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了死對頭以後,我拔劍自刎。
重生後,他竟成了我的繼兄。
他爬上我的牀,惡毒地看着我:
「等你學會說話,我就殺了你,好不好?」
不滿一歲的我,閉着嘴使勁搖頭。
五年後,爹孃犯愁地看着我:
「閨女怎麼是個小啞巴?」
繼兄:「呵呵,欠收拾罷了,看我怎麼治好她。」
-1-
外面傳來腳步聲。
我嚇得抽搐了一下。
奶孃忙拍着我哄:「不怕不怕,是洛珩哥哥。」
我嚇得瘋狂抽搐。
天殺的,老子怕的就是他!
誰能告訴我,我爹和他娘怎麼就成親了?
明明他們前世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否則我和洛珩也不會鬥得昏天黑地。
我更不會親手殺了他。
現在可怎麼辦?
洛珩正在向他奶孃要求進來「看妹妹。」
我爹和他娘沒有以前的記憶,把我和他丟在家裏,遊山玩水去了。
但洛珩有。
等他們回來,我的骨頭渣子都得被他啃完了。
我死死攥着我奶孃的衣襟不撒手。
但洛珩那廝詭計多端,三言兩語就把所有人都騙出去了。
他爬上牀,俯身看着我。
清澈愚蠢的眼神瞬間消失。
換上了我熟悉的那種惡毒目光。
脣角微微一勾。
「池玉流,你怎麼變得這麼不中用了?」
我癟起嘴,想哭。
他的手在我ṱű⁼的小嫩脖子上來回比劃。
「你抹我脖子的時候,是從哪邊下刀的?這邊,還是這邊?」
我瑟瑟發抖。
「掐死是不是比抹脖子還要更難受一點?」
真要命了!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我握緊拳頭,猛一蹬腿,成功地……
打出來個奶嗝。
屁股紋絲未動。
洛珩樂了。
我羞憤欲死。
「三翻六坐七滾八爬。」
洛珩嗤笑,手離開了我的脖子,挪到臉蛋上,狠狠掐了一把。
「池玉流,你還是先好好喫奶吧!」
這是不殺我了?
我剛想鬆口氣。
洛珩微笑:「等你學會說話,跟我道了歉,我再弄死你,你看好不好?」
嗚嗚嗚不好不好!
這我還敢學說話?
我閉緊了嘴,使勁搖頭。
他按住我的腦袋:「但凡你下刀的時候稍微猶豫那麼一下下,我都可以允許你活到及笄。」
嗚嗚嗚及笄也還很小的……
他撥弄着我頭上的胎毛:「池玉流,殺了我以後,老皇帝給了你怎樣的榮華富貴,說出來,讓我開開眼唄?」
洛珩,沒人給我榮華富貴。
倒是我自己,給了自己一刀。
「哇——」
恐懼和悲傷讓我放聲大哭。
洛珩這廝用兩隻手分別捏住我的鼻子和嘴,惡狠狠地威脅我:
「你再哭一個試試?」
我憋得不敢哭了,四肢笨拙地來回撲騰。
洛珩鬆開了我。
我鉚足了勁,拼命「嗷」了一嗓子。
外面的人終於聽到了動靜。
兩位奶孃衝了進來。
洛珩奶孃質問他:
「你是不是欺負妹妹了?」
「沒有。」
「那她怎麼哭得這麼大聲?」
「可能是尿了。」
你丫的混賬東西竟敢污衊我!!!
我氣得咬牙切……
擦,我還沒長牙!
-2-
聽了洛珩的話,我奶孃把我抱走了。
再回來時,我已經重獲清白。
以某種無比羞恥的方式。
洛珩奶孃得知,一把撈過他,按在膝頭。
抄起雞毛撣子,照着屁股就是一頓抽。
「讓你欺負妹妹!讓你撒謊!還敢不敢了?敢不敢了?」
洛珩也才兩歲,撲騰着小短腿奮力掙扎,終無濟於事。
挨完揍,他捂着屁股不說話,表情極其精彩。
我握着拳頭笑到咳嗽。
我總算知道了:
前世殺伐果決的洛丞相,爲什麼那麼怕他奶孃。
都已經位極人臣了,他還因爲不按時睡覺,捱過雞毛撣子。
所以,需要熬夜時,他總是躲到我的府中來。
奶孃過來抓他,我就讓他鑽進桌子底下。
桌面上,我一本正經地說着「洛相不在。」
桌面下,我把洛相的臉抓在手裏偷偷把玩。
洛珩一動不敢動,任憑我胡亂揉捏。
只有這個時候,我們才相處得分外「和諧。」
平時我們常掐得你死我活。
本朝男女皆可爲官,他繼承母業,當了左丞相;我繼承父業,當了右丞相。
父母沒打完的架,我倆接着打。
狗皇帝玩着制衡之術,韜光養晦。
等到翅膀硬了,就想把我們都幹掉。
我選擇投降,尋求狗皇帝的庇護。
洛珩選擇反叛,起兵逼宮。
他的叛軍剛進宮門,就中了我的埋伏。
我把他撲倒在地,雙手壓到頭頂。
然後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動作乾脆利落,一氣呵成。
當時他嘴脣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
可他已經說不出話了,很快就嚥了氣。
如今我實在是悔不當初。
前世,我讓他少說了一句話。
今生,他就要讓我這輩子都不敢開口說話。
他明知道我是個話癆。
這是打算活活憋死我?
