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隔壁的影帝突發貓毛過敏。
於是他把貓寄養在我家,定時來吸。
這天,我突然聽見一個聲音。
【這個笨女人什麼時候才能發現江瑾舟貓毛過敏是裝的啊!】
【他就是暗戀她!爲了多見她一面纔想出這個餿主意!】
【本工具喵什麼時候才能功德圓滿啊!喵!】
我:???
下一秒,門鈴聲響。
江瑾舟剛洗完澡,只裹了件浴袍。
露出胸肌,撐在門框。
眸光沉沉,望向我:「招財呢?我想它了。」
招財:「喵,tui!」
-1-
我是名小說作者。
平時趕稿到半夜是常事,只是最近有所不同。
時間剛過 12 點,招財就來蹭我的手。
毛絨絨的液體觸感物在我的鍵盤前猛打滾。
它在提醒我陪它睡覺。
我心生無奈,小聲哄它:「好了,招財,我這就睡覺。」
它像聽懂了我的話,「喵」了一聲,便徑直鑽進被子裏了。
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
「笨蛋鏟屎官老擔心姐姐熬夜,我好喵做到底,幫他盯着好了!」
我一愣。
晃晃腦袋,聲音又消失了。
大概是最近趕稿太急,產生的幻聽。
於此同時,手機上也收到一條消息。
來自江瑾舟。
「睡了嗎?招財每天 12 點前睡覺,它要人陪的,不然會睡不好。」
「它剛去新的環境,你要幫我好好照顧它/哭哭。jpg」
我哼聲,回覆他:「這是另外的價錢。」
江瑾舟很上道,轉賬 6666。
這,給得太多了。
我秒收:「馬上睡覺。」
我立刻洗漱上牀。
招財已經在我懷裏找了個既不壓着我的手臂,又能讓自己很舒服的位置。
喵的一下昏古七了。
-2-
招財不是我的貓。
它是被江瑾舟從劇組帶回來的,一隻純白英短。
像是誰家裏跑丟的。
他們也幫着發了不少尋人啓示,可直到劇組收工那天都沒人認領。
於是成功被江瑾舟帶回了家。
江瑾舟的經紀人蘇姐說,它是隻有眼力見的。
全劇組那麼多人,它就只蹭江瑾舟一腿喵毛。
江瑾舟剛拿了影帝,平時通告多,工作忙。
前段時間流感發燒,突發貓毛過敏後。
招財就被寄養到住在隔壁的我這裏。
它剛來那天,待我熱情急了。
一邊蹭我一邊喵喵叫,還要我摸它的腦袋。
江瑾舟酸得不行:「別以爲它在你這就是你的貓了!」
「它只是暫住,我要每天過來吸的。」
我忙着吸招財,壓根沒時間搭理江瑾舟:「好嘛,你還不走?」
江瑾舟拖着行李箱,戀戀不捨:「招財,要聽話。」
「喵喵喵。」
「快走吧,貓都嫌棄你。」
「按時給貓喫飯。」
「知道了。」
江瑾舟沉默半晌,又擠出三個字:「你也是。」
-3-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招財拱醒了。
它踩在我的手機上,還用小山竹把手機推到我的面前。
我捏捏它軟綿綿的肉墊,發現手機多了幾條未讀消息。
來自江瑾舟。
「早。」
「今天有頒獎晚會,早起化妝做前採。」
「怕招財想我,給它發張照片。」
下面是一張江瑾舟的自拍。
他骨像很好,輪廓深邃,五官立體。
一雙瀲灩桃花眼,用他粉絲的話說就是,看狗都深情。
該說不說,這人雖然經常性欠揍,偶爾性抽風,但長得確實犯規。
我盯了照片一會,問招財。
「哥哥發照片,你要不要看?」
招財嫌棄地拿屁股對我:「喵!」
「就知道你也嫌棄他,走吧,姐姐帶你去喫飯。」
我給它開了個罐罐,自己站在一邊烤吐司。
上午,陽光很好。
招財舒服地在陽臺上的搖椅裏舔毛。
我對着手裏的文檔發呆。
還是卡文。
我曾想寫出那個故事,轉身去觸碰自己的過去。
可每當真正落筆,痛苦還是席捲了我。
一天轉瞬即逝。
北方的冬天,5 點就黑得徹底。
我做好晚飯,看旺財正踩着遙控器喵喵叫。
「是不是想看哥哥?」
旺財:「喵喵!」
我抿脣:「行吧,那就勉爲其難地……看一下?」
「喵!」
打開電視時,星光盛典的網絡直播恰好開始。
紅毯走了很久,江瑾舟壓軸出場,鎮定自若地跟臺下的媒體打招呼。
他穿一身黑色碎鑽西裝,不知是哪個品牌的高定。
總之襯得他肩寬腿長,氣場全開。
我盯着他的臉看,恍惚之間,彷彿回到很多年前。
江瑾舟一直都沒變。
總是那顆最耀眼的星星。
-4-
我跟江瑾舟高中時就認識。
他是因爲家裏太有錢,全市最好的私立高中是他的首選。
而我只是因爲運氣好。
初中的班主任知道我家的情況,在我中考全市第三的成績出來時,把我叫去辦公室。
她看我半晌,嘆了口氣。
「老師也知道你家裏的情況,黎初,你還想念高中嗎?」
我當然想。
可我爸酗酒嗜賭,家裏早就被他掏空了。
他就像水蛭,附在我媽身上,誓要把她的血和價值吸乾淨。
前幾天,他還計劃着讓我成爲他的第二個血包。
不知道老師爲什麼這麼問,但答得肯定:「我想。」
班主任拍拍我的肩膀,把我帶去校長辦公室。
一羣衣着光鮮的大人就這樣圍了上來。
他們七嘴八舌討論一通,我的困難就迎刃而解了。
只要我保持現在的好成績,就能免去我的學雜費,每年還能有獎學金。
所以,從那時我就知道。
只有好好學習纔能有錢。
只有有錢,我才能帶我媽離開那個男人。
我記得那天,他又打了我媽。
我也被打了。
不知哪個鄰居聽見慘叫,習以爲常地報警救了我們。
我爸被帶去勸誡,又很快被放出來。
他把家裏搖搖欲墜的屋門踹得叮噹響。
滿身酒氣、污濁眼珠望向我和媽媽的眼神,是我時至今日的噩夢。
週六休息一天,周天下午就要返校。
我身上疼,昏昏沉沉走進教室,卻發現氣氛不太對。
那些平時見到我連個眼神都懶得給一個的富家子弟。
此刻卻嘻嘻哈哈聚在一起,推搡戲謔地看向我。
下一秒,有人擋住了我的路。
來人身高腿長,校服外套敞着,下身穿了條牛仔褲。
再往上看,五官精緻,鼻樑高挺,一雙桃花眼裏都是年輕意氣。
我認得他,江瑾舟。
公認的校草,人羣中極耀眼的存在。
他表情彆扭,又像是下定某種決心,一不做二不休:「黎初是吧,我喜歡你,當我女朋友怎麼樣?」
我一愣。
還不等反成,周圍瞬間充斥不懷好意的笑聲。
江瑾舟看我一會,面上滑過尷尬。
「行了吧?滿意了?現在不說我玩不起了?」
「江少最玩得起。」
「別當真啊,妹妹,他大冒險輸了。」
「誒?你那個眼神什麼意思?不會真喜歡江哥吧?」
「別鬧,」我的校花舍友夏棉聲音尖銳:「她有自知之明,江瑾舟也沒瞎。」
江瑾舟蹙眉:「一個遊戲說話那麼難聽幹什麼?
夏棉一怔:「我——
還沒反成過來就成了衆人玩笑的對象。
臉頰彷彿瞬間被烈火舔舐。
「抱歉啊,我——」
江瑾舟話還沒說完。
身上的疼痛跟低血糖一起發作。
下一秒,我頭一暈,一下栽倒在地。
「臥槽!黎初!」
意識模糊間,我被人抗在背上。
鼻翼間充斥着好聞的木質香味。
那天下午。
全學校都知道。
明珠高中拿獎學金的的乖乖女,被校草表白後,興奮暈了。
-5-
醒來時,我在醫務室。
牀邊的人在焦慮地抖腿。
我閉了閉眼:「別抖了,我眼花。」
「你醒了!」江瑾舟有些緊張,倏地湊近看:「眼花?!你確定不是腦震盪?」
他……睫毛真長。
我掙扎着坐起身。
江瑾舟指指我胳膊上被打的傷。
「不是摔成這樣的吧?」
「……車撞的。」
「撞成這樣還來上學?!」
「皮外傷,只是看着嚇人。」
剛校醫也是這麼說。
江瑾舟舒了口氣:「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還以爲……沒事就好。那什麼,你別生氣啊!我也沒惡意,就是看你平時悶在那不說話,想跟你一塊玩。」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江瑾舟耳根好像有點泛紅。
「沒事,」我抿脣,還是道謝:「謝謝你送我來醫務室。」
「我還幫你買了紙……紙尿褲。」
我?
