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欺中年窮

外賣平臺突然派單——距離 5 公里,限時 5 分鐘。
我點了「拒絕」,彈出一條通知——
【由於您拒絕派單,扣您 10 元。】
我愣住了。
趕緊截圖,點開騎手羣發了進去:
【兄弟們,這扣款是怎麼回事?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羣裏有了零星迴復,大多是抱怨平臺越來越苛刻的聲音。
突然,一條回覆特別顯眼:
【你是不是過 40 週歲了?】

-1-
我手指停頓在鍵盤上:【40 週歲怎麼了?】
對方發了個得意的表情包:
【你還不知道吧,平臺剛出了新條例!不信你看看你的ṭųₔ單筆佣金。】
我點開最近的訂單記錄。
腦袋嗡的一聲。
原先單筆三塊的佣金,赫然成了一塊五,後面還很貼心附上了一句註釋:【愛送不送。】
我盯着屏幕,手指微微發抖。
羣裏那人主動曬出了自己的截圖——三塊的佣金一點沒變,彷彿我們用的是兩個不同的平臺。
【現在外賣員只要年齡超過 40 歲,單筆佣金就會砍一半。不說了,我去送我的外賣啦。】
我望着滿屏的一塊五,遲遲緩不過來。
羣裏另一個 50 歲的大哥偷偷私信我:【兄弟,不用問了。我跟你一樣,眼睜睜看着 11 公里 11 塊錢的單子派給我,方向還跟我手上的單子相反。我點拒絕,直接扣了我十塊錢。】
我不甘心:【用別人的註冊信息呢?】
【沒用,攝像頭識別人臉,能罰到你懷疑人生。】
【本來送外賣只能混口飯,誰想到連這行都開始卷!】
我放下手機,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復內心的憤怒和無力感。
窗外,夜色漸深,路燈的光暈在雨中顯得格外模糊。
雨點打在臉上,冰涼刺骨。

-2-
半夜醫院走廊裏,我在垃圾桶邊找菸屁股。
今天 60 單,佣金還不到 100 塊,竟沒往常一半多。
我趕緊找客服。
客服:「很抱歉,先生,我們平臺並沒有 40 歲門檻的說法哦,這邊建議您不要聽信讒言,努力工作,爲平臺創造更多價值哦。」
我:「沒有門檻爲什麼佣金少了?拒單憑什麼扣我十塊錢?」
客服:「您可以多從服務質量和接單習慣上找找自己的原因哦。」
我:「平臺不是自動派單的嗎?」
客服:「是的呢。」
我:「那你派這麼遠給我,還懲罰我是什麼意思?」
平臺:「實在不好意思,給您帶來不便了。」
我:「然後呢?怎麼處理?」
平臺:「實在不好意思,給您帶來不便了。」
我:「……」
父親病牀前,我掉下眼淚。
一年前,我還在一家 IT 做研發。
年輕時我爲公司浴血奮戰,可人到 40 未能升職,卻趕上 AI 大火。
老闆馬志巍想做轉型,對我卸磨殺驢。某天早上,我的工位突然不見了,連門禁都刷不開。
馬志巍笑眯眯:「我知道你父親生病、老婆沒工作、你還揹着房貸。辭職報告我已經替你寫好了,你籤個字就行。打官司你耗不起,我是有人性的,多賠你 2000 塊錢。」
他拍拍我僵硬的肩膀:
「吳明啊,別人家慣例 35 走人,我多養了你 5 年,對你夠意思了。這恩情將來可得還我哈。」
我擋開他的手,揚長而去。
我不信自己找不到下家。
可 HR 們看到我的年齡都紛紛搖頭,甚至有個 HR 感恩地拉起我的手:
「謝謝你的行爲藝術,我好久沒被逗笑了哈哈哈哈!」
房子還不上貸,被法拍了,父親恰在此時病倒。
賣了車給妻子交上最後一筆生活費,我咬咬牙,開始送外賣。
起初我很樂觀,好幾次見義勇爲,還救過車禍傷患。
可後來外賣員如過江之鯽,我漸漸疲於工作,一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
我咬着牙,男子漢大丈夫,苦就苦了。
直到某一天,給我開門的竟是我以前的一名客戶,他那驚詫的目光,像根烙鐵燙熟了我。
我逃命似的跑了。
過往那些輕狂,全成了心中的刺,血肉淋漓。
一個護士來通知我繳費。
我把飯錢拿去繳了。
「其他錢我會想辦法,暫時……先交這些吧。」
護士問我:「你老婆呢,沒來幫你?」
我搖搖頭。
燕冬萍已經幾個月沒回家了。
我還是程序員時,她每天發我二十塊錢生活費,我省下早餐錢買了包煙,她搜出來,讓我跪搓衣板、用煙盒扇我臉:
「讓你戒菸你偷摸抽,和出軌有什麼區別?」
「你數數一年抽進去多少錢?」
可明明她一個包動輒上萬,這麼多年攢不下錢,也是因爲她通宵打牌、幾千幾千地輸。
「女人過得越好,男人越有臉面。我知道你不要臉,但我不能不要臉。」
我母親過世得早,父親年邁後,我將父親接到自己家,給妻子照顧,我安心出去跑單。
可某一天,父親突發了中風。
他昏迷前給我妻子打了最後一通電話。可妻子牌桌上手風正壯,順手掛斷了。
我精疲力竭回到家時,父親已經躺在地上不知多久了。錯過了黃金 6 小時,父親從此癱瘓。
醫生說再晚點送來可以直接叫一條龍了。
我天都塌了,生平頭一次對老婆發火:
「讓你照顧咱爸,你就是這麼照顧的?」
老婆對着小鏡子補口紅、咂着嘴脣:
「你爸病了憑什麼讓我照顧啊?你多賺點僱個保姆,他就不會這樣。對了,你看這色號,我剛買的,適合我不?」
我恨不得掐死她。
可這個時候我只能靠她。
我對她發誓:馬上就找到新工作,給她很多錢,她才勉強答應我陪護父親。
可屋漏偏逢連夜雨,簡歷依舊石沉大海。
一個好心的 HR 偷偷告訴我:
「吳明先生,您已被納入行業黑名單了。」
「您的上一家公司舉報您有瀆職行爲,您最好找您原公司好好溝通一下。」
我如遭雷擊。
可沒等我找馬志巍,他先給我打來了電話——
當初馬志巍之所以將我裁掉,是因爲他挖來了一位 AI 大牛,可那位大牛最終拒絕入職。
馬志巍在電話裏笑眯眯地說:
「吳明啊,我最近總夢到你,就這麼裁了你確實有點過分。要不這樣,我每個月給你 2000 塊錢,你重新回來工作。作爲補償,我會給你發個大獎狀,怎麼樣?」
我怒噴:「馬志巍,你憑什麼污衊我瀆職?」
他停了片刻,聲音不好聽了:
「污衊你?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機會我給過你了,看來黑名單你挺受用的。你學會怎麼說人話,再給我回電話吧。」
我還想回電話罵他,卻已經被拉黑了。
我深呼吸了很久纔回到病房。老婆安慰我工作可以慢慢找,別跟這種爛人內耗。
我心頭一暖,她終歸是關心我的。
可一個月後醫院繳費,卻提示我繳費失敗。
我一查銀行卡,餘額只剩 5 塊。
心中陡然一沉。
我趕回家中,卻只剩一片狼藉,值錢東西都不見了。
我拼命給燕冬萍打電話,打不通。
發信息時,蹦出紅色感嘆號。
我呆滯半天,借來鄰居的手機給她發短信:
【東西我不要了,我的存款你無論如何都得還我。】
下一秒,對面打來電話:
「什麼叫你的存款?存款你不都贈給我了嗎?」
我氣得手哆嗦:
「燕冬萍!那是我爸的救命錢!是你打牌耽誤了他治病,我不求你反省,你至少講點道理行不行?」
她那邊牌桌聲嘈雜,夾雜着她的不耐:
「六筒……」
「你問問他爲啥專挑我打牌時犯病?別人公公怎麼沒事呢?」
「哎等等八萬我碰!……不行你給他拔管吧,也不看看自己大乖兒子一天掙幾個子兒!」
「別再騷擾我了哈,忙着呢……」
我氣得心肺俱焚。
醫院催繳了,我只能短貸了一筆,先交上治療費。
護士欲言又止:「後續治療還要很多錢呢,你這樣一直借錢不行。」
我緊緊拽着頭髮。
唯一的好消息是,父親醒了。
他嘴角流涎,佈滿老繭的大手摩挲着我,渾濁老眼中滿是心疼。
這雙手種了一輩子莊稼,每一寸都哺育過我。
我緊緊攥住。
安慰他專心養病,一切有我呢。
有我。
手機響起。
我被強制派單,跑腿送藥,距離遠但有 50 塊錢。

-3-
冒着大雨抵達目的地,我敲開別墅的門。
「您好,您的藥品到了……」
我的話戛然而止。
燕冬萍圍着高定浴袍,一身香氛。
見到我,她只愕然了一瞬,接着捂嘴一笑:
「吳明,你居然跟蹤我。喜歡我也要有個限度呀。」
我眼前陣陣發黑:
「這是什麼地方?你怎麼會在這?」
燕冬萍十分戒備,聲音不自然了:
「我的事跟你無關,東西給我就行了,你用最快速度消失。下次我屏蔽你,我不想接到派你送單。」
這時,屋裏突然響起一個嬌軟的男聲:
「萍萍你幹嘛呢,老公我都等不及了!」
屋裏走出一個三角褲衩裸男。見到我,他神色一變,上來對着我的頭盔推了一巴掌:
「你誰啊?敢騷擾我老婆?」
你老婆?
我一股無名火噌地躥起,剛想發作,妻子卻已護在他身前,對我皺眉:
「吳明,你少來無理取鬧!我淋了雨,找朋友借宿一宿,你不要把誰都想得和你一樣髒!」
我氣得胸腔發堵:
「誰家朋友借宿只穿褲衩和浴袍?他剛剛爲什麼叫你老婆?」
妻子更加不耐:「開玩笑都不行嗎?你怎麼這麼小氣?你趕緊跟人家道個歉。我不想跟着你丟人!」
我:「?!」
豈有此理!
褲衩男眼珠子一轉,故作驚訝道:
「原來如此,你就是萍萍那個老公吧?你誤會了,萍萍只是來我這借宿,我們什麼也沒發生。對了,萍萍去年就跟我吐槽你了,外賣送得怎麼樣?老爸還活着嗎?」
妻子趕緊打斷他,卻已經來不及了。
去年?
我消化着這條消息:
「你倆一年前就……燕冬萍,我們還沒離婚呢!」
妻子毫不在意:
「所以我得和你回你那狗洞一樣的破房子,跟你喫了上頓沒下頓,是嗎?」
我突然語塞了。
褲衩男笑支起假笑:
「萍萍,你趕緊跟你老公回去好好解釋一下,貧賤夫妻也不能百日哀呀,雖然我很有錢,可我也不想影響你們夫妻感情。」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機給妻子轉了一筆錢。
妻子火速點了收款,一把摟過他已經有魚尾紋的臉,吧唧一親:
「誰有錢我愛誰,我愛誰誰是我老公,不被愛的纔是第三者。」
我拼命保持冷靜:「燕冬萍,你是不是想離婚?」
妻子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我,自顧自捧着褲衩男亂親。
「燕冬萍,我的存款是我一分一分掙來的,我父親現在還躺在病牀上等着治療費。你想離婚可以,把我的錢還給我。以後我不干涉你。」
妻子這才停下動作:
「放我自由?呵呵,吳明,我是不是給你太多臉了?」
「不好意思,你的錢我已經花完了。想離婚?你去起訴我吧,一年半載後你勝訴了我一定把錢給你,我倒要看看,那殺千刀的老登有沒有命花!」
豈有此理!
我恨不得撕了她那張笑嘻嘻的臉!
但錢被她攥着,她不給,短時間內我真的沒辦法。
我拖不起,父親更拖不起。
見我遲遲不語,妻子以爲我怕了,得意揚揚地嘆息:
「這樣吧,夫妻一場,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絕。你先和我離婚淨身出戶,房子存款都給我,事後我滿意了,我給你留七萬塊錢。我早就在醫院打聽清楚了,老登治療費七萬剛好夠。」
我聲音發寒:
「你事後反悔我怎麼辦?」
妻子兩手一攤:
「信不信是你的事,反正不是我爸要死。」
我眼前一黑,差點嘔出血。
褲衩男嬉皮笑臉湊上來,一張大餅臉年近 50,卻像小年輕一樣梳着油頭:
「看在萍萍的分兒上,我也出三萬,湊個十萬吧,十全十美。死了買棺材也能買厚的,是不是?」
我揮拳砸向他。
妻子卻一把推開我,眼中沒有一絲溫度:「六萬!」
我錯愕:「你說什麼?」
「五萬!你再敢碰他一下試一試?」
「……」
我緊握的拳頭鬆開了。
「兄弟,你怎麼不打了?陽痿了?」
褲衩男眉毛一高一低,滿臉饜足和憐憫,拿過了我手中的藥袋:
「5 萬塊錢就讓你啞巴了,嘖嘖,我都不忍心欺負你了。」
他拆開藥品袋,裏面是一盒小雨傘。
「聽你老婆說你一次就 3 分鐘,這些年你老婆虧大了。兄弟我是個熱心的人,誰有困難我都幫,你欠你老婆,兄弟我馬上幫你還哈……」
妻子白了他一眼:
「少臭美了,等下我讓你 1 分鐘都堅持不了。」
「你老公最喜歡啥姿勢?」
「撅着,後頭。」
「要不我倆也試試?」
「真壞啊你,你夠得着?」
「我夠不夠得着你不知道嗎?」
「死相啊哈哈哈!!!」
刺耳的調情聲,宛如陣陣魔咒,刺痛我的鼓膜。
褲衩男將包裝袋揉成一團,丟在我腳底下,揚了揚下巴:
「看在你屁都不敢放一個的乖巧上,順便幫我把垃圾扔了,我讓你老婆賞你一千塊錢,否則我差評你。」
他摟着妻子去往臥室,彰顯主權一般,手探到後面捏她的屁股。
妻子主動扭了上去。
心臟炸開,我剛要豁出一切衝上去。
醫院突然打來電話:
「吳先生實在抱歉,您父親的藥費覈算有誤,現在您還需補繳 1 千元,請您立刻來一趟醫院。」
宛如一盆冰水,我被當頭澆透。
回醫院的路上,我反覆暗示自己:這個女人不值得,這個女人不值得我生氣。
可我還是不爭氣地哭了,哭得撕心裂肺、跪地嘔吐。
尊嚴像一根烙鐵,燙得我五臟俱焚。
這時手機叮了一聲。
我收到了一條差評,客戶頭像是我老婆赤裸的屁股,差評留言:
【傻 X 綠毛龜。】
我慌了,趕緊申訴。
可平臺提示 40 歲以上只能排隊申訴。
好不容易輪到我,只有無休止的機器人回答……
我反覆較勁,打字打到冒煙,直到手機沒電,也沒有結果。
萬籟俱寂。
萬籟笑我。
我徹底失控,對着病牀上的父親大吼:
「爲什麼你要生病?爲什麼拖累我?」
可病房裏只有儀器冰冷的嘀嘀聲,好似在問:
吳明,你開心嗎……
你開心嗎……
開心嗎……