-3-
洛珩真的盯住了我這張嘴。
儘管說話的身體條件逐漸發育成熟,我卻半個字都不敢往外蹦。
在他的恐嚇和欺壓中,我苦苦熬到了一歲。
那兩位不靠譜的爹孃終於回來了。
洛珩屁顛屁顛地跑去迎接。
我剛能走路,也一步一搖地跟上去。
先進門的是我爹。
洛珩雀躍着撲進他懷裏,聲音甜美:「爹爹!」
噦……
當年是誰指名道姓地罵我爹「狗賊」來着?
懷着爭寵的心思,我趕緊也湊過去。
我爹張開雙臂準備接住我:「流流都會走路啦?還走得這麼穩……」
我「啪嘰」給他表演了個大馬趴。
他默默咽回去了最後的「當」字。
洛珩見狀,朝我露出一個嘲諷的笑。
還沒笑完,他就被他娘抱起,猛親了一口。
洛珩好像僵了僵。
也難怪。
前世,他娘並不喜歡他。
不喜歡到什麼程度呢?
心情不好的話,就拿鞭子抽他一頓。
心情很好的話,也拿鞭子抽他一頓。
親他,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洛珩畢竟是洛珩。
他反應很快,立刻軟乎乎地親了回去。
於是他孃親沒有察覺異樣,轉而抱起我。
我望着年輕的她,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前世,我十八歲那年,曾經被她推下懸崖。
我僥倖留了一口氣,卻四肢盡斷,不得不躺在崖底等死。
三天後,洛珩竟然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他帶了ṭű⁴食物藥物和衣物。
還有一身的傷。
他陪我在崖底養骨頭,直到我恢復至能攀爬崖壁。
臨走時,我問他:「姓洛的,你想讓我怎麼報答你?報完了咱倆兩清。」
他整理着行李,頭也不抬,嗤笑一聲:
「報答?如果你不能以身相許的話,就別廢話了。」
我望着他的後腦勺,片刻,輕輕道:
「也不是不能。」
他一下子僵在了那裏。
聽說回家後,他差點被他娘打死。
可憐的小倒黴蛋,怎麼就攤上了這麼一個娘……
哦,他娘現在也是我娘了。
可是她變了。
她用鼻子蹭着我的臉蛋,溫柔地笑道:「流流乖,叫聲『娘』聽聽!」
我前世沒娘。
其實我爹也不是我的親生父親。
我是一名棄嬰,奄奄一息時,被他從河邊抱回了家。
這還是我第一次,體會到被母親抱在懷裏的感覺。
很……幸福。
於是,鬼使神差地,我張開嘴:
「娘……」
一個字剛說了一半,我倏然清醒,趕緊閉嘴。
某人還等着我開口,要向我索命呢!
然而已經晚了。
洛珩猛然轉頭,目光狠狠地盯住了我。
完蛋了!
我心頭一涼,頭皮一緊,嘴脣一哆嗦:
「你……昂……啊……呀……嚶嚶嚶……」
試圖用哭矇混過關。
孃親連忙拍着我哄:「乖乖乖,不會叫也沒關係的,不着急不着急哦!」
嗚嗚嗚,說話等於催命,我哪敢着急啊!
-4-
結果,到了我五歲那年,娘先急了。
晚上,我們四口人坐在一起。
我在玩布偶。
洛珩在打算盤——
爹孃今世改走商途。
所以他們讓我們學的也主要是經商之道。
但無論如何,不會說話總是不行的。
家裏愁雲慘霧。
娘:「閨女都該上學了,還是個小啞巴,這可怎麼辦呢?」
爹:「不然先請個手語先生吧!」
算盤聲中忽然摻入了洛珩的聲音:
「呵呵。」
呵你個頭,還不都怪你?