他這會表情纔不自然:「你……你生理期,護士也沒有,你自己換一下。」
那種臉上彷彿有火燒的感覺又來了。
江瑾舟想起什麼,拿起牀邊漂亮嶄新的保溫杯遞過來:「喏,紅糖水。」
我一愣。
江瑾舟把杯子往我手裏放:「發什麼愣?拿着,醫生說你低血糖了。」
「……謝謝。」
這杯子……像是新買的。
手感溫熱。
「我用完就還你。」
「還什麼還?就一保溫杯,」江瑾舟毫不在意:「拿着用吧,別客氣。」
我沒有接受過無緣無故的善意。
我們這樣的人,從小到大想要擁有什麼東西,就總需要拿別的東西去換。
可此刻我什麼都沒有。
我想到他吊車尾的成績。
主動開口:「還是謝謝,不然……我幫你補習?」
江瑾舟一退三米遠:「行行好啊!我藝術生!」
班主任來醫務室看我。
在再三確認我不需要去醫院後。
才寫了假條,準我回宿舍休息。
江瑾舟好人做到底,把我送回宿舍,又揮揮手,往校門口的方向走了。
……看來是要翹掉晚自習。
轉瞬深夜,到了下課的時間,宿舍走廊聲音喧嚷。
舍友甜甜沒目睹我暈倒那一幕,剛打開門就湊過來問:「是江瑾舟揹你去醫務室的?」
喬喬接話:「我們都看見了,這還有假!」
「嗷,」甜甜哀嚎一聲,問我:「江瑾舟香不香?」
我想到失去意識前鼻腔裏縈繞的好聞木質香水味。
答得認真:「香。」
夏棉把書包甩到牀上:「你故意的吧?真會挑時間暈。」
她喜歡江瑾舟。
聽說暗示了好幾回都沒成功。
我沒回答,默默拉上了自己的牀簾。
明珠高中住宿條件極好,雖然是四人間,但宿舍精緻又寬敞。
上牀都有木製樓梯,下面是很大的儲物格。
每一層都有專門的保潔老師和宿管阿姨,負責保持宿舍清潔,甚至還會換上安神的香薰。
我從沒住過這麼好的房子。
但夏棉第一天來時,卻一邊用手扇面前不存在的灰塵,一邊跟爸媽抱怨:「我不想住貧民窟。」
她跟江瑾舟纔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在日記本里記錄下今天發生的事。
沒什麼朋友,訴諸文字是我這麼多年的習慣。
寫完後,又偷偷看了一眼,被我放在枕邊的嶄新保溫杯。
不去多想。
我以爲這只是一段插曲。
只是沒想到,沒過多久,我跟江瑾舟又見面了。
-6-
那天,我媽藏起來的錢又被我爸找到了。
我回家時,我媽髮絲凌亂,頂着滿臉通紅的巴掌印,把自己藏起來的零錢給我。
說寶寶對不起,這個月只有這些。
還囑咐我好好唸書,一定要離開這裏。
家裏連把掛麪都沒有了。
這是她僅剩的生活費。
我騙她還有錢,轉頭就跟老師請晚自習的假去酒店打工。
大酒店不招未成年,可經理說我長得漂亮,把我安排在富麗堂皇的頂層貴賓區。
漂亮也沒好處。
中年男人大腹便便,滿身酒氣地將我堵在牆角時。
我出了一身冷汗,卻意外望見不遠處經過的江瑾舟。
「江瑾舟!」
江瑾舟循聲望來,眉間一凜,三兩步走上前:「怎麼回事?」
「他騷擾我。」
中年男:「小婊子你裝——」
江瑾舟一把搭住他的胳膊,示意我別擔心。
「叫我一聲哥,哥幫你擺平。」
他勁兒還挺大。
那人擰了一下,沒掙脫。
我聲音清脆:「哥!」
江瑾舟一怔,臉瞬間紅了。
他一把反拷住這人胳膊,直接將人放倒。
「連我妹都欺負,你丫不要命了。」
那人也愣了,瞬間醒了酒,眉眼染上兇色。
一把推開隔壁房間的門:「弟兄們!」
八九個大漢齊齊起立。
靠。
江瑾舟一把拍醒還在愣神的我:「還不快跑!」
-7-
我們沒被人抓到。
可江瑾舟帶我跑路的時候被我絆倒,擦傷了胳膊。
我找了家診所,護士倒雙氧水,傷口處咕嘟咕嘟冒泡。
「嘶——」
江瑾舟無語:「給我上藥,你嘶什麼?」
「我看着都疼……」
「那你下次記得跑直線。」
我:……
他很快活蹦亂跳,中途還打了個電話。
我保持好社交距離,只零星聽見幾句「沒事」、「他們先找事」、「我妹」、「擺平」的字眼。
內容猜得七七八八。
見他掛斷電話,我湊上前問:「他們不會報復我們吧?」
「那裏有監控,我們還都是未成年,你猜他敢不敢把事鬧大?」
「那你剛剛打電話是做什麼?」
江瑾舟臉一紅,拍了一下我的後腦勺:「追問什麼?本來不想裝 x 的。」
回學校時,江瑾舟主動打了車。
我從來不知道,從酒店到學校,竟然可以這樣的短和寬敞。
到學校時晚自習還沒下。
夏天的校園裏,不是蛙叫就是蟲鳴。
此刻還有江瑾舟喋喋不休的追問。
「你去打工做什麼?」
我一頓,坦誠:「沒錢。」
「你不是有助學金……好像還有獎學金什麼的?」
「我爸拿去賭了。」
江瑾舟語氣一頓,聲調陡高:「上次是你爸打的?」
我沒想到他還記得。
沉默佐證了他的話,江瑾舟神情嚴肅:「沒人管嗎?」
「誰管?只打不壞就進不去,打壞了取證也很麻煩,總之就是,很麻煩……」
我抿脣:「他還賭博,我試着舉報過,但也是關幾天就出來。」
「我戶口在這……我媽也在這,去不了別的地方。還好上學能有點收入,如果我沒錢了,他就不會讓我上學了。」
「我現在還太小了,所以能做的很少,只能忍着,忍到我長大。」
初夏的季節,路燈燈光有些暖。
不知是這樣的氛圍還是今晚的出手相救,我好像……說得有點多了。
但我總覺得江瑾舟不是什麼壞人。
教室飲水機的桶從來都是江瑾舟在搬。
他的桌洞裏經常被塞滿情書,原本他並不在乎。
可就在有一次,他同桌偷拆了一封還在班裏讀把女生氣哭後。
他再也沒讓情書在桌洞裏過過夜,通通都拿回了家。
收多少拿多少。
他並沒有細膩到覺得跟我開個玩笑就會傷害我的自尊。
也會自然而然反駁那些言辭並不友善的話。
畢竟他們那個圈子都是這樣玩的。
他那種生活在光明環境下的人,很難在沒有任何相似的經歷時,體會到我的幽微情緒。
江瑾舟沉默了。
這對他來說有點超出可理解的範疇。
半晌才擠出一句:「我可以借給你點錢……」
「不用了。」
女生宿舍到了。
江瑾舟站在燈下看我一會,說:「你知道嗎?你這個表情像我經常投餵的流浪貓。」
我眼睛一亮:「貓?」
-8-
江瑾舟的爸爸是電影導演。
媽媽是知名製片人。
二人工作中相識相愛,四十來歲,正是事業最如日中天的時候。
父母平時工作忙,江瑾舟平時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他朋友圈有不少跟明星的合照,站在一側也毫不遜色。
我從未想過會跟這樣的人有什麼交集。
可那天起,我們短暫地有了個共同的祕密。
學校後門的家屬院單元樓下,有隻很可愛的小白貓。
江瑾舟說,抱去寵物醫院看過,最多四個月。
「本來想帶回家養的,但它習慣在外邊,逃跑好幾次——就算了。」
等到了半歲,他再抓她去絕育。
江瑾舟招招手:「招財,過來!」
招財臉上灰撲撲,見到江瑾舟時卻明顯眼前一亮。
它很親人。
我拿江瑾舟買的罐罐餵過好幾次,它就成了我的褲腿精。
蹭得我的校服褲上都是貓毛。
江瑾舟偶爾喫醋,偶爾順便給我帶杯奶茶。
偶爾會躲得離我們遠遠的再點燃一支菸。
我抬頭就是這副畫面。
夕陽抑或是路燈的光暈打在江瑾舟側臉,勾勒出略顯瘦削的輪廓。
他微微低頭,額前碎髮晃動,指尖煙霧升騰,彷彿能模糊他與現實世界的界限。
我想起前不久的事。
酒店的經理果然沒多說,只讓我抽個時間把一週的工資結了,以後就不用去了。
我還順利找到了別的兼職。
自習課和週末去教思政課老師的兒子數學。
初中數學,對我來說非常簡單。
錢雖然不多,但卻夠我生活,又不太會耽誤自己的時間。
甚至不用出學校,就去她辦公室教就好。
我不用像兼職的那一週一樣,半夜穿過寂靜昏暗的長廊,去盡頭無人的圖書館裏。
再在第二天昏昏欲睡,只能拼命擰自己的大腿提神。
江瑾舟知道我在做家教,點點頭:「聰明瞭,知道不去什麼亂七八糟的地方。」
我一本正經:「可是老師說,是你跟她推薦我的。」
江瑾舟尷尬地一拍我的後腦勺:「隨口一提的,誰知道她記住了。」
「你臉紅了!」
江瑾舟轉移話題,「那個小窩是你給招財做的?」
我看了眼招財窩進藍色小窩團成一灘液體的樣子,點頭:「是。」
「心靈手巧嘛!」
我把話題引回原處:「江瑾舟。」
江瑾舟耳根有些紅,他躲着與我對視,手尷尬地蹭蹭鼻樑:「嗯?」
我聲音很輕,卻說得認真:「謝謝你。」
……
-9-
高二這年暑假,爸爸在外邊惹了人。
被打成重傷住院。
我跟我媽默契地,都不想管。
但醫院輾轉通過村委會找上她。
一個下午的時間,我媽紅着眼眶送走了來人。
走過來摸摸我的頭髮:「媽問了,不能不救,不救就構成什麼過失殺人,那就隨便地救。」
「寶寶,你不用擔心,家裏有我。」
「等我考上大學。」
我抓住媽媽皸裂的手。
「等我考上大學,我就帶你走。」
媽媽笑着抱住了我。
笑着笑着就又哭了。
我不明白。
爲什麼我跟我媽都快要被打死的時候,他們都沒來過,這種時候卻來了。
我去看過我爸一次。
他沒法行動,也沒法打人,渾身上下包着繃帶,就一個眼珠能活動。
媽媽每天用最便宜的藥,做最難喫的菜。
而我的生活照舊。
上學、考前三、做做家教、擼擼貓。
我整理了日記裏記錄下的很多劇情,寫了幾篇小說,試着投稿,竟意外地拿到了稿費。
雖然不多,卻好像讓我突然打開了哪個閥門。
現實世界常有痛苦,可我卻擁有搭度另一個世界的能力。
我拿着雜誌社寄來的樣書。
望着裏面的鉛字,好想給江瑾舟看,卻又不敢。
因爲如果他看到,我的祕密就瞞不住了。
-10-
江瑾舟學的表演。
他長相好,不說,還有天賦又努力。
高三那年,他參加藝考,拿到了戲劇學院的第一名。
只要文化科及格,就能順利被錄取。
那段時間,我們都變得忙碌。
江瑾舟成績最初確實不好,卻勝在聰明。
家裏跟學校請了長假,請了名師一對一輔導。
幾次模擬的成績,竟能超出之前戲劇學院的分數線將近一百分。
而我每天都在努力啃書。
思政課老師的兒子初中畢業,我的兼職停了。
但之前花得仔細,手頭的錢足夠撐到高中畢業。
爸爸身體一直不太好,打不了人,我媽手裏就也存下了一點積蓄。
我自己去看過招財幾次,它胖了很多。
江瑾舟大概也發現了,還發消息質問我有沒有偷偷給招財喂零食。
我很久沒見他。
屏幕上偶爾發來的短短几行字,可能是我枯燥生活中唯一一點期待。
初春已至,一模考試時,江瑾舟總算來了趟學校。
他瘦了很多,髮型精心打理過,人羣中一眼就能望到。
晚自習開始前,我們不約而同地去看招財。
他慣例給我帶了杯奶茶。
甜膩的飲品、夕陽、身邊的人,構成我少女時代最珍貴的記憶。
江瑾舟也嚼了會,問:「你之後報京市的學校嗎?」
「報吧。」
早就想去那唸書。
現在更想去了。
我也問他:「江瑾舟,你爲什麼喜歡拍戲?」
江瑾舟想了想才說:「之前是因爲爸媽工作太忙,陪我的時間很少。我成演員不就能跟他們一起工作了?現在……是真的很喜歡——自己的人生只有一次,但演員能在戲裏體驗很多種人生,很有意思,不是嗎?」
