路上。
酆都大帝將我拎至他面前,眼對着眼說道:
「這是個什麼東西?」
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在問我,我覺得他像是撿到一個不認識的玩具。
好奇地拿在手上,左翻右翻,就差給我倒過來,檢查檢查腳底板了。

-13-
「我是趙佑君的寶貝女兒趙小燕!」
彼時我雖然已經五歲,但是畢竟開口遲,日常我但凡說出個長句子,必會得到大量讚美。
所以我說完這句話,就巴巴等着酆都大帝的誇獎。
孰料,酆都大帝漂亮的嘴脣卻突然抿起來,眼裏盡是嫌棄。
嘖嘖道:
「你爹真土。」
我不知道「土」是什麼意思。
但我聰明伶俐,從他說話的語氣就知道,這肯定不是什麼好話。
於是我也怒了,奮力扭動着身體,想要擺脫他。
哼!
不可以說我爹壞話,就算是長得好看也不行!

-14-
我的掙扎不起作用。
他像我娘檢查剛縫好的娃娃那樣,給我上上下下、裏裏外外仔細翻了一遍。
就連眼皮都給我掀上去瞅了一眼。
然後很可惜地說了句——
「白養這麼大了。」
我聽不懂什麼意思,歪着頭看他。
他輕嘆一聲,隨手將我一扔。
施施然走了。

-15-
這幾年黑白無常兩位乾爹將我養得很好。
我溜圓的小身板,硬是把厚厚的一層彼岸花給砸出一個坑。
我陷在彼岸花堆裏,一時半會兒爬不起來。

-16-
奈何橋上,孟婆心疼的聲音傳來。
「哎喲,我的小燕兒,你可摔疼了沒有?」
「婆婆,抱抱!」
「哎,小燕兒,婆婆這就來。」
孟婆朝我飛奔而來,衣袂蹁躚,像個花蝴蝶。
她伸手抱起我,邊走邊說着。
「小燕兒啊,剛纔那個大人,就是咱冥界之主,是咱冥界最厲害、最不能惹的酆都大帝。」
「酆都大帝。」我重複孟婆的話。
「你以後要是看見他,千萬要繞着走。」
「繞着走。」我點頭同意。
「小燕兒真乖,告訴婆婆,酆都大帝剛纔和你說什麼了?」
我眼珠子一滾,只想起一句來。
「他說白養這麼大了。」
孟婆突然腳步一頓,顧不上奈何橋上等湯的亡魂們,身子一轉,改往我家去了。

-17-
我娘聽了這話,嚇得兩腿打顫。
我爹聽了這話,嚇得眼珠直翻。
還是孟婆鎮場子,一拍桌子喊道:
「咱去找七爺和八爺問問。」
我爹孃覺得孟婆說得對,三人抱起我,門都沒關就跑了。

-18-
兩位乾爹看見我,都很開心。
可看見行色匆匆的三個大人之後,笑容瞬間收起來了。
「你們這是怎麼了?」七爺問道。
「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孟婆湊到黑白無常跟前,小聲將這事兒又跟他們說了一遍。
八爺眸光一凜,就連七爺一貫笑嘻嘻的眼神,都瞬間冷了下來。
「哎,你們說,會不會是帝君隨口一說?」孟婆揣測道。
七爺搖搖頭,說道:
「酆都大帝,是不可能亂說話的。」
「那會不會是逗小孩玩的?」我娘也揣測一把。
酆都大帝逗小孩?
開什麼玩笑?
幾人集體搖頭。
就連我娘自己,也難以置信。
「帝君既有此一說,定是看出了什麼。」八爺眉頭緊皺,陷入思索。
見大家都毫無頭緒,七爺一拍大腿,說道:
「不如去找閻王問問。」
幾人說去就去,風一樣地消失了。
我剛從地上摳出一塊圓潤的小石子,打算放嘴裏嚐嚐。
突然折回來的七爺,一把撈起我,扛在肩上帶走了。
小石子「啪嗒」掉了。