洛珩將算盤一推,起身道:
「爹孃別急,郎中也說了,妹妹的身體沒有異常。想來——」
他轉頭看向我,勾脣道:「是心疾。」
背向爹孃的角度上,他又露出了那種惡毒的眼神。
我心裏陡然生出不好的預感。
「或許我能治好妹妹,讓我試試吧!」
洛珩這廝心眼多成篩子。
自上學以來,他把自己的本事恰到好處地隱藏和展露着,既不會被人懷疑成重生的妖孽,又獲得了個「神童」的美名。
這些年來他還一直裝作很疼我的樣子。
因而他說自己能治好我,爹孃並不懷疑,滿懷希冀地答應了。
他攥着我的手腕,粗暴地把我往他的房間裏拖。
我又哭又號,拼命掙扎,爹孃卻只是哄,沒有救我的意思。
「砰」的一聲,房間門關了。
我萬念俱灰地癱在地上,目光一凝——
桌子上赫然擺着一個藥瓶。
熟悉的形制和顏色。
前世,他就是用這樣的瓶子,來裝他自己研製的那種毒丸。
一種喫不死人,卻能讓人生不如死的毒。
我「有幸」體驗過一回。
僅僅被塞了半顆。
我就破天荒地向他求饒,爲了解藥,什麼低三下四的事都做了出來。
即使讓我死一百次,我也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洛珩狠狠掐住我的下巴,迫使我張嘴。
我不由瞪大了眼——
他的手裏竟然攥了十來顆藥丸。
我嚇瘋了,尖聲嚷道:「我不要!」
洛珩當即一聲獰笑:「池玉流,你怎麼不裝了,嗯?ṭŭ₎」
說罷不等我回應,就把我按倒在地,雙手壓到頭頂。
這動作太熟悉,這些年來在我的噩夢裏反覆出現。
他另一隻手往背後一摸,真就抽出一把短刀來。
我慌得喘不過氣,「不,洛珩,別……」
「道個歉吧,池玉流。」他將刀鋒抵到我頸上,「說得誠懇點,待會兒我下刀的時候還可以給你個痛快。」
我淚如泉湧,抖如篩糠,想和他解釋,卻又覺得真相其實也很蒼白。
但生之渴望讓我剎那間福至心靈。
我換了一副委屈的表情,癟了癟嘴:
「哥哥,你幹嗎欺負流流!」
-5-
洛珩眼裏的兇光頓時消失了。
愣了愣,他嘲諷道:「池玉流,換了新戲本了,對嗎?」
我哭唧唧:「哥哥,你快放開我,痛痛。」
立刻,他手上的力道竟真的放鬆了。
震驚了,朋友們,撒嬌對洛珩居然還真有用!
我趁機爬起來,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吸着鼻子道:「哥哥抱!」
他沒有動。
「你真的……不記得了?」
「記得什麼?」
他不說話了。
身體緊挨着,我能同時聽到兩個人的劇烈心跳聲。
許久。
他托住我的屁股,抱着我站了起來。
「沒什麼。哥哥帶流流去喫小點心好不好?」
「好哇,我要喫……桂花糖糕!」
「好,要不要再來點紅豆糯米糕?」
「不要!」
這傢伙在試探我。
紅豆糯米糕,曾是我最喜歡的糕點。
也是產自洛珩手下的唯一能入口的食物。
前世,我經常使用坑蒙拐騙撒潑打滾等手段,逼他爲我下廚。
可我現在拒絕它,並不只是在僞裝。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是七月初四。
洛珩深夜到訪,和我相約暫時摒棄前嫌,聯手除掉狗皇帝。
盟約達成後,我把他騙去小廚房鎖起來,讓他給我做了一盤糕。
清甜軟糯,熱氣蒸騰。
我喫了半盤,打着飽嗝,心滿意足地入睡。
天還未亮,變故陡生。
三日後,我親手殺死了他。
回到家,一推開臥房的門,就看到桌子上,擺着剩下的那半盤紅豆糯米糕。
我咬了一口。
冰涼的糕點硬邦邦地梗在喉頭。
我捂着脖子吐到涕泗橫流。
洛珩不知道,紅豆糯米糕,現在已經變成了我唯一無法下嚥的食物。
爹孃見我真的不啞了,興高采烈地問洛珩是怎麼辦到的。
我塞着桂花糖糕,斜過眼睛,豎起耳朵,等着觀賞他扯謊。
不料,他竟十分從容地掏出了那個藥瓶,往自己嘴裏塞了兩顆「藥丸。」
我目眥欲裂,差點噎死。
洛珩微笑:「裝了一瓶糖豆,稍稍嚇唬了一下,她就開尊口了。」
爹孃由此明白了我是裝的。
於是我捱了這兩輩子加一起的第一頓揍。
啊啊啊姓洛的我跟你沒完!!!