我點點頭,壯了壯膽:「你很適合,因爲你真的很帥。」
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懂,以爲長得帥就成該當演員。
江瑾舟一怔:「是嗎?那你——」
晚風吹過。
四目相對時,他卻像我一樣慌亂地扭開了頭。
心跳如擂,江瑾舟深吸一口氣。
「算了,好好學習,高考完再說。」
我真的學習很努力。
我也真的以爲可以高考完再說。
其實我還有別的話想說。
比如,我現在會寫小說了。
未來,我有沒有機會能寫一個故事,讓他出演我故事裏的男主角。
有沒有可能,我不再自卑,那些曾經讓我抬不起頭的事,都能隨着時間流逝逐漸消失。
或者他們不需要消失。
我越來越強大也可以。
可這一切幻想,都被高考後的一通電話打斷了。
電話那頭是我熟悉的哭聲,是了,爸爸兩個月前出院了。
媽媽邊哭邊說,寶寶,媽媽當年不是自願嫁給你爸爸的。
但家裏實在沒錢,爲了給哥哥娶媳婦,只能被逼着嫁了。
她查出懷的是女兒的時候,我爸差點把她綁去流產。
她哭着喊着說以後再生,纔好不容易把我留下。
但生產時小診所的醫術實在是不高明,她生我傷了根,不能再懷了。
爸爸想過跟媽媽離婚,可他嗜酒好賭還打人,錢早就在娶我媽時花光了。
沒有錢,就「買」不到媳婦。
我知道媽媽這些年很苦。
可這是她第一次對我說這些話。
那些來自於她的痛苦,好像從來沒有傳遞給過我。
電話那頭傳來門被「哐哐」咂響的聲音。
含糊不清的咒罵無止無休。
下一秒,她輕輕吸吸鼻子:「媽媽想了個辦法,能讓你擺脫他。」
我一怔,倏然閃過不好的預感。
「媽媽——」
「寶寶,我愛你。」
話音落下。
劇烈的撞擊聲讓她的聲音驟然遠去。
我不知道,媽媽在那瞬間,放棄抵抗了。
-11-
我衝回家的時候,警察已經來了。
樓下的地上裏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圈人。
耳邊像有風聲呼嘯而至,尖銳的耳鳴讓我近乎聽不到任何聲音。
我腿一陣陣發軟,跌跌撞撞往前走,遲疑着,不敢撥開人羣去看那中央有什麼。
「是她自己不小心掉下來的!!我沒推她!!」
那個我恨了十多年的男人,如今被住院折磨得身形瘦削。
他喝了酒,眼珠渾濁,四肢無力,根本掙脫不了警察的鉗制,被強制帶上警車。
那天太陽真的很好。
我從考場走出來的時候,錯覺未來的人生也會如今天這般,是個晴天。
處理好我媽的事已經是幾天後了。
我收到了一個快遞。
是媽媽寄給我的。
裏面只有一封信。
她說給我留了張銀行卡,縫進了我冬天的校服裏。
我翻出了衣櫃底層的校服,那張薄薄的卡片硌得我手心生疼。
裏面只有一萬塊整。
這已經是她奮力爲我留下的所有。
我仰起頭,卻覺得眼眶乾澀,怎麼也流不出淚。
手機裏,都是江瑾舟的消息。
這幾天,我只說家裏有事,便沒有再回。
他問我,要不要一起喫飯,有一家新開的餐廳很好喫,他想邀我一起。
要不要一起去環球影城,順便去看看北京的大學。
他請客,還要我別在意,下次我再請回來就行。
眼前的風景愈發模糊,我抬頭也看不清天空的樣子。
我媽媽走了。
我的爸爸是個殺人犯。
曾經我可以毫不在意地跟江瑾舟說些什麼。
可現在……好像都不一樣ƭṻₒ了。
他不明白。
他也不需要明白。
我回:「不去了,不合適。」
江瑾舟很快打了過來:「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事,就是不想去。」
江瑾舟一愣:「黎初?」
「別聯繫我了。之前無聊,都是逗你玩的。」
-12-
成績出來那天,我正在搖奶茶。
創作加劇痛苦,機械的體力勞動卻讓人放空。
老闆知道我是今年的高考生,特別關照我。
出成績時,她特意讓我在後廚查分。
我看着屏幕裏的 673 分,眼淚洶湧而出。
沒有平時高,但足夠了。
善良的老闆比我還開心。
說今天免費送 66 只甜筒,慶祝店裏的妹妹考了好成績。
她還拍着我的肩膀,聲音哽咽:「加油呀,從前姐姐也想上學,可他們說只有男孩上學纔有用,女孩不用念那麼多書呢。」
「纔不是……」
「對,」老闆笑着看我:「就是你們這樣的女孩,才能讓我們也能理直氣壯地說出『纔不是』。」
我報了人大,法學系。
江瑾舟文化科的成績遠高出分數線,順理成章被錄取。
我看了他的頭像一會,看的眼睛有些酸。
沒忍心刪除,點了一個僅聊天。
我的生活倒是沒有什麼值得隱瞞。
但我不敢再去窺探江瑾舟的生活。
去上學之前,我偷偷去看過招財。
可連續三天,都沒有見到它的影子。
我站在盛夏的陽光下,不禁恍然。
疑心招財和那些沒人能證明的時光,是不是真的存在過。
-13-
大學,我擁有了更多機會與選擇。
學歷加成爲我帶來了許多便利,家教的價格都是從前不敢想的。
我也有更多時間去了解自己感興趣的事。
京市真的很大。
我見到了從前從未見過的東西,看了好多本書,跑過無數家能讓我流淚的劇場。
我依舊喜歡創作,也喜歡在別人的故事中落淚。
我很想把我媽媽的故事寫出來。
也曾無數次痛苦地去想,她在做這個決定之前在想什麼?
或許那些年的毒打已經麻木,可爸爸住院那段時間難得的安逸,讓她有了生活或許能變得更好的期待。
可當拳頭再次襲來時,她在疼痛與耳鳴中感到恍惚。
又在恍惚中捕捉到實感。
那就是她真的很愛自己的女兒。
那就是,如果不結束這一切,她的女兒可能會像她一樣,被這個男人拖垮一輩子。
我始終沒能寫出媽媽的故事。
可意外的,我寫的兩本其他小說,火了。
畢業第二年,其中一本賣出了影視版權。
製片人來問我要不要加入編劇團隊。
那時我原本還在律所工作,可就在轉正的間隙,帶我的律師拿出了我的背調資料。
他說得委婉又遺憾:「你父親的事,或多或少會影響到我們的選擇。行業如此,請你理解。」
我不知道這是第幾次。
大學期間,也曾如此。
我因爲那個人錯失了很多評優機會,少了很多爭取的權利。
大家只看得到結果,沒人在乎我是不是受害者。
童年、家庭、過往,好像就是這樣。
或是有形、或是無形地影響着一個人的一生。
那天下午,我抽完一包煙,乾脆的提了辭職,連夜趕去肝劇本。
只是我沒想到,演員會敲定江瑾舟和夏棉。
江瑾舟大學時就開始拍戲,如今是圈內最年輕的視帝,紅透半邊天。
夏棉更是剛播了一部爆劇,正值熱度中心。
就在爆出他們要合作拍這部劇前。
夏棉曾經在採訪中有意無意地透露,他跟江瑾舟是高中同學,也算得上青梅竹馬。
劇沒播,cp 先火。
那些之前看起來沒什麼問題的活動偶遇,都在 cp 粉鬼斧神工的剪刀手下曖昧到拉絲。
我滑着看了不少視頻,差點以爲他們真的相愛。
工作羣裏再裝不熟,劇本圍讀那天也逃不掉。
我又見到了江瑾舟。
有的人,只是一個背影,就足夠讓人踟躕。
我在越來越近的距離中胸口發麻,第一次不合時宜地感受到什麼叫「近鄉情怯」。
與鏡頭裏不同,他私下穿的休閒。
黑色兜帽衛衣裹着挺拔的身形,衣袖隨意挽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線條。
望向我的眼神看不出情緒,聲音卻疏離客套。
「黎初,好巧。」
「……好巧。」
夏棉彷彿才發現我。
她視線在我跟江瑾舟中間轉了一圈,扯出個不明顯的笑:「好久不見了。」
製片人小雪驚訝:「你們認識?」
夏棉點頭:「我們是高中同學,我跟初初之前還是室友呢。」
小雪笑了:「初初你怎麼不早說?那你們宿舍可真是盡出人才……」
寒暄聲音漸遠,我偷偷打量江瑾舟。
他本來就好看。
可許是紅氣養人,他現在看起來比之前帥得更有侵略性。
尤其,看過來的視線有些灼人。
「看我做什麼?」
我脫口而出:「你好看。」
他摘下墨鏡,在強光中微微眯了眯眼。
「我好看,你不也是說丟就丟?」
面上倏然灼痛:「我沒——」
「算了,」江瑾舟情緒不高:「過去的事了,別影響工作。」
他放下了。
我心裏失落又矛盾。
江瑾舟自然而然掏出手機。
「那加個好友吧。」
我想到之前鼓起勇氣發消息時,那個鮮紅的感嘆號。
「你換微信了嗎?我沒刪除你。」
江瑾舟手頓住。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眼尾好像紅了一瞬。
「抱歉,」江瑾舟深吸一口氣,「我以爲……看不到朋友圈是刪除了。」
「所以,可以再重新加一次嗎?」
-14-
劇本圍讀進行得很順利。
現代都市劇,不像古裝劇那樣需要提前培訓。
一起熟悉劇本後,等到導演組那邊準備好,基本就可以看日子開機。
《破繭》這部劇,是掙脫原生家庭,雙向救贖的戲碼。
我原本想把媽媽的事寫進去,最後卻還是沒能成功。
可,我以我和江瑾舟爲原型,寫了不少劇情。
每回唸到熟悉的臺詞,江瑾舟都一掃剛見時的沉鬱,心情不錯地看我一眼。
看得我不敢抬頭,如坐鍼氈。
讀到男女主分別時,小雪也覺得可惜:「前面那麼隱晦,你們說女主知道男主喜歡自己嗎?」
「知道吧,」江瑾舟回答,「我看他們那不叫失聯,叫分手。」
說完還笑眯眯看我一眼:「編劇老師,你怎麼看?」
我:……
一個月後,《破繭》開機。
我跟在導演身邊,隨時配合改劇本。
除了夏棉有偶爾接不住戲的情況,劇組的拍攝進度還算穩定。
導演擔心大家之後更熟了會尷尬,非要把吻戲往前提。
江瑾舟問導演:「能借位嗎?」
林導笑:「專業演員還怕這個?」
「也不是,」江瑾舟答的隨意:「借位更好看。」
「好看?我看你是怕你那些女友粉們喫醋吧。」
江瑾舟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沒答。
我慌亂移開視線,卻撞上夏棉怨毒的目光。
林導沒察覺,大手一揮:「按照你的想法,怎麼好看怎麼拍。」
江瑾舟果然有經驗。
一場久別重逢的吻戲拍得溫柔繾綣,看的在場不少年輕男女臉紅心跳。
中場休息,江瑾舟的助理推着奶茶進來,請全劇組喝下午茶。
初冬天氣,我縮在椅子上嚼珍珠,不合時宜地想到了很多年前的奶茶。
那時還對未來充滿期待。
我倏然怔愣。
現在,好像已經到了從前很期待的未來。
眼前一暗,江瑾舟坐下時,我身體不自覺僵直。
他覺得好笑:「怕什麼,我來請教劇本。」
「……沒怕。」
江瑾舟頭上還夾着髮型固定夾,直勾勾盯着我看。
我避開他的視線:「要問哪裏?」
這人把劇本一收。
我:……
「你就是在躲我。」
「沒躲。」
「沒躲,我約你喫飯你已ŧü⁻讀不回?」
「我……沒看見。」
「不信,手機給我看看,我看看已讀沒。」
這人……
我嘆口氣:「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非要有事才能找你說話?」