-19-
他們找的是秦廣王。
秦廣王是管轄我們這一片區域的閻王。
我剛降生的時候,他翻了一夜的生死簿,也沒搞明白我究竟是打哪裏來,又要往哪裏去。

-20-
「這個這個這個……這個有點難懂吶。」
閻王捏着鬍子,焦急地在大殿上來回踱步。
「閻王大人,若是連您也揣摩不出帝君的意思,我們就更無計可施了呀。」
七爺急得也開始跟着閻王踱步。
見大家都猜不透上意,八爺索性說道:
「閻王大人,不然您親自去找帝君問問,如何?」
閻王一驚,擺手道:「帝君哪是想見就能見的。」
「可不就是難得見到纔來求您嗎?」
「就是就是,我們一衆小鬼,哪敢去找酆都大帝,閻王大人就不同了,您是有身份的人。」
「對對對,就算是酆都大帝,也一定會給閻王大人面子的。」
我爹孃他們正在殿上,你一言我一語地求着閻王,我卻在門口和牛頭馬面玩得開心。

-21-
衆人經過一番推論拉扯,最終決定讓我爹去找酆都大帝。
畢竟我是我爹的女兒。
他去找帝君,起碼出發點是沒問題的。
至於身份。
一個普通小鬼,確實是沒資格求見帝君。
所以就由閻王幫忙引薦。
於是我爹跟着閻王走了。

-22-
我爹是第二天的深夜纔回家。
據說是從酆都大帝那出來之後,獨自在酆都山下坐了一天一夜。
我娘在家急得團團轉,見我爹回來,忙過去問。
「她爹,帝君究竟是什麼意思啊?」
我爹一擺手,笑着說:
「嗨,沒什麼,就是說咱女兒都這個年齡了,還沒有半點修爲,有些虛度光陰了。」
我娘一驚,說道:「可咱燕兒纔剛剛五歲啊,更何況,她還是個人呢。」
哪有五歲小人就開始修煉的?
就算是鬼也得等到十來歲呢。
「可不是嘛,我也是這麼回帝君的,可帝君說了,咱家燕兒……天資聰穎,不應白白浪費。」
我娘聽到帝君誇我,簡直比誇她自己還要開心。
「我就說我女兒是整個冥界最聰明的娃了,你看,連帝君都誇她。」

-23-
帝君的意思大家算是整明白了,都鬆了一口氣。
只有我爹,從此見我,總愛偷偷嘆氣。
我不喜歡看爹爹嘆氣。
「爹爹爲什麼嘆氣?」
「燕兒,如果有一天,你看不到爹孃了,會不會哭呢?」
「我會哭的,我哭聲很大。」
我毫不遲疑地回答道。
我爹緊接着又重重嘆了一口氣。

-24-
直到有一天,我爹終於忍不住,和我娘商量起來。
「不如把燕兒送到帝君那裏去。」
我娘十分不解,問道:
「爲什麼?」
「帝君既然賞識咱家燕兒,就讓燕兒給他當個徒弟,或許未來也能成個人物。」
我娘搖頭,說道:
「可咱燕兒還那麼小呢,喫飯還得七爺和八爺天天給送來,況且她離了我,一日也不行……」
「行!就這麼定了!」
沒等我娘說完,我爹就拍下大腿,把這事定了。
也沒跟我商量,拎起我就直奔酆都山。

-25-
「無魂無魄,空有一副皮囊。無命無運,天道難容。養着白費勁,不如扔了便宜。」
帝君說的話,前半段我一點兒也聽不懂,後兩句我卻十分好理解——
他居然想讓我爹把我扔了?
我怒從心起,指着他吼道:
「哼!你上次已經扔過我了,不可以再扔了!」
上一次被他扔在彼岸花堆裏,雖然沒有摔疼,卻也讓我四腳朝天,狼狽不堪。
這一次在酆都山,周圍怪石嶙峋的,扔哪兒不都得把屁股摔開花啊?
「我扔過你一次?」
帝君一臉茫然,顯然完全不記得這事兒。
「是!」我回答得昂首挺胸。
帝君蹲下來看我。
就在我倆大眼瞪小眼的時候,我爹撒丫子溜了。
「喂。」帝君伸手戳我的臉。
「幹嘛!」
「你爹跑了。」
「……」
「你ṭü₈爹不要你了。」
「……」
我忙回頭找我爹,真的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了。
「咦,我爹呢?」
我回身想問問這個叫帝君的,卻發現他的鬼影子也沒有了。
「咦,帝君呢?」

-26-
茫茫然一座荒山。
除了肆意翻騰的霧氣,再沒有別的半點動靜。
我想着我爹來時跟我說過的話。
「燕兒啊,爹送你去酆都山,你去酆都大殿住幾天。
「那裏的美食數之不盡,等你都喫膩了,爹就來接你回家了。」
我仰着脖子看山頂,巍峨的山巒,華美的樓闕——
裏面全是好喫的。
「那我就去住幾天吧。」
小挎包往身後一甩,摸着石頭我就開始往上爬。