-6-
這戲一旦開場,就沒法罷演了。
但洛珩顯然比我更要入戲。
我爬樹摘果子,滑下來蹭破了手心。
這點小傷,我本來毫不在意。
但洛珩就在旁邊,我就免不了裝上一裝。
「嗚嗚,哥哥,痛痛!」
洛珩真就捧起我的手吹吹,還抱我回房上藥包紮。
我上學堂以後,成了夫子最頭疼的學生。
課間,我四處找人打架,打不過就扯着嗓子喊「哥哥。」
洛珩聞聲趕來,把對方拉開,不由分說地踹上一腳。
「再敢欺負我妹妹,我打折你的腿!」
「嗚嗚嗚明明是她欺負我……」
夫子氣得吹鬍子,罰我倆一起跪在孔夫子面前。
洛珩是書院裏最聽話的學生,只有沾上我的時候纔會受罰。
我跪到昏昏欲睡,一頭栽進他懷裏。
撞得清醒了,我剛要起身,他的手臂就環了上來。
他不知道我醒了,幫我擺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嘆了口氣:
「你以前也這麼淘氣嗎?」
我明白他說的是我前世小時候。
答案是:並不。
自從懂事起,爹爹就告訴我,我將來是要揹負幫他報仇、振興家族的重擔的。
所以無論是讀書還是習武,我都非常刻苦。
別說撩人打架,我只恨不能連覺也不睡。
有時候聽奶孃抱怨自己的兒女如何搗蛋,我嘴上安慰她「孩子大了就懂事了」,心裏卻很是羨慕那些「不用懂事的孩子。」
如今我終於也不用懂事了。
不淘氣都對不起老天爺。
我在洛珩臂彎裏翻了個身,放鬆地陷入夢中。
兄友妹……不恭的日子就這樣雞飛狗跳地過去。
洛珩先到了成親的年齡。
這些年爹孃的生意越做越大,洛珩又是十里八鄉聞名的俊朗公子哥。
媒人幾乎踏平了我家門檻。
然而,爹孃對哪個姑娘都不滿意,無論是小家碧玉,還是大家閨秀。
媒人個個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洛珩和我躲在書房裏下棋。
我分出一隻耳朵聽着外面的動靜:「哥哥,這是爹孃第五十七次毀了你的姻緣了。」
洛珩注視着棋局,淡淡道:「五十八。」
「是嗎?」
我覺得我沒數錯,但這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就沒跟他爭辯。
「那你不親自出去看看嗎?」我偷眼看他,「不然好姑娘都讓人家挑走了。」
洛珩落子的手微微一頓。
他終於抬起頭。
我情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
很久了,我很久沒在他身上感受到危險的氣息了。
他眼睛盯着我,手指慢慢放下棋子。
「我不喜歡好姑娘,你不知道嗎?」
我一下子愣住了,心緒沸騰起來。
他的話……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你輸了!」
他含怒的聲音拽回了我的神思。
怎麼,他贏了,反而生氣了?
是怪我沒誇他嗎?
我趕緊狗腿地拍手道:「哥哥好厲害!」
他細起眼眸:「你再走神下臭棋,我就把你關到狗舍裏去!」
「嗚嗚嗚知道了!」
我怕狗的弱點算是被這廝狠狠拿捏了。
-7-
等我也到了婚齡,上門的媒人就更是絡繹不絕。
爹孃照舊一個也看不上,毫不猶豫地統統推掉。
我躲在屏風後,偷看那些小郎君的畫像。
耳朵突然一痛。
洛珩一路揪着我回到書房。
我揉着耳朵抱怨:「幹什麼呀,人家給我說媒,我看看都不行嗎?」
洛珩冷笑,「你很着急嫁人嗎?」
「那當然!」我叉腰,「畫像裏個個都是美男子哇!」
「都不是什麼好貨色。」洛珩語氣森涼,「你給我待在這裏冷靜冷靜,冷靜不了就別想走出這扇門。」
眼看他就要把我鎖在這裏,我急忙撲過去拽住他的袖子,淚眼汪汪地央求道:「別嘛哥哥,你想悶死我嗎?」
洛珩盯了我片刻,收起鑰匙。
嘿嘿,心軟了吧?
一炷香後,我坐在院牆邊最高的那棵樹上破口大罵。
洛珩說屋裏悶得死人,這裏悶不死,讓我坐在這裏冷靜到明天。
纔到傍晚,我就餓得頭暈眼花。
第一百次想跳下去。
還是忍住了。
這一世,我表面上拒絕習武,暗地裏偷偷練功,爲的是讓洛珩放鬆警惕,以備他哪日還想殺我。
真跳下去就露餡了。
我絕望地抱住樹幹,想用睡眠抵擋飢餓。
半夢半醒時,忽然聽到有人叫我。
我睜眼一看,見到我在書院時候的同窗李家四郎正站在院牆外。
我忙道:「四哥!我被我哥罰餓飯了,現在他出去應酬了,你快幫我弄點喫的來!」
李四會武,聞言縱身上樹,道:「我正是得知家父宴請令兄,才趁機來見你的。我帶你出去喫點好的吧?」
誰能拒絕美食的誘惑呢?