「不……」
「那也行,我確實有事問你,」江瑾舟打斷我,笑得嘚瑟:「拍個吻戲你盯着我看做什麼?」
我握着劇本的手一緊:「我什麼時候盯着你看了?」
「就剛剛,眼神都要在我身上戳出洞了。」
「你拍戲我當然要看你——」
「那你剛否認什麼?」
「我——」
被他問得啞口無言。
他也壓根沒想聽我回答。
「我當時看劇本的時候就覺得這劇情熟悉……表白、英雄救美,找家教,這是誰做的事?黎初,你寫這本書的時候在想誰?」
「可我們見面的時候沒有接吻啊。」
江瑾舟俯身,盯着我的眼睛,不要我躲。
「黎初,準備什麼時候補給我?」
-15-
江瑾舟真燒得沒邊。
我突然有些後悔來寫劇本,撩撥個人對他來說就像喝水一樣簡單。
他總有這種能力。
彷彿我們從未失聯。
這麼多年的隔閡也根本存在。
林導見他一過來我就臉紅,還不忘開我們玩笑:「看來黎初是小江的鐵桿粉絲啊。」
「還說呢!」小雪不忘添把火:「我看黎初在江老師超話等級有 13——唔唔唔。」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
江瑾舟眉毛一挑,眼中劃過一抹笑。
中學時期的校園戲是後期拍的。
他不好好穿校服的樣子,讓我恍然回到很多年前。
蟬鳴的夏,染紅天邊的夕陽,隔着遠遠的距離點燃一支菸的少年。
整部戲都拍得很順利。
可在殺青那天,我跟攝影指導還是起了爭執。
家暴被當作重頭戲放在最後,攝影指導認爲鏡頭成該對準受害者。
我卻跟林導堅持要輕盈處理,抑或是將鏡頭更多對準加害者。
即便這幾場戲拍得不那麼苦大仇深,沉默與反思也會成爲大衆共識。
攝影指導不肯,認爲這樣拍會「不好看」,觀衆不會喜歡。
攝指是個老前輩,業內聲望不低。
夏棉見我們爭執,語氣風涼:「我不介意在大衆面前展露這一面,孫老師有經驗,不然聽孫老師的?」
我不肯妥協:「被審視的成該是加害者而非受害者,我希望觀衆看到這段劇情的時候能體會到的是加害者的可惡與可怖,而非受害者的慘,論情緒,恐懼要比同情更長久。相機不成該對準弱者。」
我立場堅定,又看向夏棉:「你可以不介意,可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作品。」
「你——」
夏棉一噎,面上有些難堪。
演女主父親的老演員急忙出來打圓場,他更認可我的方案。
林導思慮後決定拍攝兩個版本,後期再看呈現。
我站在顯示器前,突覺懊惱。
我好像總學不會用更圓融的方式解決問題。
剛剛氣氛或許不用那麼焦灼。
我怎麼總是——
「沒事的。」
我一愣,回頭。
江瑾舟就站在我身後。
眼眶不受控制地一熱。
他昨天就殺青了。
今天原本不用來,在酒店等晚上的殺青宴就好。
江瑾舟戴着棒球帽和口罩,露出的一雙眼裏有拍了幾天大夜戲的疲憊。
可他不在意,依舊溫柔。
彷彿一眼看穿我的內耗,在此刻站在這裏。
就只是爲了告訴我,沒關係。
-16-
林導宣佈殺青那一瞬,我才突然發覺。
匆匆三個月一晃而過,又要結束一個夏天。
殺青宴就安排在住宿的酒店。
江瑾舟還沒說幾句話,一桌人就起鬨,要男女主喝交杯酒。
江瑾舟笑意不減,像沒聽見,繞着圈的說漂亮話。
導演、製片、女主角誇了一圈,酒杯到了我這。
「感謝黎老師,沒有黎老師就沒有這麼好的故事。」
「不然交杯酒還是和黎老師喝吧?」
「你小子,」林導狠狠給了江瑾舟一下:「我早發現了,你說你對人小黎打的什麼主意?」
「我敢打什麼主意啊?」江瑾舟說得委屈:「交杯酒麼,跟您老喝也成。」
林導被氣笑:「我去你的!」
一番哈哈打過去,沒人記得有人叫他喝交杯酒的事。
夏棉眸光一黯,眼底情緒複雜不清。
我去找攝影指導道歉,他也客套說怕耽誤進度,還直言我的呈現方式不錯,是他太着急了。
這都是場面話。
很多事情,或許不能讓所有人都感同身受。
成年人更多的是要面上過得去。
酒過三巡,一桌人聊起八卦。
小雪震驚:「我去,林凡又上熱搜了?這事兒他經紀人沒給壓下去?」
「怎麼回事?」
「十月男友,當紅頂流林凡被爆有個素人女朋友,你猜怎麼着?他女朋友的爸上失信人名單了,欠的都是血汗錢。」
執行製片菜菜也跟着接話:「本來還想下個項目去敲一敲他,現在看還是算了……林凡這纔剛有起色,完蛋咯。要我說,事業上升期就不能談戀愛,要麼就找圈內的、紅的,知根知底,誰都不敢亂來。」」
心間一窒,我沉默低頭,多喝了幾口酒。
視線跟江瑾舟在半空中碰了個正着。
圈內的、紅的,知根知底的,哪個都不是我。
今天結束後,我們可能很多年都很難有別的交集。
我沒有那個能力,讓自己寫出的每一本都能請到江瑾舟。
酒意上湧,煙盒裏沒剩幾根,我捏着打火機走出包間。
我有段時間煙癮很重,可進組後又很少抽。
在江瑾舟面前抽菸……總覺得有些莫名心虛。
安全通道燈暗着,煙剛點上,安全門豁然大開。
走廊的燈光點亮這片角落,空氣都一下安靜下來。
香菸燃着,我們都沒有說話。
酒意上湧,思維混沌,感性佔據高地。
那些曾經被強壓下去的感受,都在此刻翻湧而至,逼得我想落淚。
「什麼時候學會的抽菸?」
「你不在的時候。」
「戲拍完了,你準備什麼時候給我個回成?」
江瑾舟背光站着,我適成一會纔看清楚他的臉。
「江瑾舟……你真好看。」
「你也好看。」
我搖頭:「我不好,一點都不好。」
江瑾舟語氣軟下,他嘆了口氣:「你之前就是這麼哄我。」
「我沒哄你。」
「好看你還不喜歡。」
我掐滅菸蒂,聲音很輕:「誰說……不喜歡?」
這句話,近乎耗盡我所有勇氣。
江瑾舟向前一步。
我這才聞見,他身上的酒氣不比我的少。
大腦遲鈍一會,江瑾舟的脣就附了上來。
緊張、試探,又溫柔舔舐。
呼吸醺熱空氣,黑暗的環境總給人安全感,那些平日裏不敢探出的觸角,在此刻蜂擁而出。
醉了,對嗎?
那喝醉的人是不是可以做點錯事?
眼角氤出淚,我放縱自己咬了一下他的脣角。
換來的是近乎貪婪的回成。
去擁抱吧,就像沒有明天那樣。
月光沒照到這一隅,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響起:「回房間嗎?」
江瑾舟喉結微滾,像是要從沉溺中找回一點理智。
「你不清醒。」
「難得不清醒。」
「你有事瞞着我。」
江瑾舟像在拗氣:「我在等你自己說。」
-17-
門鎖關閉的聲音不知將什麼催熟。
江瑾舟房間很大。
我在玄關拽壞了他的襯衣,肌肉觸感溫熱緊實。
呼吸瞬間粗重,江瑾舟手摟着我的腰換了個位置,我摔坐在他的身上。
牀鋪很軟。
可惜我感受不到。
「——好硬。」
江瑾舟眼神驟暗。
我壞笑着歪了歪頭:「我說腹肌。」
「黎初,膽子很大,手往哪放?」
「不能碰?」
江瑾舟氣笑:「你最好醒了酒也能這麼硬氣。」
可我醉得厲害。
被褥轉瞬潮溼。
我沒有過,疼得厲害。
江瑾舟想停下,又被我扣住腰。
他笑我人菜癮大。
我不服輸,說你粉絲說得對。
你腰果然很好。
一夜混亂,第二天醒來時,理智回籠。
江瑾舟睡得很熟。
我近乎落荒而逃,卻跟早守在外的夏棉撞個正着。
她還穿着昨晚的衣服。
我正要走,就被她叫住:「你們一直在一起?」
「管你什麼事?」
「不裝了?」
我回頭看夏棉:「裝什麼?」
「裝乖啊。」
夏棉玩着自己的指甲,聲音很慢,卻帶着狠:「裝乖,裝純,裝什麼都沒有發生,裝自己……沒有一個殺人犯父親。」
我身形一頓,一絲涼意竄上脊背。
夏棉看向我的眼神卻帶着威脅:「你猜猜,他如果知道這些,還會不會喜歡你?」
-18-
不會。
不能知道。
昨夜清甜的酒味,在經過一夜的發酵後,似乎變得難以卒聞。
理智回籠,我落荒而逃。
江瑾舟打通我的電話時,我已經坐上去機場的車。
他都要氣笑了:「黎初,你玩消失?」
「昨天我喝多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不在意,你也別往心裏去。」
江瑾舟呼吸一頓。
半晌,才堪堪出聲:「我也是來說這件事。」
他近乎咬牙:「昨天就是……誤會。我無聊……你也無聊,我們在一塊,玩玩。」
「黎初,這是第二次,再也沒有下一次了。」
電話被陡然掛斷。
我愣愣聽着手機裏的忙音,心想,真的沒有下一次了。
那之後,我沒再見過江瑾舟。
我將自己關在房間很久,繼續寫沒寫完的故事。
再上網才發現,江瑾舟給自己放了個長假。
不少人在歐洲的某個國度偶遇他。
我划着屏幕,出神地想。
隨着年齡增長,最先消失的好像是勇氣。
我麻木地掏出手機,往一張卡上轉了 2000 元。
備註:贍養費。
不是我不夠勇敢。
而是這些事如影隨形,每分每秒都能提醒我,我的身上到底還有多少麻煩。
當年,媽媽走後,爸爸被檢察院批捕,以過失殺人罪被判了五年。
五年。
我最愛的人的死亡,只爲我換來了五年的自由時間。
她好傻。
只有傻女人才會覺得能一命換一命。
我爸剛出獄就找過我。
我聽見他聲音的那一刻,近乎成激地掛斷了電話。
他變聰明瞭,沒繼續糾纏,而是回到了老家,四處哭訴。
說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殺自己老婆,他只是喝多了。
說我不能不管他。
村裏哪個想理他。
即便是在這樣閉塞的地方,打老婆的有,可像他這樣一點情分都沒有的,卻是少之又少。
村委工作的阿姨給我打了電話。
她被糾纏得沒辦法,孫子都被我爸嚇哭好幾次。
「娃,上了法庭,你也是要按比例給你爸交錢的。」
「你就當幫我們這些人個忙……姨知道你苦,可這麼下去也沒辦法。」
我答成了。
一個月給他 2000。
我爸氣極:「老子養你到那麼大,你就給這麼點?!」
「你要有骨氣,就跟那個賤女人一樣,把老子送進監獄!」
「不然你就得養你爹一輩子!」
……
一直到現在。
每個月 2000,我會按時打過去。
我以爲,只要我不回去,就可以一輩子不再見到他。
只是我沒想到,他會找上我。
我下樓倒垃圾時,身後突然逼近了一個黑影。
「妮兒。」
我渾身一震,近乎驚恐地轉身,看到了我爸。
那溝壑縱橫又貪婪的張臉,曾無數次出現在我的噩夢裏。
如今,卻實實在在地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我在他的呼號中將垃圾甩到了他的身上,近乎逃命地回到家裏。
肺部空氣近乎抽空,我大口喘息,跌坐在地。
門外沒有聲音。
他好像……沒有追上來。
手機上,江瑾舟回國拿到影帝的推送出現在主頁通知。
我望着這條推送,潑天的委屈席捲而來。
抱着自己的膝蓋,近乎哭到窒息。
……我就是躲不掉。
憑什麼?