-27-
越往上,風越是呼呼地吹。
我從天亮爬到了天黑。

-28-
爬到精疲力竭,大門就在眼前。
我剛想爬過去敲門,大門就自己開了。
一雙黑金雲紋靴出現在我眼前。
我抬頭一看。
帝君的臉,美得晃眼。
他揣着袖子蹲下來看我,神情很是疑惑。
「小飯糰,你竟同我有……情緣?」
我不知道他說的情緣是什麼東西,也不關心那是什麼東西。
我只想知道。
「帝君,今晚喫什麼?」

-29-
我在酆都山住了很久之後,帝君才告訴我,我是有史以來唯一一個,沒有他的允許,卻依然能爬到酆都大殿的人。

-30-
「既然帝君當初不允許我進殿,爲什麼不直接趕我走呢?」
他作爲酆都大帝,冥界老大,趕走一個五歲孩童,應該算是輕而易舉吧?
幹嘛留下我夜夜找娘,夜夜啼哭不止?
帝君手託着下巴,認真道:
「因爲我沒有算出來,你和我,究竟哪兒來的情緣。」
我想想這十幾年,我在酆都山經受的種種摧殘,不由得深深嘆息。
「唉,我造孽造出來的唄。」
想當初我爲了口吃的,五歲的年紀硬是爬了半座山。
誰知道爬進來的第一件事卻是練習辟穀。
當場痛哭流涕,把腸子悔青。

-31-
就在我悄悄懷念那些喫食之際,身後傳來玄鳳冷冷的聲音。
「二位好生悠閒。」
玄鳳,身處陰司卻是個上仙,也是帝君給我找的授課師父。
我七歲那年,帝君最後一次把我從他的牀上拎下來。
聲音極冷地說道:
「從今天開始,你必須一個人睡,就算你再怎樣鬼哭狼嚎,也沒用。」
我趴在他的房門口盡情地哭喊,以往他總是會嘆息開門。
這一次卻任我把嗓子哭啞,他也沒鬆口。
只送我一句男女有大防。
我問帝君:「男是什麼?女是什麼?有多大房子?」
帝君嫌我文盲,但是他自己又沒耐心教我。
那天玄鳳正好來找他下棋,喝了一杯我倒的茶。
就讓帝君給訛上了,從此做了我的師父。
我回頭看着師父黑着的臉,這纔想起,今日的早課又忘記去上了。
帝君在身後,悄悄拽了拽我的袖子,輕聲說道:
「你師父生氣了。」
閉嘴,我看得出來。

-32-
因屢屢曠課,師父終於決定,這回要嚴懲。
我手心捱了三大板子,還要罰抄靜心咒一百遍。
我擼起袖子,一邊抄一邊罵帝君。
因爲靜心咒是酆都大帝早些年一時興起,隨意編的。
他編得隨意,後人背得吐血,而我抄得抽筋。
我故意把字寫得慢一點,待到午時,哪怕我沒有抄完,帝君也會帶我走的。
因爲我還要去泡寒潭、淋瀑布。

-33-
果然。
帝君準時過來接我。
我跟帝君走的時候,靜心咒才抄了三遍。
師父讓我今晚補上,明日早課帶來。
我聽了很是愁苦,抬眼瞄了一下帝君,暗示他救我。
「依我看就抄這些吧,多抄無益。」帝君說道。
師父不解,問道:「爲什麼?」
「因爲她晚上不能睡太遲,會長不高。」
帝君說完,拉着我走了。
師父氣得跺腳,指着我們的背影直罵。
「焚影!她個子比你都高了,還長什麼長?
「我看你就是慣着她,有你這樣的人成天護着,她學一輩子,也做不成學問!」
帝君聞言一驚,忙用手在我頭頂比了比。
還好還好,剛到他胸口。
我摸了摸鼻子。
確實,我跟着師父學了這麼多年,學啥都只學半拉,會啥都只會皮毛。
恐怕這輩子都做不成學問了。
不過好在帝君不在乎,他總說:
「無妨,能認字就行。」
跟着帝君混,我很難有什麼學習壓力。