我高興地攀住他的手臂,等他帶我下去。
誰知他順手攬住了我的腰。
我一愣,想掙開他,還沒來得及,腳底就懸空了。
李四摟着我下落,笑容得意。
然而轉瞬之間他就變了臉色,悶哼一聲,鬆開了我的腰。
另有一人伸出手來,接住我,降落到地面上。
緊接着,天地倒轉……
我被人撈着雙腿,倒扛在了肩上。
李四摔倒在地,捂着屁股嘶吼:「洛珩,你在半空中偷襲我,是想要我命嗎?」
洛珩又踹了他一腳,冷冷道:「我這輩子還沒殺過人,你不趕緊滾,是想當第一個嗎?」
大概是洛珩看起來真像會殺人的樣子,李四露出了畏懼的眼神,連滾帶爬地跑了。
「我哥哥真厲害!」我心虛地鼓掌,「如果能放我下來就更好了……」
洛珩沒聽見似的,一言不發地扛着我,回到書房。
他把我扔在地上。
轉身鎖了門。
-8-
洛珩居高臨下地望着我,眼神冷得可怕。
「哥哥……」我癟起嘴,「流流錯了,你別生氣了嘛。」
他緩緩牽動脣角,扯出一個弧度來。
眼神卻還是冷的。
「池玉流。」
他說。
自從我開始裝失憶,他就再沒這麼叫過我。
我心裏咯噔一聲。
洛珩道:「這場戲演到今天,也該收場了。」
我硬着頭皮繼續裝傻:「對不起嘛,哥哥,我不該不好好反省……」
我話還沒說完,洛珩劈手拔出了掛在一旁的長劍。
劍鋒破空,直衝我的咽喉。
很明顯,他一點收手的餘地都沒留。
不是試探我,也不是嚇唬我。
難道他真的想殺我?
念頭一起,冷汗霎時滿襟。
我連忙就地一滾,躲過他的劍鋒。
見我露出武功,洛珩卻並不意外。
他將劍一扔,近前與我肉搏,冷哼道:「讓我看看你那些夜有沒有白熬。」
原來他早就發現我趁夜偷偷練武了。
我倒暗暗鬆了口氣。
十幾招後,我被洛珩按倒在地,雙手壓到頭頂。
又是這個動作。
看來十多年過去了,他仍然耿耿於懷。
「池玉流,你以爲,」他用力掐着我的下巴,「我讓你多活了這麼久,就是等着看你給別人投懷送抱的嗎?」
我泫然欲泣:「疼,洛珩,你先鬆開我。」
他不僅不鬆手,還加重了力道,「少給我裝可憐!疼也是你活該,真把我當你哥哥了?」
我咬着嘴脣搖頭:「沒有,從來沒有。」
不當哥哥他也不滿意:「那你把我當什麼?」
「自然是……愛人。」
他驀然睜大了眼。
「洛珩,」我顫聲道,「對不起……我愛你。」
他露出一點點迷茫的神色。
我瞅準時機,猛然發力。
天旋地轉。
我掙脫開來,反將他按在了地上。
雙手壓到頭頂。
洛珩望着我,眼中竟流露出驚懼之色。
嘴脣也剎那間變得慘白。
雙手在我的掌下微微顫抖。
兩世了,我從未見過他害怕的模樣。
內心一時痛極。
十多年來揮之不去的那抹血色,重又覆蓋了我的視線。
當時他的血濺了我滿臉滿身。
Ŧŭ̀⁴
鮮紅的,滾燙的。
一直凝固在記憶裏。
「洛珩,對不起……」
我低下頭,輕輕吻住他的脣。
他渾身像過電一般戰慄了一下,許久,才慢慢放鬆了緊繃的身體。
「洛珩……對不起……」
我似乎是哭了,卻又哭不出聲來。
「你報復我吧,怎樣都可以。」
他睜開水霧繚繞的眼睛。
「池玉流,這可是你說的。」
-9-
我早就猜到,洛珩根本不可能相信我會失憶。
他只是下不了手,所以也想逃避。
這十多年來,我們都很清醒,卻誰都不願清醒。
可既然我們還相愛,我怎能甘心和他當一輩子的「兄妹?」
所以,我做好了準備,承受他的一切怨恨和憤怒。
只要他還肯要我,怎麼對我都可以。