-4-
這口氣我咽不下去。
第二天,我闖進外賣公司。
昨晚褲衩男家中,我看到了一張外賣公司的獎狀。
羣裏老大哥認識他,恨得牙癢癢——
「戴嘉程,43 歲,外賣集團分公司總經理。40 歲門檻就是這狗日的整的騷操作!明明自己也是不惑之年,卻不管咱們外賣員的死活。」
我一身外賣服引來辦公區文員們陣陣側目。
戴嘉程被保安簇擁着,眉頭皺起:
「怎麼又是你?你老婆不在這兒。」
我走到他面前:
「你勾引我老婆,惡意差評。你以爲你會沒事嗎?」
戴嘉程笑呵呵:
「勾引?是你老婆主動對我投懷送抱的,穿得那叫一個騷,跟我吐槽你性無能。」
周圍鬨然竊笑。
「收到差評,還得怪你自己:你不到 40 歲不就沒事了?實話告訴你:在我這,40 歲以上送外賣,越送越賠。你還是找個符合 40 歲年齡段的工作吧,比如,當個經理……」
他優雅地整理髮絲。
我恨不得掐死他:「戴嘉程,你不喜歡中年外賣員,大可以直接清退,憑什麼耍人玩?」
「嘖嘖嘖,所以你這種土包子才活該送一輩子外賣。」
戴嘉程背起手,饒有學問地咋舌。
「直接清退?那多砢磣啊,還違規。我的管理是『人性化』的,我不會清退你的,我會讓你心甘情願滾犢子。而且你有所不知——年齡歧視上線以來,你們這些 40 多歲的老畜生給平臺交了不少錢呢!我真是太聰明瞭,要麼說只有我升職了呢,誒嘿嘿嘿……」
我殺了他的心都有:「你喫人血饅頭,還能笑得這麼坦蕩?」
戴嘉程揚了揚眉毛:
「沒人強迫你幹。你要是覺得不公平,你可以去撿破爛,可以去搶劫。」
我正想罵他,突然一個水杯飛過來,正中我額頭。
一個一身名牌的精緻少女氣急敗壞地衝過來:
「你誰啊?趕緊給我道歉!」
我被砸得有點發蒙:「是你用水杯砸我?」
少女十五六歲模樣,眉眼乖戾酷似戴嘉程:
「對啊,誰讓你侮辱我!」
我很不解:「我什麼時候侮辱你了?」
少女高傲地仰起下巴:
「你一個送外賣的,出現在我面前敢跟我講話,不就是侮辱我嗎?」
我:「……」
她還不解氣,抬腳就往我身上踹,還不忘衝着戴嘉程撒嬌:
「爸,我不是跟你說過,我不想在家裏看到下等人嗎?」
戴嘉程滿臉寵溺:
「麗麗,他是爸爸的下屬,精神有點問題。爸爸正開導他呢。」
「你離他遠一點,等會兒發瘋了,他會咬人的!」
少女退了一步,目光浮現驚恐:
「原來是精神病,怪不得衣服這麼髒。爸爸,你快把他關進精神病院。」
豈有此理!
我打工卑劣,我髒兮兮難看。
可正是無數打工人這一身泥水,才成就了這家外賣公司,才讓她穿上了眼前奢侈的皮囊。
我不甘示弱地告訴她:
「精神有問題的是你。潑婦。」
「總有一天你會遭報應。」
戴麗麗僵硬了,面容一點點扭曲,聲線都變了形:
「你說什麼?」
「你憑什麼這麼對我?你怎麼敢?啊啊啊,要瘋了!」
「打他!揍他!我要他死!」
她話音剛落,我後腦突然捱了一棍。
我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一個保安踩住我的腦袋,使勁在地上碾。
我喘不上氣了。
戴嘉程聲音高高傳來:
「告訴你個好消息:這間辦公室裏所有文員都漲薪了,錢是從你們扣掉的 1 塊 5 佣金裏出的,他們一直說要謝謝你呢。」
我眼珠猩紅:
「喫人血的小日鬼子你去死吧。」
砰!
保安揚起警棍,我瞬間頭破血流,咒罵隨之戛然而止。
「讓你嘴不乾淨!」
七八個人影棍如雨下,耳邊混亂着罵聲,讓我聽不清自己的慘叫。
過了一個世紀,毆打才停止。
我精神恍惚,滿嘴腥味:
「我要報警……我要報警……」
高管接過保安遞來的毛巾,慢悠悠地擦着濺到西裝上的血:
「隨你的便。監控馬上銷燬,這裏所有人都能做證——是你自己摔傷的。」
圍觀的文員們一顆顆腦袋縮進了殼裏。
幾個保安拎着蘸血的電棍,對我笑嘻嘻:
「你沒事往我們電棍上撞幹啥?看,給自己弄傷了不是?」
高管蹲下來,幫我擦了擦滿臉血污:
「你想報警嗎?我來替你報。你未經允許闖入我公司,我送你進去蹲 15 天。吳明,咱倆打個賭吧,賭你老爸沒人伺候,這條小命還能撐幾天?」
我掙扎着去拽他的衣襟:「不要,不行!」
我的反應太過羸弱,高管扔下一個憐憫的眼神:
「真沒勁,看在萍萍的面子上,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絕。你這種賤民無非想訛錢,只要你承認你的傷是自己摔的,我給你兩萬塊錢,以後你別出現在我面前。」
所有目光聚集在我身上。
我心臟抽搐。
我恨不得當場宰了戴嘉程。
但病牀上那個身影卻更加清晰。
他痛苦地呻吟,好似下一刻就會離我而去……
我妥協了。
我嚥下一口血沫,大聲說:「沒錯……是我自己把自己打傷的……」
文員們瞠目結舌,保安們交換着眼神。
我肩膀起伏,淚水不爭氣地落下。
戴嘉程發出滿足的感嘆:
「這纔對嘛,生活必須和和氣氣。男子漢大丈夫,忍一忍算什麼?」
戴嘉程數了兩萬現金,正要給我,卻被戴麗麗一把搶走。
戴麗麗眼底閃着陰險:
「你知道嗎,今天是我生日啊,女孩子 15 歲生日很重要的!因爲你,我好心情全毀了,你不需要賠償嗎?」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什麼賠,怎麼賠?」
「這樣吧,爸爸本來答應送我一隻邊牧,可一直沒買到我喜歡的。」
戴麗麗悅耳的聲線宛如手術刀。
「不如你來當吧。」
整個辦公室鴉雀無聲。
「你馱着我在這裏繞一圈,我開心了,錢就還給你,怎麼樣?」
我原地石化。
「你還愣着幹嘛?耳朵不好使嗎?」
戴麗麗笑容陰冷,突然她抓起一支簽字筆,扎破自己的胳膊——
「看到了嗎,你刺傷了我。你再惹我不開心,我馬上去驗傷,讓你去蹲監獄!」
「然後找人弄死你爸!」
不!
我心臟驟然攥緊。
這時候惹上官司,父親真的會出事。
我不能進監獄!
我不能!
「我做!我做!」我吼着。
所有目光盯住了我。
衆目睽睽下,我顫顫巍巍、慢吞吞地伏到地上——
「嗚——汪——」
「汪!」
戴麗麗眼睛瞪圓了,小手掩住了櫻脣。
「汪!」
「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戴麗麗嘴角勾起獵奇的弧度,大笑着拍起手來:
「哇啊哈哈!!真像條狗啊,來乖狗狗,主人餵你喫東西哈!」
她將一塊餅乾扔在地上,衝我努努嘴。
我沒法反抗,只得撲上去,餅乾帶着地上的泥,啃起來很澀。
我涕泗橫流。
「女兒你喜歡就好。來!」戴嘉程摸了摸我腦袋,指揮我,「吐出舌頭,使勁喘氣。」
我前腳撐着上半身,照着戴嘉程說的做,像條對主人諂媚的犬。
諂得特別開心。
「對,就是這樣,惟妙惟肖!」
高管笑出了眼淚,忍不住拍我肩膀。
「吳明啊,你老爸要是看到,估計能當場甦醒,你呀,你可真是孝子,哎呀不行我受不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伴隨着他的笑聲,我腰上突然一沉。
戴麗麗騎到了我背上,用一根繩子套住我的脖子,催促我:
「等什麼呢?跑起來呀!旺財!」
她將那兩萬塊錢拴在竹竿上,在我頭前方晃悠,要我向前四腳飛奔。
周圍舉着無數手機,所有人都在錄像。
三圈跑下來,我全身都像散了架,手心膝蓋皮開肉綻,跑過的地方全是殷紅的「爪印」。
「爸爸,這個禮物我好喜歡!!!折磨大人的感覺原來這麼刺激!以後我可以每年都這麼過生日嗎?」
高管心滿意足地收起錄像,將兩萬塊錢扔在我面前:
「看在你和你老婆都這麼賣力的分上,弟弟就做一把好人,幫你把平臺投訴取消了吧。」
「你可以回去照顧你爸了。對了,你老婆昨晚又高潮了,她跟我吐槽你爸埋汰,說他發病時喫自己大便,怎麼那麼噁心啊?是不是真的啊?」
我再也受不了了。
一片狂笑聲中,我踉踉蹌蹌爬出了那裏。
外面天已黑透。
我像被扒下了一層血淋淋的人皮,裏面真的是條狗。
爪子攥着兩沓鈔票,口吐人言:
「爸,只要能救你,兒子什麼都願意……」
「您放心,從今以後……」
突然的手機鈴聲打斷了我。
護士聲音急切:
「吳先生,您父親狀況突然惡化,您趕快回醫院!」

-5-
父親再次中風。
擔架推到手術室前,一直等我。
我衝到繳費處,遞上兩捆鈔票。
卻被扔了回來。
「不可能,怎麼會是假鈔?你們再驗驗!」
我扒着玻璃大嚷,大腦一片空白。
只能聽到耳邊傳來陣陣竊竊私語:
「又一個想白嫖的,現在這種人怎麼這麼多呢?」
「沒錢硬要治,假鈔都用上了,真損。」
「一支藥都不許墊,他家沒錢還。」
旁邊一個老漢悄悄湊上來:
「老弟缺錢?你跟我走。」
老漢是放高利貸的。
我畫押借了 2 萬高利貸,拼了命趕回醫院,衝到繳費處前。
這次醫生沒再鄙夷我,他們一個個低下頭,不敢看我。
這是怎麼了?
一個醫生欲言又止:
「你父親去世了。」
「就在剛剛。」

-6-
父親死了。
護士說,他迴光返照醒了,不知想起什麼,不知哪來的力氣,一頭撞死在了牆上。
護士說:有幾個黃毛來過病房。
看完監控,我找了十幾條街,踹開一家破旅店的門。
幾個黃毛看到是我,全都慌了神。
我鉗住一個黃毛的脖子:
「你去那間病房做什麼?」
黃毛死死閉着嘴。
我抓起旁邊的水果刀,撬開他的牙縫:
「說。」
黃毛號叫:
「別別,我說,是戴哥讓我們去的,他說他要給那老頭直播什麼東西……」
黃毛掏出一段視頻——
嘈雜的歡呼中,我被戴麗麗騎着,四腳着地跑來跑去。
「那老頭看了一分鐘,倆眼球像鯉魚一樣凸出來,手把面罩都扯掉了。」
「我們嚇壞了,他不想活了,幹嘛不想活啊?我們想給他安上,他又扯下來,又安上又扯下來……最後他腦袋好像壞掉了,在那裏怪叫,我們害怕了,就跑掉了。」
「我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啊……」
我眼中流出血淚:
「戴嘉程!」
「我已經認輸了,求饒了,人我都不當了,我只想給我爹留條活路!他爲什麼要趕盡殺絕?」
「爲什麼?爲什麼呀?」
我眼睛充血,狀若瘋鬼:
「我要殺了你們!我死了做鬼也不放過你們!你們給我等着,等着!!!」
我揮舞着尖刀,和幾個黃毛打在一起。
對方人多勢衆,我的手指被一根根打斷。
一條腿被硬生生砸斷。
我咬碎了牙,爬起來,在一衆包圍中,一蹦一蹦地跳,繼續拼命。
像一根不服輸的彈簧。
咔嚓——
一聲清脆的骨裂聲。
另一條腿也斷了。
我跌倒在地,眼前陣陣發黑。
我用血肉模糊的雙手向前爬,微笑着,繼續拼命。
黃毛們更加恐懼了,紛紛遠離我——
「今天的事你別怪在我們頭上!」
「以後你再敢聲張,我送你和老頭團聚!」
「我們走!」
我全身癱瘓,周身冰涼。
我從未覺得自己如此渺小。
像只小蟲,下一秒就會被車輪碾碎。
我有什麼資格挽留妻子?
我有什麼資格保護父親?
我有什麼資格不甘?
我放聲狂笑。
淚水肆無忌憚地決堤。
恍惚中,父親佈滿老繭的手摸在我臉上,抹去我的淚:
「明娃,你哭啥。」
「男子漢,有淚不輕彈。」
我所有的不甘,爆發在這一瞬:
「爸,我對不起你,我該死,我是畜生!」
父親搖搖頭:
「明娃,你咋還不明白。」
「爹爹養你長大,你要怎麼對得起我?」
父親的嘴一開一合:
「你得對得起你自己呀。」
我悚然一震。
腦中有道光豁然一聲響。
身體似乎沒那麼痛了。
我抹了抹臉,手心一片猩紅。
用盡最後力氣,我撥通了急救電話。
是了。
我總要對得起自己。
我還沒有讓他們付出代價呢。
我如釋重負地笑了。

-7-
辦完父親的葬禮後,我結束了外賣生涯。
父親本就重病在身,黃毛們沒判幾年。經濟補償上,警方愛莫能助,建議我走法院。
我卻早已自顧不暇。
當初借高利貸時我急着救父親,沒細看條款,短短兩個月滾成了無底洞。
追債人搗了父親的墳,在碑上尿完尿,刻了一行字扔在殯儀館大門口:
【不孝子吳明速速還錢。】
海邊,我對着父親的骨灰髮誓——如今山窮水盡,剩下這條爛命,倒剛好和狗男女同歸於盡。
我知道燕冬萍還會聯繫我,因爲我還沒簽離婚協議。
一個陌生號碼打來電話。我直接掛斷了。
我成了不着急的那個了。
電話又響起來。
我接起:
「燕冬萍,離婚的事你甭想了,我死也不會讓你如願。」
可對面響起陌生的男聲:
「吳明,你小子真不厚道。」
「老同學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8-
龐展是我大學同學兼好友,商二代,大學時就在老家開了公司,主攻電商。
畢業那年他邀請我去他的公司,但我不想和朋友有利益牽扯,女友燕冬萍也已經簽了本城的 offer,我最終留在了本城。
臨別,龐展再三勸我:
「你入職的那家研發公司的風評並不好,你不如和我走,一飛沖天後,還愁找不到女人?」
我非常不悅:
「龐展,別這麼輕賤我女朋友。」
我估計他對我是有氣的,以至於後來我們各自飛散,很多年都沒再聯繫。
所以龐展突然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他來了本城時,真的嚇了我一跳。
老友相見,我才知道事情始末——
我當初送外賣遇到的那位前顧客,剛好和龐家相識,知道龐展在本城「招兵買馬」,立刻給龐展推薦了我。
龐展主動給我斟酒:
「如今一線城市太過飽和,大家都在往新一線擴。現在 AI 智能大有前景,我打算在本城開一家公司,開發國產 AI,缺開發人員。」
龐展話鋒一轉,打趣道:
「你小子不厚道啊,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我久久沉默。
智能 AI 是互聯網行業,與地緣關係並不大。
龐家是商賈家族,以龐展的地位更不可能缺少精英。
他分明在故意扶我。
當初我固執己見,鬧得很僵。
龐展還能幫我,這份情誼,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拒絕。
酒一飲而盡,我苦笑着搖頭:
「龐展,謝謝你。我現在,還沒有找工作的打算……」
我揹着高利貸。
與燕冬萍也是一筆爛賬。
還有戴嘉程,我倆之間不可能善了。
我實在不能給龐展添麻煩。
龐展蹙眉,似乎沒想到我會拒絕。
這頓飯喫得索然無味。
可第二天,追債的人一夕消失。
債主甚至給我打了個電話,客客氣氣要給我送點特產,言外之意讓我高抬貴手。
我再端着就不識趣了。
我主動給龐展打去電話,第二天,我入職了他的新公司。
智能 AI 這條新賽道上,包括我前公司在內的無數資本都已起跑,龐展已經有點慢了。
但他對我很有信心,AI 項目,他交給我全權管理。我強迫自己擱置仇恨,將一切賭在第一款 AI 產品上。
我給它起名「深索」。
人工智能領域Ṭųₚ新秀多如春筍,我沒有優勢,唯有拼上老命,一分一秒地搶時間。無數個日夜,我守在工位前,餓了隨手扒兩口飯,困了直接趴在桌子上睡。
龐展看不下去,給我配了個助理,對方主動加了我好友,留言「林曉」。
我讓林曉來工位找我,商議分工。
林曉:【以後所有事情線上談議,不必見面。】
我感到很疑惑。
幾天後,林曉突然冒出一條信息:【我觀察你很久了,你不好好喫飯,從今天開始,我負責你的飲食。】
然後就有個外賣員風風火火闖進來,將餐袋扔到我桌上:
「你們這破公司也太難找了,什麼破電梯啊,等了十五分鐘!」
我一怔。
這外賣員什麼服務態度?
不過餐盒裏菜餚琳琅,剛好還都是我最愛喫的。
我打開林曉的聊天框:【你用心了。要不是這破外賣員,這一餐就是完美的。】
我隨便一句吐槽,林曉竟然回覆了:
【白跑計劃。】
我一愣,什麼?
可林曉向來惜字如金,再也沒回復。
我一頭霧水,白跑計劃是什麼?
聽起來和外賣有關,我點開外賣羣,問了一句。
當初那個很有優越感的年輕外賣員,此時欲哭無淚:
【最近外賣公司推出了一個新活動:讓大衆自願來體驗送外賣的感覺,沒有收入,純體驗,那些國企白領瘋狂加入,把單都給霍霍了,我已經好幾天沒送一單了。】
【誰來想想辦法啊?這麼下去怎麼得了?】
我一愣。
果然天道輪迴,今天也輪到他了……
我笑得賊開心:
【只要 24 小時不睡覺,還是能搶到單的,我相信你能。】
笑着笑着,我突然笑不出來了。
林曉怎麼知道我不好好喫飯?
我環顧四周,有點芒刺在背。
好像被人盯着一樣。