-34-
其實最開始,我對帝君將我扔進寒潭的行爲是頗有些怨恨的。
只不過泡過幾次之後,我能感覺自己體態輕盈了很多。
辟穀不再難熬,整個人也是神清氣爽。
呼吸吐納之間,更是感到有股能量往我身體裏鑽。
我人小,但不傻。
我很快就明白,帝君把我丟進寒潭,應該不是壞事。
反正也不會真的凍死在裏面,他見我熬不過時,總會及時地把我撈出來。
他會用術法,瞬間烘乾我的衣物,也會在我害怕哭泣時,伸手將我抱在懷裏。
他的衣袖永遠寬大,可以將豆丁大的我牢牢包裹。
我埋頭在他懷裏,聞他身上清冽的香,汲取他懷裏源源不斷的溫熱。
那時候我才知道,抱我的人,可以跟我一樣,熱乎乎的。
也正是這個原因,剛來酆都山的我,不論多想爹孃,只要帝君抱着我,我便不再哭泣,也很快在他懷裏入睡。
後來男女有大防了,帝君不再抱我。
我貪戀溫暖,他丟給我一塊巨大的暖玉。

-35-
我從寒潭離開,已經過了午時。
帝君一如從前,長身玉立,獨自倚在橋頭,遠遠地等我。
從我十二歲那年開始,他就不再靠近潭邊陪我。
我嫌無聊,怎麼求他,他都不肯過來。
山間怪石嶙峋,雲霧繚繞,他的廣袖被風吹得揚起,長髮也柔柔地飄舞着。
明明是威震八方的冥界之主,端的卻是個明眸皓齒、清朗如月的惑人姿態。
他見我來,笑容漸濃。
「燕兒,再過兩日,你便二十了。」
我心中一陣暖意,如春風拂過。
在陰間,女子二十歲是大生日,是成年的標誌。
「是啊,二十歲生辰,帝君會送我什麼呢?」
我雀躍地跑向帝君,想着他每年給我送的那些生辰禮。
聽師父說,那些可都是頂好、頂難得的寶貝。
帝君執起我的手,輕輕攏住,不一會兒我掌心就熱乎了。
「送你什麼?送你回家。」
帝君突然敲了我額頭,轉身走了。

-36-
我歡喜得滿屋子收拾東西。
除了我自己的行李,剩下的都是我這麼多年給爹孃和大家攢的禮物。
帝君既然說了送我回家,我就不許他賴賬。
他一向也從不賴賬。

-37-
「過兩天才回,今天就把牀鋪拆了做什麼?」
帝君路過我門口,一臉無奈地看我。
是哦,我還得再睡兩晚。
我忙又把鋪蓋重新鋪好,跑去跟帝君商量。
「帝君,我可不可以提前一天回去呢?我想跟爹孃一起過生日。」
那可是我二十歲的生日啊。
帝君卻搖搖頭,說道:
「午時以後,泡過寒潭水再走。」
我震驚。
「爲什麼?這樣我生日都過去一半啦。寒潭水少泡一天也不行嗎?」
「聽話,那是最後一天。你不去則前功盡棄,以後怕是要泡一輩子寒潭了。」
我再次震驚。
一是因爲我終於可以結束泡寒潭的日子。
二是那玩意兒少泡一天居然還要補一輩子?

-38-
我生日當天,帝君早早替我向玄鳳師父告了假。
師父知道今日是我生辰,請假不但沒黑臉,還送我一塊璞玉作禮物。
我在酆都山看了那麼多年的寶物,瞅一眼便知道,我師父今年也相當闊氣了。
帝君原本還陪着我一起,清點我這些年收集來的寶貝。
屋外卻突然傳來白鶴鳥的鳴叫。
帝君手一抖,竟把我的翡翠手鐲給掉了。
「帝君?」
帝君彷彿沒有聽見我的聲音,留給我一道殘影就徹底消失了。
「出什麼事了嗎?」
我從沒見過帝君走得如此匆忙。
冥界的白鶴鳥,也從沒有叫得如此焦急淒厲過。
我衝出屋外轉了好幾圈,也沒看出有什麼異常。
算了。
反正帝君午時前就會回來。

-39-
可是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午時馬上就要到了,也不見帝君回來。
他從來不會耽誤我泡寒潭的啊?
更何況今天還是最後一天。
他還答應,泡完寒潭送我回家呢。

-40-
唉,等不到帝君,我焦慮得要命。
生怕耽誤我泡寒潭。
索性我回憶了一下路程,估算了一下時間。
決定不等了。
我自己走過去也能趕上午時。

-41-
路雖崎嶇難行,但好在我是提前出發的。
趕來時間剛剛好。
泡進寒潭之後,身後瀑布嘩嘩響,我的心卻一刻也靜不下來。
帝君究竟是做什麼去了?
一定是遇到了頂要緊的事情,要不然他絕不會耽誤我的事。