當然,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被他抱到軟榻上的那一刻,我承認我有一點點後悔。
不過已經晚了。
他把我往死裏折騰,自己倒哭得比我還慘:
「池玉流,爲什麼對我這麼殘忍?我到死也不敢相信你竟然會殺我,甚至你下手的時候真是一點都沒猶豫。重生以後我反覆回憶那個瞬間,纔不得不接受現實……你知道,你的刀割在身上,有多疼嗎?」
身心都在崩潰的邊緣,我顫抖着伸手,去撫摸他的脖子。
他卻握住我的手,移到他的心口處。
「致命傷不在那兒,在這裏。」
我哭到不能自已。
「洛珩,我不妄圖你原諒我,但我還是想把當時的情況告訴你,你……願意聽嗎?」
他眸色暗沉:「只要你說得出口,我就聽。」
我喜出望外。
那些話我準備了二十年,再愧疚,倒也不至於說不出口。
不料,他竟是一語雙關。
我付出了極大的努力,卻還是說得斷斷續續,一字三歇。
勉強說完後,我實在沒有力氣了。
還沒等到他的回應,我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夢裏又是聽聞我爹以及大批族人被狗皇帝羈押了的那個凌晨。
臥房裏還縈繞着紅豆糯米糕的香味。
我到現在也不知道狗皇帝是怎麼做到的。
明明我剛察覺異樣時,就已經派人保護他們了。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因爲結局已定:
我不得不答應歸順狗皇帝,並幫他……
殺了洛珩。
我是被迫的,是無可奈何的,是痛徹心扉的。
可這不能成爲要求洛珩原諒我的理由。
因爲他沒有責任犧牲自己救我家人。
是我強迫他犧牲的。
我有罪。ţū́⁹
百死莫贖。
但我終究只能一死。
噩夢結束在我拔劍自刎的那一刻。
我冷汗淋漓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居然躺在自己的牀上。
看日頭已近正午。
如果不是渾身痠痛到起不來,我都要懷疑昨晚書房裏的一切也都是我的一場夢。
衣服換過了,身上也很清爽。
我掙扎着爬起來,想要開門出去。
手摸上門板,卻一時不願推開。
洛珩昨晚聽了緣由後,究竟是什麼態度呢?
我有點不敢面對。
-10-
我忐忑地摸出門去。
奶孃說洛珩一早就被爹孃叫去談事了,現在還沒出來。
我做賊心虛,連忙也去了爹孃的住處。
剛進院子,就聽到洛珩的聲音:
「流流也不小了,此番不妨與我同去。」
聽到腳步聲,洛珩轉過頭。
接收到他冷漠的眼神,我的心不由一揪。
原來家裏接了筆大生意,爹孃想讓洛珩即刻動身去南方進貨。
對ẗú⁽於洛珩的提議,爹孃欣然接受。
我雖然怵頭與他獨處,卻又不敢拒絕,只好乖乖收拾行李。
一個時辰後,我就和他一起,坐在南下的馬車裏了。
洛珩一路看賬本,彷彿並沒發現車裏還有個人。
我也不敢吭聲,只好假裝認真看風景。
顛簸的馬車讓我本就快要散架的身子雪上加霜。
我抱緊自己,縮到車角處,緩緩沉進夢裏。
不知過了多久,我隨着馬車止步的聲音轉醒。
懷裏抱着什麼軟乎乎的東西。
我下意識地掐了一把。
頭頂響起一聲悶哼。
這下我才徹底醒了。
被我掐了腰側軟肉的洛珩:
「池玉流,你找死嗎?」
說罷他黑着臉推開我,下車去了。
我心有餘悸地轉頭看了看自己剛纔倚靠的車角。
隔着那麼遠,我在夢裏是怎麼滾到洛珩懷裏去的?