-9-
連我都沒想到,「深索」能如此火爆,剛推出三天就霸榜了各大頭條。
有人拿它和馬志巍先行推出的同類產品「生成訓練模型」作對比,「深索」將後者打得體無完膚。科研,醫療,居家旅行,甚至 AI 小說……「深索」都比「生成訓練模型」表現更佳。
甚至有網友直播它倆互相吵架,直播間裏,「深索」將「生成訓練模型」噴到自閉,幾乎宕機。
互聯網掀起了一場「深索」狂歡。
龐展允諾我做技術合夥人,分我乾股。
我大受鼓舞,趁熱打鐵推出了「深索 R2」和「深索 R3」。
經我觀察,AI 模型的一大弊病是大衆不知道「如何有效提問」。
R3 吸取了經驗,可以識別家常用語,和它對話就像與真人祕書溝通。商業合作方面,R3 爲某寶、某團等生活平臺都預留了接口,主打一個「拿來就用」。
這成了 R3 的撒手鐧,徹底消滅了市場上所有競品,一飛沖天。
我瞬間身價暴漲,上了科技新聞直播間。
下直播一小時後,我手機來電 99+。
一羣八輩子沒聯繫過的親戚、借錢時永遠佔線的朋友,爆米花般湧出來,噓寒問暖,問我還缺錢嗎。
一衆電話裏,有一個特別顯眼:
燕冬萍:
「老公,我看到你上電視了,我就知道我老公是最棒的!」
我冷笑。
近 1 年來躲我如避瘟,今天倒是不請自歸。
「我同意淨身出戶,那 7 萬你不用給我了,有空我們去辦一下離婚手續,越快越好。」
對面一頓,笑聲勉強了:
「老公你說什麼呢,咱倆發生什麼原則性問題了嗎?老公你怎麼把門鎖換了?你什麼時候回家?好久沒見了,人家想你。」
我心忖:你是在想我怎麼還沒死吧?
「燕冬萍,我以前是真不知道,人還能像你這麼不要臉。你怎麼好意思開口呢?」
燕冬萍很不自然:
「哎呀,之前種種我都是爲了考驗你,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愛我。我那麼欺辱你,你都沒放個屁,你就承認了吧,你心裏還有我。」
「再說,要不是我逼你一把,你能有今天的成就嗎?我就不用你感謝我了,咱倆啊還和以前一樣,當過去種種沒發生過,就行。」
我強忍着嘔吐。
這已經不是生氣的問題了,我已經生理性不適了。
「燕冬萍,我知道你在打什麼算盤,直白告訴你,你死心吧。」
「我的錢拿去餵狗也不會給你。」
燕冬萍被拆了底,立刻炸毛:
「吳明,你差不多見好就收,你喜不喜歡我,我能不清楚嗎?你信不信,我這輩子都不跟你見面?」
見我沉默,燕冬萍立刻優越了:
「吳明,差不多就行了,你給我道個歉,我重新承認你是我老公。」
「你最近賺了不少錢吧?你別忘了,我們還沒離婚,這都是婚內財產。」
我心裏一抖,猛地一拍大腿。
糟糕,怎麼把這茬給忘了。
我趕緊嚇唬燕冬萍:
「我跟公司籤的是分紅協議,不是勞動合同,大不了分紅我不要了。順便提醒你:我婚內借了不少高利貸,你再不離婚,小心留下婚內債務。」
燕冬萍被我嚇着了:
「高利貸?!你要死就出去死,別惹到老孃身上!」
話剛出口,她可能自己又覺不妥,往回找補:
「你這忘恩負義的渣男!老孃伺候你那麼多年,你一點都不感恩,是你先對不起我,離開你不是我的錯!」
我都氣笑了:
「我今天長見識了,燕冬萍,謝謝你讓我開了眼。」
說完我就掛了電話,順便拉黑。
但我突然腦筋一轉。
不能就這麼算了。
我趕緊將她放出來,回電話:
「老婆,我錯了,剛纔我是逗你的,其實我賺了好多錢,那點兒貸款我早還完了。」
「剛剛我說的都是氣話,都說『百日夫妻似海深‌‌』,你想想,我能真恨你嗎?」
燕冬萍震驚了半晌,接着合不攏嘴:
「這不就對了嘛,你說你裝什麼?我萬一真一輩子不理你,你說可咋辦?對不?」
我隔着聽筒,都能看到她笑成了一朵大菊花。
我附和:
「一切都怪那個姓戴的,要不是他勾引,咱倆怎麼能走到今天?」
燕冬萍趕緊驚喜道:
「對對對!你能明白真是太好了!那個姓戴的,就是個變態,喜歡玩羣 P,動不動就讓外賣公司員工到家裏聚會,一起整我,我煩都煩死了!」
忍着嘔吐,我心中更多是暗喜。
燕冬萍果然把不住嘴。
那我就好辦了。
燕冬萍壓低聲音:
「老公,我跟你講,姓戴的有不少黑料呢,我現在就告訴你……」
「老公,你可得報答我啊!」
我連連道:「一定,一定!」
撂下電話,我按下了錄音保存。
燕冬萍主動給了我戴嘉程的把柄,用腳想都知道,她是想誘我出手,給自己留路。
她真是心黑得一如既往。
我捏着錄音,心裏樂開了花。
就在我以爲人生柳暗花明時。
命運卻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10-
第二天上班,公司氣氛很不對勁。
以往熱情打招呼的同事,個個埋着頭。
我工位整張桌子都不見了,私人物品被隨意丟在地上。
就像恨不得我從沒存在過。
我剛想詢問,總裁祕書突然來找我:
「吳明,龐總讓我通知你,去人資簽字。以後不用再來了。」
這一幕何其熟悉。
「我要見龐展!」我攥緊拳頭。
「龐總在開會,沒空見你,你識相就……啊!你幹什麼?」
我搶過祕書的電梯卡,控梯上了頂層……
我毫不客氣地踹開會議室門。
咣噹一聲。
「吳明,這裏是股東大會,誰讓你進來的?」龐展眉頭緊鎖,臉色罩上不耐煩。
會議室投影上是股權結構圖。
我目光驟變,喉結艱難地滾動着。
兩週前,我還在這間會議室與組員們脣槍舌劍,投影放映着最新的技術架構。
龐展信誓旦旦要分我乾股,報答我的付出。
「龐展,這就是你的報答?」我想笑。
龐展笑得冷峻:
「吳明,我一開始就說過,我絕不會虧待我的人。但既然你選擇背叛我,那我們之間就沒什麼好談了。」
我愣了:「我背叛你?」
龐展鼻孔哼了一聲,在投影上播出一段視頻——
「吳明就是個弄權耍滑的小人,深索明明是我們的心血,他卻把功勞都搶走了!」
「吳明有一次通宵加班後,報銷了一張價值 1338 元的燒烤發票。公司的報銷制度他不清楚嗎?他就是自詡公司功臣,從不把公司制度放在眼裏!」
那天我的確報銷了高額夜宵,但我是給十幾個組員定的,我心疼他們通宵工作,給他們改善伙食。
此時視頻上爭先恐後出鏡的,恰是這羣組員。
「R3 發佈前,他逼我沒日沒夜加班,女兒生病我想請假,他問我:你女兒死沒死?……」
「我在廁所多蹲了 5 分鐘,他讓保潔將門板拆下來,拍我照片發給人資、扣我獎金……」
「我要和女朋友去喫飯,他笑眯眯地跟我打聽女朋友姓名,多大了,還要我給他看照片。我不肯,他安排我加班,一直加到第二天……」
「簡直是變態、控制狂、神經病!……」
最後一個人投下重磅炸彈:
「我親眼看到吳明電腦裏有其他公司的源代碼,連 LOGO 都沒去掉!他原樣照搬,萬一被對方發現,我們整個公司都要喫官司!」
「我好心提醒吳明。沒承想他竟然拿工作威脅我閉嘴,說他和龐總是老同學,有的是辦法讓龐總毀了我……」
整個深索的主代碼,全部是我原創。
可笑那些我親手寫的主代碼,此刻正成爲彈劾我的呈堂證供。
龐展指尖鋼筆悠悠轉,對我抬了抬下巴:
「吳明,你犯了這麼多衆怒,我很難辦呀。」
「小事我就不深究了,可你竟然涉嫌代碼抄襲,吳明,對此你想解釋什麼嗎?」
我凝視他許久,突然忍不住笑:
「大學龐家破產時,是我請你喫了一個月飯,你纔沒被餓死。」
龐展笑意凝固了:
「吳明,那是你非要當濫好人,我可沒求你幫我。」
「R3 這麼成功,你也該知足了。離職補償我不會虧待你,雖然你背叛了我,但我龐某還是念舊的,不想趕盡殺絕。」
祕書恭恭敬敬捧來一份離職協議,像在捧我的靈牌。
事已至此。
多說何益?
我笑了,一把抄起,利索簽上名。
反而龐展有點錯愕了:
「吳明,你怎麼不仔細看看?」
我笑得越發大聲:
「無非是競業禁止罷了,R3 上線,兔死狗烹,你怕我功高蓋主、又怕我和競爭對手合作。」
「龐展,你在我最困難時幫過我,我感激不盡,所以才熬出深索來報答你。」
「今天你的情,我吳明還完了。」
「山高水遠,後會無期。」
會議室鴉雀無聲。
在龐展陰沉的注視中,我再次踹開會議室門,頭也不回大步離去。
一如我大步而來。

-11-
逞能讓我付出了代價。
龐展比馬志巍做得更絕,他沒給我留一分錢,並且四處放話:誰讓我入職,就是和龐氏作對。
可惜我把深索做得太過成功,全世界都認識我。
我也順理成章被「全線封殺」。
在一家酒樓端盤子時,手機響了。
林曉:【你離職了?龐展搞什麼?你倆到底怎麼回事?】
林曉曾一腳一腳陪着我走完深索開發。
可他終歸是龐展的人。
我久久不回,林曉似乎很焦慮:【吳明你在哪?我想見見你。】
我刪掉聊天,拉黑了他。
前妻我倒是沒拉黑,因爲她先一步拉黑了我。
拉黑我之前,她只給我打了一個電話,上午確認我沒存款也沒債務,下午就和我去了民政局。
明知道不可能,但我還是問她:
「你手裏的存款,是我送外賣賺的,是不是也分我一半?」
燕冬萍用奶茶潑我:
「吳明,跟女人要錢,你爲什麼不被卡車撞死?」
臨時工不好當,年輕服務員抱團欺負我。我埋頭幹活,躲着他們。
可我不惹事,事卻來惹我。
某夜,我送酒到一個高級包廂。
推開門,我差點沒拿住酒瓶。
包廂裏是各色商界名流,爲首 C 位正是龐展,正和身邊的人有說有笑。
等看清他身邊那個人,我只覺烏雲壓頂。
戴嘉程。
戴嘉程還是那副日本油頭模樣,他也認出了我,眼睛一亮。
我放下酒就想走,戴嘉程卻衝上來,不懷好意地將我攔住:
「吳明,在座這麼多老總,你不喝一杯就走,不大禮貌吧?」
戴嘉程撓撓後腦勺:
「還是你還在記恨我?也是,你老婆又搬回來跟我住,你恨我也是正常。是我唐突了……」
周圍人開始竊竊私語。
我臉上發燙,給自己找臺階:「戴總,我只是服務生,沒有身份與各位共飲。酒已經送到,各位盡興。」
我半點面子也不給,戴嘉程笑意一凝。
「等一下。」龐展站起,聲音帶着涼薄:
「不就是一杯酒,你爲人能不能別這麼小氣?」
「還是你們酒樓的酒太純潔,我等惡人沒資格喝?」
我攥緊拳頭。
門外酒店老闆聽到這裏的動靜,趕緊敲門進來。
龐展陰陽老闆:
「你家的服務生太尊貴了。這瓶酒我們不配喝。AI 峯會我會另找場地,我們的合同取消了。」
老闆臉色噌地白了,趕緊賠笑:「龐總,你這是什麼話,我這小小酒樓,您賞臉可是我們大大的榮幸!一個服務生您跟他生什麼氣,他哪值得?」
老闆向我遞來求助的眼神。
似乎在說,我的恩怨,可別害到他頭上。
老闆收我入職並非善舉。他知道我剛買新房、有分期要還,安排我一個人幹兩個人的活,還要兼顧刷廁所。
我若有心,今天倒是個報復他的好機會。
只一個遲疑,戴嘉程已經將我按在椅子上:
「吳明,剛剛龐總跟我聊了你很久,雖然你職業品行不端,但我承認你能力很強。」
「只要你今天陪我喝開心,你的工作我給你安排,都是當孫子,你何必在這當孫子?給我當孫子不好嗎?」
一杯酒推過來,很烈,聞着都嗆人。
我酒精過敏,龐展比誰都清楚。
大學時我們惹到了學生會的人,酒桌上也是這樣一杯烈酒。
龐展千杯不醉,但那天他剛割完闌尾。
他正望着酒發呆時,我一把搶過來,仰脖就見了底。
當晚我就進了 ICU,龐展衣不解帶地守了我兩天,我醒來時他的第一句話,是我倆是一輩子的兄弟。
名爲兄弟的這杯酒,隔了二十年,又迴旋到了眼前。
我笑着抄起來一飲而盡。
龐展眼瞼一跳。
戴嘉程馬上給我倒了第二杯。
我又乾了杯:「來!」
接着是第三杯。
第四杯。
第五杯……
我五感都在飄移,心中五味跟着四處亂竄。恍惚聽到戴嘉程嬉皮笑臉:
「對,這才叫兄弟嘛。」
我大着舌頭:
「你是什麼東西,值得我當你是兄弟?」
起鬨聲剎那不見了。
戴嘉程臉色頃刻難看。
「倒啊?怎麼不倒了?」
我奪過他手中的酒瓶,直接往嘴裏灌。
「龐展,燕冬萍,馬志巍,還有你戴嘉程。」
「我以前都不知道,這世上有這麼多惡人,能夠一夜之間冒出來。」
我邊喝邊吐,邊吐邊笑。
「我想了很久,纔不得不承認,你們卑鄙、惡毒、禽獸,是因爲你們能,你們有地位、有資本、有權柄。」
「我只有一點,怎麼也想不明白。」
「你們明明這麼卑劣,怎麼能喫得這麼香,睡得這麼好,這麼心安理得。」
「這麼心安理得?」
空瓶重重地摜在桌上,砰地粉碎。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離開了包廂。

-12-
衛生間裏,我抱着馬桶狂吐。
心事吐出來,我暢快多了。
戴嘉程不知何時跟到了廁所:
「被龐展一腳踹開,感覺怎麼樣?」
我坐倒在凳子上:
「我不會識人,路是我自己選的,兔死狗烹怨不得人。」
這裏只有我倆,戴嘉程收起了僞善,聲音輕慢:
「吳明,怎麼到現在你還這麼自大呢?」
「龐展踹開你,根本不是什麼兔死狗烹……」
「是我讓他這麼幹的。」
迎着我錯愕的目光,他慢慢湊近我,毒蛇一般吐着蛇信:
「我代表集團和龐展簽了合作,將深索對接外賣平臺。只要用 AI 代替人工客服,就可以裁掉客服團。」
「我只開了一個合作條件,就是他必須親手弄死你。」
我瞠目結舌,冷汗突突向外湧:
「不可能!他怎麼能這麼對我?」
戴嘉程眼睛笑成一條縫:
「如果龐展不入局,我就會去找馬志巍,到時候吳蜀聯合,龐展和深索就會喪失優勢,之前的一切全會白費。他還能怎麼辦?他只能犧牲你。」
「吳明,你把商場想得太簡單了。功高蓋主?兔死狗烹?你在 YY 什麼?你哪值得?」
我很想抗辯,可一句話也說不出。
戴嘉程欣賞着我的落魄,饜足地呻吟了一聲,拍了拍我的臉:
「AI 峯會馬上要開,我會正式宣佈和龐展的合作。」
「我答應你,峯會以後你可以繼續回來送外賣。」
「我閨女想你……不,想她的薩摩了。」
「嘿嘿嘿……」

-13-
那晚我不知道喝了多少杯。
淚水灑在酒裏,一起吞下去。
胃在肆虐。
精神恍惚。
我卻大笑着,開懷地號叫,與一羣西裝革履的人把酒言歡。我祝每一個與我碰杯的人前程似錦,哪怕肆虐的眼淚根本看不清對方是誰。
最後我暈倒了。
斷片後,我被送到醫院。
醒來時病房空無一人,牀頭有粥和水果,還有一張字條:
【好好喫飯。】
【把我加回來。】
我盯着字條許久。
把林曉放出黑名單:
【你到底是誰?】
隔了很久,才收到回覆:
【你的助理。】
我:【我已經不在龐展公司了。】
林曉:【所以林曉和龐展無關。】
我喉嚨一堵,一股異樣爬上心牆。
我有點煩躁:【你到底想要什麼?】
林曉:【要你好好喫飯。】
隔了片刻,又發來一條:【還有,以後不許喝酒,酒精過敏還酗酒。】
我:【……】
我住了幾天院,也沒見到林曉來。
他的聊天框倒是沒閒着。
林曉:【法務部在外賣公司的合同裏查出了模糊條款:項目驗收時,智能客服的綜合滿意率要達到 99%。】
林曉:【屆時戴嘉程萬一僱水軍刷差評,就能壞掉滿意率,以逃避尾款。】
我聽得開心:「龐展的法務也不行啊,籤合同時怎麼沒發現?」
林曉:「龐總已經延緩了項目,要甲方追加投資。」
我:「戴嘉程追了嗎?」
林曉:「追了兩輪。戴嘉程上面高層集團有戰略週期,加上外賣公司最近出了不少事,戴嘉程很需要這個項目,穩定軍心。」
我來了興趣:「出了不少事?說來聽聽。」
林曉:「白跑計劃開始跑偏了,那些志願者好多次弄壞外賣、跟顧客爭吵、把外賣喫了。這羣人無所謂差評,也扣不了錢。」
林曉:「甚至有人發明了薅羊毛:故意參與白跑,拿到外賣直接喫完,賬號註銷。一份外賣數額很少、薅羊毛人數又多,沒法逐一追責。」
林曉:「外賣平臺這波利潤損失至少百萬,更關鍵的是,如今許多人已經不敢買外賣了,這損失不是錢能衡量的。」
我:「可戴嘉程日子過得蠻不錯啊,他過兩天還要開峯會呢。」
林曉這次隔了許久纔回復:「戴嘉程把利潤賺回來了。」
我:「?」
林曉:「戴嘉程發起了一個『衝單大獎』活動。外賣員連續 20 天每天跑滿 60 單,就有 2000 元大獎。賞下出勇夫,外賣員都像打了雞血,穩住了商家和顧客。」
我:「聽起來像個戴式陷阱……」
林曉:「你猜對了——最後一天的最後一單,一定是個限時訂單,而且路況一定會導致騎手超時。有幾個騎手爲了這個大獎,冒險將電瓶車開上了環城高速,摔成殘疾。」
林曉:「結果維權時他們才發現,自己與外賣平臺的簽約通過了衆包平臺,屬於承攬協議,不是勞動合同,外賣公司沒有義務管他們,連社保都沒有交,騎手最後譁變了、集體罷工。」
我一愣:「罷工?等等,剛剛還有個騎手給我送了午飯啊……」
林曉:「你看到的那個騎手是外城的。」
我:「啥?」
林曉:「罷工是真的,就在兩週前。可戴嘉程從附近城市招了一批外賣員,來的人每天保底 500 元,他背靠公司、他耗得起,可外賣員們家家等着喫飯,兩週沒收入等於要了他們的命,最後集體妥協。」
林曉:「戴嘉程抓了幾個帶頭維權的,扣上尋釁滋事的罪名送進去了。沒人再敢吭聲了,戴嘉程趁機砍了佣金,現在無論什麼年齡,每單都只剩 1 塊 5 了。」
我氣得捶牀:「這狗孃養的!他就應該下油鍋!」
林曉:「你讓我調查這麼多,是要幹什麼?」
我在病房裏蹦迪:「AI 峯會上戴嘉程要出風頭,我怎麼能讓他過得太好?」
對面又隔了很久:「你是大壞蛋。」
那股異樣感又爬了上來。
我趕緊甩了甩頭。