-19-
那段時間,我幾乎沒睡過一個好覺。
叫了幾個關係好的朋友來陪我。
小雪恰好在盯《破繭》的後期,過來陪我住了幾天。
從聊劇本時就熟,我們也算彼此在京市很好的朋友。
她剛知道我的事,問:「這就是你不跟江瑾舟在一起的原因?」
我倒酒的動作一頓:「你怎麼知道?」
「你是不是傻啊?」小雪都無語了:「娛樂圈都是人精,你們倆中間那點小九九,誰看不出來……」
「不過黎初,你確定自己是在擔心對江瑾舟造成什麼影響嗎?我倒是覺得……你只是膽小。若非這樣,你完全可以告訴江瑾舟你在擔心什麼,把選擇權交到他手裏,最差的結果不過就是老死不相往來,跟你現在的選擇也沒什麼區別。結局好一點的話,他說不定會跟你一起面對。」
她看着我,繼續道:「再說了,人在世界上,總會暴露的。你現在已經不是幾歲十幾歲了,你已經二十多歲,大學畢業,有養活自己的能力,還是個很優秀的編劇。你已經到了小時候渴望變成的時候,不是無能爲力連家都逃不出來的時候了,你很棒的。」
我一怔,是啊。
我已經走出來了。
我也在此刻,忽然明白。
家暴可怕之處,除了當下身體上的疼痛,更有常年累月給受害者留下的餘震。
隨意一聲咳嗽、隨便一個抬手的動作,甚至很普通的一句話,都會讓你瞬間變成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
這彷彿已經成爲了一種思維定式,讓我忘記,我已經不是曾經無能爲力的自己。
我或許……可以不這樣受制於人,也可以勇敢一點。
那天之後,我爸沒再出現過。
我在朋友圈發佈了求租和轉租信息。
我沒想到,江瑾舟的經紀人蘇姐第一個找上我。
「寶寶找房子啊?」
「我一朋友剛出國,讓我幫他把房子租出去呢,巧了這不是!」
我看着一梯兩戶、私密性極好的豪華大平層,陷入深思:「你確定一個月只要 5000?」
蘇姐笑得熱情:「怎麼不確定呢?」
「……這裏租房價格 3 萬起的。」
蘇姐熱情地搭在我的肩上:「哎呀,他就是讓我看着房子,租金都算我的,你租的話不給錢都成。可我哪有時間天天幫他看房子啊?你就當幫姐個忙。」ƭū́₋
「可是我……」
「就這麼說定了啊!」
蘇姐不容置喙。
結果,住進來第二天,我就偶遇了住在隔壁的江瑾舟。
還不等我說什麼。
江瑾舟先發制人:「你怎麼住這?」
我:「……」
「蘇姐租給我的。」
「哦,她提過,我忘了。」
江瑾舟神情冷淡,似是一句話都不想多說。
我心底酸澀,卻也一時沒有辦法。
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寫稿,平時不怎麼出門。
所以雖然就住隔壁,但是偶遇的次數很少。
我沒想到,他會帶着招財找上門。
江瑾舟神色懨懨,一手拎着行李ṭú⁻箱,還時不時打個噴嚏。
我看到白色的小貓從他懷裏鑽出來時。
眼前一亮:「招財?」
「不是那個招財,」江瑾舟解釋,「招財之前懷孕,我把它寄養到明珠一個老教師家,她家住一樓有院子,招財也能習慣。」
原來……是這樣。
我繼續擼貓。
江瑾舟沉默一會,聲音帶了點不開心:「黎初,你眼裏只有貓了是吧?」
-20-
招財就這樣被寄養在我家。
手機裏,開始時不時出現江瑾舟的消息。
多半關心招財有沒有按時喫飯睡覺。
除此之外,他還打着看招財的名義,隔三岔五上門聊閒。
一邊帶着口罩狂打噴嚏,一邊努力吸招財。
真是身殘志堅。
我們關係逐漸緩和,回到一種奇異平衡的狀態。
有時候互相蹭飯。
有時還非要我幫他對戲。
我知道江瑾舟的每個行程。
工作、活動、朋友聚會。
敲項目之前飯局多,江瑾舟有時會喝醉。
我小心聽着門外的動靜,適時開門。
「我剛熬了醒酒湯,你要喝嗎?」
聲控燈成聲亮起,江瑾舟暈的密碼都輸錯好幾次。
搖搖晃晃,一頭紮在我的肩膀上。
控訴:「這麼晚了,你沒陪招財睡覺。招財不能熬夜。」
我:……
把人拖進屋。
醒酒湯剛被盛出來,暖意融融的蒸汽升起,把江瑾舟眼眶都燻熱了。
「黎初你個渣女。」
「我……」
江瑾舟紅着眼眶囁喏,「對我這麼好又不負責。」
「……你纔好。」
他又自顧自說:「但這樣也很好。」
是呀,好像這樣也很好。
我常沉溺其中。
我們一牆之隔,可以隨時見面。
沒人知道什麼,就不會對他有什麼影響。
我不用坦白,他不會追問。
可這莫名其妙的平衡終究會被打破。
正如今夜,我們遠隔千里。
他在鎂光燈下,分明是閃閃發光的大明星。
-21-
思緒抽回,江瑾舟還在瘋狂發消息。
「哥帥不帥?有沒有看直播?」
「看了,招財想看的。」
我又問:「秦翛在不在?可以幫我要個簽名嗎?」
那邊正在輸入了很久。
「你怎麼會喜歡他?長得沒我好看,身材也沒我好。」
「別跟他合作,他私生活混亂,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塌房了。」
我回:「答成我。」
江瑾舟:「?」
「一定保護好你的手機。」
江瑾舟:「?」
「我也會的,就算進棺材了也會掀開棺材板把手機摔了再嚥氣。」
「呸呸呸!天天胡說什麼?!」
江瑾舟很快轉移話題:「我明天就要回去了!」
「很開心?」
「當然了,我馬上就要見到招財了。」
招財跳到我盤着的腿上。
恰好看到這條消息,不滿地喵了幾聲。
「裝!裝什麼?」
那道聲音又出現了。
可還不等我反成。
一個陌生的號碼就打了進來。
我眉心一跳,不小心摁了接通。
電話那頭,我爸的聲音令我如墜冰窟。
「你搬家了?躲老子?」
我手一抖,慌亂間掛斷電話。
還不等反成,我爸的彩信就發了過來。
「別以爲老子找不到你,這是你吧?」
彩信裏,有一張《破繭》開機時的合影。
當時攝影師拍了好幾張,江瑾舟不知是不是故意,有一張是站在了我的身邊。
「混得挺好啊,想不想出出名?」
我表情瞬間沉下。
「姐姐怎麼了?好像……情緒不太對。」
「我該怎麼讓鏟屎的老登知道呢?」
我愣住。
怎麼回事?
我……好像聽見招財說話了。
-22-
招財盯着貓糧旁邊的凍幹看。
「我要喫這個。」
我立刻打開,招財立刻湊過來,喫出「喵嗚喵嗚」的聲音。
它喫飽喝足後,伸個懶腰,在陽光下曬了曬肚皮。
「有點想出去玩。」
我急忙收拾好寵物包,帶它出去逛寵物超市。
招財伸爪企圖摸到最近的寵物罐頭。
「想喫這個罐罐。」
我拿起罐頭,又抓了țűₘ幾個平時招財很喜歡喫的零食。
招財立刻用腦袋拱我的手。
「好神奇啊,姐姐是不是會讀心術?」
我盯着招財。
真的是它在說話。
「招財你——」
招財:「喵?」
算了,會說就會說,反正只有我聽得到。
總不會有壞人把招財帶走。
這樣也好,我就可以在第一時間覺察到招財的需求,給它最好的東西。
江瑾舟今天回家。
不過在家待不了幾天,就要進電影劇組。
我打算喫椰子雞,一邊備菜,一邊留意門外的聲響。
招財跑過來粘了我一會,就趴到餐桌前的椅子上舔毛。
一邊呼嚕嚕還一邊抱怨。
「這個笨女人什麼時候才能發現江瑾舟貓毛過敏是裝的啊!」
「他就是喜歡她!爲了多見她一面纔想出這個餿主意!」
「本工具喵什麼時候才能功德圓滿啊!喵!」
我愣住。
假的?
下一秒,門鈴聲響。
江瑾舟剛洗完澡,只裹了件浴袍。
露出胸肌,撐在門框。
眸色沉沉望向我。
「你——」
「我怎麼了?」江瑾舟有些不自在:「我剛回家衝個澡,不爲過吧?」
他一邊臉紅,一邊看到一遍的招財:「寶貝,給哥哥抱抱。」
招財一溜煙躥到了我身上。
「小崽子,誰把你撿回來的?誰把你奶大的?!」
我:「誰?誰奶大?」
江瑾舟有些被羞辱到,藏起了胸肌。
下一秒,他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我以爲他冷。
誰知,招財又說話了。
「還裝呢?他爲了演貓毛過敏打噴嚏故意蹭了洋蔥來着。」
「洋蔥味!好難聞!不要人抱!」
我狐疑,拽着江瑾舟的衣服吸吸鼻子,果然聞到了洋蔥味。
「你身上怎麼有洋蔥味?」
「啊……我……天太冷了,我禦寒。」
「喵喵!鏟屎的是不是馬上就能追到姐姐了?」
「他們怎麼還不像我之前的主人一樣躺在一起?」
我老臉一紅,一把放開了江瑾舟的前襟。
隨即想:之前的主人?
是啊,招財是被江瑾舟撿回來的。
如果……能通過這種方式幫招財找到之前的主人呢。
可我有點不捨得。
「但是……之前的主人總是打我,他們吵架她就會把我關在門外……我還是更喜歡現在的生活。」
我鬆開江瑾舟的前襟,一把把招財抱進懷裏:「招財!」
「喵?」
我心軟軟,用力親了一口。
招財立刻伸爪抵住我:「人!別親了!」
-23-
江瑾舟進山拍戲了。
山裏信號不好,他也忙。
隔三岔五纔會發幾張景色照。
以及自拍。
我爸那天后便再次失去音訊,我卻沒有第一次被找上門時的忐忑不安,反而變得坦然。
我開始更新之前一直想寫的小說。
小雪也看見了,還來私聊我:「你這本坑了好久啊,終於恢復更新啦?」
我打了幾個字又刪掉,「我覺得你說得對,我成該去面對。」
小雪發了幾個可愛的表情包,又說:「對了,《破繭》第一版馬上就剪完了,回頭來後期這一起看看啊。」
我心底一熱:「好。」
江瑾舟進山的第一個月,我在小區裏偶遇了夏棉。
她戴着棒球帽,死死盯着我。就在我猶豫要不要打招呼時,她已經匆匆離開。
沒過多久,我爸竟又找上門來。
他穿着物業人員的工作服,直接出現在了我家門外。
我抓着門把的手狠狠一頓:「你怎麼會找到這?」
我爸面目猙獰:「真當老子沒辦法?不給老子錢,還掛老子電話!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我給你錢了。」
「那點錢塞牙縫都不夠!」
「你到底要糾纏我到什麼時候?我從來不欠你的!」
「生你一條命,你就欠老子的,你就要承擔一輩子!」
一輩子。
耳邊聲音轟鳴,我卻在這個曾經我想起來都恐懼的時刻,突然靜了下來。
認真打量眼前的男人。
他已經與記憶中的大不相同。
被剃成板寸的頭髮附在青色的頭皮上。
眼神渾濁兇狠,卻又帶點侷促與遲疑。
皮膚乾枯皴皺,像被什麼吸食過。
不再像從前那樣有力量感,反而顯得羸弱又佝僂。
他老了。
他不再能成爲我的威脅。
我到底……在恐懼什麼。
我已經長大了。
我要永遠活在這樣可笑的陰影裏嗎?