進到客棧,洛珩只要了一間房。
想到自己可憐的腰,我悄悄問老ṭŭ₆板,能不能免費附贈個柴房。
無奈洛珩聽到了。
他一路拉扯着我進入房間,徑直把我甩到牀上。
我還在頭暈,下巴就被他死死扣住了。
他近距離逼視着我,「池玉流,你允諾的『報復』,就只有一次嗎?」
我忙連連搖頭,用哀求的口吻道:「不是的,我只是太難受了,就休息一晚,行嗎?」
他漠然地看着我,毫無退讓之意。
我委屈得要命:「求你了,洛珩……」
「池玉流,」他手掌下移,輕輕握住了我的脖子,「當年你給我求你的機會了嗎?」
只這一句話,我頓覺沒臉繼續求饒。
眼淚滑落,我顫抖着去摸自己的衣帶。
沒等我拽開,他冷不丁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一怔。
「池玉流,你後悔了嗎?」他問道,「若是再來一次,你還會不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自己無數次。
每一次,我都得出了同一個自私的答案。
我厭棄這樣的自己。
但我沒辦法欺騙自己的心。
此時此刻,若我說「會」,洛珩暴怒之下,還不知會如何折磨我。
可我不想騙他。
「洛珩,對不起……」
痛苦和恐懼讓我戰慄不止,甚至說不出連貫的話。
「我可能不會改變抉擇……」
「可惡。」
他咬牙道。
絕望之下,我閉上了眼。
驀然,脣上竟傳來了輕柔的觸感。
我渾身一僵。
他的聲音忽然軟了好多倍:
「也可憐。」
下一瞬,我的額頭抵住了他的胸口。
他一手將我抱緊,一手撫摸着我的後腦勺。
「池玉流,讓我來教你,若是再來一次,你應該怎麼做。」
我心頭一緊,不由屏息等待,生怕他說出什麼我當時沒想到的兩全之策。
「直接告訴我就好。」
他依稀笑了笑。
「我自己會死。」
我瞬間崩潰,號啕大哭。
-11-
在外三個月,我與洛珩每日相擁而眠。
有時我們會同時被噩夢驚醒。
發現對方就在身邊時,就又同時紅了眼眶。
於是我們彼此慰藉,傾盡全力。
漸漸地,困擾雙方二十年的噩夢終於不再頻繁侵襲。
返程路上,我們沒有坐車。
一起在曠野上縱馬狂奔。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恣意舒暢。
前世我們也曾相約策馬,笑聲響徹雲霄。
可每當踏上歸程,心情便分外沮喪。
因爲我們心裏清楚,我們又要回到你死我活的爭鬥中了。
但如今不同了。
再沒有什麼仇啊怨的阻隔我們。
待到回家稟明爹孃,我們就成婚。
從此永不分離。
心頭無事,我們便走走停停,遊玩了不少山川城池。
然而,距離到家還有半個月路程時,孃親突然差人送來急信。
爹爹突發疾病,催我們務必速回。
我們急忙快馬加鞭。
剛進大門,孃親就匆匆迎了出來。
一見我們,她笑逐顏開,眼裏卻落下淚來。
我見狀心裏一緊。
而洛珩已經先我一步開口問道:「爹爹怎麼樣了?什麼病?用的什麼藥?」
孃親道:「是一種罕見的急症,不過不用擔心,你們及時回來了,就沒事了。」
我和洛珩:「什麼意思?」
孃親:「這病並不難治,只是需要血親的鮮血爲藥引,所以我才急着喊你們回來。」
說着她握住洛珩的手,「珩兒,快來,我給你取血。」
洛珩疾聲道:「娘,你急糊塗了,怎麼用我的?」
孃親一愣,「不用你的用誰的?流流又不是我們親生的。」
洛珩:「可是我爹他不是……」
話說一半戛然而止。
洛珩和娘,望着對方同時怔住了。
我站在一旁,也頓時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今世爹孃從未說過洛珩並非爹爹親生。
他們只說我是他們從河邊撿回來的。
洛珩剛纔的反應,明顯暴露了他有前世記憶的事實。
而孃親看到他的反應時,竟然表現得很震驚,而不是困惑。
也就是說……
洛珩慢慢收緊了眉頭,喉結滾動了一下:「娘,你也……還記得?」
孃親的臉色頃刻間就變得蒼白起來。
她看了看洛珩,又看了看我,面有慚色地低下頭去。
聲音裏帶了哭腔:「孩子,先救了你爹爹,我們再慢慢說。」
我麻木地跟着他們走進屋去。
若洛珩當真是爹爹的親子……
那我們上一世的苦鬥,又算什麼呢?