-14-
AI 峯會召開,各界精英齊聚。
正式會議後是酒會。
戴嘉程特意弄了一身行頭,小背頭一絲不苟,被各路商賈簇擁着:
「能與龐總合作,戴經理真是羨煞人啊!」
戴嘉程眉眼彎彎,作爲今日的主角,他簡直春風得意:
「都是爲了回報社會嘛,企業經營,要講究職責和貢獻。」
他端走托盤裏的酒杯,才發現酒保是我。
他眉頭一皺:
「吳明?」
我換了一身精Ŧŭₒ致的西裝,打扮起來,竟還比他好上三分。
他上下打量我,咧嘴冷嘲:
「上次丟人還嫌不夠?今天又湊上來找打?還是你窮到捨不得三千塊月薪,頂着綠帽在這繼續端盤子呢?」
周圍精英們鬨堂大笑。
我也跟着笑:
「是啊,三千月薪確實寒酸,但也比喫人血饅頭賺得安穩。」
戴嘉程笑意一僵,聲音變寒:
「吳明,你爹沒教過你好好說話嗎?」
「也許就是你嘴太臭,你老婆受不了纔給你戴綠帽的。」
他往我身後看。
我心裏一抖。
轉過身,就看到燕冬萍擠出人羣,過來一把挽住戴嘉程的胳膊:
「吳明,離婚證都領了,你竟然還偷偷跟蹤我,尾隨前妻很刺激嗎?」
「你現在也虛榮了,還借了一身高定,你可得小心點穿,弄髒了你賠不起!」
衆人困惑,燕冬萍眼底閃過得意,當衆大聲奚落我:
「他是我前夫,五張卡加一塊沒有一千塊,一直纏着我要錢……」
衆人立刻目露鄙夷:「天吶,窮到找女人要錢?」
「也是,這身行頭真是自己買的,哪能在這端盤子呢……」
一衆鄙夷聲中,我卻笑了笑:
「燕冬萍,咱倆誰纔是舔狗?我還在龐氏集團時,你是怎麼跪舔我的,需要我幫你回憶一下嗎?」
「你……」燕冬萍沒想到我竟然頂嘴,臉一時紅一時白。
我轉向戴嘉程,戲謔道:
「剛剛你可能沒看到,那幾個老總是怎麼摸她屁股的,她扭着讓人家往裏伸,生怕人家夠不着最關鍵的地方呢。」
「我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反正我挺慶幸跟她離了……」
戴嘉程臉綠了。
燕冬萍氣惱了:「吳明,你,你少來污衊我!你這個 loser 就是看不得別人好!」
衆目睽睽之下,戴嘉程臉色越發難看,他湊近我,壓低聲音惡狠狠道:
「吳明,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今天對我至關重要,出了差池,你真的承受不起。」
我只回了他一個笑容:
「你說晚了,差池已經到門口了……」
宴會廳的大門突然被人踹開。
「姓戴的滾出來!」
他們穿着外賣服,推着幾個坐輪椅的殘疾人衝到宴會廳中間,看到戴嘉程,立刻圍了上來:
「戴嘉程,你用虛假活動騙我們,扣我們佣金,傷了也不給賠。今天可算逮着你了,你趕緊給個交代!」
戴嘉程眼眶一縮,心虛地左右看了看,死死抿着嘴。
外賣員們來得正是時候。
不久前,我委託林曉,將他們召ŧüₗ集起來,用自己「同爲外賣員」的身份,曉之以理,提供援助。
我將戴嘉程對我的喪心病狂講了一遍,等他們快憋炸時,我告訴他們:戴嘉程今天會在這裏舉辦峯會。
他們果然不負期望。
「戴嘉程!你降了佣金,我還不上房貸,房子已經被銀行收了!」
「戴嘉程!爲了你那個破獎勵,我摔傷了腿,才知道你的承諾都是假的!」
「戴嘉程!我那天看到你偷偷去那種會所,還管前臺要發票,我們的血汗錢就是讓你這麼霍霍的嗎!」
「戴嘉程!你給我們解釋明白!」
周圍商賈們驚愕了,望着戴嘉程,眼神複雜。
戴嘉程冷汗突突往下淌:
「誰讓你們闖進來的?酒店安保都睡着了嗎?我要扣掉會議服務費!」
龐展皺着眉頭湊過來:
「戴經理,到底怎麼回事?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戴嘉程瞬間切換笑臉:
「龐總你千萬別聽他們胡說八道,這羣底層窮鬼,一個月三千塊錢,窮刁了,爲了訛點錢,他們敢說父母都是我害死的!」
我忍不住打斷他:
「戴嘉程你夠了,他們都已經送外賣了!要不是被你逼到絕路,他們何必特意跑來得罪你?得罪了你他們還怎麼生活?」
我有理有據,引得精英們竊竊私語。
戴嘉程對我陰森一笑:
「吳明,我看是你小子在搞我吧?你以爲找來幾個瘸子就能扳回一城?」
他對着傷殘外賣員們沒羞沒臊地仰起臉:
「一切都是平臺行爲,我一沒違法二沒違規,隨便你們去告。」
「現在你們聚衆鬧事,十秒鐘內沒有滾蛋,我馬上報警拘留你們。有了案底,你們想送外賣也送不了啦。」
「十,九……」
外賣員們個個緊張起來,白着臉冒着汗:
「吳明,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這怎麼辦?」
我死死抿着脣,一言不發。
「……三,二,一。」
「行。」
戴嘉程掏出電話,撥了 110。
「敬酒不喫喫罰酒。」
「實話告訴你們——我以前就認識這個吳明,喫拿卡要、虐待生父、家暴老婆。」
「進去以後好好反省,爲什麼自己會輕信這種人。」
外賣員們拖着哭腔:「戴嘉程,我們只是想恢復待遇,沒想搞到這一步,咱們再商量商量……」
「哈哈哈!」戴嘉程齜起得意的門牙,「可以啊,你們揍吳明一頓,我開心了,就跟你們好好談。」
外賣員們開始打量我,猶豫着。
突然一位外賣員暴喝:「談什麼談,這種鬼話你們也信!」
外賣員 50 多歲,樣貌陌生,聲音卻十分熟悉……
「你是羣裏那位大哥?」
老大哥點點頭,環視衆人:「別忘了我們是來做什麼的!進警局怎麼了,用自己雙手賺血汗錢犯了哪條法?我就不信天理昭昭,他敢拿我們怎麼樣!」
這時,大門再次打開,酒店老闆帶着保安衝進會場,後面跟着幾名警官。
酒店老闆哭着拽起我的衣領:
「吳明!我好心留你做事,你爲什麼要害我?你讓我以後怎麼做生意?」
燕冬萍斜眼瞪我:
「吳明,你看我說的話有錯嗎?你就是個廢物,馬上又要失敗了!」
戴嘉程樂成一朵花:
「吳明,你剛剛聚衆鬧事,這裏在場都是證人。」
「這次我不會再給你留任何機會了,我會好好安排你們爺倆團聚,你不是對不起你爹嗎?你馬上可以下去盡孝了。」
周圍商賈們撫掌大笑。
滿含期待等着看我這跳樑小醜被逮捕的「高光時刻」。
警察來到戴嘉程身邊:「你是戴嘉程?」
「對。是我報的警。」戴嘉程伸手穩穩指着我,「鬧事者就是他。」
咔嚓!
銀手鐲銬住了他的手腕。
戴嘉程被銬住的手還在指着我,笑意不減:
「警官,你搞錯了,銬我幹什麼?還不快抓他?我都等不及了。」
警官面無表情:
「戴嘉程,你涉嫌多起職務犯罪,現在正式通知你被捕了。」
戴嘉程終於不再笑了,他摸摸下巴,一臉不耐煩:
「你們警察到底怎麼回事?違法的不是他嗎,犯人都分不清?搞笑呢?」
我嘆了口氣,無奈開口:
「戴嘉程,警官沒有認錯人。」
「他們就是我請來的,還沒明白?」
戴嘉程迷惘了。
下一刻,他眼神一凜,嘴不由自主地張大:
「等,等一下,這,這不對啊……」
戴嘉程猛嚥了一下口水,虛張聲勢道:
「吳明,你這法盲竟然敢報假警?你知不知道隨便污衊人是犯法的?」
我卻淡定自若地笑:
「你在外賣平臺發起的『獎勵活動』,已經涉嫌虛假激勵、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而你一手操辦的衆包平臺,模糊了勞動關係,避繳保險,違反了《社保法》。」
「戴嘉程,依我看,你纔是法盲吧。」
戴嘉程一噎,他更加緊張了,聲音都染上了不知所措:
「等等,這些都是平臺的決定!我只是提了建議,最終執行的並不是我!」
「你們有委屈,可以去起訴公司,你們有什麼權利抓我?」
我收起笑容,義正詞嚴地噴他:
「壓榨出血汗是你的功勞,出了事鍋推給平臺,你真是把自己保護到了牙齒!」
「你高高在上當經理時,你可曾想過,你隨隨便便的一個制度、一個念頭,會斷了成百上千我這樣的普通人的最後一條活路?」
「你當然不知道,因爲你根本就不關心。哪怕全城外賣員活活餓死,你也能背靠集團、喝你用人血釀的紅酒!」
我攥着拳想揍他。
龐展卻突然護住戴嘉程,粗暴地攔住我:
「吳明,我對你太失望了,你現在這副樣子,就像個精神病!」
「你有什麼資格跟戴經理這麼講話?」
戴嘉程躲在龐展身後,氣呼呼地梗起脖子:
「哈,今天還就喝你們的血了!你們能拿我怎麼樣?制度是公司會上通過的,都是集團決策。」
「你,無,權,抓,我!」
我努力深呼吸:
「所有的制度都是集團決策,我的確無權抓你……」
戴嘉程附和:「知道就好。」
我嘴角勾起:
「可,你偷稅漏稅,也是集團決策嗎?」
此話一出,全場寂靜。
戴嘉程瞳孔一緊,笑容頃刻不見了。
我從身後取出一份文件:
「最近我打探到了點事,非常有趣,你想聽嗎——」
「去年,你給開發部門部署了一項任務,將外賣 APP 上『開具發票』功能設計得極其不便,導致開發票的顧客越來越少,賬面上的營業額走低,你則順理成章漏了一部分稅。」
「至於商家的返點,你大部分貢給了集團高層,零頭進了自己的腰包。」
戴嘉程從未如此驚愕,冷汗淌下額角:
「你,你怎麼會……」
龐展回頭盯着他,眉頭擰緊:「戴經理,有這事?」
燕冬萍肉眼可見地慌亂了。
戴嘉程慌忙解釋:
「外賣 APP 在升級中,發票功能只是暫時不便,又不是不能用!集團本來要等新版 APP 落定,再把稅一起補上的!」
「延交稅費並非我個人行爲,我其實一直都勸總部:要按期交稅,我可是一等一有良心的人啊!龐總,你千萬別被他挑撥了!」
「哦,原來這條不犯法啊……」我撓撓腦袋。
戴嘉程長舒了一口氣。
我話鋒一轉:
「可你夥同公司財務、違規挪用公款,這總歸是你個人行爲了吧?」
戴嘉程猛然啞住。
這回,連燕冬萍都驚愕了,她開始焦急,使勁搖晃戴嘉程的胳膊:
「你趕快解釋一下,這不是真的!」
燕冬萍又瞪向我,一邊顫抖,一邊惡狠狠地吼叫:
「吳明,你竟然狹隘到僞造證據來潑髒水!我對你太失望了!你非要把自己折騰進監獄裏嗎?」
「僞造證據?」
我展開手中的文件,戴嘉程的聊天截圖,赫然曝光在所有人面前——
【商戶給顧客開的發票太多了,想辦法壓一壓,將營業額降下來……你傻啊,讓顧客看三分鐘小廣告才能點擊下一步,強迫症纔會去開發票!】
【……你別管那麼多,集團催得太緊了,趕緊從公司賬上取一筆錢,打到乙方戶頭……我能不知道挪用公款違法嗎?這個項目對我很重要!】
【不敢幹?我醜話跟你說在前:咱倆早就在一條繩上了。】
【我完蛋,你也別想好!】
鐵證如山,我對戴嘉程悠悠道:
「刑偵技術足以恢復聊天記錄,你可別說『這不是我發的』哦。」
戴嘉程臉上紅白亂閃,唐氏兒一樣大着舌頭:
「你,你……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
戴嘉程一把奪過文件,不顧衆人目光撕了個粉碎,往嘴裏猛塞。
我抱着胳膊欣賞他:
「撕夠了嗎?不夠的話,我還帶了 100 份。」
「你還是省省吧,證據我同時寄給了公安、檢察院和紀委。估計這會兒你公司的電話早就被打爆了。」
戴嘉程瞬間面如死灰,哆哆嗦嗦指着我。
平日伶牙俐齒的他,此時愣是說不出一個字。
龐展悄悄退後,眯起眼睛:
「戴經理,貴公司的品行,簡直是歎爲觀止。」
「看來我們沒必要繼續合作了……」
戴嘉程嚇了一跳:
「等一下,你不能這麼對我。我在這個項目上押上了前途,我挪用公款都是爲了這個項目!」
龐展兩手一攤:
「抱歉,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戴嘉程牙都要咬碎了:
「什麼叫與你無關?我不是給你打過兩次款了嗎?你龐展不是很厲害嗎?你當初承諾的開發週期呢?若不是你一拖再拖,稅款也不會拖到現在!」
「你要終止合作?可以,把我的錢退回來!大不了老子回去找馬志巍!」
龐展卻一聲冷笑:
「戴嘉程,你忘了合同條款了嗎?因你方違法違規行爲造成的工期延誤或中斷,我方不承擔違約責任哦。」
戴嘉程突然想起了這一條。
他腳下一軟,竟差點摔倒。
龐展欣賞着他的醜態:
「戴經理這記性看來不怎麼樣嘛。哦,也對,你一心一意要坑我這個大傻帽,怎麼會留意到給自己也挖了個大坑?」
戴嘉程拽住龐展的衣袖哀求:
「龐展,你救救我,我可是你的新貴合夥人!合夥人出了醜聞,對你也有影響的!你爲你自己想一想,爲深索想一想!」
「合夥人?誰 TM 跟你是合夥人?」
龐展爆了粗口。
戴嘉程呆傻了。
衆目睽睽下,龐展將我拽上前一步,站在我身側——
「正式介紹,我公司的新股東——吳明。」
現場鴉雀無聲。
啪!燕冬萍的酒杯掉在地上。
戴嘉程木偶般瞪着我。
隨着龐展一聲指響,酒會大屏亮起,龐氏 LOGO 與我的名字一起出現。
峯會之前,龐展從未親口說合夥人是誰。
全世界都以爲是戴嘉程,包括戴嘉程自己。
龐展捶了我一下:「你小子,酒桌上裝失意,裝得那叫一個像啊。」
我回了他一下:「你也不賴,眼看着我灌下去一整瓶酒,愣是沒叫停……」
「哈哈哈哈!」
我強憋着笑,轉向早已僵直的戴嘉程:
「戴經理,龐氏集團後續一切項目合作,都由我來負責。」
「剛剛你說什麼?你在這項目上押上了前途?那你可得好好跟我『合作』了,我稍有不慎你豈不完蛋了?啊?」
戴嘉程臉上精彩紛呈,連聲線都混亂了:
「圈套,這是你的圈套!」
「我上當了!」
我靠近他耳邊:
「龐展收到你項目意向書後,第一時間就給了我。想讓我和你對接,出這口惡氣。」
戴嘉程面如死灰:「什……」
「但我太瞭解你了,戴嘉程,你是那種必須徹底死透,否則就會繼續硌硬人的蟑螂。」
「所以我說服了龐展,陪我演了一場『鳥盡弓藏』的『苦肉計』。既然要幹,索性一次就把你幹死。」
「你埋在合同裏的陷阱,你以爲龐展看不出來嗎?他故意簽下合同,將你和項目綁在一起,然後拖慢進度、跟你要錢、逼你挪用公款——龐展兩次開口,要的都和你公司資金流一樣多,你不覺得很巧嗎?」
戴嘉程開始發抖。
「你挪用公款後,項目卻遲遲沒有進展。」
「你失了方寸,爲了填窟窿你昏招迭出——白跑計劃,激勵活動,砍掉全年齡外賣員的佣金,終於所有外賣員都活不下去了,然後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嗎?」
我直視他的眼睛,清晰地告訴他:
「我稍稍透露了一下你要出席峯會,他們立馬就來找你了。呵呵。」
戴嘉程看向那些傷殘,眼底竟露出了恐懼。
龐展與我並肩而立:
「戴嘉程,龐氏集團將會正式起訴你們,請準備好應訴和賠款。我估計賠款會是很大一筆錢,足夠你把牢底坐穿。」
我惡狠狠道:
「這是你應得的下場!」
警察按住了他。
「不,不要!!」
「我是總經理,我不能去喫牢飯,我怎麼能跟那些犯人同流合污?」
「我不能接受!!!」
他頭髮一根根倒豎着,發出瘋子般的號叫:
「這是圈套!你們剛剛都聽見了,爲什麼不抓他?他們詐騙了我!他們纔是罪犯!」
「天吶太可怕了!誰來救救我?」
戴嘉程掙脫了警察,撲通一聲撲到我腳邊,一下一下扇自己耳光:
「吳明,不,吳哥,吳爺爺!我不是人,我是畜生!」
「這婊子我早玩膩了,你拿回去,咱倆恩怨一筆勾銷可以嗎?」
戴嘉程總能刷新我的下限。
見我沉默,戴嘉程以爲我動心了,滿臉欣喜:
「你要是嫌她髒,我公司還有十幾個女祕書,我一個電話,她們可以穿外賣服一起陪你玩,算我玩了你老婆十幾次的補償,怎麼樣?」
「我也可以親手幫你出氣,給她找十幾個黑人,把小電影裏那些花樣都來一遍,拍片賣錢!」
燕冬萍愕然了,她慢慢搖着頭、陡然尖叫:
「戴嘉程!老孃後半輩子都押在你身上,你就這麼對我?」
燕冬萍撲了上去,又撕又打。
戴嘉程邊躲邊避開目光:
「冬萍啊,這些日子我從來沒虧待你,你自己也親口說過後悔——後悔沒早點踹了吳明來陪我上牀。」
「知恩要圖報,就當我收點利息,你幫我這一回吧。」
我看得好笑。
難得啊,戴嘉程居然在愧疚。
我湊近他,吐着蛇信:
「能偷看你聊天記錄的人,當然得在你枕邊。是誰將你偷漏稅和挪用公款的事發給了我?你猜?」
戴嘉程瞬間石化,瞪圓了眼。
燕冬萍還在喋喋不休:
「狗屁知恩圖報!我沒有給你當牛做馬嗎?你是怎麼對我的,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嗎?醜話告訴你,我倆不能就這麼算了,是你欠我的,收利息也是我向你收!」
「你瞪我做什麼?我說錯了嗎?你要是還有一點點良心,就應該照顧我一輩子!」
戴嘉程突然撲上去,騎在燕冬萍身上掐她:
「你這賤人!嫌貧愛富,喫裏爬外,我居然會招惹你這麼個蕩婦!」
「我殺了你!」
周圍人圍着看熱鬧,燕冬萍被掐得翻白眼,求饒不成,一腳踹在對方襠上。
戴嘉程號叫着滿地亂滾。
燕冬萍披頭散髮,潑婦一樣罵街:
「戴嘉程!我是爲了錢嗎?」
「我拋棄了丈夫,把一切都賭在你身上,可你是怎麼對我的?你竟然讓你的下屬玩我,誰業績好誰就可以玩我!我是你的玩具嗎?我是他們的獎賞嗎?你還和他們一起玩我,美其名曰『團建』!我呸!老孃 TM 受夠了!你就是個變態畜生!」
周圍嗡的一聲炸開了鍋——
「剛剛我聽到了什麼?」
「拿女朋友款待下屬,女朋友還是從前夫身邊撬的?」
「前夫生氣了,他就想把人還回去?」
「這是碳基生物能做出來的?」
戴嘉程氣得翻白眼,突然抄起旁邊的一把餐刀,猙獰着撲上去:
「叛徒,我讓你害我!」
撲哧——
「啊啊啊!!!」
燕冬萍捂着臉亂滾,鮮血肆虐。
周圍的人嚇傻了。
當衆行兇,戴嘉程被警方帶走了。遠遠傳來他的叫罵聲——
「燕冬萍,我饒不了你!你給我等着!!」
燕冬萍被救護車拉走,臉上血肉模糊。
她搶走的存款,終於有了用處。
我將外賣員們帶到商賈們面前:
「我這些外賣兄弟,有 IT、有銷售、有文員,有各行各業的工作經歷。」
「可否請各位幫我個忙:幫他們找一份工作?」
商賈們面面相覷。
下一秒,爭先恐後向我湧來:
「沒問題!吳總,您的兄弟就是我兄弟,兄弟之間還客氣啥呀!」
他們又爭相沖向外賣員,生怕跑慢一步:
「帥哥,你劍眉星目,氣宇不凡,我還缺一個大區經理,就你了!」
「大哥,你長得真像我失散多年的親大哥,我表妹芳齡 20 和你正般配,嫁妝 50 個 W!」
「哎,你搶什麼?這人我先握手的!」
衆人亂作一團。
現場只剩酒店老闆,望着我發呆。
我靈光一閃:「對了,你是不是扣過我工資?」
酒店老闆撲通一聲跪下了,褲襠溼透:
「吳吳吳總,我錯了……」