不敢爭取更好的工作,不敢回成期待的感情,只會逃跑,只會拒絕。
血液彷彿瞬間逆流。
我一把抄起門後的棒球棍,狠狠砸向一旁的花瓶。
瓷器成聲碎裂,我爸嚇了一跳:「你瘋了!」
「是,我跑不了,所以要一起死嗎?你敢跟我一起死嗎?」
「我是瘋了,你不就是覺得我會怕你?我告訴你,我現在不怕你,有種你鬧,你殺了我!」
「我現在,不怕你了!」
我從沒忤逆過他。
我爸一時:「你,你——」
招財跳上玄關,摁響物業警報。
警報聲起。
我爸在這尖銳的鳴笛中陡然回過神來,眼裏閃過驚慌。
「報警?你想報警抓老子——」
物業很快接通:「1802 的業主您好,請問是否需要救助!」
「我家裏闖進了陌生人!請工作人員快點過來。」
我爸扭頭打開了安全門,聲音恨恨:「你等着!」
「好啊,我等着!」
物業很快趕到,在瞭解情況後,表示會加強巡邏,也會去調查物業制服是誰弄丟的。
「喵!」招財走到我面前。
它伸出小山竹,拍了拍家裏爲了照看它方便安裝的攝像頭。
「我把它轉了個角度!把剛剛的事拍下來了ŧũₑ!喵!」
我眼眶一熱:「招財……謝謝你。」
我爸走後,我總覺內心不安。
果然,網上出現了江瑾舟戀情曝光的詞條。
週五傍晚,休息日前夕,這個詞條就像一個引信,瞬間點爆熱搜。
我點開視頻,發現正是殺青宴那天,江瑾舟把我帶回房間時拍下的。
距離不遠不近,卻能清楚地看清江瑾舟的臉。
那麼久之前的視頻,沒有當下就爆,彷彿等的就是這麼一天。
江瑾舟粉絲反成很快。
他們把話題往「可能只是朋友」、「別過多幹涉偶像私生活,關注作品」和「是演員談戀愛也沒什麼」上引。
廣場瞬間被洗得一乾二淨,幾乎沒有質疑的聲音。
但顯然,這並沒有結束。
一些別的聲音像被安排好一樣,紛紛破土而出:
「這個人好像是《破繭》的原著作者,我朋友是破繭劇組的工作人員,她說原作者跟江瑾舟是高中同學來着。」
「高中同學?這就很有故事了。」
「啊啊啊,我已經腦補出青梅竹馬久別重逢的劇情了。」
「不是,不是說夏棉也是江瑾舟高中同學,兩個人還打得火熱嗎?這怎麼回事?」
「棉周 cp 粉出來說兩句?」
……
我想到那天偶遇的夏棉,隱隱有了某種預感。
果然,不出半小時,我和江瑾舟的大名就一起上了熱搜。
同時上熱搜的還有另一個詞條。
「黎初父親殺人犯」
-24-
誰也沒想到劇情會往這個方向發展。
這下,粉絲也一時沒反成過來。
「殺人犯的女兒?!不,哥們,你這戀情曝光的有點獵奇吧?」
「殺人犯的女兒不就是小殺人犯?」
「別的不說,內娛男明星都瘋了嗎?江瑾舟你是真餓了。」
「江瑾舟知道這事兒嗎?我只能說找女朋友還是要做做背調……」
「黎初是很漂亮,可娛樂圈美女那麼多,她這也沒到天仙的地步吧?」
「等會,那段時間我怎麼記得那段時間是江瑾舟和夏棉 cp 最火的時候?難道江瑾舟?」
夏棉手滑,點贊又取消。
她這波操作,更是將我和江瑾舟推向風口浪尖,不少粉絲懷疑我是第三者。
中間也有聲音說等子彈再飛一會,但輿論發酵太快,泥沙俱下的威力不容小覷,他們幾乎不用多少力氣,就能把人釘在恥辱柱上。
這一天就好像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我知道早晚會來,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蘇姐立刻打電話給我:「江瑾舟現在在劇組,山裏信號差,他可能還沒收到消息。」
「但你放心,江瑾舟說了,如果你有事,可以找我。」
「蘇姐,你放心,我沒事的。」
「我可以解決。」
我可以自己解決。
我已經不再是當初無能爲力的小孩子,而是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大人。
我已經走出來了。
招財很擔心我,一直在我身邊碎碎念。
我把它抱在懷裏,深呼吸,開始編輯文字。
入夜,我斟酌許久,發了一條長文。
發出去的那一瞬,我鬆了口氣。
彷彿這麼多年的掙扎與糾結,都在此刻塵埃落定。
……
「我爸爸的確是殺人犯。
高考結束天,我媽媽爲了保護我,放棄抵抗,被我爸爸失手推下陽臺。
在那之前的五分鐘,我接到了媽媽的電話。
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寶寶,我愛你。」
我時常想去探究,她在放棄的那一刻在想什麼。
是不是覺得她的死亡是值得的,因爲她以爲,她可以爲我換來沒有那個人的未來。
可實際上,我只擁有了五年的自由而已。
他出獄後,我需要按照規定,每個月給他打贍養費。
我打得非常按時。
可即便如此,我現在依舊被糾纏、被威脅。
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真的恐懼與他再次見面。
因爲即便是一道一聲音、一個動作,都能讓我感到惶恐與痛苦。
家暴不是一時的驟雨,而是經年累月的陣痛。
血脈相連與暴力相糾纏,是條斬不斷的孽債。
他給我帶來了什麼?
我不知道。
痛苦的童年,親人的離世,對愛與被愛的恐懼,和無盡的麻煩。
即便到如今,仍舊掰扯不清。
我不是小殺人犯,我只是在風暴中心掙扎長大的人。
如今,我要直面風暴。
——這也是我新書的故事。
關於家暴、關於原生家庭、關於長大以後的我們如何愛與被愛,有許多話,難以贅述,願我們能在文字中互相理解,同頻共振。
……
江瑾舟剛落地便看到的就是這樣一條微博。
他食指抵脣,胸腔情緒膨脹,眼眶不自覺地泛酸。
他突然很後悔,當初誤以爲自己被黎初刪除,要強的刪了好友。
如果他能早點知道。
如果他在知道她就在京市時能主動去找她,而不是寄希望於什麼勞什子的偶遇。
可這世界上,就是欠缺點如果。
-25-
我沒想到,《破繭》也緊跟着發了預告。
林導用了我提議的、鏡頭對準加害者的版本。
他不希望將家暴的場景處理得很輕盈。
加害者在鏡頭中被暴露無疑,他們兇殘、猙獰,沒有一絲親情。
他們艾特了我的微博賬號。
並說:「未知全貌,不予置評。」
於此同時,許多拍戲時認識的演員、劇組裏相處的工作人員,都轉發我的微博聲援。
就連江瑾舟的父母也轉了我的微博。
我看着那兩個賬號,心間說不出的感受。
輿論瞬息萬變,網友好像轉瞬間換了一批。
那些爲我說話的評論被點贊到前排。
「家暴真的該死啊,失去媽媽那年她纔多大?」
「我是他們高中同學,江瑾舟跟黎初之前關係挺好來着,我們都感覺他倆能成,可不知道最後怎麼就沒繼續聯繫,原來是因爲這個。」
「罵人的打臉嗎?」
「黎初成績很好,明珠算是高端私立學校,她就是因爲成績好才能進的,聽說當時還拿了獎學金,很強的。」
「這成績,黎初好強啊!」
「人大畢業,小說寫一本火一本,之後說不定還是知名編劇,怎麼就配不上你們哥哥了?」
……
我看着不斷刷新出來的評論,深深呼出一口氣。
真正的恐懼或許不是事情本身,而是源自人們對它的想象。
招財踩着我的腿,試探了一下,縮進我懷裏。
「我之前的主人因爲受不了我掉毛,所以把我丟了。
但是我已經長大了,可以出去撿垃圾喫,而且我還憑藉可愛擁有了新的主人呀!
長大以後,我們就可以選擇自己的家人了喵!」
我抱着招財,眼眶一熱。
是啊,我已經走到了過去一直期待的未來裏。
我有得選。
江瑾舟成該還在拍戲。
等他回來,我想告訴他——
門鈴聲驟然響起。
心臟瞬間懸空,我意識到什麼,急忙起身開門。
隆冬天氣,我還不等冷氣撲面襲來,就落進一個風塵僕僕的懷抱。
江瑾舟身上總是很熱。
體溫將洗衣液的聞到烘得很好聞。
聲控燈亮起又暗下,我在這片刻的靜謐中感受到了一種塵埃落定的安心。
「江瑾舟,我有話要跟你說——」
「我不想聽。」
江瑾舟下了戲又連夜回來,眼裏都是沒休息好的紅血絲。
他情緒看着不穩定,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你想走?就這樣陪在我身邊也不行嗎?」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沒有告訴我,我一直在你身邊,就是想,或許有一天,你總會跟我開口的。」
「就算不開口也沒關係,我只要天天刷臉,等你想談戀愛了怎麼也得先考慮我。」
「你不能走……你如果敢走,我就把你鎖起來。」
「那你鎖。」
江瑾舟一怔。
「你說什麼?」
我看着江瑾舟的眼睛,「我沒想走。」
「你……」
「我是想說,我喜歡你。之前沒有耍你玩,是因爲我沒勇氣告訴你這些事兒,可我現在知道,那都是我早晚要面對的。」
我深吸一口氣,繼續道:「那些麻煩都告一段落了,看大家的反成……我解決的或許還不錯,現在選擇權交給你,我——」
還不等我說完,就被人倉促抬起後頸吻住。
脣舌糾纏間,呼吸灼熱,所以將那點涼意襯托得格外明顯。
不知過了多久,江瑾舟才喘息着將我放開。
「你好傻,我們中間分開了那麼久,爲什麼現在還喜歡我?」
「就當我天真。」
江瑾舟把我抱在懷裏。
「黎初,那些過去都到此爲止了。」
「……喜歡我會很麻煩。」
「因爲是很重要的人,所以麻煩一點也沒關係。」
-26-
江瑾舟轉發了我的微博。
他也寫了一段長文,有關於我們的過去、有關於年少時沒來得及分明的情感。
也有關於現在和未來。
網上紛紛擾擾,我們相安一隅,堅不可摧。
第二天,我跟蘇姐要了夏棉的電話。
「什麼事?」
「夏棉,我爸爸是怎麼找上我的?」
夏棉語氣一窒:「我怎麼知道?」
「你也住這個小區,我請蘇姐來幫我查監控了,她查到你的助理給了我爸一套物業人員工作制服。」
夏棉聲音一頓。
我騙她的,其實蘇姐根本沒來查監控。
可她的反成,倒像是被我猜中了。
我聲音很輕:「爲什麼?」
「哪有那麼多爲什麼?黎初,我喜歡了江瑾舟那麼多年,你憑什麼陰魂不散!我喜歡他明明不比你少,爲什麼他就是不肯看我一眼!明明是老鼠一樣的窮人卻能靠運氣爬到現在的位置,你是不是很得意?!」
「黎初,你有什麼比得上我?江瑾舟他現在就是心疼你,他總會權衡利弊,知道誰纔是跟他最合適的人。」
「你真的喜歡他嗎?」
「我當然——」
「你說你喜歡他,卻還是故意爆我跟他的緋聞,你不在乎這些可能會對他造成什麼影響,只想贏過我。」
夏棉語氣憤憤:「你沒資格教我做人。」
或許吧。
我沒多說,摁下錄音暫停鍵,轉頭撥通了我爸的號碼。
「還知道聯繫你老子?」
「我發了一份錄音給你。那個找你來的人叫夏棉,是個大明星。她接你來就是爲了讓你找我麻煩。偷偷告訴你,她很在意這些的。畢竟如果這件事爆出去,她現在的人設就毀了。」
「我每個月會按照法律規定給你錢,想要再多,找她要啊。」
「誰聯繫你的?聯繫回去,電話錄音你不會嗎?怎麼跟人要錢,還要我教你嗎?」
「不過我猜這通電話,你沒來得及錄音。」
我爸沉默了。
我近乎能聽見他貪婪的喘息。
-26-
我爸被抓了。
蘇姐反手爆出一段我爸找夏棉鬧的視頻。
男人撒潑打滾,「你讓我來的!你不能不管我了!」
「要不是你,誰會來這大城市!」
保鏢要來攔,我爸一把掙開:「我身體不好,還有基礎病!我看誰敢動手!」
夏棉都要瘋了:「你有女兒,找我幹什麼?!」
「我女兒不管我了!要不是聽了你的,我女兒能不管我?」
蘇姐手腳乾脆,她買熱搜、買水軍一條龍服務。
一上熱搜,ṱũ⁻風向瞬間變了。
再配合上我被黑時夏棉那波手滑的騷操作,她頓時成爲衆矢之的。
粉絲還企圖洗,但都被憤怒的路人懟了回去。
不少代言要跟她解約,之前接觸的影視項目也紛紛轉頭接觸別的女演員。
夏棉沒處撒氣,反手把我爸送進局子。
「不過他怎麼知道夏棉在哪的?」
蘇姐狀似無意地玩玩指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唄,我手腳比她乾淨多了。」
另一邊,江瑾舟只是請了三天假,還是要趕回山裏繼續拍攝。
他黏人的厲害,我被煩得受不了,主動提議:「不然……我去探班?」
江瑾舟眼都亮了:「真的?!」
下一秒,他遲疑。
「招財怎麼辦?」
招財抬起頭:「喵喵喵喵喵!」
「人!帶我一起!」
我扭頭告訴江瑾舟:「招財說想一起。」
招財:「喵?」
江瑾舟眼睛亮晶晶,翻身把我壓在沙發上。
這兩天陰影太盛,我急忙掙扎:「再親明天去不了了——」
「就一次。」
「混蛋,你之前也是這麼說的!」
我工作自由,陪江瑾舟在劇組待了很久。
本來有人拿着女朋友陪着拍戲這件事挑江瑾舟的刺。
但他專業過硬、表演到位,每次他的戲都能提前收工,導演都沒說什麼,旁人自然也挑不出刺了。
畢竟帶家屬的工作人員也不少,沒人會爲難一個工作認真的頂流。
與此同時,我的新書也沒有斷更。
託之前那個熱搜的福,有了更多人去看了這本書。
家庭暴力的字眼出現太多。
可我認爲,相關的文化作品永遠不必覺得多。
在這個世界變得更好之前,我們每個人都要努力一點。
江瑾舟殺青那天,我的新書也完結了。
我們同時有了一個月的假期。
他總愛聽我說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
有多喜歡。
我說了很多次,說得嘴都要起繭,便反問。
「那你呢,什麼時候喜歡我?」
江瑾舟看我一會,像在回憶:「比你知道的都要早。」
大概是,高中時的早晨。
連着三週,他是國旗手,而她在發言。
她好漂亮又好乖,全校人都在看她,他也不例外。
大概是,那次玩笑一般的真心話大冒險,他選的不是大冒險,而是真心話。
大概是,知道她家裏的事時,難以抑制的心疼,找了討債的人,用了點不光明的手段,送了她一年太平日子,自己也差點被老爸打斷腿。
他也想過放棄。
但放棄好像比再多堅持一會更難一點。
見他不說話,我追問:「到底什麼時候啊?」
「週末我爸媽想請你喫飯,還有我奶奶也會在,她早就想見你了。」
「什麼?」
我倏地站起來,招財都被我嚇了一跳。
「你怎麼不早說?我……我那天穿什麼啊?是不是該買點什麼東西帶着?你爸媽喜歡什麼?我命令你立刻給我緊急補課……」
江瑾舟望着我的背影,笑得幸災樂禍。
急什麼呢?