-42-
人生中泡的最後一次寒潭水,充滿了我的焦慮和擔憂。

-43-
果然。
我從寒潭出來,遠處橋頭空無一人。
今日無人暖手。
帝君還未歸。
我真的有些心急了,不會遇到什麼麻煩了吧?
可天上、地下有誰敢找他麻煩?
我急匆匆趕回大殿,轉了一圈沒有帝君回來過的跡象。
剛想出門尋找,迎面飄然而歸的不是帝君是誰?
「帝君,你終於回來啦!」
帝君身影緩緩下落,周身雲霧散盡。
我這纔看清,帝君懷裏竟抱着一紫衣女子。
「這是……亡魂?」
我從小就跟着孟婆在奈何橋邊嬉戲、在黃泉路上打滾,什麼樣的亡魂我沒見過。
這一具,很顯然是要消散了。
帝君行走間極爲小心,生怕擾動懷裏閉目的女子。
如果帝君此時看向我,我就會跟他炫耀,今日我是自己翻山越嶺去寒潭的。
可他的眼神全程專注於那女子,一刻也沒離開過。
我喉頭突然哽住,一時竟難以言語。

-44-
「燕兒,快將你的收魂鼎借來一用。」
帝君越過我,沒工夫停留,他好像很擔心懷裏的亡魂會出事。
我沒敢耽擱,飛速去房間取了來。
這本就是帝君送給我玩的,他要用我自然沒有二話。
只是他今日這副緊張又憂心的模樣,我卻從來沒有見過。
在我面前,他的眼神永遠雲淡風輕。
表情也不多,或笑盈盈欣賞,或撇撇嘴嫌棄。
一想到他看那女子和看我時的區別,我內心根本壓不住地湧出一股傷感。
竟生出了再也不想看到他的情緒來。

-45-
我將收魂鼎交給帝君,帝君很快將那紫衣女子的亡魂收了進去。
這樣她的魂魄可以在鼎中好好休養。
「帝君,她是誰啊?」
帝君沒有回答我,只看着收魂鼎發呆。
「焚影!」我生氣了,大喊一聲帝君本名。
「諾兒?」帝君抬頭,神思尚未徹底歸位,看我的眼神竟是前所未有地繾綣。
我心跳突然加速,情不自禁後退兩步。
「帝,帝君?」
「燕兒失禮了,以後莫要直呼我本名。」
帝君恢復神色,眉眼帶着些許不愉。
哼!
我以前同他拌嘴,時常氣得直呼他大名,也沒見他如此正色拒絕。
這下我更生氣了。
我管那姑娘是誰。
偏不好奇!
我還要回家過生日呢。

-46-
可帝君似乎忘了送我回家這件事。
他拿着收魂鼎往靈泉的方向去了。
我偏心裏堵着一口氣,憋着沒喊他。
直至他背影都消失了,才又開始後悔。
我一個肉體凡胎,沒有帝君帶着,怎麼可能回得了家呢?
我忍不住流下眼淚,今天是我的大日子,明明答應過我,要送我回家的。

-47-
爹孃一定也很難過吧?
十幾年的分離,想見一面都難。
我好想回家啊。
尤其是今天。
討厭帝君……

-48-
大中午的,我想着想着睡着了。
再睜眼,頭頂沒有華麗的羅帳,只有古樸老舊的木板。
身下躺着的是一張又小又硬的木牀。
很奇怪,有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49-
「要是醒了就起來吧,那木牀躺久了身上會疼的。」
房間裏傳來窸窸窣窣翻書的聲音,伴隨着帝君身上特有的香味,我一下子清醒了。
一骨碌爬起來打量這個房間。
很小,很眼熟。
窗邊小榻子上,果然是帝君斜靠在上面看Ťū³書。
窗上掛着幾隻小風箏,牀頭擺着一排小娃娃。
這是我的房間!
「我回家了!」我跳下牀左看右看,「這是我家,我回家了!」
「帝君,是你送我回來的嗎?」
帝君坐直身,放下手中的書,正色道:
「不是,是你夢遊把我帶來你家的。」
我:「……那我真厲害。」