-15-
我成爲龐氏股東。林曉幫我註冊的新賬號,三天粉絲突破了百萬。
戴嘉程則面臨調查。但外賣集團高層派來了一位律師,見面後,戴嘉程一改之前的供詞,一口咬定全都是自己乾的。
集團找了幾個實習生背鍋,戴嘉程僥倖逃過牢獄之災。但家產賠了個底掉,名聲也臭了。
50 歲老大哥入職了一家百貨公司,當經理。
「昨天在門口,我竟然看到了戴嘉程,送外賣呢。」
「一邊等菜還一邊罵罵咧咧,吐槽爲什麼送一單隻有 1 塊 5。我都氣笑了:1 塊 5 佣金不是他自己定的嗎?」
「他還跟我吹噓,說他東山再起怎麼怎麼樣。我呸!我出門就把他車胎氣撒了。」
我聽得解氣:「哈哈哈!爲了養女兒,他也是拼了。」
正聊着,門鈴響了。
戴嘉程一身外賣服,風塵泥濘,唯一不變的是他的小油頭,摘下頭盔還能一絲不苟。
「呦,戴經理,別來無恙。」
他臉上的肉都在抽搐:「是……是你叫的跑腿?」
不等我回話,他一臉蒼白地衝進屋內,鞋都沒脫:「你,你住這麼貴的地方?」
我很是不解:「別墅是龐展送的,我不知道價格。還有,我不是讓龐展把你全行業拉黑了嗎?你怎麼還能當上外賣員?」
戴嘉程一震,愣愣地回過頭:「拉黑?什麼拉黑?」
「你還不知道嗎?我讓龐展昭告天下:凡與深索合作,讓你入職者免談。」
「看來龐展特意叮囑外賣公司給你留了個口子,大概是想讓你體會我曾經的體會吧……」
戴嘉程齜着牙,想咬死我。
我警告他:「動手之前想清楚,你進去不要緊,你那位獨生女兒,十幾歲沒了收入沒了看管,她能冰清玉潔幾天?」
戴嘉程立刻就鬆了拳頭。
我微笑頷首:「對嘛,和和氣氣纔是人!」
戴嘉程氣到不行:「禍不及家人,你休想對我女兒動手!」
我笑容慢慢凝固:「你害死我父親時,你怎麼沒提禍不及家人?」
「我可以不動你女兒,但你要幫我一個忙。」
我遞給他一個藥品袋:
「這是 5 公里限時訂單,還剩 1 分鐘,拒單扣 10 塊,你可以跑環城高速,祝你好運。」
「你……」
戴嘉程氣都喘不勻,看了看錶,一把搶過藥品袋衝出了門,騎上電驢匆匆而去。
我坐回桌前,電腦正在視頻連線:
「人已經過去了。」
視頻對面是個肌肉漢,一身大卷毛,像只猩猩。
他那邊攝像頭正對着家門,不久,那邊門鈴響了。
戴嘉程一瘸一拐捂着膝蓋:「您……您的東西到了……」
肌肉漢極其熱忱地將戴嘉程請進屋內,邪魅一笑,反手鎖上了門。
戴嘉程不解。
肌肉漢拆開藥品袋,倒出一盒小雨傘,拋了個雄壯的媚眼:
「達令,你的小油頭,好性感哦!!」
下一秒他就撲住了戴嘉程,又撕又咬。
戴嘉程的褲子轉眼不見了。
戴嘉程號叫:「我只是送藥的!我只是送藥的!」
肌肉漢一邊給自己塗紅嘴脣,一邊夾着嗓子:
「別裝啦,出來賣還立牌坊,加 500 行了吧?」
戴嘉程無論怎麼掙扎都無濟於事,像老鷹魔爪裏的小雞仔,頃刻被剝成沒殼的雞蛋。
「少 TM 得寸進尺!來,放鬆……」
「救命!好痛!停下,停下啊啊!啊!!!」

-16-
等戴嘉程邁着唐老鴨的步伐回來找我時,我早就笑得肚子疼了。
大男人在我面前哭成了狗:
「你在報復上次送小雨傘的事!你是故意的!」
「戴嘉程,這你可誤會我了。」
我笑嘻嘻地說道:
「那個 GAY 佬只是我一個合作伙伴,一個情趣用品電商。」
「他正和我談智能電商的合作,沒想到你亂入了,我也只是讓你把情趣樣品送回去,沒想到他把你當皮條了,滋味酸爽嗎?」
戴嘉程哭得更起勁了:「吳明!你不講信譽,你明知道他是 GAY,爲什麼不提醒我?你說好放過我的!」
我兩手一攤,無辜道:「你當初講過信譽嗎?況且我就是讓你跑個腿罷了,你不愛幹可以不幹,有的是人想跑這個腿呢,你不服就去告那個 GAY 佬,順便去趟醫院,我聽說那 GAY 有艾滋。」
戴嘉程僵硬了。
「對了,剛剛我倆一直連着線,你叫得我耳朵都疼……話說你怎麼和我前妻一個習慣、都喜歡撅着後入呢?真噁心,趕緊滾蛋吧。」
關門之前,我告訴他:「你這單超時了,等會兒我給你差評哈。」
戴嘉程在門外罵。
我隔着門:「你再敢罵一個字,你逃避牢獄、被 GAY 玩的事,就會發到一百萬人的郵箱裏。」
門外瞬間沒了聲音。

-17-
一夜暴富後,我天天在酒吧揮金如土。
端酒和喝酒,果然是兩種體驗。
我給林曉發消息:【兄弟從來沒見過面,賞臉出來喝一杯?】
林曉言簡意賅:【忙。】
碰了一鼻子灰。
喝着喝着想起父親,酒突然沒了味道。
我正打算離去時,瞥見角落的一個女人。
我坐到了她對面。
「放心,我沒興趣收拾你,我只是有件事一直想不通,所以來問問你。」
「你爲什麼要一再背叛我?真就是因爲錢?」
桌上酒瓶東倒西歪,無比頹喪。燕冬萍口罩帽子嚴嚴實實,醉眼惺忪間抬頭看我,突然笑了:
「是你啊。」
「對,就是因爲錢。」
我想了想:「我現在又有錢了,怎麼,你就沒想過再試一試?別告訴我你突然良心發現了。」
燕冬萍笑得更深了,摘下口罩。
那張臉看得我一個冷戰。
「開不開心?我終於咎由自取了。你問我爲啥沒再試試,你剛剛的冷戰就是答案。」
我無言以對。
燕冬萍倒滿一杯,舉起來:
「你可以實話實說,我這張臉,是不是毫無希望了?」
我不敢回答。
燕冬萍看在眼底,慘然一笑:
「可是啊,當初和你在一起時,學生時代當校花時,我曾一度充滿了希望的。」
「我總跟自己說,你是同學公認的少年天才,前途必定是無量的。後來,我也勸慰自己,你總會成功的,你都 40 了,輪也該輪到你了。」
「後來確實輪到你了,輪到你被裁員……」
我沉默,她又喝了一杯。
「你東山再起時,我其實特別開心,我終於不用忍受那個變態了,我熬了這麼多年,上天終於沒辜負我。」
「可你瞬間跌下神壇,我又慌又怨,你太不爭氣了,我倆苦熬 20 年才盼來的機會,你拱手就讓戴嘉程毀了。你毀的只是你一個人嗎?」
「我萬念俱灰,只得趁着戴嘉程對我的肉體還有點興趣,趕緊回去抱他的大腿。」
「然後我才知道,一切都是你和那個龐展設的局……」
她猛灌了一大口酒。
「吳明,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但我只是一個女人,一個女人,一個前半輩子青春扔進去,只換來了貧苦餘生一眼都能望到頭的女人。你知道對我來說,對一個女人而言,那是何般滋味嗎?」
「你以爲我願意嗎?我有得選嗎?」
「吳明,你根本不懂……」
她的酒一瓶接一瓶灌。
我的心也一寸寸下沉。
我從沒做過任何虧心事,我不欠她。
但我也明白,她說的話一點沒錯。
她打着酒嗝,昏昏欲睡:
「吳明,我若真是個蕩婦,我何必獨守了你 20 年呢?」
「你走吧。」

-18-
我不知道是怎麼離開的那家酒吧。
本打算羞辱她。
心情卻更不好了。
等司機時,路邊小巷隱隱響起女人的求救聲。
聲音很耳熟。
我衝進了小巷。
黑暗處,幾個酒鬼圍着燕冬萍,她的長裙已經被撕爛,口罩也被拽掉。
「臭娘們,喝完酒不結賬,想往哪兒跑啊?」
她拼命護着臉和下體,卻被酒鬼們強行掰開。
「靠,臉怎麼這麼醜,幸好身材還不錯。」
「既然你沒錢結賬,咱就肉償吧。」
「射一次抵一瓶,好好數着吧。」
「救命,救命啊!!!」
「……」
「放開她!」
我抄起地上的一個空瓶磕碎,將酒鬼們逼退。
「這狗娘們喝酒不給錢,你管什麼閒事?」
幾個酒鬼圍攏上來。
我摘下腕錶,扔給他們:
「我司機馬上就到,找不到我一定會報警。你們最好見好就收。」
我掏出手機。
爲首的酒鬼掂了掂那塊表,陰着臉讓開了一條道。
我脫下外衣披在她身上,帶她跑出了巷子。
她趴在地上乾嘔。
此地不宜久留,我想打電話催促司機,她卻指了指路邊。
那裏停着一輛紅色的 SUV。
「那是你的車?」
她點點頭,扔出了車鑰匙。
我趕緊攔了一個代駕,扶她一起上了車。
這時我手機一響,進來一條信息:
【別去。】
我一愣,後視鏡裏那幾個酒鬼已經追了出來。
該死,假表沒糊弄過去。
我催促師傅快走,師傅一腳油門,車迅速離開,將幾個酒鬼遠遠甩遠。

-19-
我幾乎是將燕冬萍拖回了家。可回到住處我才發現,這裏竟是我倆最初住的老房子。
她口齒含糊:「法拍之後,我又買回來了,捨不得……」
我陣陣沉默。
屋裏裝潢依舊,只是滿地酒瓶。
我費了好大勁纔將她扶到牀上。
在冰箱裏找到了牛奶,我倒了一杯。
曾經我還是程序員時,某次被領導灌酒,回家想喝牛奶,我跟燕冬萍要。
她眉眼不耐:「買牛奶不要錢嗎?給我轉 50 塊錢。」
我甩開回憶,將牛奶撂在她牀頭:
「我們已經離婚了,既然你安全到家,我就不久留了。」
我轉身離去,手腕卻被她扯住:
「吳明,你要去哪,你是不是嫌棄我醜?」
我沒有看她:「這是你的家,我在這不方便。」
她眼眶紅了,突然抱住我:「吳明,我知道錯了,我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彌補你好嗎?」
我幾次掙脫不開,心中沒來由煩躁,抓住她硬生生扯開。
她被我抓傷,難以置信地溼了眼眶:「你到底怎樣才肯原諒我?」
「我不可能原諒你!」
我厲聲吼。
「燕冬萍,沒有送你進監獄,已經是我最大的仁慈!」
「你別逼我……」
她愣愣地望着我,哇地吐了一地……
她半夢半醒,不停發出囈語:
「吳明,幫我拿被子……」
「吳明,你怎麼這麼笨呢……」
「吳明,我們結婚了……你以後要……好好對我……」
「嘔……嘔……」
她吐個沒完沒了,隨時都會把自己嗆死。
我心緒翻湧、一宿未閤眼,早上她睡安穩了,我才不辭而別。

-20-
我只希望燕冬萍不要再出現在我的人生中。
可事與願違。
第二天上班,我找不到手機了。
估計是落在了燕冬萍住處,我只能借同事的手機給她打電話,卻無人接聽。
就在我準備再打時,對面突然回了短信:
【昨天你爲什麼這麼對我?】
我納悶了,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
我解釋:
【昨晚你喝斷片了,我送你回家。】
燕冬萍:【我知道昨晚你在我這,可你當我是什麼?你現在在哪呢?】
看來她已經醒了,卻發現我沒在身邊。
我陣陣心煩:
【燕冬萍,我們已經離婚了。】
【算我對不起你行不行,我手機落在了你家裏,我找時間去取,往後你別再來糾纏我。】
燕冬萍隔了片刻:
【你這麼對我,你讓我以後怎麼活?吳明,我要告你!】
我蒙圈了。
辦公室裏突然闖進幾名警察,徑直走到我面前:
「吳明,我們接到報警,你涉嫌一起強姦。」
「現在跟我們走。」
同事們面面相覷,一名同事壯起膽子湊過來:「警察同志,您是不是搞錯了……」
警察掏出銀手鐲:「審過就知道了,快點走。」
莫名其妙。
我掙開他要銬我的動作:
「少來碰我。你們無憑無據憑什麼抓人?」
下一秒,我被扭着胳膊按在桌上:
「老實點!你敢襲警?」
肩膀的劇痛讓我無法再動彈,眼睜睜看着自己被銬住雙手。
然後被拎了起來。
太丟人了。
我下意識想求助,卻發現同事們都在死死盯着手機。
他們臉上交錯着震驚與困惑,看我時,眼神都十分複雜。
許是我太過疑惑,一名同事將手機舉到我面前。
等我看清屏幕上的頭條新聞時,頭皮猛地炸開——
【人工智能新秀竟是變態?灌醉前妻實施強暴爲哪般?】
【受害人衣衫不整報警,警方是否會包庇權貴?】
【點擊左下角關注,訂閱後續報道……】
我後背竄出冷汗。
強姦?
我明明什麼也沒做啊!
「等等,這是誤會,我只是ţūₓ在照顧她!」
滔天的屈辱和憤怒,逼我再次奮力掙扎。
這是栽贓!
我不能就這麼被帶走!
我不可以就這樣接受審訊!
可下一秒,一股劇痛傳遍我全身,我不受控制地倒地,昏厥。
警察的電棍噼啪作響,像在放爆竹。

-21-
「吳明,42 歲,無既往犯罪史。」
「但中年失業,父親新喪,而且與受害人有過節,有懷恨報復的可能,具備充分的犯罪動機……」
我被銬在審訊椅上,話已重複了無數遍:
「我只是在酒吧偶遇了她。」
警官用大燈明晃晃地照着我:
「可代駕司機說你送受害人回了家,小區監控也拍到你扶着醉酒的受害人進了家門,第二天早上才離開。這一夜的時間,你幹了什麼?」
「還有,受害人身上有你的抓痕,你指甲裏提取的 DNA 樣本與受害人完全吻合。你解釋一下?」
「還有……」警察舉起我的回覆——
【昨晚你喝斷片了,我送你回家。】
【算我對不起你行不行。往後你別再來糾纏我。】
「你看,你明知道她喝醉了,你也很清楚自己做了什麼獸行。」
我感到越發不妙,聲音沙啞:
「我們是夫妻……」
警察卻冷笑:「你們早就離婚了,你是不是忘了?」
我瞬間汗流浹背。
「昨晚我和她在酒吧重逢,說了很多知心話。有一夥酒鬼糾纏她,我救了她以後,她醉得不省人事,我只能帶她回家。回家她吐酒了,我怕她嗆到,所以守了她一夜。但我真的沒對她做什麼,抓痕是她主動抱住我時我推開她弄的,我整夜都睡在地板上,第二天我怕她醒了尷尬,才不辭而別……」
我儘可能誠懇地描述着。
警察一點也不意外,眼中充滿了然與嘲弄:
「凡是強姦犯,這套說辭都差不多。你自己聽聽你說的,你自己信嗎?」
我徹底語塞。
情勢對我非常不利,若不是幾天後龐展保釋了我,我恨不得撞死在裏頭。
他是親自開車來的,車上他一言不發。
我感覺得到他不是一般生氣。
「別人就罷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試着開口。
龐展聲音冷硬:「你手機呢?電話一直打不通。」
我解釋了手機弄丟的事。
龐展嘆了口氣,帶我去買了個新手機、辦了新電話卡。
「網上輿論已經翻天了,整個龐氏天天跌停,我老爸那邊都被連坐了。」
「他一直逼問我你在哪,我快兜不住了,這幾天你躲一躲,趕緊解決這件事,無論用什麼辦法。」
打開手機,熱搜前十都是罵我的,新聞上反覆播放着我在公司被帶走的情景——
掙扎,暴力拒捕,口出狂言,電暈,當衆死魚一樣被拖走……
全網口徑一致地要求對我判刑,甚至謠傳「深索」正在蒐集全民隱私,背後的祕密不可啓齒。
我冷汗直流,再三保證我一定解決這件事。
但我心裏根本沒底。
躲進酒店後,我第一時間聯繫了燕冬萍。
這幾天我漸漸冷靜下來,發現整件事就是一場仙人跳,而且是針對我定製的。
我不甘心就這麼低頭,但現實已由不得我。
電話接通,我開門見山:
「你想要什麼?現在可以說了。」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對面緘默片刻,竟直接掛斷了。
接着發來一張照片——
起訴我強暴的《受理通知書》。
擺明了就是要弄死我!
我發了瘋般聯繫林曉,情勢已經不能再壞了,我得抓緊制定對策。
可我苦等了一整夜,林曉卻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我僵住了。
龐展早就將我的新號碼發給了他。
無論我怎麼發,都石沉大海後,我終於確定:林曉是故意迴避了我。
我徹底慌了。
林曉是我最後一張能打的牌了,若是他也覺得是我的錯,這口黑鍋我會背到死。
沒希望了。
我砸了所有能看到的東西,一地狼藉。
越憤怒越不甘。
越不甘越偏執。
不行。
不能就這麼算了。
我穿好衣服遮住臉,到五金店買了一把摺疊刀,直奔燕冬萍家而去。
我不能就這麼死。
出租車後面跟着一輛黑車,沒開車燈。
車很眼熟。剛剛它一直停在酒店門口,我出五金店時它還在。此時我已經快到燕冬萍家了,它竟跟了我一路。
想起網上狂熱的負面新聞,我心下一凜,提前下了車,七拐八拐繞到了燕冬萍家。
幸好,燕冬萍的紅色 SUV 在樓下。
黑車跟丟了,我知道那人是衝我來的,沒時間磨蹭了。燕冬萍有清晨倒垃圾的習慣,我迅速躲進樓梯間,大氣也不敢喘。
幾分鐘後,我聽到了開門聲。
燕冬萍拎着垃圾走了出來,面色懨懨的。
我屏住呼吸,刀刃咯咯咯咯伸長,我已經不想探究她究竟爲何害我了。
我只知道——
橫豎是個死。
死幾個都是死!
我受夠了!
可就在我衝出去前一秒,兜裏手機突然響了。
燕冬萍回頭看向我。
我先一步躲回陰影中,心臟已經跳到了喉嚨,趕緊掏出手機看。
林曉的信息:
【別動手!】
我呆住了。
【先回酒店,我有東西給你看。】
【把刀收起來!】