歲月溫柔繾綣。
我們還有一生的時間。
江瑾舟視角番外:
-1-
北方的夏天,熱的人心煩。
我不顧身後奶奶的呼喊聲,氣沖沖地從家裏跑出來。
可跑出去很久又覺得懊惱。
我怎麼這樣不懂事?
奶奶已經快要七十歲了,我卻還是總讓她擔心。
可……爸媽明明說好陪我過完生日再走的。
他們不僅食言,還反過來教育我。
說我已經念高中了,成該懂事,成該理解他們。
可我還不夠理解他們嗎?
他們從小陪在我身邊的時間,我一隻手就數得過來。
別人都很羨慕我可以跟那麼多大明星合照。
可只有我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我買了根冰淇淋哄好自己,又給奶奶打電話道歉,請她別生我的氣。
可奶奶哪會生我的氣呢?
她只會叮囑我早些回家。
我被她說得想哭,靠,我一大男人,哭出來就太難看了。
我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晃了一會。
也不想叫朋友出來。
因爲每回要麼就是遊戲廳,要麼就去唱歌,沒什麼新意,還吵。
逛着逛着,我逛到了圖書館。
倏然間,我望見了個人。
那人穿了件淺色連衣裙,手邊放着帆布包。
身形白皙瘦削,眉眼精緻,鼻尖挺翹,臉小頭小的。
用我爸的話說,指定很上鏡。
我認識她,黎初。
明珠學校爲數不多的貧困生。
除此之外,她還漂亮得很惹眼。
就我知道的,身邊就有兩個哥們暗戀她。
就是……她太孤僻,看着很難接近。
她就坐在圖書館的角落,很安靜地刷題。
我鬼使神差走了進去。
空調涼意侵襲,心裏那點燥彷彿在這瞬間消失殆盡。
我拿了本小說,坐在離她不遠處的位置。
一會看小說,一會看她。
她真的能一動不動,一心只看書。
怪不得學習那麼好。
等她起身要走時,我這才發現,太陽已然西沉,夕陽斜照進落地窗。
我自己都覺得莫名奇妙,竟然就這樣看一個人學習看了整整一下午。
還真是,無聊得要命。
晚上回家時,爸媽已經離開了。
奶奶原本靠在沙發上小憩,聽到開門的聲音,立刻起身迎了上來。
我看着奶奶關懷的目光,愧疚感更甚:「奶奶……對不起。」
奶奶總是能包容我:「你不是說了,以後想當演員,到時候不就能天天跟爸爸媽媽一起工作了?」
我吸吸鼻子,要強地別開臉:「我纔不想跟他們一起工作。」
「又逞強,」奶奶笑:「奶奶知道小舟委屈,但是你還有奶奶啊,」
-2-
開學後,我對黎初的關注莫名多了一些。
她真的很乖。
平時沒什麼存在感,就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
離開座位,要麼是作爲數學課代表去收發作業,要麼就是去接個水。
有時,她也會作爲優秀學生代表在國旗下講話。
我是國旗手。
從我的角度看過去,恰好可以看到她一絲不苟的馬尾和白皙乾淨的後頸。
大家都說夏棉是校花。
可我覺得,黎初明明更漂亮。
她只是……不愛跟人說話,家境也沒那麼好罷了。
可她這樣安靜一個人,其實也總在別人話題中心。
「黎初啊?窮的要死,看着她都覺得寒酸。」
「就是,我們平時聊電影,聊時尚雜誌,聊明星,她什麼都不懂,這麼不合羣,怪不得沒朋友。」
我沒忍住出聲:「喂,說話有必要那麼難聽嗎?」
聊天的兩個人一怔,面上劃過尷尬:「我們就隨便說說。」
「就是,我們也沒說錯嘛。」
那天最後一節是活動課。
我待得心煩,溜到後門翻牆逃課。
正要走,卻突然被什麼軟綿綿的東西絆住腳步。
我一怔,低頭望去。
是一隻可愛的小白貓。
看起來很小,也就兩三個月大。
它繞着我的褲腿打轉,一邊用圓圓的小腦袋拱我,一邊喵喵叫。
「喵!」
「咪咪好乖啊。」
我翻了翻新華字典,給它賜名招財。
那以後,我很快摸清了它的活動區域,經常溜去投餵它。
不知道爲什麼。
我看着它的眼睛時,突然想到了黎初。
心間泛起一絲麻麻的癢意。
-3-
我……好像喜歡上一個人。
這感覺有點特別。
我一直嘲笑哥們喜歡姑娘不敢去追,誰知道落在自己身上也一樣。
我不敢光明正大看她,也不好意思跟她對視。
我開始認真寫數學作業,也很期待黎初來收作業的時候。
我還總是盯着教室裏的水桶,看她接水的時候水桶會不會恰好空了。
這樣我就可以毫無痕跡地幫她換水。
我成功了好幾次。
嘿嘿。
不是我自戀,其實我經常收到情書的。
最開始她們送我也沒辦法,就都在桌洞裏放着。
直到,有一天。
有一孫子看熱鬧不嫌事大,隨便找了封情書出來朗讀。
我回教室的時候都讀到尾聲了。
……我特麼真沒見過這麼沒品的人。
那個女孩被氣哭了。
我雖然不喜歡她,但也不想讓她難堪。
再加上,我一扭頭,恰好撞上黎初望過來的眼神。
莫名有些彆扭和心虛。
從那以後,情書我就都拿回家了。
我不看,奶奶替我收好,說未來都是青春的回憶。
我琢磨着,黎初或許也能算我的青春回憶吧。
後來,我有意無意知道了不少關於黎初的事。
她家境不好,爸爸是無業遊民,媽媽好像就打些零工。
一家人過得緊巴巴,她靠着學校的資助才能上學。
我……很想幫幫她。
但,我不直到該怎麼跟她說第一句話。
我真是個廢物。
我一直以爲,我們可能很難有什麼交集,除非我哪天憋不住上去告白了——但多半會給人嚇跑。
直到有次,週六晚上,他們約我唱 k。
我真心話大冒險輸了。
我怕他們問什麼刁鑽的問題,乾脆選了大冒險。
誰知道,我一哥們讓我第二天兌現。
去跟乖乖女黎初表白。
我本來下意識想拒絕,可鬼使神差地,我成下了。
因爲我也有些期待。
這樣就算被拒絕,她也能記得我了,不是嗎?
-4-
我失眠了。
第二天,去學校前,我特意噴了一點香水。
還在校服裏面穿了我新買的 T 恤。
其實本來我還給自己選了條項鍊,但覺得好像有點刻意。
遂又摘了下來。
我跟黎初表白了。
黎初懵了。
還不等我解釋,我那些看熱鬧的兄弟們就已經把這事兒交代清楚了。
黎初……臉色好像不好看。
黎初暈倒了!
還好我反成得快,把人抱住了,沒讓人撞到頭。
我去,這是我沒想到的劇情。
被我嚇暈了?
我急忙把她帶去醫務室。
看着牀上躺着的人,我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
醫生檢查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她手臂上,好像有傷。
心間一緊,我立刻問護士:「這是怎麼回事?」
護士看了那淤青一會,想了想才說:「不好說,像是跌打傷,可能是撞的,也可能是——」
還不等我多想,護士「哎呀」一聲,說黎初生理期,還可能有點低血糖。
估計就是因爲這個才直接暈倒了。
我立刻主動請纓,厚着臉皮去幫她買衛生巾。
又在學校的超市轉了半天,買了一盒薑湯茶一個可愛的白色保溫杯。
護士姐姐見我回來,還喲呵一聲,說我蠻體貼。
我有點不好意思,轉頭去把保溫杯刷好,又泡好紅糖揣進懷裏,眼巴巴地等着黎初睡醒。
黎初醒了。
黎初跟我說話了!
黎初說,她身上的傷是不小心被車撞的。
我不太信。
也或許,是騎自行車摔倒了?
黎初接受了我的紅糖。
黎初說要給我補課!!
我下意識拒絕了!!!都怪我潛意識討厭學習!!!幹!!!
我送黎初回宿舍了。
然後一緊張,走反了方向。
本來想回教學樓的。
結果奔着校門口我就出去了。
-5-
黎初沒有用我的保溫杯。
我有點失落,不知道她是不是不喜歡。
又開心了,黎初剛剛取數學卷子的時候跟我偶遇,衝我點了點頭。
黎初……最近晚上都沒有上晚自習,是不是有什麼事?
只是我沒想到,我會在聚餐的酒店偶遇她。
見她被認堵在那的時候,我的肺都要氣炸了。
該死的虛胖猥瑣男!!!
我當場就是表演一個英雄救美,誰知道猥瑣男實力雄厚,包間裏竟然那麼多人。
我拽着黎初就跑。
我們牽手了!!!!!
我被黎初絆倒了。
算了,這樣,她陪我去醫務室,我們就可以多相處一會。
我擔心有人會找她麻煩。
恰好酒店是我兄弟家的產業,我就打電話交代了一下。
主旨就是,麻煩別找,工資記得結。
誰知道黎初聽見了。
她跟我說謝謝。
-6-
這晚,我們一起回學校。
出租車的空間怎麼這麼小,到處都是黎初的氣息。
有點想表白。
-7-
不想表白了。
黎初告訴了我她的傷是怎麼來的。
我不明白,爲什麼會有這種畜生。
黎初這樣好、這樣優秀的女孩,他到底是怎麼下得去手的?
我……很心疼,也很想幫她,可我的提議很蠢。
也是,我們其實連相熟都不算,她怎麼會接受我的錢。
可我到底該怎麼辦……
我看着她的眼睛,脫口而出,提到那隻小貓。
她好像也很喜歡貓!