-50-
說話間,我爹孃的聲音從院中傳來。
我忙不迭地跑出去。
「爹!娘!」
十幾年沒見,我很震驚。
我爹孃竟變得如此矮小了。
「燕兒,孃的小燕兒,你睡好了嗎?那會兒看見帝君抱着你回來,把你爹都嚇癱倒了,他還以爲你怎麼了呢!」
我娘扶着我,一圈一圈仔細看我,生怕哪裏看漏了。
我爹放下手裏東西,也過來繞着我看。
「哎呀,我的小燕兒長這麼高了,方纔帝君抱着不覺得,這會兒站起來,竟比你娘還要高一些了。」
我們院裏正熱鬧,黑白無常和孟婆也飛速趕來。
幾個人對着我就是一頓猛誇。
無非就是長得很高很漂亮。
我們難得在院裏歡聚一堂,帝君抱着胳膊走了出來。
見到帝君,大家連忙跪倒,帝君揮揮手,讓大家無須多禮。
「今日是燕兒成年禮,燕兒最大,爾等無須拘泥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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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十歲,和家人們一起,過了個最好最好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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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爲和家人團圓,就是帝君送我的生辰禮。
沒想到回去的時候,帝君又從懷裏掏出個骨哨遞給我。
「這個哨子可喚鬼差,日後你若有事,冥界衆人,儘可使喚。」
冥界衆人?
「包括閻王大人?」
「嗯。」
我震驚至極。
「帝君,我能使喚閻王,那我豈不是比閻王還大ṭũ₂了?」
「不喜歡?」
「我喜歡!」
我趕緊將哨子收好,生怕他後悔。
看在帝君送我禮物的分上,我姑且原諒他不讓我在家過夜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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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連夜回到了酆都山。
我想起帝君白天帶回來的那個紫衣女子。
「那位姑娘怎樣了?」
「還在收魂鼎裏養着,待魂魄長齊全了,就交給孟婆,送她投胎。」
「咦?不留下來嗎?」
我看帝君的樣子,兩人分明相熟,怎麼還要送去投胎?
「一個亡魂,留下做什麼?」
「沒什麼,我以爲她對你很重要,你會把她留下呢。」
帝君見我這樣說,愣了一下,想起什麼似的,語氣無奈道:
「白鶴認錯人了,我也幾乎認錯,去靈泉替她洗脫凡塵纔看出,她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點點頭,原來如此。
我一直都知道,帝君每年七月七日都會去黃泉路待很久,只爲等一位故人。
今天才知道,原來這位故人,是一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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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帝君今日叫了一聲「諾兒」。
大概就是她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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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繃着臉回到自己房間。
這要是在往年,我也只是好奇帝君究竟在等誰,他等的人爲什麼還不來。
今天我卻爲此十分地心酸不快。
狠狠地關上房門,暗罵帝君是個傻子,什麼好人讓他非等不可?
我實在是……有些嫉妒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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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酆都山罕見地打了一整夜的雷。
其實對整個陰間來說,打雷都是一件極其罕見的事情。
於我而言。
雷電,那是我師父送給我的書裏纔有記載的事物。
我從出生開始,就沒遇見過真實的雷電。
所以我嚇壞了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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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躲在被子裏呼喚帝君,卻一直得不到回應。
我吹骨哨,也沒有任何鬼差出現。
我暈倒。
難道堂堂帝君大人會送給我一個假貨嗎?
閃電甩下來,亮ťûₔ堂堂照亮整個房間,我實在太害怕了。
我裹着被子,決定去找帝君。
卻發現,我的房門無論如何都打不開了。
我又去開窗,果然也是關得死死的。
分明是讓人設了結界。
閃電甩過來的瞬間,我的身體也突然閃現一堆符文。
閃電消失,符文也消失。
幾次之後我發現,我全身從頭到腳居然滿滿的都是符文。
它們是被閃電引出來的!
我不敢再觸碰什麼,慌里慌張跑回牀上。
既然房間設了結界,爲什麼我身上還有這麼多符文?