-22-
林曉給了我一段特別長的音頻——
開頭是一男一女的呻吟聲,夾雜着交談,兩個聲音都很熟悉。
戴嘉程:「啊啊……你這婊子出賣我,把我偷稅和挪用公款的事告訴了姓吳的……我讓你害死了,我要弄死你……」
燕冬萍:「啊你輕一點!……我已經按你說的起訴他了,我的東西呢?你該銷燬了……」
戴嘉程:「不行,我要看到他進監獄!你少跟我耍花招,你也不希望自己騎男人的視頻流到網上吧?只要你乖乖聽我的,我可以不計前嫌,天天都幹你……啊!對啦!就是這地方!繼續磨這地方……」
燕冬萍:「CNM 你弄疼我了!畜生!無恥!你給我下藥,錄我的視頻,逼我陷害吳明,姓戴的你不得好死!……」
戴嘉程:「哈哈,現在是誰讓誰不得好死?你還惦記着姓吳的呢?他不可能再原諒你了,你回不了頭了!選我吧,讓我把你頂到生不如死!頂死你,頂死你!頂不頂?」
燕冬萍:「頂!頂死了!頂死了呀!我來了!我要來了!啊!!」
戴嘉程:「啊婊子夾緊一點!對夾住夾住夾住了夾了啊啊啊啊!!!」
「……」
我越聽越沉默。
【那晚你的手機落在了你前妻車上,幸好你手機上有後臺,我定位時聽到了這兩人的聲音,遙控你手機錄了音……】
林曉又發來一段視頻,全都是酒吧的監控記錄,我此時才發現——我出入酒吧的每一天,燕冬萍幾乎都在尾隨我。她故意坐在角落,還時不時回頭注意我的動靜。
她早就盯上了我……
【那天你爲什麼要買刀?你想先殺了陷害者,再自殺明志,不牽連到龐展?】
【你有沒有想過,你如果死了,我該怎麼辦?】
我全身冰涼,忽然很想笑:
【所以,你比誰都清楚我是被下了套?】
對面久久沒回復。
我冷笑:
【林曉,我這個人很容易犯錯誤。如果我哪裏得罪過你,我給你也道個歉。】
【你大可以直接罵我,不必攥着證據保持沉默,欣賞我被圍攻。】
林曉沉默半晌:
【吳明,我知道你對我有怨。我們先解決眼前的事,好嗎?】
林曉加了一句:
【龐氏還等着你平反。】
我深吸一口氣。
現在不是內訌的時候。
我揉揉眉心,強迫自己冷靜:
【好吧。】
林曉:【戴嘉程這次看準了你的弱點——你的知名度,一旦爆出醜聞,你的名聲會反噬你和龐展。】
【爲了推波助瀾,他甚至買了熱搜——】
林曉傳來幾條熱搜——視頻裏,我在外賣公司辦公室跪地狗爬。
評論過萬,網友給我起名旺哥,因爲我特別能汪。
林曉:【戴嘉程動機很明確:峯會上他被你當衆羞辱,還丟了大好前程,伺機報復。你前妻的動機也不難猜:除了私密視頻被拿捏,她大概也恨透了你如今的發達。】
林曉:【一切都能閉環,加上錄音錄像證據,足以錘死他倆。我建議立刻報警,以免夜長夢多。】
我沉默良久。
看到證據的一刻,我就知道這場風波已經結束了,然而,一個更大的困惑卻開始縈繞在我心頭……
【林曉,你先等等。】
【現在沒到報警的時候……】

-23-
燕冬萍只用了一天就換了住處。
可林曉還是毫不費力定位了她的 SUV。
我約她出來見一面,果然,怎麼發消息都石沉大海。
我不慌不忙:【你就不想知道我能賠你多少錢?】
面對她瘋狂打來的十幾個未接來電,我只回了一條:
【你車上見。】
5 分鐘後她就出現了,坐進車裏時,隱約還能嗅到他倆的體液味,我感到陣陣噁心。
我直截了當:
「那晚我沒有碰你,你拿了我的錢就是勒索,不拿就是誹謗。」
燕冬萍一身狠戾貪婪毫不掩飾,輕蔑地笑:
「臭不要臉的謊話你留着在法庭上說吧,就像你臭不要臉強暴我。」
我也不和她爭辯,從車座下面摸出我丟失已久的手機,兩人的叫牀聲瞬間大作:
「這段車震我也留着在法庭上放,不知道會不會傷到你的自尊……」
燕冬萍笑容慢慢凝固,爬滿寸寸倉皇。
她終於方寸大亂:
「吳明你這個卑鄙小人!竟然在我車裏藏手機!你偷窺我隱私,罪加一等!」
她氣急敗壞地奪過手機,一腳踩壞。
我又掏出一個手機——
「錄音我有的是,你很不服氣?正好,有話你也可以留着在法庭上說……」
燕冬萍在憤怒和恐懼間橫跳,臉憋紅了半天,語氣還是癱軟了:
「吳明,我也是被脅迫的,看在那一晚的分上,能不能別起訴我?」
服軟就好辦了。
我一抹臉,重重嘆息:
「你太傻了,親,你這次可是犯罪!犯罪只有 0 次和無數次,戴嘉程不可能只利用你這一回,你這輩子都攥在他手裏了!」
「退一萬步說,就算我現在立刻去抓戴嘉程、阻止他再利用你,他也會狗急跳牆曝你私照。」
「兩面都是輸,你怎麼這麼笨啊……」
燕冬萍傻了,目光失焦。
我語重心長、循循善誘:
「冬萍,趁現在還不晚、戴嘉程還沒察覺,趕快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我才能做好對策、保你萬無一失。懂?」
燕冬萍神色掙扎,半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24-
我開了一場直播,林曉用深索推送,觀看人數暴漲到上千萬。
清一色都在罵我。
我將自己這半生的經歷事無鉅細坦白給觀衆,早年勤奮、中年失業、兩起兩落的坎坷、親朋的接連離去……
「我相信大家或多或少都經歷過與我類似的事,我們都沒法自證清白。我唯一能求助大家的,只有理性看待我,理性思考。我的講述句句真實,我是否會犯罪,相信大家心中會有答案。」
直播結束後,我的口碑反轉了。
我的講述遍佈細節,經得起調查和推敲。
這場網暴開始反噬,深索的使用量觸底反彈,毫不費力就搶佔了幾乎全部 AI 市場……
我估計其他 AI 公司快坐不住了。
終於,我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
「小吳,你開發的代碼出問題了,趕緊回公司一趟。」
馬志巍的聲音高高在上,一如既往。
我心中冷笑。
幾天前,他的「生成訓練模型」出了致命 BUG:某個詞條會導致卡死。
他的技術團隊解決不了,因爲那段代碼當年是我負責的。
「一天 2W。」我言簡意賅。
馬志巍生氣了:「BUG 代碼是你寫的,你想推卸責任?」
我:「我已經離職了。有話你去跟工作交接單說,我的離職還是你親筆籤的。」
「離職就不能幫忙了嗎?一個小忙讓你幫一幫這麼費勁嗎?」
「不費勁,不費勁,你也幫我個小忙,別再給我打電話了。」
「你……」
一天後,馬志巍又打來電話,這回態度好多了:
「2W 就 2W,你快點過來一趟!」
「好嘞!」我瞬間閃現原公司。
有錢誰不賺啊?
我昂首闊步回到原公司,昔日我離職時看我笑話的一衆同事瞠目結舌。
我逢人就講:「馬總一天 2W 僱我回來修 BUG,你們知道嗎?」
他們的震驚變成了憎恨。
辦公室裏,馬志巍黑着臉,也懶得裝了:「多久能搞定?」
絕口不提錢。
我抓起他的茶杯喝了一口:
「這個 BUG 來自源代碼漏洞,牽一髮動全身,根本改不了。」
「眼下 AI 蜂擁而起,你不願意打造精品,連底層代碼都敢用前朝屎山湊合,活該被 BUG 拖累。」
「你先喝口茶,然後死心吧。」
馬志巍眯起眼睛:
「吳明,少來嚇唬我,這年頭程序員我 2W 塊錢能招來 20 個,還『不可能搞得定』,想漲價直說,何必在這吹牛?」
我笑着搖頭:「那咱們試一試,我有沒有吹牛吧。」
我用手機發消息:【可以開始了。】
十幾分鍾後,技術部主管突然滿頭大汗衝進辦公室:
「馬總,不好了!」
「模型出現了漏洞,全網擴散,服務器已經崩了!」
馬志巍猛地彈起來。
我笑呵呵:「要不今天,咱們改談談收購怎麼樣?」
馬志巍臉上的肉在抖,猛地一拍桌子:
「吳明!你惡意破壞我公司系統,信不信讓你去蹲監獄?」
我瞪大了眼:
「馬總,你在說什麼?我早就提報過 BUG 了呀。」
「你可能忘了,開發上一個智能項目時,我就察覺過這個漏洞了,而且報給了你,可你壓根就沒重視,也沒給我機會修復,現在怎麼反過來怪我了呢?」
我揶揄一笑。
「而且,馬志巍,接下來咱倆誰要țú₂進監獄,還真不好說。」
話音一落,警察又出現了。
爲首的警官認出了是我,甚至皺起眉頭——我倆最近見面次數實在太多。
馬志巍慌亂了。
因爲警察越過了我,徑直向他走了過去。
「你們要幹什麼?這裏是我的辦公室!」
我提醒他:「馬志巍,龐氏技術部裏的那位內應,是你安插進來的嗎?」
馬志巍面色一沉,心虛地躲開了目光:「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冷然一笑:「你是不是覺得我毫無察覺?龐氏董事會上我被爆出代碼抄襲時,我就知道有人動過我的代碼、塞進了『版權炸藥』。」
「我當時真的很憤怒,然而深索正值上升期,我若深究到底,你就會立刻引爆這顆雷、炸死深索。所以我暗示龐展當衆『斬』我、表演自毀長城,給你一種能翻盤的錯覺,才延緩了你對深索落下屠刀。」
「如今,你的刀只能插死你自己了,你那位內應早就被抓了。你若不信,現在就可以聯繫他試一試。」
馬志巍裝不下去了,臉色從狠厲變成哀求:
「吳總,我知道我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可若不是我當初炒你魷魚,你也不會有今天的成就,我也算是你的恩人,對不對?」
「只要你同意和解,我們完全可以合作的。實不相瞞,自從你走後,我日夜寢食難安,同事們一直很想念你、期盼你能回到公司大家庭!」
我欣賞着他的拙劣表演,嫣然一笑:
「我欣賞你的誠意,馬志巍。」
「不過很抱歉,報警抓你的並不是我……」
馬志巍愣了,雙眼一片茫然。
警官厲聲道:「戴嘉程到警局報案:你利用他女兒脅迫他陷害吳先生。現在證據確鑿,跟我們走吧。」
馬志巍震驚了,下意識看向我,我對他點點頭。
那天聽林曉講完,我心中就縈繞着一個困惑——
戴嘉程的動機,真就這麼簡單嗎?
他當初爲了苟活,能趴在地上舔鞋。他還有個女兒要養,他難道就不怕我報復回去?
還有另一件事——
他已經淪落到送外賣了。窮光蛋一個,他哪來的錢買熱搜?
我告訴林曉:
【戴嘉程也是棋,幕後另有他人。】
【這場仙人跳,目標並不是我,而是龐展。】
燕冬萍透露:戴嘉程給她下藥時,她懵懵懂懂聽到戴嘉程和一個人打電話,探討入職的事。
他叫那個人馬總……
「這不可能!」
馬志巍雙眼凸出,瘋狂咆哮。
「戴嘉程他怎麼這麼傻!他怎麼會幫你?這是不可能的!!」
我娓娓講述:
「你也是混人工智能的,AI 峯會你不可能不參加,講臺上意氣風發的龐展,刺痛了你,對嗎?」
「你一籌莫展時,正巧我當衆搞垮了戴嘉程,你看到了他對我的恨,背後對他許下高官厚祿、遙控他對我下套,對嗎?」
馬志巍躲開目光。
「但你有所不知,就在昨天,我和戴嘉程見面了,我們長談了一晚上。」
馬志巍猛地扭過頭,驚愕和恐懼徹底暴露:
「你們談,談什麼了?」
我冷笑:「我知道站在他背後的是你。」
「我沒有強迫他承認,我只提醒了他一件事:馬志巍想讓我死,直接找幾個娼妓一起潑我髒水就是了,繞一大圈、通過他來對付我,是爲什麼,他戴嘉程有想過嗎?」
馬志巍緊緊抿着脣。
「答案一點也不難猜:只有這樣纔會不髒了你的手。你當初將 40 歲的我一腳踹開,你怎麼可能兌現給戴嘉程的承諾?我前腳入獄,你後腳就會把戴嘉程也給送進去。而那個時候,他再說出真話就太晚了,一切都會變成狡辯的謊言。」
馬志巍臉色一陣黑一陣白。
「我給他交了底:事到如今我倆都不可能回頭了,要麼攜手入獄,要麼彼此放過。然後我給他出了個主意:他不如先告發你馬志巍,先下手爲強。」
馬志巍又氣又不甘:
「戴嘉程憑什麼反過來幫你?他不是恨你恨到想讓你死嗎?」
「因爲他沒得選。」我笑呵呵說道,「這件事中,只有我還算信守承諾,他只能相信我。況且,我現在用深索賺得盆滿鉢滿、蹲完號子出來我還是富翁;可他就不好說了,說不定連號子的門都出不來……如果你是他,你會怎麼選呢?」
馬志巍的力氣瞬間抽光,撲通跪在了地上。
目瞪口呆的下屬們讓出了一條道,他像死狗一樣被拖走。
「等等。」我叫住他。
他回頭。
「謝謝你的市場份額。看來,我們用不着談收購了。」
我笑着頷首。
馬志巍一個激靈。
他徹底撐不住,活活背過氣去了。

-25-
隔着玻璃,我看着戴嘉程與警察侃侃交談。
白天時,我撥通戴嘉程的電話。
那邊充斥着廉價 KTV 音響和鶯鶯燕燕的嬌笑,夾雜着戴嘉程快活的聲音:
「吳明啊,我聽說你被你前妻告了?你倆這是鬧什麼了?怎麼全世界都知道啦?」
真能裝。
我輕輕說:「馬志巍已經抓進去了。人剛帶走。」
對面瞬間安靜如死。
接着是杯子跌碎聲,驚呼聲,腳步聲……
然後他就到警局主動投了案。
林曉:【大男孩長大了,居然騙過了馬志巍。】
林曉:【不過,你真打算放過戴嘉程?】
我笑了:【怎麼可能呢。】
我撥通燕冬萍的電話:
「戴嘉程來警局了,正在往你頭上扣仙人跳的黑鍋。」
「現在你馬上來警局,我可以用錄音幫你做證,否則一旦公訴,你會把牢底坐穿。」
「半小時後戴嘉程就會離開警局,你的私密視頻還在他手裏,他出了警局就會曝光。要不要讓他出來,你自己選。」
燕冬萍衝進警局。
兩個人廝打在了一起,戴嘉程抓起一壺翻泡開水,潑向燕冬萍……
戴嘉程數罪併罰,判了 3 年。
臨入獄前,他不遺餘力要把我也送進去。
我到了這時才告訴了他錄音的事:
「我從一開始就是安全的,謝謝你幫我弄殘了她,她已經進 ICU 了。」
面對戴嘉程宛如要掐死我的表情,我故作嘆息:
「以後你女兒可怎麼辦,再也沒人保護她了。」
「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我這條『薩摩』……」
戴嘉程銀手鐲掙得亂響,聲音都變了形:
「你敢動我女兒?!」
「不行,我不能進去,不行!」
我掏掏耳朵。
揮手與他道別……
燕冬萍皮膚嚴重感染。
法院追回了燕冬萍的存款,她的老房子和 SUV 都判給了我,我用這筆錢給燕冬萍找了最好的醫院。
安排醫生天天給她清創。
她每每高叫着殺了我吧。
可我這麼「有情有義」,怎麼能讓她死呢?
我特意花錢給她最「妥善」的治療,讓她一直活下去。
她被治「啞」的嗓子說不出話,被綁住的四肢亂扭着。
有記者來採訪我,我對着鏡頭哭泣:
「我爸死得早,我只剩前妻這一個家人。」
「她天天都掙扎,一定特別想活下去吧,我已經給她申請了最新的臨牀試驗,全世界所有的治療方案都會在她身上測試一遍,我相信總有一天能治好她!」
路人皆稱讚我癡情,紛紛勸燕冬萍:
「有這樣的好老公你真幸福,你可要珍惜他啊。」
燕冬萍紗布下的雙眼溢滿惶恐。
瘋狂而無助地搖着頭。