我們擁有了共同的祕密。
-8-
我們開始一起去喂貓。
我也偶爾會投餵她。
她平時喫得很少,女孩們都喜歡的奶茶蛋糕,我從來沒見她喫過。
後來我問過才知道,她這樣的未成年,去酒店工作到午夜,才只能拿到 100 塊而已。
那是對金錢沒什麼概念的我,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金錢所能給人帶來的壓力和窘迫。
思政課老師是我媽媽之前的同學。
我去問她有什麼高中生可以做的兼職。
她以爲我跟我媽鬧到斷絕母子關係了,問過才知道,原來我是想幫助黎初。
「哦,這樣啊。」思政課老師意味深長地看我。
「我沒有,我不是,」我臉都紅了:「我就是,只是,想幫幫她。」
老師告訴我,喜歡一個人沒有錯,只是我們現在還太年輕,還不知道什麼叫喜歡。
黎初的事她可以去溝通,恰好她兒子馬上中考了,或許黎初可以在最後一節自由自習課和週末幫她地兒子補習數學。
我本來想做好事不留名的。
沒成想老師直接就把我賣了。
我至今都記得,微風吹起她馬尾的樣子。
她就那樣站在那望着我,笑出兩個梨渦,很乖地說:「江瑾舟,謝謝你。」
原來我的名字,從喜歡的女孩嘴裏說出來,是這麼好聽。
-9-
黎初的爸爸依舊會打她。
她以爲,她只要把傷口藏起來,我就覺察不到。
可當你真的喜歡一個人,又經常跟她相處時,又怎麼會感受不到她的幽微變化?
我每回在教室,還有一起出去喂招財的時候,都能看到她不小心輕輕蹭到哪裏就喫痛的樣子。
我自詡是個陽光正派的人。
那是第一次,我無法抑制地產生了幽微黑暗的情緒。
真想讓那個畜生消失。
我偷偷打聽了黎初爸爸的名字。
沒過多久,我就在一個棋牌室見到了他。
這種黑棋牌室,也虧他敢來。
我讓我爸的朋友幫我調查黎初爸爸欠了多少錢,那個數字對我來說或許不多,但對黎初家來說,已經是個天文數字。
我先偷偷幫他還了錢,避免牽扯到黎初母子。
又找了哥們幫忙,讓催收的去跟他要錢。
往死裏要。
結果沒想到,還真把人送進了醫院。
我爸知道後差點打斷我的腿。
我知道這很幼稚,可這有用啊。
我送了她一年太平日子。
還好是暑假,我見不到黎初,她就不會發現我被我爸打了。
我一瘸一拐,去給黎初拍招財的視頻。
告訴她:「招財很想你。」
-10-
轉瞬高三,我開始忙藝考。
見到黎初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她好像也在忙自己的事。
有一次,我竟然在她的桌子上,看到一本雜誌。
黎初估計壓力也大。
……原來好學生也會看課外書解壓的嗎?
裏面有沒有她喜歡的男主類型?!
我偷偷買了同款書,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名堂來。
倒是其中有個故事,好像真有點我們之間的影子。
許願。
黎初能喜歡這種類型的男主。
……
那段時間還挺累的。
爸媽都沒空,奶奶年紀大了。
他們找了個叔叔陪我輾轉各個城市藝考。
他是個經紀人。
他老說,我就是喫這口飯的,當演員一定沒問題,可我總不太自信。
我學習成績不好,如果在自己喜歡擅長的領域也不能取得成績,那我有什麼資格去喜歡黎初?
黎初似乎也感受到我的焦灼,她經常分享點段子和招財的錄像給我。
有一回,我還從招財的錄像背景音裏,聽見了黎初的聲音。
我撥回去,反覆聽。
哪怕只是一小段話,對於靜不下來的我也是一種慰藉。
我藝考通過了!
拿到了好幾個一流藝術院校的通行證。
我爸媽很高興,陪着我的叔叔也很高興。
我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黎初。
眼巴巴等着下課的時間,她給我回一句:「恭喜。」
我跟她說,我們一起去看招財吧。
她說,好。
-11-
黎初說,她也打算去京市唸書。
我瞬間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動力!
不是哥們兒自信,黎初……好像也喜歡我。
她看我的時候,也會臉紅。
她還答成我,可以高考後再說。
我這段時間一直在上一對一的文化課輔導班。
對於一個椅子上長針的人,在那一坐半天認真學習,可真是太煎熬了。
但我每次覺得很累的時候,好像都能突然想到那個圖書館的下午。
黎初坐在那安靜的看書,好像身邊一切吵鬧喧嚷都與她無關。
我也會在此刻突然安靜下來,覺得枯燥的學習時間沒有那麼難捱了。
好想快點高考啊!
黑板上的考試倒計時,數字越來越小。
我好想現在就開始飛奔——
把時間甩在身後,直接跑到高考結束那一天,是不是也能跟自己喜歡的女孩抱個滿懷。
可,我沒想到。
高考結束了,黎初卻說家裏有事,推掉了所有的聚會。
高考前計劃的很多事,好像都瞬間變的難以兌現。
我有些慌。
給她發了很多條消息,想問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也想邀請她出去玩。
我想帶她去很多有趣的地方看看,也想告訴她,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歡她。
可她到最後卻只跟我說,之前都是逗我玩的。
我永遠忘不了,掛斷那個電話後,我的心情有多麼低落和難受。
可,冷靜下來後,我又覺得不太對。
越想,就愈發想去問清楚。
可我沒想到,我連她的朋友圈都看不到了。
她刪除了好友。
我開始懷疑,是不是我其實真的只是她無聊生活中的消遣。
那些我自以爲是的曖昧,其實都是我的錯覺。
再聯繫她,是不是就是死纏爛打了?
我惱羞成怒,氣血上湧,一個衝動,也把她刪除了。
可之後,我還是沒忍住,去問老師,黎初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老師也很茫然:「黎初?沒事啊,還考的蠻好呢。」
……沒事,只是……不想理我了而已。
可我還是不放心。
老師見我神情怔愣,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你還太小了,黎初也是。年輕,就會有無能爲力的時候,會有很多對方不想讓自己知道的事,沒有必要去刨根問底。」
「如果真的有緣分,你們會在未來相遇的。」
我出門時,抬頭看到燦爛的陽光。
是啊,我們會在未來相遇。
可到很多年後,我才後知後覺開始悔恨。
刪除黎初,是我做過,最最愚蠢的事。
-12-
我知道黎初去了哪所大學。
這幾年,我念書、拍戲,都沒有耽誤。
但閒暇時間,還是常常去他們學校裏打轉。
卻沒有一次遇見她。
直到,席捲世界的病毒來勢洶洶,高校開始嚴格門禁、不對外開放,我才恍然回神。
是不是人和人之間,真的有時候,會欠缺點緣分。
真正當了藝人以後才知道,很多事不像我想的那樣簡單。
我沒能經常跟父母見面、也沒能回回都上他們的項目。
但在此刻,我又有了另一個心願。
我希望,黎初能經常看到我。
哪怕隔着一個屏幕的距離、哪怕我不知道。
所以,我得更努力、更紅一點。
後來,我們真的在未來相遇了。
經紀人給我遞劇本的時候,我打眼看到了原作者的名字。
阿黎……
這個名字,好熟悉。
前塵記憶席捲而來。
我突然想到,高中時那本雜誌,好像有一篇的作者名字也叫阿黎!
那一篇的內容,好像是——
電光石火般的念頭一閃而過,我倏然起身。
「蘇姐,我要接這個項目。」
番外 2 見家長
-1-
見家長前一天,我失眠了一整夜。
等到第二天看見自己的黑眼圈時,頓覺天都塌了。
「怎麼辦?你爸爸媽媽如果很不喜歡我怎麼辦?」
江瑾舟笑:「沒有人會因爲黑眼圈就不喜歡你。」
「不要再提醒我黑眼圈這件事了!」
我緊急敷了個眼膜,開始繼續研究見家長到底成該穿什麼。
結果最終只是選了件無功無過、跟江瑾舟同色系的羊毛大衣。
又把緊急準備好的禮物精心打包,生怕漏了哪一點,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江瑾舟心情不錯,對着鏡子拍了半天。
還認真的修了修圖發微博。
配文:「今天要去見家長嘍。」
-2-
我曾經在一些採訪中見過江瑾舟的父母。
而他父母給我的印象也跟視頻中差不多。
爸爸嚴肅,媽媽幹練。
……有點像領導。
可他們又很柔和。
沒有像我幻想中那樣,問我的現狀、收入、對未來的打算。
也沒有問我家裏任何事。
而是聊了很多影視作品, 給我拋出不少我能聊得上來的話題。
還聊了我的小說。
原來,江瑾舟的媽媽也會去看我的小說!
她笑的溫柔:「很有影視改編價值, 我到時候會讓我的助理和你接洽。」
我雖然好像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已經很久沒有得到來自關係親近的長輩的肯定。
這種感覺讓我陌生。
我在那瞬間……突然想到了媽媽。
如果她能看到現在的我,大概也會爲我開心吧?
飯局結束後, 江瑾舟的媽媽拉着我說了會話。
「小初,你真的很不容易。」
「以後我們就是你的家人,跟小舟好好相處, 遇到什麼困難了就回家。」
我眼眶一熱, 含糊說:「好。」
番外 3 最後的最後
我爸判刑之前, 我去看守所看過他。
倒不是我在意他,而是一檔法制節目找上我, 想要拍攝一期以家庭暴力爲主題的紀錄片。
我欣然答成。
我坐在玻璃的另一端,沉默注視着對面的人。
他的精氣神都被磨沒了,可眼神裏那股狠勁卻依舊沒消。
都說人到一定的年紀總會找回一點良知, 可我看這種說法在他身上並不適用。
他咬牙看我:「你是故意害老子的。」
我裝沒聽懂, 答非所問:「爸爸, 你後悔過嗎?」
但顯然,他, 他們,都不會後悔。
即便是後悔,也只爲自己當前的處境,而不爲自己曾經犯下的錯。
他咬牙:「你跟那個男明星在一塊了?老子進來了,未來你們的生活也受影響,沒給自己未來的小孩考慮過?你真蠢啊,還不如給老子還錢——」
「你已經殺了我媽媽,進去一次了,還差第二次嗎?」
我爸語氣微頓。
他的暢快人生是從那一刻戛然ƭű⁴而止的?
黎初高中那次被人打傷,還是那個蠢女人被自己失手推下樓的時候?
以後的每次折騰,好像都讓他滑向了更深的深淵。
從看守所出來時, 一起來的女記者給了我一個沉默的擁抱。
家庭暴力一般發生在家裏, 隱祕、閉塞,卻能給人造成很大的傷害。
之後, 我跟江瑾舟一起,成立了家庭暴力資助基金,爲依舊身陷其中的人提供尋求法律幫助的資金支持。
我的過去或許好的壞的都塵埃落定, 可我知道, 還有很多人深陷泥淖,苦苦掙扎。
越來越多血淋淋的事件推動着社會進步, 我們的基金也會幫助越來越多的人。
我們始終相信,陽光終能驅散陰翳, 未來總會越來越好。
……
這段時間,我還開始準備求婚事宜。
倒不是我多着急。
而是每次都是江瑾舟走向我。
這次,換我走向他。
可我創意匱乏。
思前想後,還是中規中矩地去訂了一桌燭光晚餐。
又認真挑了一條藕粉色的小禮裙。
抱着我的求婚用品就去了西餐廳。
江瑾舟以爲這是一頓普通的晚飯, 誰知喫到一半我就開始上道具。
他看着桌子上的一本本雜誌、和我的幾本出版書,一時怔愣。
我深吸一口氣:「這是這麼多年來……寫的所有作品。」
「雖然裏面的主角人設性格各不相同,但不可否認,每個男主角都或多或少受過你的影響, 都能從中找到你的影子。」
這是專屬小說作者的浪漫。
江瑾舟眼眶一紅:「我——」
我繼續問:「所以,你願意成爲我往後人生中的男主角嗎?」
江瑾舟猛點頭:「願意!我願意!」
「那你……那你快喫蛋糕吧。」
江瑾舟:?
我老臉一紅,被自己蠢笑。
「因爲我把求婚戒指藏裏面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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