-12-
洛珩以血入藥,爹爹果然很快康復。
家中的氣氛卻仍然凝重。
夜已深,一家四口還都坐在堂屋,各自沉默。
最後是爹爹先嘆了口氣,道:「主要罪責在我,還是我先說吧!」
我忍不住皺了皺眉。
餘光裏,洛珩的手微微用力扣着座椅扶手。
我安撫地拍了拍他,被他將手握在了掌心。
爹孃那邊沒有注意到我們的小動作。
孃親低頭不語;爹爹開了口,卻也並不抬眼。
時至今日,我們才知道,前世,爹孃竟差一點就成了三媒六證的正經夫妻。
爹爹出身望族池氏,恩蔭入仕,平步青雲,很快便身居高位。
孃親平民出身,狀元及第入朝,經歷了一番艱辛,逐步與爹爹同列。
當時,先帝久病,朝事多由爹孃二人共同決斷。
他們相處日久,漸生情愫。
發現孃親懷上洛珩後,兩人決定正式成婚。
還未行動,兩大重臣的動態,就引起了狗皇帝——當時他還是太子——的警覺。
他派人在他們的飯食裏下了迷藥。
此藥會逐漸損傷人腦,讓人心性日益冷漠,記憶日趨錯亂。
越是重要的記憶,越容易出問題。
於是,爹爹以爲孃親是背叛自己與他人苟合纔有了身孕。
孃親以爲自己是遭了爹爹的逼迫凌辱,以致受孕。
兩人最終決裂,誓要不死不休。
爹爹撿回並收養了我,教導我幫他殺孃親復仇。
孃親「忍辱」生下洛珩,隱瞞實情,逼他去殺自己的親生父親,以此報復爹爹。
他們鬥了大半生,勝負未分,就到了致仕年齡。
剩下的架,就交由我和洛珩去打。
趁着我們的注意力都在對方身上,狗皇帝積蓄了不小的力量,開始對我們虎視眈眈。
察覺此事後,我和洛珩各自深思熟慮,最終決定聯合以自保。
但爹爹不願意看到我們合作,哪怕只是權宜之計。
可他又早就看出了我對洛珩的情誼,知道他很難改變我的主意。
所以他主動找上了狗皇帝。
他不惜將自己和族人獻給狗皇帝爲質,只爲逼我對洛珩痛下殺手。
這就是我對他們的保護沒有奏效的原因。
爹爹的目的倒是達成了。
我殺了洛珩,抓了孃親。
狗皇帝放了他和族人出來。
至此,我在這世間便再無牽掛。
爹爹啞聲道:「你自刎之後,狗皇帝以你擅離職守爲名……」
話音未落,只聽「咣噹」一聲。
洛珩猛地站了起來。
他目光驚痛,蹙眉望着我, 眼眶裏迅速蓄滿了淚水。
麻煩了,之前我沒有告訴他我前世是自刎而死!
我不安地隨他起身, 剛要出言安慰,就見他轉身大步出了房門。
爹孃想追,我攔住他們,自己獨自跟了出去。
後來的事情倒也不難推測。
我明明是死了, 狗皇帝卻說我擅離職守, 還要因此判我族誅。
當時口口聲聲答應我爹爹「保全池氏」, 事成了就翻臉不認人。
牢獄之中, 爹爹和孃親再度重逢。
狗皇帝親臨,得意洋洋地把下藥之事告訴了他們。
二人痛悔不已, 共同撞柱而死。
後來,他們重生在了還沒入仕的時候。
他們提前找到彼此, 相約此生不走仕途。
爹爹因此和家族決裂——所以這次他生病後孃親沒有聯絡他的兄弟。
趁着太子出宮, 他們殺了今世的他,報了前世之仇。
在那之後,他們就來到了此地,開始以經商爲生。
他們得以相守, 也沒有忘記我和洛珩的遺憾。
所以他們卡着當年懷上洛珩的時間懷孕,又卡着爹爹撿到我的時間去了當年的河邊, 生怕事情有變。
包括幫我們婉拒了無數門婚事, 也是盼着我們能再續前緣。
這些都是第二日我們才從爹孃那裏得知的。
這日我追着洛珩跑了出去。
一路追到荷花池邊。
他雙手撐着漢白玉欄杆, 低垂着頭。
我從背後緩緩摟住他。
「洛珩, 別難過了。」我道, 「且不說我是罪有應得,即使我問心無愧, 這世上沒了你,我留着也實在沒什麼意思。」
我們貼得那麼緊, 我能感受到他細微的顫抖。
這時他驀地轉了過來, 將我擁入懷中,痛哭失聲。
「都過去了。」
我說着,用腦門蹭了蹭他結實的胸膛, 心裏覺得安穩極了。
「從今往後, 我們要做世間最最相愛相惜的夫妻。」
-13-
我和洛珩並沒有糾結太久,就原諒了爹孃。
畢竟他們也是爲歹人所害,爲藥物所控, 所作所爲並非出於本心。
前ŧūⁱ塵往事,且隨逝水。
我們幸運地獲得了重來的機會, 唯有向前看,纔對得起上蒼的美意。
一個月後,我和洛珩舉辦了盛大的婚典。
洞房花燭夜, 雲情雨意,琴瑟和諧。
春宵苦短,我們直至侵曉才慢慢睡去。
原打算一覺睡到正午。
天剛亮了不久,門外卻傳來了洛珩奶孃的聲音:
「少爺, 少夫人, 該起了!不能賴牀哦!」
我困得要命,假裝沒聽見「少夫人」三字,推了推洛珩, 啞着嗓子道:「奶孃叫你起牀。」
洛珩哼哼了兩聲,將我再往懷裏揉了揉,呼吸就又平順了起來。
一聲厲喝驟然炸響:「起不起?」
伴隨着雞毛撣子敲擊門板的聲音。
洛珩騰地彈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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