-26-
後面的日子,我與林曉默契配合,投資蒸蒸日上,漸漸忘了這段風波。
三年後某天,我應一衆投資方邀請,到一家酒店暢飲。
酒店老闆是老相識,三年前我與龐展在他這設局搞垮戴嘉程,他從此對我俯首帖耳。
酒店大堂,一個滿臉滄桑的中年男侍,笑着迎上來。
可看到我的下一秒,他笑容徹底掛不住了。
「戴嘉程,別來無恙啊。」我一點也不意外。
不久前戴嘉程出獄,林曉第一時間告訴了我。
我特意讓酒店老闆收留他,當男侍,胸前掛個牌,寫着「勞改犯從頭做人」,被一羣比他年輕得多的人取笑和使喚。
戴嘉程抽搐了半分鐘,才成功擠出一個笑:
「各……各位,請跟我上樓……」
包廂裏,酒店老闆趁他不備、一腳踹他屁股上。
戴嘉程瞬間滑跪,特供酒摔個稀碎。他嚇得猛地彈起來。
我皺起眉頭:「老闆,你這服務生怎麼一瓶酒都端不住?特供就這一瓶,這回可怎麼辦?」
老闆照着戴嘉程腦袋就是一腳:「還等什麼呢,給我舔乾淨!」
在幾位老總驚愕的注視中,戴嘉程趴在地上,伸出舌頭,一點一點舔着……
我嘴角勾出冷笑。
戴嘉程出獄後,女兒戴麗麗早已輟學、人間蒸發。
酒店老闆幫他找女兒,他在這經歷屈辱。
很公平。
衆人簇擁着我坐在 C 位,我突然神神祕祕地講:
「今天興致不錯,我特意帶來了一位佳人,給大家助助興。」
「呦?吳總一向潔身自好,怎麼突然也招祕書了?」
「是『蜜』書哈?」
「別亂講。」我正色,「小丫頭冰清玉潔,我一直資助她上學呢,說起來,今天剛好是她 18 歲生日,等下誰也別怠慢,都給她好好慶生。」
幾個老總都沒說話,笑容更深邃了。
我拍了兩下手,全場暗下來,只留下門廳的投燈。
廳門緩緩開啓,戴麗麗盛裝打扮、如畫中的公主一般走出來。
老總們都看呆了,一個個淌着涎,凸着眼珠子,滿臉泛着綠油油的光。
她確實生了一副好皮囊。
我是不久前偶遇的戴麗麗,她在商 K 做陪酒,賣酒不賣身。
她沒認出我,倨傲的態度一如從前。可很快她就倨傲不下去了——我剛出門就又遇見了她,一夥高利貸正在糾纏她,她撕心裂肺的慘嚎說明她還沒經歷人事,她拼命保護着自己,不顧一切向我求助……
那一刻,我腦海就勾勒出了,今日這場精彩的「重逢」。
「麗麗?」
戴嘉程揉了揉眼睛,才確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影。
還是我打斷了平靜:
「我曾幫她擺平債主。她特別感激我,說無論如何都要爲我談成今晚的生意。」
「還站着幹什麼,還不快給老總們倒酒?」
燈光亮起,戴麗麗端着假笑走來,目光掃過在場衆人。
當她的視線落在戴嘉程臉上時,她驀地站住:
「你……」
「是你?」
戴麗麗無比錯愕,將戴嘉程上下打量一番,眉頭皺起:
「你什麼時候出來的?你胸前掛的是什麼?」
戴嘉程卻置若罔聞,眼淚汪汪:
「麗麗,這三年你過得怎麼樣?捱餓了嗎?」
「有沒有人欺負你?」
「麗麗,我一直在找你,你怎麼從來不來看我?」
戴麗麗下意識往後退:「別過來。」
戴嘉程卻衝上去攥住她的手,大步向門外走:
「麗麗,這裏不能待,快跟我走。」
我站起身。
「站住!戴麗麗,你出了這個門,我就保不了你了。」
戴麗麗立刻停住了。
她默默地將手抽出來,遠離了戴嘉程一步。
我咂了一口酒:
「你知道你女兒欠了多少高利貸嗎?要不是我求債主多寬限些時日,她早就被人噶腰子了。」
「我這人向來公平,債我替她還,她陪好各位老總。」
戴嘉程慌了,再次拽住戴麗麗。
可戴麗麗面色掙扎,突然推開了戴嘉程:
「你三年都沒管過我,我不需要你的關心!你滾開!」
戴嘉程立刻紅了眼眶:
「麗麗,你在說什麼?我是你爸啊!」
戴麗麗死死捂住耳朵:
「要不是你去坐牢,我怎麼會流落街頭去借錢?」
「我沒有你這樣的爸!」
「我不用你管!」
戴麗麗搶過酒瓶,給老總們倒酒。
商 K 出來的她化身一朵白茉莉,推杯換盞間,哄得一桌老總好不快活。
「哈哈哈,真白啊,真漂亮!」
「未成年小處女就是香!這味道,嘎嘎香!」
「哎喲,這小手,這小翹臀,真好啊,哈哈哈!」
我精心挑選的半透禮服緊緊包裹着她那青稚的性感,白紗下若隱若現着粉紅的內褲,被老總們用眼神一遍遍「探索」着……
戴嘉程無助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死死掐着掌心。
他大概想起了曾經,無數人也這樣圍着他的女兒。
但那時候,是他與女兒欺辱着別人。
衆人起鬨聲中,一個老總和戴麗麗喝完交杯酒,突然手伸進她裙下捏了一把。
戴麗麗驚叫一聲,瞬間冷了臉。
老總大嘴咧得像只大蛤蟆:
「呦,咋還生氣了?交杯酒都喝了,摸一下還不願意了?」
後面另一個老總,趁她不備,直接抓住了她的胸膛……
我適時開口:「你們收斂點,人家老爸坐牢剛出來,小心找你們拼命!」
老總們面面相覷:「還有這節目?嚇唬誰啊?」
我指了指旁邊的戴嘉程:「就是他啊。」
老總們驚訝了一瞬,鬨然大笑:「對對對,怎麼把這位給忘了!」
他們興致更加高漲了:「這不就是當着爸爸玩女兒嗎?哎呀哈哈太刺激了!」
場面越來越失控,越來越過分。
最終,在那個癩蛤蟆老總企圖扒下她褲子、當衆表演真軍時,戴麗麗再也承受不住了:
「爸!爸爸!救我啊!!!」
砰!
酒瓶砸中了癩蛤蟆的腦袋。
癩蛤蟆終於停下了,呆滯地摸向後腦勺——
滿手鮮血。
戴嘉程眼中佈滿恐懼,雙手卻死死攥着酒瓶。
戴麗麗號叫着提上褲衩,躲到了戴嘉程身後。
癩蛤蟆眼神冷下來:「你,打我?」
話音未落,有人抄起茶杯。
轟的一聲巨響。
戴嘉程捂着臉跪下了去。
「呦,怎麼害羞了?沒臉見人了?」
幾個人拽開戴嘉程的雙手,揪起他的頭髮。
他滿臉鮮血,扎着無數玻璃碴,有氣無力:
「不許,不許傷害我女兒……」
癩蛤蟆一口濃痰吐到他臉上——
「我呸!你什麼東西,也配打我?兄弟們來,每人請他喝一瓶,讓他也嚐嚐好酒!」
癩蛤蟆抄起一瓶澆在戴嘉程頭上,酒液淌過他的臉,他在尖叫中抽搐着。
癩蛤蟆抖着腮幫的肥肉,將戴嘉程的腦袋當成了「開瓶器」,開了十幾瓶酒,直到戴嘉程五官模糊、意識迷離。
癩蛤蟆將早就嚇傻的戴麗麗拽過來,往她手裏塞了一瓶酒:
「來,小老婆,幫我打死他!」
戴麗麗悚然一震。
「怎麼你不願意?」癩蛤蟆三角眼閃着寒光,彷彿下一秒就會把她扒光。
所有目光聚向她,戴麗麗哆哆嗦嗦,視線落在戴嘉程的頭頂,竟咧嘴笑起來:
「爸,爲了我,你忍一下。」
戴麗麗高高舉起酒瓶。
嘭!
玻璃四濺。
血濺到戴麗麗臉上,她猛一哆嗦,瘋狂尖叫:
「啊!」
「啊啊啊啊啊啊!!!」

-27-
戴嘉程昏迷了一整宿,腦袋已經縫了十幾針。
我看護了他一晚上。
「戴麗麗欠了高利貸,我幫她還債,她幫我談生意。」
「各取所需。」
我點着雪茄。
「可你昨晚那麼一鬧,我的生意沒了。」
「你打算怎麼解決?」
戴嘉程這 3 年滄桑了 10 歲,幾乎滿頭白髮。
他脣色慘白:
「我要先見到我女兒,我要確保她沒事。」
我坐到他旁邊: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司機已經送她回公司了。」
我掏出手機,打算給司機打電話。
可另一個電話先打了進來:
「吳總!不好了!」
「昨晚那幾個甲方,把戴麗麗帶走了!」
我猛地站起,拔高聲音:「戴麗麗人呢?」
對面倉皇:「他們把她帶到了經常一起分享女祕書的那間地下室,人已經休克了,剛剛送到醫院了……吳總,她……」
對面欲言又止,怕我身邊有人。
但事情已經發生,隱瞞是沒有意義的。
我打開免提:「說。」
對面嚥了一口唾沫,纔開口:
「她被輪了,關鍵她好像真的是第一次……那些被褥上、刑具上,全都是血……」
「醫生已經摘掉了她的肛門,以後她這輩子恐怕……」
戴嘉程一個跟頭栽到地上。
我對着電話怒罵:
「誰給他們的膽子動我的人?還有你們,我不是叮囑他把戴麗麗送回公司的嗎?」
對面爲難了:「可吳總,他們畢竟是我們的甲方……」
戴嘉程已經撲了上來:
「吳明!是不是你乾的?我跟你拼了!」
我敏捷地躲開,任由他跌在地上:
「你誤會了,這事我不知情。」
「那你報警!」
「可以。」
一小時後,所有人都被警方「請」到了警局。
可事情完全查不清楚——
酒店老闆早就斷了整個酒店的監控,存盤扔進鍋爐裏燒成了灰。
交通攝像頭裏,戴麗麗上了我的商務車,車將她送到了一間地下室,可司機怎麼也找不到,地下室也被打掃過,半點痕跡都沒有。
在警方看來,這件事儼然沒發生過。
癩蛤蟆對警察笑呵呵:「警察同志,那個戴嘉程用酒瓶砸過我呢。」
這次所有人都能做證了。
最後的結果是——戴嘉程被拘留了。
戴嘉程差點襲警。
於是他蹲滿了十五天。
我親自去接他:
「戴麗麗如今這副樣子,治療費怕是無底洞了。」
「你有錢嗎?」
戴嘉程悵然,搖了搖頭。
「你就算送他們進監獄了又能怎樣?你想過你女兒會有什麼後果嗎?恐怕不是殘廢這麼簡單。」
戴嘉程臉上爬滿不甘,卻一字難言。
「我來出面,讓他們出醫療費和賠償,你和他們私了。」

-28-
同樣是這家酒店,戴嘉程和老總們又見面了。
這次他有點進步,坐在了桌上,而不是陪在一旁。
「哈哈哈哈!老戴,說真的我佩服你。」癩蛤蟆咧着大嘴。
「你是真能忍。女兒都這樣了,你咋屁都沒有一個?」
「那晚我扇了你女兒屁股,要不你也扇我兩耳光?」
我插嘴:「他不會碰你一根毛。他女兒現在急需醫藥費,請你們負責。」
「要錢唄?沒問題。」
癩蛤蟆眼睛往上翻,舔着厚嘴脣回味着什麼。
「看在你女兒水特別多、特別賣力的分上,哥哥就做一回好人,兩萬夠不夠?」
戴嘉程臉色越來越繃不住。
我趕緊替他回答:「一口價一百萬。否則法庭見。」
癩蛤蟆摸着腮幫,語氣輕蔑:
「哼,處女老子也捅過不少,這麼貴的還頭一回。」
「也罷,誰讓你閨女是極品呢。對了,你知道嗎?我烙你女兒時,她爽得跟條鯉魚似的,眼珠子都凸出來了……」
「我拍照了,你想看嗎?哈哈哈!」
戴嘉程腦袋使勁往下埋,膝蓋上死死攥着倆拳頭,拼命地忍。
癩蛤蟆將一張卡拍在桌子上,另外還有一張名片:
「下次你女兒養好了,你需要錢,就讓她還來找我哈!」
「我還給你這麼多。桀桀……」
……
甲方們陸續被豪車接țŭ̀⁻走,酒店門口只剩下我和戴嘉程。
戴嘉程坐在石階上發愣,想了很久。
「吳明,你那時候,是不是也是這種感覺?」
我沉默了。
他翻身給我磕頭:
「我知道太晚了,但我還是想說,我欠你一句抱歉。」
「我也欠麗麗一句抱歉,她被我嬌養壞了,對你做過很過分的事,可麗麗她只是不諳世事,她天性不懷的,她小時候總喜歡去喂流浪小貓小狗,還去抱它們。我總嫌髒,把它們踹開,不讓她去喂。後來她長大了,沒有了小時候的可愛,越來越像我……」
「一切都是我的錯,你要怪就怪我吧……」
我心口堵得慌:
「往事休提,都過去了。」
他卻沒有起身:
「我知道我沒臉開口,但我還是有一事相求……」
我將他拽起來。
他把名片裝進自己的口袋,卻將銀行卡塞在我手裏:
「幫我照顧我女兒。」
我蹙眉:
「你想去做什麼?」
他平靜的面容宛如止水:
「我沒有你的氣度,我沒法原諒那隻癩蛤蟆。」
「從現在開始,任何事都由我一人承擔,與我女兒無關。」
「你答應我好不好?」
我沉默半晌,點點頭。
他神色一喜,本想就此離去。
旁邊卻響起一聲尖銳的剎車,我的座駕突然衝到眼前。
一個司機從車上下來,屁滾尿流撲到我跟前:
「吳總,你饒了我吧,我不是有意的!」
我打量他兩眼,眯起眼睛:
「昨天送戴麗麗回公司的,是你?」
司機猛地搖頭,又無奈地點頭。
我拽着他的脖領將他提起來,怒道:
「我正想找你呢,昨天讓你送戴麗麗回公司,她人呢?」
司機眼睛瞟向戴嘉程,似乎不敢開口。
我沒耐心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司機嚇了一跳,破罐破摔般吼出來:
「是……是夫人,吳總您夫人讓我送過去的!」
我一愣:「燕冬萍?」
「她不是在醫院養病嗎?」
司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鼻涕瞬間糊了一臉:
「吳總,您前妻特意叮囑我將戴麗麗給那幾位老總送去,說只要這件事辦得漂亮、甲方開心了,您就能給我升職……」
「吳總啊,我只是個小司機,我沒想到會闖這麼大禍,求您高抬貴手,我不想去坐牢……」
戴嘉程像只受傷的兇獸,若不是我攔住,他已經將司機撕碎了。
他紅着眼對着司機咆哮:
「你有沒有人性?!你將麗麗交給他們,你想過麗麗會怎麼樣嗎?」
司機不敢看他,欲言又止。
戴嘉程咆哮:「閉嘴!我不需要你道歉!你將麗麗還回來!」
司機嚇了一跳:
「不,不是道歉……吳總夫人她,她有句話,讓我轉告戴先生你——」
我和戴嘉程都停住了。
「夫人說……你當年怎麼對她,她就怎麼讓你女兒,加倍還回來……」
我全身血液都逆流了,放聲叫罵:
「她這瘋子!都已經病得快死了還不老實!」
司機嚇得癱在地上,一口一個道歉。
我趕緊安撫戴嘉程:
「你莫慌,她畢竟是我一直在照顧,這事情我有責任,你交給我,我一定給你個答覆。」
這話雖然好聽,但怎麼都像在包庇。
我以爲戴嘉程會揍我。
可他卻突然「放棄」了,我眼見着他臉上的憤恨點點消散,笑容慢慢爬上來。
「都過去了。」
戴嘉程樂了,不知在樂什麼。
「我曾經對不起她,現在一報還一報,真好,很好。我們相互不欠了。」
「我誰也不欠了。」
戴嘉程轉身,一步一踉蹌地走了。

-29-
我讓司機送戴嘉程回去。
我以爲他真的看開了。
司機回來跟我說:戴嘉程中途就下了車,不知去了哪裏。
接着,我收到一個視頻邀請。
是戴嘉程:
「吳明,你猜猜,我在什麼地方?」
鏡頭裏,他眉眼乖戾、聲音陰惻惻的,失去了剛剛的平和,竟隱隱像是三年前的他。
我小心翼翼地問:「你沒回家?」
戴嘉程嘿嘿嘿怪笑:
「你很希望我息事寧人是吧?吳明啊,你還是那麼天真可愛。」
「你猜不到我在哪,我告訴你哈……」
他讓開了半張臉,舉起手機。
鏡頭另一邊露出一個寬敞的病房,癱在病牀上那人纏滿繃帶,我再眼熟不過。
「我在醫院打聽到不少事,聽說你這三年一直在悉心照顧她?」
「哎呀,真是癡情。你對她這麼關切。」
「那我要是對她做點什麼,你得多傷心啊……」
突然烏雲壓頂。
我攥着手機嘶吼:
「戴嘉程,你想做什麼衝我來,你休要扯上別人!」
戴嘉程指尖摩挲着氧氣罩的管子。
「吳明,你說說,一個人病成這樣,竟然還有心思害人,多可怕啊。」
戴嘉程收起假笑,目露兇光:
「吳明,你覺得我傻嗎?」
「燕冬萍需要你照顧、司機需要你工資、老總都仰仗你鼻息,你以爲我看不出來,一切都是你授意的嗎?吳明?」
他暴躁地掐住了燕冬萍的氧氣管,牀上的人隨之一陣陣發抖。
我叮囑司機再開快點,一邊對鏡頭沉聲:
「戴嘉程,你品嚐過監獄的滋味,你也不想剛出來再回去吧?」
「聽我一句勸,別做不可挽回的事!」
戴嘉程嘿嘿笑:
「這話,你留着對你前妻的靈牌說吧。」
說着,他就拔掉了她的氧氣罩。
心電儀響起紊亂的噪聲。
「哎呀,快死了,怎麼辦呢?」
直到我跟着號叫出來,他纔將氧氣戴回去,放聲大笑。
車已經到醫院樓下。
我跌跌撞撞衝進醫院,一口氣跑上頂層、闖進病房。
屋裏沒有戴嘉程。
我剛來得及困惑,後腦就被擊中。
眼前徹底漆黑……