這些符文我只在帝君的親筆手札中見過。
難不成,這些閃電是衝我來的?
師父說過,有違天道之人,天道以雷電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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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魂無魄,空有一副皮囊。無命無運,天道難容。養着白費勁,不如扔了便宜。」
塵封的記憶突然被打開,我彷彿重新聽懂了那日帝君說的話。
原來這就是我爹把我送到酆都山的原因。
我的存在,天道不容。
他找到帝君,只是想替我求一條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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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電狠狠劈了一夜。
我和我的房間,都毫髮無損。
不用想也知道,這些都是帝君的手筆。
他早就知道我會遭雷劈。
我整夜未眠,在牀上翻來覆去折騰了一宿,才終於等來一片寧靜。
我看着窗外微亮的晨曦,到底沒忍住起身出去了。
我直奔帝君寢殿,拼命敲門。
門卻遲遲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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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帝君你開門啊。」
我就不信那麼大動靜他還能睡得着?
我又連敲幾下,房門終於打開。
帝君打個呵欠,抱着胳膊靠在門框上,他閉着眼喃喃道:
「今日不上早課,不用早起。」
「帝君?」
我見帝君臉色蒼白,毫無血色,顯然也是沒有睡好。
「嗯?」
「那些天雷是專門來劈我的吧?」
帝君不由睜眼,低頭看向我,微笑道:
「燕兒,你多心了,你哪兒來那麼大面子。」
帝君說話氣弱得很,額頭也一直沁出細密汗珠。
「如果不是我,那你爲什麼要給我的房間設結界?」
「雷電無眼,怕誤傷你。」
「既不是衝我來,房間做個結界便足夠了吧,爲什麼還要在我身上畫那麼多符文?」
帝君怔愣,望着我久久不再言語。
我回望過去,那是一種複雜到我完全看不懂的眼神。
似驚似喜,似懷疑似確定。
「帝君?」
我伸手在他眼前搖晃,卻被他緊緊握住。
「你說的符文,可是這一種?」
我見帝君隨手幻化出的符文樣式,點點頭。
「對啊,是你給我畫的吧?」
笑意徹底從帝君眼底盪漾開,我卻分明看見盈盈水光。
「是,是我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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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七歲之後,帝君就再也沒有這樣抱過我了。
此刻我被他緊緊摟在懷中,只覺心臟一陣緊縮。
我覺得他實在抱得太用力了,想推開,卻又情不自禁貼住他的胸口。
聽他心如擂鼓,我臉也燒得厲害。
他不停揉着我的頭髮,喃喃道:
「真的是你。」
我剛想問他說的是誰,身後竟傳來杯盞掉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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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鳳一襲白袍,呆愣地立在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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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鳳送藥來了,我才知道,帝君昨夜替我擋了一夜的雷。
天雷萬道,勢必要把我抹殺乾淨。
說到這裏ťũ̂₌,帝君便支使我去泡茶,我擔心他的身體,藏在門口偷聽。
「我知道你的性子,既然養了這孩子,就不會放任不管,可昨晚的天罰你也看到了,比你我預估的要厲害百倍不止……」
玄鳳話音未落,帝君便開口了。
「又如何?」
「可這只是第一回,天道已將你傷成這樣……」
「一時大意罷了。」
我聽見玄鳳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無奈說道:
「我竟看不出,你究竟是什麼時候,對她生出了這些情思。」
我心頭猛然一顫,師父在說帝君和我嗎?
情思?
我突然滿腦子都是帝君抱着我的畫面,臉上燙得不行。
「糾結這些做什麼?」
「可她畢竟是你一手養大,你,你怎麼能如此,如此……」
「如此禽獸?」
玄鳳說不出口的詞,帝君淡然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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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談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在門口乾坐着出神,直到玄鳳開門而出,我才猛然驚覺。