-30-
醒來時,我被繩子牢牢捆着,扔在地上。
眼前還是那個病房,但門已被棍子閂住。
戴嘉程蹺着二郎腿:
「吳明,你來得好快啊。真不愧是萬年大冤種。」
「她搶你錢、給你戴綠帽、仙人跳害你、敲詐勒索你……你還要照顧她,養她,不離不棄。我都要被你感動了,我都要嫉妒了,就這麼個不要臉的玩意,你竟然真的癡心一片,這世界怎麼這麼不公平呢?」
我沉聲:「你誤會了,我是個公衆人物,我需要善舉。」
「你說的是真的?」
「是真的。」
「你最好是。」戴嘉程拿出一個抽滿空氣的注射器,扎進她血管。
「等一下!」我破音了。
「你到底想怎樣?要我的公司嗎?要錢嗎?股份?你可以直說,我們好好談不行嗎?」
戴嘉程一臉勝利,嘿嘿怪笑:
「還說你不在乎她,吳明,你太不擅長說謊了。」
「我到底想要什麼?」
「很簡單,我只想和你扯平。謝謝你如此在乎她。」
戴嘉程笑容凝固:
「殺了她,我們就扯平了。」
「等,等等!」我失聲叫出。
與此同時,病房門突然被一股巨力撞開。
我的司機帶着警察衝進病房,指着戴嘉程:
「就是他!」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戴嘉程只錯愕了一瞬,就轉身撲到病牀上,死死掐住了燕冬萍脖子!
!!!
儀器警報聲,咆哮聲,警告聲,拉扯聲,混在一起。
「放手!」
警察拽戴嘉程,恫嚇他。
用電棍打他,電他……
他放聲尖叫,全身痙攣。
那雙手卻像鋼鑄般、死死焊在燕冬萍的脖子上,一寸也不放鬆。
儀器警報聲達到了頂峯。
燕冬萍發出了最後的痙攣。
心跳儀出現了直線。
戴嘉程拼盡全力吼道:「你,去,死,啊!!!」
嘀——
燕冬萍突然不動了。
戴嘉程怔愣了一瞬,下一秒被警察拽開。
儀器警報引來了醫生,他們趕緊圍到病牀邊,奮力搶救。
但一切太遲。
那條直線再也沒了起伏。
醫生對我搖頭。
戴嘉程呆滯片刻,像是終於等到了一般,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
「哈哈哈啊啊啊!」
警察將他死死按住,質問他爲什麼殺人。
戴嘉程卻置若罔聞,對着我不停叫囂:
「吳明啊!哈哈!」
「我的一切都是你害的!你最在乎這個女人,我偏偏就是要殺她,我要讓你心痛,生不如死!」
「吳明,你此時是不是特別難受啊?你難受我就舒坦多了,可以安心了!」
「這輩子值了!咩嘻哈哈哈哈哈!!!」
癲狂的笑聲中,我低着頭:
「你沒必要殺她,我並不在乎她……」
戴嘉程笑意不減:
「別狡辯了,你不在乎她會照顧她三年?」
「我確實照顧了燕冬萍三年。但是……」
我抬起頭。
「我是想說:你殺錯了。牀上那位,不是我前妻……」

-31-
戴嘉程一愣,笑得更大聲了:
「吳明,你這又是何必呢。」
「我知道你太過悲傷,想逃避現實。你繼續,繼續自欺欺人,你越是這樣,我越開心,真是太爽了……」
「不行了,我要高潮了……」
戴嘉程神色潮紅,滋潤地舔着嘴脣。
「來,請開始你的表演——她不是燕冬萍是誰?」
我如實道:
「是戴麗麗。屍體是你的女兒。」
戴嘉程不笑了。
「戴麗麗傷勢太重,情況太危急,我就把最好的病房安排給了她。」
「誰承想遭此橫禍。」
戴嘉程憤怒了,不停往我這邊撲:
「住嘴!你以爲我沒調查嗎?這間病房從沒換過病患!」
「吳明,你敢詛咒我女兒!我要讓你跟那個賤人下去團聚!」
幾個警察都按不住他。
他真的太在乎他的女兒。
一句詛咒都足以讓他抓狂。
司機幫我解開繩索,我慢悠悠站起,拍拍衣褲。
重新點起雪茄:
「你仔細看看那具屍體。」
「你也跟燕冬萍上過牀,燕冬萍的胸有這麼扁嗎?腰有這麼細嗎?腿有這麼長嗎?」
「這個體型你真就不眼熟嗎?你再好好看看,她是誰?」
戴嘉程愣住了。
他轉過頭去看,這次仔細了不少。
他臉越發慘白,冷汗淌下,憤怒中夾着顫音:
「不可能,這就是燕冬萍!這病牀卡上寫着她的名字!」
我耐心解釋:
「你女兒急診剛住進來,病歷還沒來得及錄,病牀卡當然也沒換了。」
戴嘉程眼眶一緊,聲音更加慌亂:
「你騙我,你在騙我!」
「她臉上纏着繃帶,只有面部外傷才需要纏繃帶!麗麗她根本沒有面傷!」
「那是因爲她被輪姦過!」
我提高聲音。
「我怕別人認出她來,傷到她自尊。我特意叮囑醫生矇住她的臉的!」
「我真是好心被當驢肝肺了!」
戴嘉程再也說不出話了。
他僵滯片刻,猛撲過去拆開了屍體臉上的繃帶。
露出了戴麗麗的臉。
那張臉因爲窒息的緣故,黑中泛着烏青,嘴巴像索取母乳而不得的嬰孩般,恐怖地大張着。
那兩隻眼睛宛如鯉魚,兇狠地探出眼眶,似乎要透過繃帶看清楚,奪走她生命的是誰。
戴嘉程石化了。
他雙腿發軟,身子卻如泥塑,鋼釘一般打着晃。
我重重嘆了口氣:
「戴麗麗這三年過得很苦,可她從沒有怪過你,即便淪落商 K 她也親口說:你是她父親,是給她生命的人。」
「她一直都特別想你。一直不去探望你,只是她在逞強罷了,她怕見了面、會忍不住去質問你過去的事,你會傷心難堪。」
「她昨天才剛成年啊!她怎麼會想到——她會被自己最在乎的那個人親手殺死?」
「戴嘉程,你是有多恨你女兒,纔會這麼堅決地掐死她?!」
「你還算人嗎?」
戴嘉程踉蹌兩步,雙手抓着自己的腦殼,翻着白眼:
「不要……不要這樣……這不可能……」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乾的……」
「我苦等了三年,好不容易纔見到她,我怎麼可能殺她?」
「我怎麼可能殺她?」
戴嘉程一刻不停地和自己耳語,身體慢慢放鬆,眼神也越發清明:
「不會的,絕不是這樣的,這不是事實……」
他指着病牀上的女屍,環視衆人,語氣輕鬆:
「這是誰啊?」
「這不是我女兒,我女兒是最可愛的小公主,怎麼會躺在那裏跟條死狗一樣呢?」
衆人注視中,他甩手撣來撣去:
「嗨呀,你們就別逗我了。我女兒一直在家等着我呢,她最喜歡黏着我,天天期盼我回去。」
「不信你們看……」
他從懷裏掏出了一隻皺巴巴的小娃娃。
「我答應給她帶禮物的,我都買好了,我這就回家,把這個禮物給她。」
他撫摸着娃娃,滿臉都是寵溺。
「她呀,特別喜歡小洋娃娃。」
「喜歡抱着小洋娃娃唱兒歌。」
「你們說,她看到這個禮物,會不會很驚喜?」
「她會不會很開心?」
「一定會很開心吧?」
他越說越激動,像小孩一樣蹦蹦跳跳,在病房裏轉着圈。他高高揮舞着娃娃,口中唱着兒歌,一臉興奮。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風吹,冷風吹,只要有你陪。」
「蟲兒飛,花兒睡。」
「一雙又一對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Ťū́₈不累。」
「也不管東南西北。」
「……」

-32-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我給戴麗麗買了塊墓,放了一束花。
我心想:難道因爲她騎過我?
我甩甩頭。
離開墓園時,龐展來接我。
「林曉要回來了。」
我一愣。
三年前龐氏擴展,林曉去往另一個城市。
我以爲林曉會一直留在那。
「別提了,這死丫頭,那邊分公司剛步入正軌,她卻連總裁職位都不要,說什麼也要回本城。」
「恨鐵不成鋼啊!」
龐展邊說,還不忘斜眼瞄我:
「你也真是的,幫你這麼多,也不請人喫頓飯。」
經他提醒,我發現我確實從沒和林曉正式見過面。
是該當面感謝一下。
龐展給我發來一串號碼:
「你好好打扮一下,好好發揮,可別給哥哥我丟臉哈。」
「啥?」我丈二了,「這是啥意思?」
赴約當天,我才知道龐展的話外音。
望着眼前的窈窕美女,我一時出了神。
「林曉?」
美女杏眼熠熠:
「合作這麼久,終於見到本人了。」
她聲音外溫內韌: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林曉。」
「龐林曉。」
我一愣。
下意識脫口而出:
「堂前籬旁林勝曉,人外桑榆花正閒?」
「你的名字是這個出處嗎?一聽就是有故事的人。」
林曉撲哧笑了,眼底瀲灩:
「我倒真有一個故事,你想聽嗎?」
我點點頭,示意恭聽。
林曉聲線如水一樣柔,視線也放遠在回憶中:
「這是我自己的故事,關於我的心上人。」
不知爲何,我心中劃過不爽。
似乎是酸。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我的心上人是我哥公司的員工,入職之前,他曾被壞蛋欺負,喫了很多苦。」
「我很心疼,我找到我哥,將我介紹給他,當他的助手。」
「我支撐着他、偷偷關注他的每一天,可直到他第一個作品上市,我都躲着沒和他見過面,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誰。年會上,我哥給他頒獎,他不知道當時我就在臺下,望着他開心得像個孩子,我哭得妝都花了。」
「可毫無徵兆地,我哥將他踹出了公司。」
「我慌了,我突然莫名害怕,害怕他會就此消失,再也找不到了。我什麼也顧不上了,我告訴他:我想見他。」
「可是他拉黑了我。只因爲我是我哥的人……」
「我瘋了,我開始四處找他。幸好當初合作時,他的手機部署過後臺,我遠控定位,發現他在一家酒店,我開車趕過去時,正巧聽到出來的人議論,包廂裏有人喝暈倒了。」
「不知爲何,我預感到他出事了,我衝進酒店,只看到他躺在一片狼藉裏,醉得不省人事。」
「我心幾乎碎掉。我將他送到醫院,才知道他酒精過敏,喝成那樣無異於自殺。我讓他將我加回來,我告訴他:我就是我,林曉和龐展無關。」
林曉眼眶溼溼的,目光直直落向我。
我卻倍感沉重。
「他察覺到壞蛋公司在偷漏稅,打算在峯會上絕地反擊。」
「我瞞着我哥,找了自己的朋友挖來了證據。他終於扳倒了壞蛋,狠狠吐了一口惡氣。」
「可隨後我才知道,一切都是他和我哥的局,他倆根本就沒嫌隙過,他們騙了所有人,甚至瞞着我。」
「我氣壞了。他根本不明白,我揹着我哥幫他這麼多,我冒了多大的險!」
「我決定永遠都不要理他了。」
林曉停頓了一會兒。
「後來他想見我,我也沒答應。」
「他不知道,那天我幾乎衝到了公司,只要轉過一個角落,就裝作和他邂逅。」
「可臨到關頭,我退縮了。只回了他一個字:忙。」
「我害怕了。」
她眸底閃爍晶瑩。
「後來我一直後悔,那天自己若是能多勇敢一點,後來自己若能多信任他一點,說不定他後來就不會遭遇那種事,被逼到同歸於盡……」
我沉默着,等她的下文。
林曉喝了口水,調整呼吸:
「他的前妻纏上了他,他竟然要和前妻死灰復燃。」
「我幾乎將方向盤擰下來。他怎麼敢?他怎麼能這麼對我?」
「眼看着他扶着前妻上了那輛紅色 SUV,陰火快把我的肺燒炸了,我給他發信息,讓他別去。」
「可他沒理睬我,義無反顧地消失了。一整夜,我不停給他發消息,甚至直接打去電話,他竟都視若無睹,杳無迴音……」
「我哭了一整宿……」
林曉眼睛溼紅。
「第二天,整個網上都在傳:他強暴了前妻。」
「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直到我哥親自去保釋了他……」
「我從未那麼憤怒過,我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他試圖聯繫我,我一個字都沒回。」
「龐展將他的新號發給我時,我就已知曉那晚他並非有意忽視我,而是將手機弄丟了。我遠控了他的手機,調查了酒吧監控,整件事是場仙人跳,一切並非他的錯……」
「可是,我就是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我躲在車裏,守在他下榻的酒店樓下,遲遲沒有上樓。我非常亂,腦袋也不好使了。」
「直到我看到他鑽進一家五金店,出來時,握着一把刀……」
「我嚇壞了,驅車緊緊跟上去。可他中途就下了出租車,我跟丟了。」
「我真的慌了神,我顧不上思考他的對錯了,那一刻我腦袋裏只有一件事是清楚的——」
「他遭遇任何危險,我都會活不下去!」
「我主動聯繫了他,讓他先住手……」
林曉淚水肆虐。
「回到酒店,他對我大發脾氣。」
「我心如刀割。」
「幸好事情解決得很快,他開直播時我給他做推送,輿論反轉。龐氏的危機解除了。」
「我們乘勝追擊、散佈惡性 BUG 搞垮了對手,壞蛋也入獄了。」
「時間真快,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我聽得五味雜陳,接過話頭:
「這三年呢?你在外地過得還好嗎?」
林曉笑得沒味道:
「當總裁有什麼不好?我總不能一直在我哥羽翼底下吧。」
我有點低落:
「你知道我不是在問這個。三年前,爲什麼要走?」
林曉僵了一瞬,笑容不自然了:
「他……似乎對我沒那種意思,三年前的我也害怕,自己一番感情,到頭來沒結果……」
我心中沒來由地發癢,步步相逼:
「那又爲什麼回來?好不容易坐上總裁的位子,說不要就不要了?」
林曉直直地望着我:
「因爲我不想後悔了。」
「三年前離開,我悔不當初。這三年每一天,我都盼着回來找你。」
「吳明,你知道嗎,你救過我的命。」
我錯愕了。
林曉拿出手機,調出一張照片,遞給我。
我只看了一眼就想起了她是誰。
林曉聲音清晰:
「五年前,我出了一場車禍,被一個送外賣的男人救了。從醫院醒來後,他已經不見了。醫生說他墊上醫藥費就走了, 沒留下姓名, 我對他所有的印象,只有我暈倒時他那張關切我的臉……」
「我一直沒找到他是誰, 直到我幫我哥搬家、在我哥大學相冊中看到了他……」
一切記憶都串了起來。
我笑着問:
「所以龐展並不是偶然給我打了電話,是吧?」
林曉笑而不語, 半晌, 她欲言又止:
「你,有沒有猜到,我是……」
我自嘲:
「有時候我總有異樣感, 之前不明白,現在瞭然了。」
林曉:
「那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搖頭。
林曉湊近我,眼底瀲灩,如水一樣柔:
「我還有一輩子的故事。」
「我講給你, 好嗎?」

-33-
籌辦訂婚期間,醫院打來電話,問我是否還要續費。
我想了想, 在放棄治療同意書上籤了字。
戴嘉程一審判了死刑。
他沒有上訴,準確地說, 他已經沒法上訴了。
他每天只做一件事——抱着沒了腦袋的小洋娃娃, 反覆用頭撞牆, 嘀咕着不着邊際的瘋話——
「我看到了……司機, 醫生, 蛤蟆,各個老總,都站在他身後,他們都是他的員工……」
「根本沒有什麼生意……沒有什麼老總……沒有什麼司機……沒有什麼燕冬萍的陰謀……」
「所有人都是演員,所有事都是假的……只有我女兒, 我女兒真的被高利貸害死了……害死了……」
一會兒, 他又攥緊娃娃的腦袋, 夾着嗓子怪笑:
「爸爸終於殺了姓吳的啦。」
「爸爸給你報仇啦。」
「你活過來, 好不好呀?」
……
戴嘉程行刑那天,我與林曉步入了婚姻殿堂。
龐展給我們主婚,大學同學齊聚一塊,各種羨慕我。
一個同學口不擇言:「這次這個還差不多, 比上一個強多了!上一個我早就說過, 不靠譜!」
我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他們對你上一個印象這麼深刻啊?」
林曉笑靨如花, 額頭全是青筋。
我汗如雨下。
「現在我是你老婆了,有件事我有資格問你了。」
林曉拽着我的衣領, 把我湊到她鼻尖前。
「前段時間, 你爲什麼讓我幫你物色女演員?還非要和戴麗麗長得一模一樣的?」
「你還給戴麗麗買了墓,你不會是真喜歡她吧?」
我趕緊笑:
「我只是幫她蓋棺定論。」
「畢竟, 她的真實死亡日期, 最好還是別被查出來……」
我岔開話題:
「對了, 你讓龐展盯我這麼緊,你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
林曉西紅柿了:
「誰喜歡你啊?」
「你救過我命,還幫過我哥, 我這叫以身相報!」
我嘿嘿笑:
「那好,今晚我讓你知道啥叫以身相報……」
「你想幹嘛?」
「你想幹嘛,我就想幹嘛……」
「變態啊!」

-34-
堂前籬旁林勝曉。
人外桑榆花正閒;
久我真心共明月。
莫道今夕是何年。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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