玄鳳回頭看我,眼裏有着說不清的無奈。
「師父……」
玄鳳沒有應聲,一甩袖子走了。
帝君隨後出來,倚在門上看我,笑道:
「彼岸花開了,要去看看嗎?」
我一愣。
彼岸花從來也沒敗過啊。
或許是我愣神太久,冷不防被帝君一把撈起。
他一手扶着我的肩膀,一手將我散落的碎髮輕輕攏向耳後,輕聲道:
「權當是陪我去一趟吧。」
帝君牽住我的手,掌心傳來溫熱的力量。
我不由抿脣一笑。
我七歲以後,他都是隔着袖子拉我手腕的。
帝君腦後彷彿長了眼睛,頭也不回地問道:
「笑什麼?」
我心裏突然湧起一股衝動,好想問問他,究竟對我生了什麼樣的情思?
我跟在他身後,看着他綢緞般的長髮,白皙泛紅的耳廓,就連那根束髮飄帶,行走間揚起的姿態,都足以讓人心醉。
真美。
我詢問的聲音呼之欲出,卻在他回眸的瞬間壓了回去。
眼波流轉,他眼底的柔情我全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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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路邊,一望無際的花海。
我和帝君攜手漫步。
我分明瞧見,奈何Ṱù₇橋上,孟婆早已忘了盛湯。
我心中一哂,問帝君道:
「帝君,你還記得十五年前,你在這裏發呆,我在路邊打滾嗎?」
我滾着滾着就被帝君給拎起來了。
「記得,把花都壓塌了。」
「那一天,你也是在等那個人嗎?」
問完這句我心裏突突亂跳。
我其實早聽說過的,酆都大帝在等一位故人,年復一年。
帝君捏捏我的臉,毫不避諱地抬起我的下巴,與我對視。
「是,她答應過我,一定會回來找我,陪我看彼岸花開。」
我有些神傷,想問問他和「那個人」究竟是什麼關係,喉嚨卻像堵了棉花,根本開不了口。
帝君笑了,彷彿看穿我心中所想。
「手給我。」
我不明所以,卻還是將手放在他掌心。
掌心傳來熾熱,我身上的符文再次顯現。
「這是不離符文,一旦刻下,生生世世不離不棄。哪怕歷經萬世輪迴,它也絕不消散。
「你終於回來了,許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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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文在我周身運轉,頓時流光溢彩。
眼前的人突然有了另一番神采。
他還是帝君模樣,卻在樹下拈花含笑,豔絕天下。
他明明莊嚴肅穆,卻在無人處衝我眨眼, 生動可愛。
上一秒他端方持正,讓人望而卻步。
下一秒又斜倚月下,盡顯溫柔散漫。
我突然想起我們執手說過的話——
「黃泉路上,彼岸花開, 那是世上最美的景色。」
「那這花怎麼還不開呢?」
「花開一千年, 花落一千年。這裏再次開花,要等千年以後了。」
「等待千年?焚影,這誰等得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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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散去, 我的靈臺一片清明。
再看向帝君,竟讓我心神震盪難以自持。
我努力剋制幾欲噴發的思念, 緩緩問道:
「焚影, 你真的等了一千年?」
回應我的, 是一個不管不顧帶着清冽香味的吻。
番外 1:
ţû⁺我真的醉了。
我做許諾的時候,天道就追着我砍。
成天就是一個「不容」、「不容」。
我不容你媽!
要不是怕連累我男人, 我能輕易敗走?
唉。
我好不容易找到辦法投胎轉世,歷經萬難成了趙小燕偷摸回來了。
天道神經,又給我安了個「不容」的命。
這一局還想追着我砍。
可惜了。
這一局,我男人說了算。
不過,在他跟天道算賬之前, 我和他之間, 還有個小賬要算一下。
「哼, 帝君大人,幹嘛老讓我叫你名字?」
「你我之間,叫大人生分。」
「可是怎麼辦呢?我怕叫你名字失禮啊。」
「……」
我想想就來氣, 打定主意不再叫他名字。
咳咳。
當天晚上就沒扛住。
叫了一夜名字。
番外 2:帝君
腳邊一個小飯糰在滾來滾去。
居然也是個天道不容的存在。
何苦來哉。
我本不欲搭理,卻禁不住聯想。
我的諾兒幼時是怎樣度過的呢?
不爲天道所容,一定過得很艱難吧?
一時惻隱,我撿起了那個小飯糰。
看到她眼神的那一刻, 我幾乎以爲我的諾兒回來了。
我將她細細查了個遍, 確定她身上沒有我留下的記號。
不是諾兒。
我知道孟婆一直在偷偷留意這邊, 這孩子日後如何,全憑緣分吧。
當她獨自爬到我殿門口時,我很詫異。
爲了禁止他人隨意上山, 我親手斬斷了登頂的全部機緣。
唯恐許諾迴歸, 獨留情緣這一條。
所以, 這個小飯糰和我,居然有情緣?
難道她是許諾?
可惜她無命無運, 我算不出任何。
她日漸長大, 一舉一動幾乎是許諾翻版。
我知道她不是, 又疑心她是。
很矛盾。
直到她成年的那一天,天道開始抹殺她。
我的不離符文才終於顯現。
我矛盾的心終於踏實了。
玄鳳說, 天道第一次收她, 便是萬道天雷。
足以證明抹殺她的決心,讓我不要涉險。
起初我也以爲第一次不會太動真格。
但我們錯了,她是許諾,天道之罰早已不是第一次。
天道對她已竭力。
可縱使天道之罰更甚從前又如何?
我等了千年, 忍了千年,亦謀算千年。
哪怕反了這天道又如何?
我會守住她,生生世世。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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